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會名園幽林藏密影窮居客館深夜落啼痕

卻說玉如中途易轍，一車到了公園，一直便向水池邊山亭子上來。隔了水池，遠(yuǎn)遠(yuǎn)便望到秋鶩一人在山下石路上徘徊，似乎等得有點煩悶了。不過自己到了這時間，好像心里也有些不安，要一直就走上前去，又有點不好意思，因之放緩了腳步，慢慢地走著。但是秋鶩一人在那里徘徊，似乎已經(jīng)出了神了，對面有人走來，他并不曾去注意，玉如走幾步，又向?qū)γ婵纯?，看了看人家，又走幾步，一直走到通對岸的小橋頭上，秋鶩還不曾向這邊看過來，這就不好意思再上前了，就輕輕咳嗽了兩聲，低著頭看水里的荷花。

秋鶩偶然一抬頭，見是她來了，便笑著迎上前道：“現(xiàn)在還不到六點鐘呢，我猜不到你來得這樣子快?！庇袢缂t了臉，站在橋上不動，強(qiáng)笑道：“是嗎？好在都來了，遲早沒關(guān)系?！彼f畢，扶了石橋上的一方太湖石，更是向水里注視著。秋鶩道：“何必在這里站著，我們到來今雨軒找個茶座……”玉如連忙搖頭道：“不必吧，我就要回去的?！鼻嵇F道：“那里后面，也有幾個很僻靜的座位，我們到那里坐坐如何？”玉如不做聲，只是對水池里望著。秋鶩道：“去吧，我也有不少的話要和你說呢?！庇袢珉m然不做聲，已是掉轉(zhuǎn)身來，站在石橋的一邊。剛好是有一陣晚風(fēng)吹來，將玉如的衣裙吹動，天上的晚霞，一片鮮紅的顏色，照著水里通亮，橋上的人影子，映到水里，水紋一動，更是掩映生姿，飄飄欲仙。

秋鶩看她那意思，雖不曾明說跟了去，可是也移動了身子，有要走的勢子。因道：“我在前面引路吧。”其實，這公園里的路，也不會迷誤到哪里去，用不著引導(dǎo)，秋鶩這一句話，是不便催人家走，借題發(fā)揮罷了。玉如見他走了，果然也就跟在后面走，前后離有兩三尺路，若是在第三者看去，說他們是一道的，固然很像，說他們不是一道的，也未嘗不可以。

他二人在路上并不說話，到了來今雨軒，秋鶩引著她到了后面柏樹下茶座上來，這里靠了社稷壇的紅墻，去人行路很遠(yuǎn)。柏樹頭上的一線斜陽，已經(jīng)沒有了，有那一陣陣的晚風(fēng)，由前面的花架吹過來，還帶著一點清香，空地里正好坐著乘涼。玉如先將一把椅子一拖，拖到桌子的外面，將背向了人行路，對里坐著。秋鶩坐在上手，先吩咐茶房泡上茶來，斟了一杯，放到玉如面前，只見她手里捧著茶杯，卻是抖顫個不了，只看那杯子里的茶，不住地晃動，可知道她手顫動得很厲害了。她喝了一口茶，連忙將杯子放下。她手上原拿了一柄小小的白骨扇子，始終也不曾見她展開扇過一下，這時卻把兩手拿了，展開又收攏，收攏又展開，就是如此不停地鬧著。眼睛也注視在扇子上，不曾顧到別的。秋鶩是她約來的，她沒有什么表示，自己又怎可以胡說？于是先喝兩杯茶，看她如何說。

然而喝過兩杯茶之后，她還是默然。終不能就這樣默默相對的了事，只得先道：“馮大姐現(xiàn)在比較的自由了，不知道有要我?guī)兔Φ氖聸]有？”玉如這才收了扇子，先嘆了一口氣，望了秋鶩道：“今天是我約你來的，但是現(xiàn)在我又很后悔，你和我落霞妹子感情很好，我不該有這種舉動的。我并沒有什么事要你幫忙，不過——”她又不說了，再去展弄著扇子。秋鶩道：“你有什么心事，你只管說，雖然是事由天定，然而人力也可以回天?！?

