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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西域傳來之畫派與樂舞

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 作者:向達


中國自經(jīng)魏晉之亂,咸、洛為墟,禮崩樂壞,漢儒所辛勤綴拾于秦火之余者,至是亦復歸于散墜。祖孝孫所謂“陳梁舊樂,雜用吳楚之音;周齊舊樂,多涉胡戎之技”,蓋可見也。隋代宮商七聲竟莫能通,于是不得不假借龜茲樂人蘇祗婆之琵琶七調(diào),而后七聲始得其正。蘇祗婆之七調(diào):一曰娑阤力,二曰雞識,三曰沙識,四曰沙侯加濫,五曰沙臘,六曰般贍,七曰俟利:其源蓋出于印度,受西域之影響,而微有更易。唐宋以后之音樂,隨處可見此七調(diào)之痕跡,此在中國音樂史上固應特予以注意者也。

魏晉以后,不唯中國音樂殘失散缺,待外國樂入而復獲一新生命,即在繪畫方面,亦莫不然。中國畫之理論,至謝赫創(chuàng)六法,始有可言。然公元后第三世紀,印度Vatsyayana亦創(chuàng)六法(Sadanga,or‘SixLimbsofIndianPainting’),與謝赫之論大致不殊,說者因疑謝氏有承襲之跡。此說之當否姑不具論;要之,魏晉以后,中國畫家受印度之影響,則極為顯然: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記唐以前畫家傳代之作,畫題帶印度成分者約十居五六;而張僧繇畫一乘寺,凹凸深淺,即為天竺之法,是可見矣。

魏、晉、六朝以來,因呂光平龜茲,得龜茲樂;北周突厥皇后亦攜來不少之西域樂人。至隋而九部樂特盛;中國之雅樂,有若告朔之餼羊,蓋不絕如縷耳。而西域樂人亦特見重于中土,北齊曹婆羅門一家、白智通、白明達、胡小兒、康阿馱、穆叔兒、安馬駒等,率蒙當時人主寵幸,至有開府封王者,對于西域樂舞之倡導可謂至矣。于畫則有曹仲達、僧吉底俱、僧摩羅菩提、僧伽佛陀(馮承鈞先生見告,謂《續(xù)畫品錄》著錄作釋迦佛陀、吉底、俱摩羅菩提。伯希和假定以為原名或是釋迦佛陀、佛陀吉底、俱摩羅菩提云云。伯氏說見一九二三年《通報》二一五至二九一頁其所著NotessurquelqueartistesdessixdynastiesetdesT’ang)。大尉遲、曇摩拙叉諸人,亦復馳名后世。六朝以來之樂舞與繪畫,幾乎有以西域傳來之新樂與新畫風為主體之勢,至唐遂臻于極盛之境。唐代樂舞除去西域傳來者幾無可言,繪畫則較為著稱之諸名家亦莫不與西來之文明有若干之淵源。關(guān)于此一方面之研究,非本篇所克述及。茲唯將有唐一代西域傳來之畫派與樂舞曾流行于長安者,比敘如次,以為言唐代與西域文明關(guān)系者之談助而已。

唐初流寓長安之西域畫家有康薩阤,善畫異獸奇禽,千形萬狀。桑原氏謂薩阤當系康國人;就其姓與名而言,此說或可信也。此輩西域畫家最有名者當推尉遲乙僧。乙僧父跋質(zhì)那,人稱大尉遲,張彥遠以之歸于隋代。兩人俱系于闐國質(zhì)子,說已見上。乙僧善畫外國及佛像,說者以為“氣正跡高,可與顧陸為友”,又謂其“外國鬼神奇形異貌,中華罕繼”;列于神品。其畫傳于今者甚少,有謂端方舊藏天王像為乙僧筆,亦未能定也。乙僧畫就載籍所及者言之,蓋屬于凹凸一派。朱景玄記乙僧畫云:

乙僧,今慈恩寺塔前功德,又凹凸花面中間千手眼大悲,精妙之狀不可名焉。又光澤寺七寶臺后面畫降魔像,千態(tài)萬狀,實奇蹤也。凡畫功德人物花鳥皆是外國之物像,非中華之威儀。前輩云,尉遲,閻立本之比也。景玄嘗以閻畫外國之人未盡其妙,尉遲畫中華之像抑亦未聞。由是評之,所攻各異,其畫故居神品也。

長安宣陽坊奉慈寺普賢堂本天后梳洗堂,堂中有尉遲畫,段成式云:

普賢堂本天后梳洗堂,蒲萄垂實,則幸此堂。今堂中尉遲畫頗有奇處。四壁畫像及脫皮白骨匠意極崄。又變形三魔女,身若出壁。又佛圓光均彩相錯亂目成講。東壁佛座前錦如斷古標。又左右梵僧及諸蕃往奇。然不及西壁,西壁逼之摽摽然。

