后燕錄二慕容垂

（甲申。）燕元元年，（晉太元九年。）正月，朝群僚于清陽宮，以暐在長安依晉愍帝在平陽中宗稱王改年建武故事，改秦建元二十年為燕元元年，服色朝儀皆如舊章。立太子寶為燕王太子，封功臣為公侯伯子男者百馀人。苻丕乃遣侍郎姜讓謂垂曰：“往歲大駕失據(jù)，君保衛(wèi)鑾輿，勤王誠義，邁蹤前烈。宜述修前規(guī)，終忠貞之節(jié)，奈何棄崇山之功，為此過舉！過貴能改，先賢之嘉事也。深宜詳思，悟猶未晚?！贝怪^讓曰：“孤受主上不世之恩，故欲安全長樂公，使盡眾赴京師，然后修復(fù)國家之業(yè)，與秦永為鄰好。何故暗于機(jī)運，不以鄴見歸也？大義滅親，況于意氣之顧！公若迷而不返者，孤亦欲窮兵勢耳。今事已然，恐單馬乞命不可得也。”讓厲色責(zé)垂曰：“將軍不容于家國，投命于圣朝，燕之尺土，將軍豈有分乎！主上與將軍風(fēng)殊類別，臭味不同，奇將軍于一見，托將軍以斷金，寵逾宗舊，任齊懿藩，自古君臣名契之重，豈甚此邪！方付將軍以六尺之孤，萬里之命，奈何王師小敗，便有二圖！夫師起無名，終則弗成，天之所廢，人不能支。將軍起無名之師，而欲興天所廢，竊未見其可。長樂公，主上之元子，聲德邁于唐衛(wèi)，居陜東之任，為朝廷維城，其可束手輸將軍以百城之地！大夫死王事，國君死社稷，將軍欲裂冠毀冕，拔本塞源者，自可任將軍兵勢，何復(fù)多云。但念將軍以七十之年，懸首白旗，高世之忠，忽為逆鬼，竊為將軍痛之?！贝鼓弧Ｗ笥覄翊箽⒅?，垂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犬各吠非其主，何所問也！”乃遣讓歸。

垂上表于苻堅曰：“臣才非古人，致禍起蕭墻，身嬰時難，歸命圣朝、陛下恩深周漢，猥叨微顧之遇，位為列將，爵忝通侯，誓在勠力輸誠，常懼不及。去夏桓沖送死，一擬云消，回討鄖城，俘馘萬計，斯誠陛下神算之奇，頗亦愚臣忘死之效。方將飲馬桂洲，懸旌閩會，不圖天助亂德，大駕班師。陛下單馬奔臣，臣奉衛(wèi)匪貳，豈陛下圣明鑒臣丹心，皇天后土實亦知之。臣奉詔北巡，受制長樂。然丕外失眾心，內(nèi)多猜忌，令臣野次外庭，不聽謁廟。丁零逆豎寇逼豫州，丕迫臣單赴，限以師程，惟給敝兵二千，盡無兵杖，復(fù)令飛龍潛為刺客。及至洛陽，平原公暉復(fù)不信納。臣竊惟進(jìn)無淮陰功高之慮，退無李廣失利之愆，懼有青蠅，交亂白黑。丁零夷夏以臣忠而見疑，乃推臣為盟主。臣受托善始，不遂令終，泣望西京，揮涕即邁。軍次石門，所在云赴，雖復(fù)周武之會于孟津，漢祖之集于垓下，不期之眾，實有甚焉。欲令長樂公盡眾赴難，以禮發(fā)遣，而丕固守匹夫之志，不達(dá)變通之理。臣息農(nóng)收集故營，以備不虞，而石越傾鄴城之眾，輕相掩襲，兵陣未交，越已隕首。臣既單車懸軫，歸者如云，斯實天符，非臣之力。且鄴者臣國舊都，應(yīng)即惠及，然后西面受制，永守東藩，上成陛下遇臣之意，下全愚臣感報之誠。今進(jìn)師圍鄴，并喻丕以天時人事。而丕不察機(jī)運，杜門自守，時出挑戰(zhàn)，鋒戈屢交，恒恐飛矢誤中，以傷陛下天性之念。臣之此誠，未簡神聽，輒遏兵止銳，不敢窮攻。夫運有推移，去來常事，惟陛下察之。”