秋鶩說了這話時，將茶杯子按了一按，表示他心中所想到的那一種毅力。玉如左手拿了扇子，右手按著胸口，皺了眉道：“我自信平常是很鎮(zhèn)靜地，可是我一見著你，總是心慌意亂，也不解什么緣故？我心里頭確是有千言萬語想對你說，然而到了現(xiàn)在，我竟不知說哪一句是好了?！鼻嵇F道：“這也不但是你，大家都有這個感想的，這不是我多事，從前不該收藏你那一張相片。”玉如道：“你剛才說一句事由天定，我倒有些相信，好像專門生我這一個人，為你二位撮合姻緣的。你想，不是我那相片，不會引起你的注意，沒有你注意，我們院長拿去的那張相片，恐怕也引不了你到留養(yǎng)院來。你既到留養(yǎng)院來了，我就脫身事外了?！鼻嵇F道：“這件事，我真二十四分抱歉，落霞也和我一樣，但是我仔細(xì)想了一想，未嘗沒有補(bǔ)救的法子！”

玉如靠了椅子背，頭俯視到懷里，停了一停道：“補(bǔ)救……補(bǔ)救的法子？唉！算了，今天我沒有什么可談的了。你說我妹子談到了我，她是怎樣地談法呢？”秋鶩見她如此問，就將落霞所告訴他的，在可能的范圍以內(nèi)的，完全告訴了她。所不曾說的，就是玉如抱著相片子接吻和哭的那一段罷了。這一段話，說了很久的時間，不覺天色漸漸昏黑，茶房便來問要不要吃一些點心，秋鶩說是不必吃點心，就開兩客西餐來，玉如倒沒有說不吃，只微皺著眉道：“我心里很亂，大概什么東西也吃不下去?！鼻嵇F道：“回去也是趕飯不及了，還是先吃一點吧?！庇袢缒?，也不推辭。

到了吃飯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十分黑了，花架邊的電燈，斜照到這里來，見玉如臉上，已經(jīng)有了一點喜容。她笑道：“我生平吃西餐，這是第二次了。”秋鶩道：“這話或者不假，第一次大概是來人院以前，有好幾年了。”玉如道：“不！不過幾天罷了?！鼻嵇F道：“我知道了，大概是在陸宅吃的?！庇袢绲溃骸安粚Γ也皇歉嬖V過你們，那個陸大爺半道上劫著我去吃西餐嗎？”秋鶩道：“哦！原來是這一次，你覺得那一次，比這一次怎么樣呢？”玉如微笑，卻沒有立刻答復(fù)出來。

茶房過來了，問要不要喝一點酒，秋鶩道：“不要喝酒，喝兩杯汽水吧。”于是茶房倒了兩杯汽水，放在二人面前。秋鶩拿了杯子一仰脖子，就喝了大半杯。玉如端了杯子，只微微呷了一口，便道：“我怕喝涼的，我分點給你吧?！庇谑菍⒆约罕永锏钠?，注到秋鶩杯子里來。秋鶩道：“你若是不喝，盡管留著，我一人包喝了?！庇袢缧Φ溃骸叭松请y說的，我不料上次吃西餐的時候，和這次吃西餐的時候，我的環(huán)境，完全變化過來了。”秋鶩也笑道：“你這人忠厚的時候，是十二分忠厚，調(diào)皮的時候，又十二分地調(diào)皮。那個陸大爺，讓你戲耍得也夠了，現(xiàn)在不知道他還做什么感想？但是我為人很笨，你總不會戲耍我吧？”

玉如手上正拿了刀叉切盤子里的炸鱖魚，連忙將刀叉向桌上一放，正色向著秋鶩道：“難道你到今日還不明白我的心事？”秋鶩道：“我自然是明白的，不過我為了你，形諸夢寐了多少年，現(xiàn)在我們認(rèn)識了，認(rèn)識得感情很好了，你就不想個法子來安慰我嗎？”玉如道：“我怎樣能夠安慰你呢？你也可以知足了，你還有個患難之交陪著你，可是我呢？”秋鶩道：“自然！我也可以想法子安慰你?！庇袢绲溃骸鞍参课覇帷敝徽f了這四個字，她又拿起刀叉來吃菜。

