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丑女緣起》（巴黎國家圖書館藏，P.3248）為佛的故事之一。寫的是釋迦佛在世之日，度脫丑女一事。

有一善女，生世之時，也曾供養(yǎng)羅漢。雖有布施之緣，“心里便生輕賤”。她身死之后，投生于波斯匿王宮里，才生三日，便丑陋異常。波斯匿王見之，大為驚駭?shù)溃?

只首思量也大奇，朕今王種起如斯！

丑陋世間人總有，未見今朝惡相儀。

崇跼蹜如龜鱉，渾身又似野豬皮，

饒你丹青心里 ，彩色千般畫不成。

宮人見則皆驚怕，獸頭渾是可憎兒！

國內(nèi)計應(yīng)無比并，長大將身娉阿誰？

大王自覺羞恥，吩咐宮人不得傳言于外。便遣送深宮留養(yǎng)，不令相見。這丑女是，“丑陋世間?！?！

黑 皮，雙腳跟頭皴又蚌。聯(lián)如驢尾一椎了，看人左右和身轉(zhuǎn)。舉步何曾會禮儀，十指纖纖如露柱，一雙服子似木棰?！魅珶o窈窕，差事非常不小。上唇半斤有余，鼻孔筒渾小。生來未有喜歡，見說三年一笑。覓他行步風(fēng)流，卻是趙土 楜。

波斯匿王深為憂慮，恐她長大了，沒人肯娶她。她在深宮里，一步也不令外出。日來月往，她年齡漸漸的長大了。夫人也日夜憂愁，恐大王不肯“發(fā)遣”她。有一天，夫人乘閑奏大王道：“金光丑女年成長，爭忍令受不事人！”大王聞奏，良久沉吟不語，夫人又曰：“所生三女，雖然娟丑不同，總是大王親骨肉。十指雖然長與短，個個從頭誠咬看。”大王答道：“并非不令她嫁人，只是容貌丑差，說來尚尤心里怕，如何囑嫁向他門?！狈蛉说溃骸按笸跞魺o意發(fā)遣，妾也不敢再言。如有心令遣事人，妾今有一計在此。”她便獻(xiàn)了一計，說，可私令宰相，尋一薄落兒郎，給以官職，令其成為夫婦。大王允之。急詔一臣，交作良媒。只要事成，“陪些房臥不爭論”。大臣受敕，便即私行坊市，巡歷諸州。后遇一貧生，肯來娶她。便與他同見大王。大王即令丑女出現(xiàn)。雖然珠翠滿頭，衣衫錦繡，卻看來仍極怕人。那少年一見，為之唬倒在地。宮人扶起，連忙以水灑面，眾人勸慰了他許久時候。這少年只好娶了她在家。卻無法推得這精怪出門。但因妻貌不揚，不能出外與大臣貴戚往返，心里悶悶不樂。其妻再三盤問，少年乃以實告。

娘子被王郎道著丑兒，不兌雨淚羞恥，怨恨此身，種何曰菒，今生減得如斯！公主才聞淚數(shù)行，聲中哽咽轉(zhuǎn)悲傷。怨恨前生何罪孽，今生丑陋異子尋常！再三自家嗟嘆了，無計遂罪妝臺。心中。億佛 苗加護(hù)，懊惱今生兒不強(qiáng)。緊盤云 罪紅妝，豈料我無端正相！置令暗里苦高量，胭脂合子棯拋卻，釵朵瓏 調(diào)一傍。兩淚焚香思法會，遙告靈山大法王。于是娥媚不掃，云鬢罷梳遙，靈山便告世尊。珠淚連連怨復(fù)差，一種為人面兒差。玉葉木生端正相，金騰結(jié)朵野田花。見說牟尼長丈六，八十隨形號釋迦。唯愿世尊加被我，三十二相與紫紫。

