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善謔

和相雖位極人臣，然殊乏大臣體度，好言市井謔語，以為嬉笑。嘗于乾清宮演禮，諸王大臣多有俊雅者。和相笑曰：“今日如孫武子教演女兒兵矣?！庇职材县暯鹱{象，空其底者，和詫曰：“惜其中空虛，不然可多得黃金無算也?！睘橐墓偎鶌櫺Γ淦髁繙\隘若此。嘗閱《聞見后錄》載：章子厚好為市衢之談，以取媚于神宗之語?？梢娊窆艡?quán)奸，如出一轍也。

權(quán)臣奢儉

世之論人者，莫不以奢為驕汰，以儉為美德者，然大臣臧否，自當論其大節(jié)，初不在奢與儉也。汾陽王姬妾數(shù)十人，寇萊公蠟淚成堆，卒為名臣。秦檜之不著黃衫，盧杞之惡食，非不儉樸，然終不免為小人。此史策之尤著者。嘉慶間某閣臣歷任封圻，□簋不飭，其家奢汰異常，輿夫皆著毳氈之衣，姬妾買花，日費數(shù)萬錢。嘗操演士卒，有司某適饋銀五萬，某揮散軍士，略無吝色。至于和相則賦性吝嗇，出入金銀，無不持籌握算，親為稱兌。宅中支費，亦由下官承辦，不發(fā)私財。其家姬妾雖多，皆無賞給，日飧薄粥而已。然二公貪婪，如出一轍，初不以奢儉易其行也。

外臣賜花翎

清初定制，外任文臣無賜花翎者。乾隆中，方敏愨觀承官直隸制府時，眷遇頗優(yōu)，以古北口大閱，故公特乞賜花翎。上笑曰：“若爾侏儒狀亦愛花翎耶？”因特賜之。嗣后外任督撫，屢有蒙恩賜者。惟劉文正公督陜時，特賜花翎，公回京時，即日繳還。上亦優(yōu)容，不加責也。以直隸總督之尊，請賞花翎，而上以調(diào)侃之詞出之，亦可見清高宗之驕泰無禮，與當時大臣柔媚無氣節(jié)矣。

線量美人

蔣賜為文肅公孫，承先代家世，上頗優(yōu)眷。侍郎乃附和和相，因與其家人劉全等聯(lián)為友誼，分庭抗禮，頗自墮其家聲。朱文正公曰：“使戟門不趨和相，自守家范，其侍郎固在也。今周旋若此，乃終未能改一官階，徒自減其聲價，甚無謂也。”侍郎頗好色，以為婦女頎而長者，其交始久，故預制墨線，合其度者，方為收用，時謂之“線量美人”云。

糊涂官

福建有秦某者，官莆田令，正月署中宴客，演劇演至雷峰塔許仙合缽事，秦忽大怒，呼吏執(zhí)許仙下堂笞之。優(yōu)人訴曰：“某戲子，非許仙也。”秦曰：“吾原知爾戲子，若真許仙，則笞死矣?！币粫r傳以為笑。江蘇某官，攝太倉令，方審案，突有一人上堂呼冤，訴子業(yè)剃頭而忤逆者，某以瀆擾，叱令驅(qū)出。案畢退堂，忽憶此剃頭父呈忤逆事，即令役速將在署剃頭之人縛至。某一見大怒曰：“爾奈何忤逆其父?！边沉钪刎熤烈话?，其人昂首辯曰：“小人實系早年喪父者?！蹦呈蓟腥?，滿堂書役皆匿笑而散。因記黔中苗人稱天子為京里老皇帝，稱大、小官府皆曰皇帝，其私稱官府則曰‘朦’，粵西瑤人稱官府曰‘瞎’。噫‘朦’、‘瞎’之稱，殆春秋一字之褒與。竊謂若二君真當之而無愧者也。又有北人任淮安令，民有控雞奸者，訴曰：“將男作女?！惫俨唤馄涔剩吃唬骸敖舷掠?，與爾江北何干！”眾為哄堂大笑，既詢知其故，乃為判斷。此則語音之誤，非二公之倫矣。