吃過了兩盤菜之后，她看到自己那半杯汽水，不曾動著，秋鶩的那杯汽水，已經(jīng)沒有了。她就把自己那杯汽水，送到秋鶩面前，笑道：“別嫌我喝殘了。這里還有大半杯呢。”秋鶩接著，向著她做兩口喝完了。玉如點了一點頭微笑。

將飯吃完了，玉如抬頭看了一看天，只見青隱隱的老柏樹梢上，露著滿天的星斗，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時候了。因?qū)η嵇F道：“我該回去了吧？”秋鶩道：“難得有這樣一個約會，何必不多坐一會兒。我想你回家之后，不見得比在這里痛快?！庇袢缥@了一口氣。秋鶩道：“不必?zé)懒?，今天且盡一時之樂。我們也不必老在這里坐著，在公園里散散步吧?！庇袢绲溃骸拔遗隳阕咦撸俏抑荒茉俚R一點鐘的?！鼻嵇F見她如此說著，就會了飯賬，和她一路在樹林子里便道上走起來。

兩人談著話，不覺自然并肩走著，走到了公園的后方，深深暗暗的老樹林下，前方就是一道石欄，臨著紫禁城的御河，出水的荷葉，在天的星光下，水的星光上，彼此顫巍巍地?fù)u撼，也像那樹林內(nèi)的情侶，互相倚傍。秋鶩和玉如走到這樹林內(nèi)，玉如步子放慢了，有點遲疑不想進(jìn)去，秋鶩就挽了她一只手臂，攜著她前進(jìn)。這石欄桿邊，面著御河，放了無數(shù)的露椅，這是辦事者給予夜游人一種最大的便利。當(dāng)時秋鶩看到有一張空的露椅，便挽了玉如一同坐下去，這個日子，已是月之下弦，天上已經(jīng)沒有了月亮，加上這蒼老的柏樹，高拂云霄，星光哪里照得下來。樹林子外的人行路上，雖然也有電燈，然而電燈光，由那里穿過蒼碧的樹林子里來，那光也就很暗淡了。加之這樹林子里的露椅，恰又是背了燈光設(shè)下的，所以由外面看里面，也只能遙見人影而已。至于樹林子里的游人，有情侶的，自和情侶談話，無情侶的，對于人影雙雙，細(xì)語喁喁，覺得現(xiàn)代公園所萬不能免的事情，也就不去過問。所以度著愛情生活的人，無論是艷情，衷情，苦情，公園總是他們一個好環(huán)境，尤其是這幽林月暗的時候。

這時秋鶩和玉如，他們并不是超人，當(dāng)然也不能例外，因之玉如所約只耽擱一個鐘頭的預(yù)約，事實上是超過了兩個鐘頭，還不曾走出樹林子來。及至走出樹林子來時，玉如的態(tài)度就變了，緊緊地貼著秋鶩，讓他挽住了一只手，一步一步兒地在人行道上走著。玉如笑道：“現(xiàn)在你該放我回去了吧？你要我安慰你，我安慰你，也只能到這種程度為止了?！鼻嵇F笑道：“我以為這還是初步呢，你倒以為是止境了嗎？”玉如笑道：“難道你也像其余的男子一樣，是得一步進(jìn)一步地？”秋鶩嘆了一口氣道：“這或者是我的錯誤，但是我當(dāng)日領(lǐng)娶你的時候……”玉如道：“不要談過去的事了，剛剛心里痛快一點，又要自找煩惱。我們分別了吧，大家不要回去得太晚了?！鼻嵇F道：“我是不要緊，回去再晚一點，落霞也不問我的，只是你——”玉如道：“你既知道我不能回去得太晚了，就讓我走吧?！?