她遙求如來，與以更容變貌的方便。世尊便已遙知金剛丑女焚香發(fā)愿。遂于丑女居處，從地踴出。丑女禮拜世尊，極訴其苦悶。

自嘆前生惡葉因，置令丑陋不如人。

毀謗圣賢多造罪，敢昭容兒似煙董。

生身父母多嫌棄，姊妹朝朝一似嗔。

夫主入來無喜色，親羅未看見殷勤。

時時懊惱流雙淚，往往咨嗟怨此身。

聞道靈出三界主，所以焚香告世尊。

如來果如所愿，立地將她的容貌改易了。

低頭禮拜心轉(zhuǎn)志，容顏頓改舊時容，

百丑變作千般媚。丑女既得世尊加被，

換卻舊時丑質(zhì)，敢得兒若春花。

夫主入來不識。

公主輕盈世不過，還同越女及娘娥。

紅花臉?biāo)戚e輊圻，玉質(zhì)如棉白雪和。

比來丑陋前生種，今日端嚴(yán)遇釋迦。

夫主入來全不識，卻覓前頭丑阿婆。

妻云道：識我否？

夫云：不識。

我是你妻。

夫主云： 人！

娘子比來是獸頭，交我人前滿面羞。

今日因何端正相？請君與我說來由。

妻語夫曰：自居前時，憂我身丑陋，羞見他朝官。

妾懊惱再三，遂乃焚香禱祝靈山尊。

蒙佛慈悲，便函加佑，換卻丑陋之形。

軀變作端嚴(yán)之相好。

公主目道：我今天生貌不強(qiáng)，深慚日夜尋王郎。

遙相釋家三界主，不舍慈悲降此方。

便禮拜，更添香，不覺形容頓改張。

我得今朝端正相，感附靈山大法王。

王郎見妻端正，指手喜歡道：

數(shù)聲可曾くく走入內(nèi)里，奏上大王。

王郎指手歡喜，走報大王宮里。

丈人丈母不知，今日渾成差事。

少娘子如今變也，不是舊時精魅。

欲識公主此是容，一似佛前菩薩子。

大王聞?wù)f喜盈懷，火急忙然覓女來。

夫人隊丈離宮內(nèi)，大王御輦到長街。

才見女，喜徘徊，灼灼桃花滿面開。

大王夫人歡喜曬，囚慈持地送資財。

公主因佛端正，事須慚謝大圣。

明朝速往祈園，禮拜志恭敬。

因了丑女的突變，大王們便去拜佛致謝，并求問因果：

于是槍旗耀日，皂毒縣隱暖，百遼從駕，千官咸命，同赴祗園，謝主公號端正。下御輦，禮金人，更將珍寶獻(xiàn)慈尊。我女前生何罪過，一 丑陋卒難陳！頰為如來親加被，還同枯木再生春。唯愿如來慈念力，為說前生修底因。佛告波斯匿王言：此女前生發(fā)言，曾輕慢圣賢。感得此生，形容丑陋。世尊又道：此女前生供養(yǎng)辟支佛，為道面丑，供養(yǎng)因緣，生于國家為女，發(fā)惡言之事，感得面兒不強(qiáng)。佛勸諸人布施，直須喜歡。前生為謗辟支迦，感得形容兒不羞。為緣不識阿羅漢，百般 效苦兮竹皅。將為惡言發(fā)便了，他家葉報更差。得見牟尼身懺悔，當(dāng)時卻似一團(tuán)花。只為前生發(fā)惡言，今 杲報不然虛。誹謗阿羅嘆杲葉，致令人自不周旋，兩腳出來如露主，一雙可膊似鹿 。才禮世尊三五拜，當(dāng)時白凈軟如綿。上來所說丑變……（下闕）

這一卷《丑女緣起》雖殘闕一部分，但故事已畢，所闕的并不怎么重要。

還有一卷《升天變文》（題擬）見《敦煌零拾》（《佛曲三種》之一），為上虞羅氏所藏，殘闕極多，但其雋美，卻遠(yuǎn)在《丑女變》之上?！队邢嘧兾摹罚愐∠壬}作《有相夫人升天曲》）寫的是，有相夫人為其夫所寵愛，生活如意，諸事滿足。但有一天，忽知自己的生命已盡，沒有幾天在世可活。便憂愁不已。舉宮惶惶，不知所措。她去見她父母。也無計可留。這里寫她對于人世間生活的留戀，極為可喜。但后來，她父母命她求救于一女仙。那女仙卻指示她以天上的快樂，解脫她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戀念。她回宮后，便若換了一個人，心里脫然無累，毫不以“死”為懼了。這一卷變文，雖是宣傳佛道，卻令我們得到了一卷最輕倩可愛的抒情詩似的絕妙好辭。我們所最注意的，并不是后半的佛道的宣傳，卻是前半的有相夫人對于“生”的留戀。讀了這，大似讀希臘悲劇和二篇，那二篇寫Antigone和Ajax二人在臨死之前，對于“生”的留戀，也是異常的感動人心。

，佛經(jīng)故事中西天歡喜王的夫人，名有相，能歌善舞，深受國王寵愛。因恃寵違反國法而身亡。

，今譯《安提戈涅》，古希臘戲劇家索?？死账沟淖髌贰?

，今譯《埃阿斯》，亦為古希臘戲劇家索福克勒斯作品。

在“變文”里，像這樣漂亮的成就是很少有的。為了《敦煌零拾》比較易得，這里便不再引本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