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黍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緜鳌勘耍俗趶R宮室。【箋】我以黍離離時至,稷則尚苗。【通釋】程瑤田《九谷考》謂黍,今之黃米;稷,今之高粱。其說是也。稷以春種,黍以夏種。而詩言“黍離離,稷尚苗”者,稷種在黍先,秀在黍后故也。黍秀疏散,離離者,狀其有行列也。自穗至實,皆離離然,故稷言苗、穗、實,而黍但言離離耳?!尽读x疏》】《韓說》曰:《黍離》,伯封作也。薛君注:“離離,黍貌也。詩人求亡兄不得,憂懣不識于物,視彼黍離離然,憂甚之時,反以為稷之苗,乃自知憂之甚也?!毙羞~靡靡,中心搖搖?!緜鳌窟~,行也。靡靡,猶遲遲也。搖搖,憂無所愬?!就ㄡ尅俊墩f文》:“邁,遠行也?!边~亦為行,對“行”言,則為遠行?!靶羞~”連言,猶《古詩》云“行行重行行”也。《爾雅》:“懽懽、愮愮,憂無告也?!薄玖x疏】三家“搖”作“愮”。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緜鳌坑朴?,遠意。蒼天,以體言之。尊而君之,則稱皇天。元氣廣大,則稱昊天。仁覆閔下,則稱旻天。自上降鑒,則稱上天。據(jù)遠視之蒼蒼然,則稱蒼天?!竟{】知我者,知我之情。謂我何求,怪我久留不去。遠乎蒼天,仰愬欲其察己言也。此亡國之君,何等人哉!疾之甚?!就ㄡ尅坑朴萍催b遙之假借。古“悠”、“遙”同音通用?!娟愂琛俊懂惲x》:“《今尚書》歐陽說:‘春曰昊天,夏曰蒼天,秋曰旻天,冬曰上天,總為皇天。’”《周禮·大宗伯》鄭康成從《古尚書》說云:“夏氣高明,故以遠言之?!庇职?,四時名號,各施所宜。泛稱,自不專泥于四時。【義疏】呼天而訴之,為此事者,果何人哉,不敢顯斥其母?!炯瘋鳌抠x而興也。離離,垂貌。搖搖,無所定也 〇周既東遷,大夫行役,至于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徬徨不忍去,故賦其所見。黍之離離,與稷之苗,以興行之靡靡,心之搖搖。既嘆時人莫識己意,又傷所以致此者,果何人哉!追怨之深也。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緜鳌克?,秀也。詩人自黍離離,見稷之穗,故歷道其所更見。【陳疏】《說文》:“禾,成秀也,俗作‘穗’?!焙绦阍唬⑿阋嘣??!渡瘛贰皩嵃l(fā)實秀”傳,“不榮而實曰秀。”是實亦秀也。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緜鳌孔碛趹n也。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集傳】賦而興也。稷穗下垂,如心之醉,故以起興。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傳】自黍離離,見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傳】噎,憂不能息也?!墩x》噎者,咽喉蔽塞之名。而言中心如噎,故知憂深不能喘息,如噎之然。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炯瘋鳌抠x而興也。稷之實猶心之噎,故以起興。
【序】 《黍離》,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
【韓詩說】 《御覽》九百二十三《羽族部》引陳思王植《貪惡鳥論》:“昔尹吉甫信后妻之讒,而殺孝子伯奇,其弟伯封求而不得,作《黍離》之詩?!?