二百萬之部費

?？蛋财轿鞑貏P旋，戶部書吏以軍需報銷之部費請。人問需幾何，曰：“非數(shù)百萬不可?！北娬ι?，司閽者更峻拒而痛呵之。格不得達，退而輦金十余萬遍賂王府左右，上剌請見，以賀喜求賞為詞。福早有所聞，因大怒曰：“么麼小胥，敢向大帥索賄乎？顧膽大若是，必有說，姑令其見?！毙?，厲色詰之。對曰：“索費非所敢，但軍需浩大，累至數(shù)千萬，冊籍太多，必數(shù)倍書手，日夜迅辦，數(shù)月之間，全行具奏，圣上方賞功成，天顏有喜，而大事因無罅隙可尋。若刻無巨資，僅就原有之人，分案陸續(xù)題達，非三數(shù)年不能了局。如是則今日所奏，乃西軍報銷，明日所奏，亦西軍報銷?；噬蠀捑?，必干詰責，物議因以乘之，必興大獄。而中堂威望，遂一旦墮地。故非敢索費，特為中堂計爾?！痹~畢，福激賞不已，遽飭糧臺先予以二百萬。所謂王公有大勛勞于天下者，尚見劫于吏胥之手，如是其可畏也。疆吏之被其坑殺也，何俟言哉？吁！可慨也。

清漢合璧之殿試策

清初新庶常年少者多派習國書，蓋期其兼綜九能，儲承明制誥之選也。至殿試對策，則從無以清書入卷者?？滴跷斐娇七M士仁和凌紹雯少習清書，廷對日用清漢合璧體書寫。讀卷諸臣，靡可位置，乃以之殿二甲。以闈場應奉之作，亦何必獨為其異，雄才邃學，揚聲有期，側(cè)藝偏長，詭遇可恥。如紹雯者，設(shè)拘守常格，隨眾漢體（按漢體二字，岳卷翁以之稱飛白書，蓋避鄂王諱也，借用也），豈并此二甲末名，亦不得耶？

?？蛋餐Ｗ皂?

大學士公福康安督蜀，勢張甚，灶下廝養(yǎng)，憑藉摶噬。一日輿夫入人家攫釵珥，都司徐斐見而詢之。其黨伍ㄏ徐撻辱，冠服皆毀。姚方伯令儀方為成都太守，捕治之，斃其魁。公相怒曰：“守敢爾！”詰之則抗詞以對。時姚已奏擢川東道，乃遣騎追前疏還，然姚直聲振西川矣，后卒開藩是省。同治間，浙江吳仲云制軍振或官蜀中，蜀人猶有言其事者。制軍為制《太守怒》樂府。又綿州李觀察調(diào)元《童山詩集》有《清江行》為福公出征后藏過錦而作。其述當時供張之盛，聲勢之赫，亦復窮極奢麗，尊若帝天。福以椒房貴戚專閫，因人成事，初無戰(zhàn)功之可言，而威福自恣如此。宜清仁宗諭旨，每誡臣工，多以?？蛋才c和珅并舉歟！

?？蛋草浄蛑畽M暴

?？蛋残熊姇r，遴選舁夫，皆壯狡者。四班更替，日馳百里。即臨陣督戰(zhàn)，亦仿韋虎故事，不乘騎也，故輿夫尤橫。嘉慶初，以廓匪不靖，經(jīng)理藏衛(wèi)，方以地險寇道，紆籌乏策。一轎夫頭素暴橫，入苗人家，強奪藏丫頭簪珥。巡視都司徐裴禁之，即廠徐下馬，裂其衣毆之。時隨營為川北道楊荔裳，姚一如副之。姚剛直喜任事，聞之赴轅稟福。司閽林姓，即林臬臺之叔，頗解事。曰：“將軍以過勞，心少不豫，此等瑣屑，兩君決之可耳?！彼烨捕嘁鄄吨?，猶肆咆哮，怒呼用棍。眾憤既深，痛予系撲，手摑至四十，放起已斃。復往稟知，福亦不怒，曰：“搶奪斗毆，軍政固應加重。但飭閽人急為選充。”越數(shù)日移營，輿已駕而輿夫不集。嚴督之，則環(huán)跪崩角曰：“役等舍命奔走，原止供奉貴人，今隨員均可專戮，役輩恐無遺孓，惟將軍主之?！备：杖?，即詢誰斃役者，姚昂然曰：“姚令儀也，與楊揆無與?！备Ｔ唬骸昂尾桓嫖?？”曰：“瑣事賤人，何敢上瀆？”福不得已曰：“責之固當，斃之太過?！彼斐芬Σ?。時姚已保升川東道，折已繕，并撤之，改用李钅榮，則怒其對之戇也。久之乃得遷。時云間許小歐先生在都門聞之，為賦小樂府一章，紀之云：“揚干仆，叔向戮。涇水兵，段尉刑。書癡白面太憨生，一怒能使三軍驚。上公□帳醉眠熟，狐鼠憑陵竊威福。就中輿皂尤猙獰，日日肩公作公足。入市手挈幼婦釵，毀垣刀揕門官腹。監(jiān)紀咨嗟軍尉愁，忌器情多空跼促。闖然一騎來，意氣顛如雷。佁令先遺近，何物此重佁。呼吏ㄏ之下，倔強奚為哉。赤棒摑盈百，血肉飛塵埃。上公慚謝首頻俯，實應且憎謂予侮。從此蛾媚謠諑多，□雀紛嘵鴆鳥訴。片語何緣解忤公，三年終竟難淹我。巖廊傳說作奇聞，想像須眉爭起舞。君不見曹黃門糾劉禿子，幾輩寒蟬羞欲死。不分茸城強項多，二妙同岑照青史?！?