所謂“身若出壁”,“逼之摽摽然”,皆形容其畫儼然有立體之勢也。湯垕亦云:

尉遲乙僧外國人,作佛像甚佳。用色沉著,堆起絹素,而不隱指。

與乙僧同時,曾蜚聲于長安畫壇之吳道玄,其人物畫亦受凹凸畫派影響。其弟子有盧棱加、楊庭光、翟琰之流。宋蘇軾《書吳道子畫后》云:

道子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cè)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數(shù),不差毫末。

米芾述吳畫云:

蘇軾子瞻家收吳道子畫佛及侍者志公十余人,破碎甚,而當面一手精彩動人。點不加墨,口淺深暈成,故最如活。王防字元規(guī)家一天王,皆是吳之入神畫。行筆磊落揮霍,如莼菜條圜潤,折算方圓凹凸,裝色如新。與子瞻者一同。

湯垕述此最為明白,其辭云:

吳道子筆法超妙,為百代畫圣。早年行筆磊落揮霍,如莼菜條。人物有八面,生意活動,方圓平正,高下曲直,折算停分,莫不如意。其傅彩于焦墨痕中,略施微染,自然超出縑素。世謂之吳帶當風。

米芾、湯垕諸人稱述吳畫之“口淺深暈成”,“其傅彩于焦墨痕中,略施微染,自然超出縑素”諸語,以近年敦煌、高昌所出諸絹畫以及壁畫勘之,便可了然。大率于線條以外,別施彩色,微分淺深:其凸出者施色較淺,凹入之處傅彩較深,于是高下分明,自然超出縑素矣。唐代長安寺院中小尉遲及道玄畫壁甚夥,此種帶凹凸風之人物,必不少也。

說者或謂凹凸畫派傳入中國,僅在人物畫方面微受影響,山水畫則仍以骨法為主干。實則中國之山水畫至吳道玄亦復起一大變局。張彥遠論畫山水樹石云:

魏晉以降名跡在人間者,皆見之矣。其畫山水,則群峰之勢若鈿飾犀櫛;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率皆附以樹石,映帶其地,列植之狀,則若伸臂布指。詳古人之意專在顯其所長,而不守于俗變也。國初,二閻擅美匠學,楊、展精意宮觀,漸變所附。尚猶狀石則務(wù)于雕透,如水澌斧刃;繪樹則刷脈鏤葉,多棲梧菀柳。功倍愈拙,不勝其色。吳道玄者天付勁毫,幼抱神奧,往往于佛寺畫壁縱以怪石崩灘,若可捫酌。又于蜀道寫貌山水。由是山水之變始于吳,成于二李(李將軍、李中書);樹石之狀妙于韋,窮于張通(張璪也)。

張氏所論唐以前畫,今不可多見;唯攝山隋舍利塔八相成道圖中之山水樹石,以及敦煌諸六朝畫,庶幾近之,蓋純?yōu)橐环N平面描寫。吳道玄山水,或者采用西域傳來凹凸畫之方法,是以“怪石崩灘,若可捫酌”,用能一新其作品面目也。

唐代洛陽亦有尉遲乙僧及吳道玄畫,凹凸派之畫風當及于其地。又按凹凸派畫,雖云淵源印度,而唐代作家之受此影響,當由西域人一轉(zhuǎn)手。尉遲乙僧父子以善丹青馳聲上京,即其一證;而近年來西域所出繪畫,率有凹凸畫之風味,足見流傳之概也。

隋承周齊以來之舊,有九部樂;唐太宗平高昌,得其樂部,遂益為十部。所謂十部者:燕樂、清樂、西涼、天竺、高麗、龜茲、安國、疏勒、高昌、康國是也。此十部中復分為坐立二部,皆以琵琶為主要樂器。其后坐部伎轉(zhuǎn)盛,據(jù)元稹《立部伎》詩注,當時太常選坐部伎無性識者退入立部伎,絕無性識者始退入雅樂部,則所謂秉承前休之雅樂,其衰亦可知矣!