【《義疏》】 《新序·節(jié)士篇》:“衛(wèi)宣公子壽閔其兄伋之且見害,作憂思之詩,《黍離》之詩是也。其詩曰:‘行邁靡靡,……此何人哉!’”胡承珙云:“據(jù)《左傳》,衛(wèi)壽竊旌先往,是死在伋先,安得有閔兄見害之事?且使《黍離》果為壽作,當(dāng)列之《衛(wèi)風(fēng)》,何為冠于《王風(fēng)》之首?其不足據(jù)明矣?!庇帧墩f苑·奉使篇》:魏文侯封太子擊于中山。三年,使不往來。舍人趙倉唐為太子奉使于文侯。文侯曰:“子之君何業(yè)?”倉唐曰:“業(yè)詩?!蔽暮钤唬骸坝谠姾魏??”倉唐曰:“好《晨風(fēng)》、《黍離》?!蔽暮钭x《黍離》曰:“彼黍離離……?!蔽暮钤唬骸白又购??”倉唐曰:“不敢時思耳?!薄俄n詩外傳》亦引此,以父子之間,其事相類故也。愚按,擊先封中山而后入為太子,《說苑》乃云:“封太子擊于中山。”又倉唐述詩而以為文侯自讀。據(jù)《外傳》所引余文尚多,皆從刪削,疑它人竄入,不出中壘手也。此詩當(dāng)以《韓說》為正。
【《詩沈》】 岐、豐為西戎所有六七年,始入于秦。周之宗廟宮室,戎之所毀,非秦之所毀也。大夫行役,睹禾黍之離離,傷故都之淪喪,民皆封殖耕農(nóng),因作是詩。非但悲宗廟宮室之郁為禾黍也。
【《讀風(fēng)偶識》】?。n、毛)二家之說,不過以章首言黍離稷苗故耳。然作詩者多就其所見以起興?!庠辉谟谖?。豈得……遂斷以為詩人之旨在是乎哉?此詩乃未亂而預(yù)憂之,非已亂而追傷之也。蓋凡常人之情,狃于安樂,雖值國家將危之會,賢者知之,愚者不之覺也。是以“不知者謂我何求?!薄妒螂x》憂周室之將隕,亦猶《園桃》憂魏國之將亡耳。若待故宮已為禾黍而后憂之,不亦無及于事矣乎!且平王之東也,非由西而東也,當(dāng)其未立之時,畿甸已盡沒于戎矣。是以平王以岐、豐地與秦,而使自為取之。然秦亦不能有,至其子孫始陸續(xù)攻得之。當(dāng)東遷之初,故國皆戎也,大夫何為而至其地?
【《詩經(jīng)原始》】 《黍離》,閔宗周也。……周轍既東,無復(fù)西幸。文、武、成、康之舊,一旦灰燼,蕩然無存。有心斯世者所為目擊心傷,不能無慨于其際焉。特?zé)o如當(dāng)時之君臣,茍且偷安,罔思自奮?!划?dāng)時情事,則必有難言焉者。故不得已而形諸歌詠,以寄其凄愴無已之心。觀其呼天上訴,一詠不已,再三反覆而詠嘆之,則其情亦可見矣。
【《中國韻文里頭所表現(xiàn)的情感》】 這首詩依舊說在宗周亡了過后,那些遺民,經(jīng)過故都憑吊感觸做出來,大約是對的。他那一種纏綿悱惻、回腸蕩氣的情感,不用我指點,諸君只要多讀幾遍,自然被他魔住了。他的表情法,是胸中有種種甜酸苦辣寫不出來的情緒,索性都不寫了,只是咬著牙齦,長言永嘆一番,便覺得一往情深,活現(xiàn)在字句上。
【《中國詩史》】 《王風(fēng)》中亂離之詩很多。例如《黍離》說:“行邁靡靡,中心搖搖?!边@是寫遷都時心中的難受。又說:“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此即《桑柔》“誰生厲階,至今為梗”之意。崔述以為”未亂而預(yù)憂之,……在東遷之前”,實在是錯的。因為從全篇看來,確是“已亂而追傷之”之詩。
【《讀風(fēng)臆評》】 只傷今,更不及古,乃思古之意,自是凄絕。感慨沉痛,細(xì)讀之,有不欷歔欲泣者,其為人臣可知矣。有請劍上方之意。“六潮如夢鳥空啼”,何如“彼黍離離”二語凄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