王亶望之豪侈

王亶望喜食驢肉絲，廚中有專飼驢者，蓄數(shù)驢肥而健。中丞食時，若傳言炒驢肉絲，則審視驢之腴處，亶取一臠，烹以獻。驢到處血淋漓，則以燒鐵烙之，血即止。鴨必食填鴨。有飼鴨者，與都中填鴨略同，但不能使鴨動耳。蓄之之法，以紹酒壇鑿去其底，令鴨入其中，以泥封之。使鴨頭頸伸于壇口外，用脂和飯飼之。壇后仍留一窟，俾得遣糞。六、七日即肥大可食，肉之嫩如豆腐。若中丞偶欲食豆腐，則殺兩鴨煎湯，以湯煮豆腐獻之。豪侈若此，宜其不能令終也。

劉第五

劉第五者，教匪林清黨也。奉旨各省協(xié)擒，許以重賞。知葉縣廖寅子思芳，勇敢聞于時，思以奇功自見，而行多魯莽。一日投宿旅店，店中故有偉男子，口操齊音，腰懸利刃二。思芳震駭迫視，刀箭瘢歷落胸間，急出呼騎士兜擒之。問其名曰：“劉第五?！毕捕椭T縣。既定讞，解刑部。而曲阜孔氏上言，廖所獲者孔氏佃農(nóng)劉第五，非教匪逸酋劉第五也。上怒集廷臣鞫問，如孔氏言，乃釋劉而系思芳。都中士大夫，日以此為談柄。一日恭值上躬耕籍田，百官祗候于望耕臺下。或向大司寇韓桂ぎ先生，詢問原委，會諸城劉侍郎信芳與德州盧尚書南石并立。韓戲指二人曰：“都是汝山東人不好?！眲⑽醇按穑R目劉曰：“都是他姓劉者不好。”劉應聲曰：“都是汝第五者不好?！鄙w德州序第五也。眾皆大笑，其聲歡然。時上已出殿，似有所聞。前引侍衛(wèi)飛趨而來，舉手揮之，始各屏息。明日糾儀御史，欲上彈章。或以事涉德州，力阻而止。即此見戲言之有損無益。而思芳瘐死獄中，尤可為恃勇貪功者戒。特不知承平世界，佃農(nóng)帶刀何為，刀箭創(chuàng)何由而至耳？