唐代不唯九部樂仍隋舊制,據(jù)《唐書禮樂志》,唐初所有燕樂伎樂工舞人,亦無變易。隋代樂府承周齊之遺,白明達諸人,大概即為周突厥皇后攜來樂人之流裔,其后復臣于唐。唐高祖之傾心胡樂當不下于隋煬帝,是以白明達、安叱奴之流以胡人俱躋顯位。唐代樂府伶工遂多隸籍外國之世家。出于米國者有米嘉榮,嘉榮子和郎。后來又有米禾稼、米萬槌,名見《樂府雜錄》及《樂書》,以善弄婆羅門見稱。雖未云其為米國人,而《文獻通考》以之隸于“龜茲部下”,又其名亦與一般華名不類;故前疑為華化之米國人,與米嘉榮一家有若干關(guān)系。米氏而外,曹保一家,更為源遠流長。曹保,保子善才,善才子綱俱以善琵琶著于當時。北齊曹婆羅門一家以善琵琶致顯位,唐代曹保諸人或其后裔。其后又有曹觸新、曹者素,當即曹保一家亦未可知。此兩家者騰聲譽于長安樂府,幾與李唐一代共始終,亦可謂之深根固柢也矣??敌照哂锌祶嫛⒖的?;安姓者有安叱奴、安萬善、安轡新,大約即出于康國、安國。

唐代士大夫燕居之暇,大都寄情歌舞,留連風景。劉夢得有《與歌者米嘉榮》詩。曹氏一家,詠者尤多:白香山有《聽曹剛琵琶兼示重蓮》,《代琵琶弟子謝女師曹供奉寄新調(diào)弄譜》;李紳有《悲善才》;薛逢有《聽曹剛彈琵琶》;元稹《琵琶歌》兼及崑善才。皆可見此輩文人對于西域新傳來之歌調(diào)樂曲沉酣傾倒反復贊嘆之概;是以香山居士至欲截曹剛之手以接于重蓮也。

開元、天寶之際,長安、洛陽胡化極盛,元稹《法曲》有云:

自從胡騎起煙塵,毛毳腥膻滿咸洛。女為胡婦學胡妝,伎進胡音務(wù)胡樂?;瘌P聲沉多咽絕,春鶯囀罷長蕭索。胡音胡騎與胡妝,五十年來競紛泊。

王建《涼州行》云:

城頭山雞鳴角角,洛陽家家學(一作教)胡樂。

胡妝解已見上,茲不贅。胡樂之盛行于長安、洛陽,觀此二詩可見?!按胡L囀”為曲名,《教坊記》云:

高宗曉聲律,聞風葉鳥聲,皆蹈以應節(jié)。嘗晨坐聞鶯聲,命樂工白明達寫之為《春鶯囀》,后亦為舞曲。

張祜《春鶯囀》云:

興慶池南柳未開,太真先把一枝梅。內(nèi)人已唱《春鶯囀》,花下傞傞軟舞來。

是《春鶯囀》為軟舞曲。白明達為龜茲樂人,所寫《春鶯囀》,當函有不少之龜茲樂成分在內(nèi),故微之詩列之于胡樂(關(guān)于《春鶯囀》舞,參看本篇所附第六圖上)。“火鳳”,傳貞觀時太常樂工裴神符擅長此曲?!短茣贩Q神符:

妙解琵琶。作《勝蠻奴》、《火鳳》、《傾杯樂》三曲,聲度清美,太宗深愛之。高宗末其伎遂盛。

神符又為五弦名手,始用手彈,后人習為琵琶。與曹剛同時有裴興奴,亦善琵琶,長于攏捻。此二人同隸樂府,疑為一家,而系疏勒入唐之樂人?!痘瘌P》諸曲,當與《春鶯囀》同其派別,故微之詩云爾也。

唐代流行長安之西域樂以龜茲部為特盛。按龜茲樂部自后魏以來,即為世人所重:后魏曹婆羅門一家即受龜茲琵琶于商人,其孫妙達尤為北齊文宣所重,常自擊胡鼓和之。隋開皇中,西龜茲、齊龜茲、土龜茲三部,大盛于閭閻。至唐而坐立部伎之安樂、太平樂、破陣樂、大定樂、上元樂、圣壽樂、光圣樂,皆雷大鼓,雜以龜茲樂。長壽樂、天授樂、鳥歌萬歲樂、小破陣樂皆用龜茲樂。不僅朝廷諸大樂率用龜茲樂,笛及羯鼓亦復用之。元稹《連昌宮詞》云:

逡巡大遍《涼州》徹,色色龜茲轟綠續(xù)。

《逸史》曾記長安善吹笛之李謩(《樂府雜錄》作謨)與獨孤生故事,謂謩師為龜茲人,其辭云:

獨孤曰:“公試吹《涼州》?!敝燎K,獨孤生曰:“公亦甚能妙。然聲調(diào)雜夷樂,得無有龜茲之侶乎?”李生(李謩)大駭起拜曰:“丈人神絕,某亦不自知,本師實龜茲人也?!?