堅報曰：“朕以不德，忝承靈命，君臨萬邦，三十年矣。遐方幽裔，莫不來庭，惟東南一隅，敢違王命。朕爰奮六師，恭行天罰，而玄機(jī)不吊，王師敗績。賴卿忠誠之至，輔翼朕躬，社稷之不隕，卿之力也。《詩》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饺吻湟栽?，爵卿以郡侯，庶弘濟(jì)艱難，敬酬勛烈，何圖伯夷忽毀冰操，柳惠倏為淫夫！覽表惋然，有慚朝士。卿既不容于本朝，匹馬而投命，朕則寵卿以將位，禮卿以上賓，任同舊臣，爵齊勛輔，歃血斷金，披心相付。謂卿食椹懷音，保之偕老。豈意畜水覆舟，養(yǎng)獸反害，悔之噬臍，將何所及！誕言孩眾，夸擬非常，周武之事，豈卿庸人所可論哉！失籠之鳥，非羅所羈；脫網(wǎng)之鯨，豈罟所制！翹陸任懷，何煩聞也。念卿垂老，老而為賊，生為叛臣，死為逆鬼，侏張幽顯，布毒存亡，中原士女，何痛如之！朕之歷運興衰，豈復(fù)由卿！但長樂、平原以未立之年，遇卿于兩都，慮其經(jīng)略未稱朕心，所恨者此焉而已。”垂攻拔鄴郛，丕固守中城，垂塹而圍之，分遣老弱于魏郡、肥鄉(xiāng)，筑新興城以置輜重。范陽王德?lián)羟罔暑^，取之。東胡王晏據(jù)館陶，為鄴中聲援，夷夏不從燕者尚眾。垂遣太原王楷與陳留王紹擊之，楷謂紹曰：“今大業(yè)始爾，人心未洽，唯宜綏之以德，不可震之以威?！蹦送陀诒訇枴＝B帥騎數(shù)百往說王晏，晏降，于是民夷降者數(shù)十萬口?？羝淅先酰檬卦滓該嶂?，發(fā)其丁壯十馀萬，與晏詣鄴。垂大悅，曰：“卿兄弟才兼文武，足以繼武王矣?！贝挂脏挸仟q固，會僚佐議之。右司馬封衡請引漳水以灌之，從之。封衡，字百華，中書監(jiān)裕之子也。輕財好施。年十馀歲，見一老父荷擔(dān)于路，引歸問之，父曰：“宣子一飯，著名《春秋》，宜給宅一區(qū)、奴一口，供贍以終其年。”裕高其志而從之。（依《初學(xué)記》二十四引補(bǔ)。）垂行圍，因飲于華林園，秦人密出兵掩之，矢下如雨，垂幾不得出。冠軍隆將騎沖之，垂僅而得免。慕容麟拔常山、中山。翟斌恃功驕縱，邀求無厭，又以鄴城久不下，潛有貳心，太子寶請除之。垂曰：“河南之盟，不可負(fù)也。若其為難，罪由于斌。今事未有形而殺之，人必謂我忌其功能。吾方收攬豪杰以隆大業(yè)，不可示人以狹，失天下之望。藉彼有謀，吾以智防之，無能為也。”（以上數(shù)節(jié)，依《通鑒》約補(bǔ)。）斌潛諷丁零及西人，請斌為尚書令。垂訪之群僚，其安東將軍封衡厲色曰：“馬能千里，不免羈絆，明畜生不可以人御也。斌，戎狄小人，遭時際會，兄弟封王，自 兜以來，未有此福。忽履盈忘止，復(fù)有斯求，魂爽錯亂，必死不出年也。”垂猶隱忍容之，令曰：“翟王之功宜居上輔，但臺既未建，此官不可便置。待六合廓清，更當(dāng)議之。”斌怒，密應(yīng)苻丕，潛使丁零決防潰水。事泄，垂誅之。斌兄子真率其部眾北走邯鄲，引兵向鄴，欲與丕為內(nèi)外之勢，垂令其太子寶、冠軍〔慕容〕隆擊破之。真自邯鄲北走，又使慕容楷率騎迫之，戰(zhàn)于下邑，為真所敗，真遂屯于承營。垂謂諸將曰：“苻丕窮寇，必死守不降。丁零叛擾，乃我心腹之患。吾欲遷師新城，開其逸路，進(jìn)以謝秦王疇昔之恩，退以嚴(yán)擊真之備?！庇谑且龓熑ム挘瑝淹托鲁?。慕容農(nóng)進(jìn)攻翟嵩于黃泥，破之。垂謂其范陽王德曰：“苻丕吾縱之不能去，方引晉師規(guī)固鄴都，不可置也?！边M(jìn)師又攻鄴，開其西奔之路。