記齊王氏

蜀中妖婦齊王氏，軍中稱為齊二寡婦，姿容絕艷，而驍勇特甚，兼善幻術(shù)。時桂涵羅思舉赴營投效，勒制軍以都司札付二張，元寶二錠給之，限七日斬齊王氏首級，遲則軍法從事。二人易服往探，齊王氏擁眾屯大寺內(nèi)，夜臥紗帳中，一足翹帳外。室中燃巨燭如白晝，檐下持刀護者四十人。二人登樹伺之，竟夜不得其便。因相商曰：“逾限當死，不勝亦死，不如徑往取之。”遂各執(zhí)巨斧，從樹躍下，持刀者四散辟易。齊王氏躍起，從床中飛出一鞭，幾為所中，倉猝中，斫其一足而出。俄而賊營大擾，舉火如星。二人仍從樹上穿葉攀枝而遁，持足以獻。勒疑其偽，后知齊王氏受傷，越日死，遂復優(yōu)賞之。有黑老頭者，每戰(zhàn)作先鋒，尤為勇悍，曾一日手斬總兵二人，官軍望而畏之。有徽人裴某，能手舉五百斤，隨其同鄉(xiāng)某監(jiān)司在營。一日大帥議出隊，裴出跪帳前，求派差使。帥問何人，監(jiān)司稟稱系伊隨仆，不諳軍規(guī)，當責懲之。帥曰：“此人頗有膽氣，令帶百人出隊。”獲勝而回，賞以六品頂戴。裴大喜過望。月余，又領(lǐng)眾巡行，遙見一女子單騎持槍至，眾兵望見盡逃。裴自念一女子耳，殺之，當不費力。策馬直前，舉矛刺之。女略一舉手，裴已翻身入溝內(nèi)，幸素習水性。見女下騎，俯首尋覓，遂從水中躍起，矛中其喉，女出不意，仆地而死。即登岸，拔刀斬其首以歸。因所殺一女子，不敢報功，私與同列言之。索觀其首，乃黑老頭也。立聞于帥，亦大喜。超擢參將，后官副將而終。

記紅娘子

崇禎末流寇四起，繩妓紅娘子亂河南，虜杞縣舉人李信去，強委身事之。信不從，逃歸，有司疑信，執(zhí)下獄。紅娘子來救，城中民應之，信仍歸紅娘子。遂與李自成約為兄弟，決意為逆。李信妻湯氏勸不聽，縊于樓，面色如生，未識何時死，乃出約隊復入殮之。得絕命詞一首云：“三千銀界月華明，控鶴從容上玉京。夫婿背儂如意愿，悔將后約訂來生?！毙诺迷姡髴Q欲絕。此事與汪燕庭所傳玉兒事相類。

紀高道士

《京憲報》紀高道士一則，頗足供人研究，錄如下：白云觀，西便門外迤西路北高道士，今已羽化，供職上清矣?；渖焦π袖?，實以神仙中人兼政治中人者也。觀奉長春真人，正月十九日，真人誕辰，都中達官貴人，命婦閨媛，皆趨之。禮真人者，必拜高道士。言應酬者，遂以是日為高道士生辰，拜時或答或否。答者必其交疏，或名位未至者也。若直受之而不報，則頂禮者以為榮。昔閱《石頭記》，心異張道士事，謂以史太君之貴，王熙鳳之驕，賈寶玉之卑視一切，何至與一老道周旋若此。比來都客，為述高道士事，乃知黃冠中其有此不可思議之人物也?？驮唬骸巴呶峋偷朗空劊幸蝗藖?，與道士最稔者。道士謂之曰：‘昨有某君屬予為道地，欲得海關(guān)道。’余謝之曰：‘且慢，今朝廷方徵捐于官，海關(guān)缺肥，監(jiān)司秩貴，屬望奢，恐所得不足以應上求，恁可犯不著也?！巳嗽唬骸陀杏涯尘?，以知縣分發(fā)山東，聞師父與中丞有舊，欲求一八行書栽培可乎？’道士欣然曰：‘此易耳，中丞新有書來，懶未及復，復時附數(shù)語足矣?！沼龅朗坑谀铣蔷扑?。談次，道士語一人曰：‘某侍郎之女公子，明日出閣，予幾忘之，適前日侍郎之夫人來談及，匆匆不及備奩物，即以筐中所藏某總管貽我緞二端，乃大內(nèi)物，總管所受上賜者，又以某總管贈我珍物二事，亦御賜品，備禮而已?！贝私钥褪龅朗垦裕娍|以語人者。南城酒肆，即楊梅竹斜街萬福居。道士入城，每以是為居停。其肆東偏一院，境頗幽寂，凝神煉氣，或無妨焉。故客欲以杯酒結(jié)道士歡，及道士飲人以酒，悉于是肆。肆善治雞丁一品，其烹割術(shù)，為道士秘授，肆人名之曰“高雞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