于是二人走出公園，各雇了人力車回家。玉如坐在車上，回想到剛才在公園中露椅上的事，不覺抬起一只手來，連連撫摸著自己的嘴唇。心想，一個女子，對于自己的身份，應(yīng)不應(yīng)該失卻于朋友？不過以江秋鶩而論，本是自己的丈夫，自己讓給別人了。設(shè)若我不把他讓給別人，豈止如此而止？那么，這也是不為過分地。如此想著，又掏出手絹來，只管擦著自己的嘴唇。她在車上沉沉地想著，已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仿佛還是公園中露椅上，緊挨著情人呢。車夫忽然停住了車子，問道：“小姐，到了沒有？這條胡同都穿過來了?！庇袢缭谲嚿弦豢?，已經(jīng)由會館門口，走過來十幾家人家了。便答應(yīng)著到了，讓車夫放下車子來。車錢已是由秋鶩給了，一個人匆匆地走回家去。

到了會館里，只見自己窗子上亮著燈，王福才蹲在檐下，洗刷鍋碗。他一見玉如，板著臉道：“你怎么這時候才回來？我又沒有地方去找你?！庇袢缫娝摿顺嗖?，頭上大汗向下淋著，便覺得他有點粗野，因道：“你找我做什么？我也是不得已呀！”說著，走進(jìn)屋來，只見桌上留著半碗王瓜炒青椒絲，一大碗白飯，都用紗布蓋著，這大概是丈夫留著自己吃的。

王福才也跟了進(jìn)來問道：“你吃過飯沒有？”玉如道：“吃過了，我已見了那個經(jīng)理，他待我很好，他說不用我做手工，叫我和他太太補(bǔ)習(xí)一點功課，每個月送我十五塊錢薪水?！蓖醺２诺溃骸笆碌共诲e，恐怕不長久。”玉如道：“人心就如此不足，剛剛有了一點機(jī)會，又怕不長久了?！蓖醺２判Φ溃骸盁o論哪個人也希望飯碗穩(wěn)當(dāng)一些，何況是我拋家出來的人呢？叫你補(bǔ)習(xí)功課，自然是天天要去的了，但不知每天什么時候去？”玉如道：“這個也沒有定，等我明天再去商量商量?！蓖醺２抛呱锨?，握了玉如的手，笑嘻嘻地道：“這樣一來，我們也可快活一點了。”玉如板著臉，將手使勁一摔道：“會館里人多，請你放尊重些?！蓖醺２判Φ溃骸澳阌稚鷼饬?。夫妻們就不尊重些，旁人看到，似乎也不要緊?！庇袢绲溃骸斑@是哪個說的這種不通的話，我沒有看見哪個住家過日子的人，要整天嘻嘻哈哈地?！蓖醺２排隽诉@樣一個釘子，自然是十分難為情，便道：“我也不過一時高興，哪里又整天嘻嘻哈哈過？我知道你總瞧不起我是個裁縫，對不對？”玉如道：“話是隨便你說，但是你要我做成一個下流人，來讓你取樂開心，那可辦不到。”說畢，板著臉脫了裙子，換了皮鞋，端了一把小藤椅，到院子里去乘涼。

王福才雖見玉如生了氣，然而看她清秀的臉子，苗條的身材，縱然生氣，也是很有意思，不忍和她拌嘴，因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我話說錯了，你不要生氣，但是你還沒有吃晚飯呢，就餓著生氣嗎？我給你去買個咸鴨蛋來，你就用開水泡一碗吃吧？”玉如氣噴噴地說道：“你有耳朵沒有？我不告訴你吃過了嗎？”立刻將身子一扭。王福才又碰了一個釘子，不好意思再問了，只好也端了一把椅子來乘涼。他們這會館里，房子多，院子多，住的人各在各院子里乘涼，彼此不相涉。王福才是個工人，會館里除了在政界候差事的便是學(xué)生，人家也不愿和他來往。因之他夫妻縮在正屋旁一個小院子里，也很少去問人家的事。