（乙酉。）二年，垂將有北都中山之意，農(nóng)率眾數(shù)萬迎之。群僚聞慕容暐為苻堅所殺，勸垂僭位。垂以慕容沖稱號關(guān)中，不許。垂攻鄴久不下，將北詣冀州。乃命趙王屯信都，樂浪王溫屯中山，召遼西王農(nóng)還鄴。于是遠(yuǎn)近以燕為不振，頗懷去就。農(nóng)至高邑，遣從事眭邃近出，違期不還，長史張攀請討之。農(nóng)不應(yīng)，假邃高陽太守，參佐家在趙北者，悉假署遣歸。退謂攀曰：“君所見殊誤。當(dāng)今豈可自相魚肉！俟吾北還，邃等當(dāng)迎于道左耳?！睖卦谥猩?，兵力甚弱，撫舊招新，勸課農(nóng)桑，民歸附者相繼，壁壘爭送軍糧，倉庫充溢。翟真夜襲中山，溫?fù)羝浦?。乃遣兵運糧以餉垂，且營中山宮室。（此段依《通鑒》約補(bǔ)。）晉龍驤將軍劉牢之率眾救苻丕，至鄴，垂逆戰(zhàn)，敗績，遂徹鄴圍，退屯新城。垂自新城北走，牢之追垂，連戰(zhàn)皆敗。疾趨二百里，至五橋澤，爭燕輜重。垂與牢之又戰(zhàn)于五橋澤，晉大敗，車騎德及隆引兵要牢之于五丈橋，牢之單馬走，馳馬跳五丈澗，會苻丕救至而免。（此節(jié)亦見《初學(xué)記》、《書鈔）百五十九、《御覽》七十三及《通鑒》，因依校補(bǔ)。）鄴中饑甚，丕帥眾就晉谷于枋頭，牢之入屯鄴城，兵復(fù)少振，尋坐軍敗征還。丕還鄴，燕秦相持經(jīng)年，幽冀人相食，邑落蕭條。垂以桑椹為軍糧，北趣中山，使農(nóng)先驅(qū)，眭邃等皆來迎，上下如初。（此節(jié)依《通鑒》約補(bǔ)。）翟真去承營，徙屯行唐，真司馬鮮于乞殺真，盡誅翟氏，自立為趙王。營人攻殺乞，迎立真從弟成為主，真子遼奔黎陽。高句驪寇遼東，垂平北慕容佐遣司馬郝景率眾救之。為高句驪所敗，遼東、玄菟遂沒。建節(jié)將軍徐巖叛于武邑，驅(qū)掠四千馀人，北走幽州。垂馳敕其將平規(guī)曰：“但固守勿戰(zhàn)，北破丁零，吾當(dāng)自討之?！币?guī)違命拒戰(zhàn)，為巖所敗。巖乘勝入薊，掠千馀戶而去，所過寇暴，遂據(jù)令支。翟成長史鮮于得斬成而降，垂入行唐，悉坑其眾。八（原誤作三。）月，苻丕棄鄴，奔于并州。以魯陽王和為南中郎將鎮(zhèn)鄴。慕容農(nóng)攻克令支，斬徐巖兄弟。進(jìn)伐高句驪，復(fù)遼東、玄菟二郡，還至龍城，繕修陵廟。垂以農(nóng)為幽州牧，留鎮(zhèn)之。農(nóng)法制寬簡，清刑獄，省賦役，勸農(nóng)桑，居民富贍，四方流民至者數(shù)萬。（末九句依《通鑒》約補(bǔ)。）十二月（原誤作年），垂定都于中山。垂北如中山，謂諸將曰：“樂浪王溫招流散，實倉廩，外給軍糧，內(nèi)修宮室，雖蕭何何以加之?！蹦硕ǘ佳?。（未九句亦依《通鑒》約補(b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