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要》一書,不僅解決讀經(jīng)問題,而實于秦漢以來二三千年間為學術思想界辟一新路向。惜乎衰亡之世,士人習于浮淺混亂,無足語斯事者!
第一講首釋道,固是《新論》本旨。宗三于此中衡印化與西化之失處,最感痛快。
次言治化九義?!缎颉吩祈槼5蓝鹬位司涑跃o,經(jīng)言治化確是本于常道。此九義宏廓深遠,法治之組織與功能實亦攝于德治或禮治之中。九義中于此等處極圓融,非若前儒迂談王霸之辨也。
世儒好言禮樂而實不知禮樂,九義中言禮樂最好,序與和,發(fā)揮甚深遠。禮主讓,與今之西化似不相融,吾皆抉其根據(jù):一、從科學上互助論。二、從哲學上生命論之全體性為根據(jù)。三、從民治之精神亦在乎讓。理論與事實,面面均到。
西人言治,從欲上立基;經(jīng)學言治術,則從性上立基。此皆見底之言、不易之論。
性與情之辨,前儒都欠清楚,九義中劈得極精極細,非字字反身體之,則且作文字看過去,哀哉!
人道有窮而愿欲無窮,斯義廣大精微極矣!九義中談至此,文字亦浩浩無涯。
取《大學》之三綱八目為六經(jīng)與儒學之總匯與要領,細思之,愈覺有味,天人之故實備于斯,粗心淺解人自不悟耳!明德宗陽明,確不可易;誠意則余之新解,正宋明諸師之誤;格物從朱,最有深意;結以儒行,而經(jīng)之為經(jīng),義無不備??傊?,皆常道也,皆不可易也。
第二講首辨志,確是精要至極,惜乎今人不堪語此!繼砭名,而申之以三畏,字皆圣賢血脈,今之學者如終不悟,萬世為奴而已,可與學乎?
講西學而不能廢經(jīng),其間有三義,皆宏大真切,不可忽也。中國之衰在一統(tǒng),中國人非弱于科學思想者,亦非無民主思想者,惜乎秦以后之環(huán)境囿之耳!近人徒據(jù)宋明學而謂中西文化絕對分途,讀《示要》第二講,而后知其不必然也。
評老莊處,字字金言,不可忽略。二千余年來,國人失其剛健創(chuàng)進之活氣,老莊與佛誤之也,此可不深究乎?
評佛之幾段文字,字字金言。二千年來,佛教徒固見不及此,反佛者全不究佛學,又如何道得半字?佛與道談本體,總溺于虛寂,而吾儒《大易》之道未嘗不虛寂,卻要見到本體原來剛健,剛健即無一切染著、無一毫沾滯,未嘗虛寂也。《新論》中卷《功能》章已盛發(fā)此義,吾子作評時,未及此耳?!妒疽分杏诖说忍?,時言及之,都精要,不可忽。
剛健故變動不居,故生生不息。儒家哲學本可融攝西洋,而又迥異西洋者,則西洋人少反己工夫,未見到虛寂耳,徒務知解而少在生活上著力耳。
評老佛處,是中國二三千年來學術思想的核心問題所在,不可忽。漢宋之辨,吾子既同情矣,可不再提。
第三講說《易》處,仍依《新論》,其發(fā)揮剛健與生生意思及明宇宙開辟,不得謂無機物時代無有心靈、只是隱而未顯耳?!肚坟灾嗅屪詮姴幌⑻幣c第二講中評莊子處,互相照應,此皆不可忽。說《易》中凡言治化,并注重人各自治自主,亦復互相比輔而不相侵害。世界終歸自毀則亦已耳。如其不然,則此義焉可反對?近世重集團生活,誠為切要,而太損及個人之自由,則亦人道之憂也。吾經(jīng)學可以救人類者,正在此耳。
講《春秋》變而不失其常,此義最宜會通看去??涤袨橹?,只以抄書之辦法拾取字面作話頭而已,何曾知得三世義乎?昔者張孟劬先生最鄙視有為,誠具法眼哉!
講《尚書》,字不多而義實深宏。據(jù)《論》《孟》《左傳》《中庸》,尋出二帝三王執(zhí)中心法之傳,以見道統(tǒng)、治統(tǒng)所自,絕無附會。于是乎《書》之為經(jīng)而非史也可知矣。
講《詩經(jīng)》處,一據(jù)孔子之言,而儒者人生思想于是可見,后代詩文家鮮有通經(jīng)者。
講“三禮”處,最有深意,須發(fā)揮群理,以救知有家屬而不知有社會之流弊。然禮之根本義,見于《禮記》者甚精要,須吾自抉擇一番方好。世亂方殷,老懷愁慘,《量論》未能作,又何堪及此乎?而講《周禮》處,亦有遠旨,吾提其綱,而詳闡則有待于后之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