這小院子里有棵年老的榆樹，雖然將整個院子遮住了，然而這樹的葉子，是稀落得很，依然在樹枝空當(dāng)中，露出斷片的青天，和零落的星光來。王福才抬頭望了天道：“我不料今年夏天，會在這里乘涼。一個人總是料不到自己將來的。”玉如盡他一人去說，并不做聲。他又對天上道：“牛郎呀，織女呀，你們夫妻和睦，在天上偏隔著一道天河，世上不和氣的呢，又天天在一處?！庇袢绲溃骸澳闶钦f我嗎？怎么樣？你打算天天不在一處嗎？”王福才道：“我說著玩玩，也不要緊呀。我和你說話，你不理我。我自己和我自己說話，你也不許我嗎？”玉如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用話影射著我說，我難道也不知道？”王福才道：“實在一句話，我很愿和你和睦，你可不愿和我和睦，我有什么法子呢？”玉如道：“我——”只說了一個我字，無可說的了，便頓住了。她不說什么，王福才也不說什么，于是彼此默然地坐在這星光之下。

不多大一會兒，陡然刮起兩陣西風(fēng)，那老榆樹吹得沙沙作響，看那樹外的天色，已變成了一片黑，這風(fēng)也就一陣緊似一陣，分明是暴雨來了。王福才道：“我又禁不住要說話，雨要到了，快進(jìn)屋去吧。”玉如只當(dāng)沒有聽到一般，依然坐著。王福才知道玉如誠心和他鬧別扭，越叫越不進(jìn)來的。若要她進(jìn)來，還是不做聲的好。這時，風(fēng)吹得窗戶屋門，一齊咚咚作響，接上劈里啪啦，瓦上雨點作響。玉如聽王福才不再叫她，還不動。嘩啦一聲，一陣大雨下來了。玉如這才回到屋子里，身上已經(jīng)有好些雨點打濕了。王福才本想和玉如再說幾句，一想明天早上，還有幾塊錢要用，不得不俯就一點，先到床上睡覺去了。屋外的雨，正如傾盆倒水樣地下著，自然暑氣全消，就是桌上那盞煤油玻璃罩燈，火焰有點搖搖不定，屋子里更充滿著涼意，久而久之，也就睡著了。

玉如坐在一張方凳上，呆呆地聽著雨，也不去理會王福才。直至他打起呼聲來，才回過頭向床上看了一看。雨過去了，似乎夜也深了，只覺兩只腿上，慢慢有一陣涼氣，襲了上來。暑天夜涼，也極容易招致睡魔，自己正待解衣就寢，一見自己兩條板凳，幾塊木板搭的床，較之秋鶩家中那張白漆鐵床，真有天淵之別。自己本是個睡鐵床的人，結(jié)果，卻是來睡鋪板，不由人不懊喪。秋鶩對我說，他還有補(bǔ)救的法子，不知道怎樣補(bǔ)救，讓我和姓王的離婚去嫁他嗎？我拼了一死，未嘗不能和姓王的離婚，只是他對于落霞，執(zhí)著什么態(tài)度呢？難道要我去做他的如夫人嗎？這未免令我難堪了。若是他也把落霞離去，叫落霞怎么辦？為了我讓她做個下堂之婦，何如讓她老住在院里做個失婚之女呢？我成全了她的婚姻，接著我又破壞她的婚姻，好比在水里救起人來，復(fù)又把她推下去，我這算什么意思？我既不能破壞她的婚姻，我和她的丈夫，又談什么愛情？人家都以為我很有骨干的，可是今天我在公園里，和我救命恩人的丈夫，做出那一度甜蜜的談話，我是應(yīng)當(dāng)?shù)膯幔?

越想越慚愧，對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映出那模糊的影子，心想，這影子若是個人，看見我今晚的行動，恐怕要笑死了。再想到落霞雇車送自己回家，王福才勸自己吃晚飯，而自己還充著干凈人，是誰對不住誰呢？一陣心酸，蒙著臉，伏在桌上哭起來了。正是：

豈無欲?；仡^者，只是中流立腳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