微之所記當亦指笛而言。此為龜茲樂在管樂方面極為有勢之一證也。段成式又云:

玄宗嘗伺察諸王。寧王常夏中揮汗挽鼓,所讀書乃龜茲樂譜也。上知之喜曰:“天子兄弟當極醉樂耳。”

按寧王長子汝南王琎,又名花奴,善擊羯鼓。疑寧王之揮汗挽鼓,亦為羯鼓,而龜茲樂譜則羯鼓譜耳。南卓《羯鼓錄》附諸宮曲,太簇商有“耶婆色雞”,此曲即出于龜茲;《黃鶯囀》當即《春鶯囀》。玄宗特喜羯鼓,于是宋璟、宋沇之流,亦相率承風。龜茲、高昌、疏勒、天竺諸部雖俱用羯鼓,而就《羯鼓錄》附諸宮曲觀之,疑唐代盛行于長安之羯鼓,其淵源實出于龜茲也。

龜茲樂中尚有觱篥,亦曾盛于長安。德宗朝之尉遲青,官至將軍,居在常樂坊。大歷中,以技折服幽州名手王麻奴。王麻奴于高般涉調(diào)中吹一曲勒部羝曲,青能用銀字管于平般涉調(diào)中吹之。按隋蘇祗婆介紹琵琶七調(diào),其中有般涉調(diào)。又其他諸調(diào),印度樂中每不之見,則蘇祗婆之琵琶七調(diào),當系由印度樂蛻出之另一西域系統(tǒng)之音樂。因其宮調(diào)與中國舊樂可相比附,故遂特為言樂者所喜用耳。

隋唐以來之西域樂,大率樂與舞不相離。唐代樂府中盛行之樂舞,段安節(jié)記述甚詳?!稑犯s錄舞工》云:

舞者樂之容也。有大垂手小垂手:或如驚鴻,或如飛燕。婆娑舞態(tài)也;蔓延舞綴也。古之能者不可勝記。即有健舞、軟舞、字舞、花舞、馬舞。健舞曲有《棱大》、《阿連》、《柘枝》、《劍器》、《胡旋》、《胡騰》。軟舞曲有《涼州》、《綠腰》、《蘇和香》、《屈柘》、《團圓旋》、《甘州》等。

字舞、花舞、馬舞,解見段氏此文自注,茲不贅述。健舞、軟舞之名,何所取義,今不甚可知。據(jù)《教坊記》及《樂府詩集》引:健舞曲為《阿遼》、《柘枝》、《黃獐》、《拂林》、《大渭州》、《達摩支》;軟舞曲為《垂手羅》、《回波樂》、《蘭陵王》、《春鶯囀》、《社渠》、《借席》、《烏夜啼》;與今行段氏《樂府雜錄》微異。健舞曲中今確知其出于西域、含有伊蘭風味者,凡有《胡騰》、《胡旋》、《柘枝》三種;開元、天寶以后,盛行于長安,后更遍及于中國各處也。

唐人詩紀述此種胡舞者不少。于胡騰舞,有劉言史、李端二人詩可據(jù)。劉言史《王中丞宅夜觀舞胡騰》詩云:

石國胡兒人見少,蹲舞樽前急如鳥??棾赊碧擁敿?,細胡衫雙袖小。手中拋下葡萄盞,西顧忽思鄉(xiāng)路遠。跳身轉(zhuǎn)轂寶帶鳴,弄腳繽紛錦靴軟。四座無言皆瞠目,橫笛琵琶遍頭促。亂騰新毯雪朱毛,傍拂輕花下紅燭。酒闌舞罷絲管絕,木棉花西見殘月。

王中丞即王武俊,宅在長安,說見本篇論“流寓長安之西域人”一節(jié)。李端《胡騰兒》詩云:

胡騰身是涼州兒,肌膚如玉鼻如錐。桐布輕衫前后卷,葡萄長帶一邊垂。帳前跪作本音語,拾襟攪袖為君舞。安西舊牧收淚看,洛下詞人抄曲與。揚眉動目踏花氈,紅汗交流珠帽偏。醉卻東傾又西倒,雙靴柔弱滿燈前。環(huán)行急蹴皆應節(jié),反手叉腰如卻月。絲桐忽奏一曲終,嗚嗚畫角城頭發(fā)。胡騰兒,故鄉(xiāng)路斷知不知?

李詩末句,大約即指河隴為吐蕃所陷而言。就劉李二人詩觀之,胡騰舞大約出于西域石國。舞此者多屬石國人,李端詩“肌膚如玉鼻如錐”,則其所見之胡騰兒為印歐族之伊蘭種人可知也。此輩舞人率戴胡帽,著窄袖胡衫。帽綴以珠,以便舞時閃爍生光,故云珠帽。蘭陵王、拔頭諸舞,舞人所著衫后幅拖拽甚長,胡騰舞則舞衣前后上卷,束以上繪葡萄之長帶,帶之一端下垂,大約使舞時可以飄揚生姿。唐代音聲人袖多窄長,為一種波斯風之女服。因衣袖窄長,故舞時須“拾襟攪袖”,以助回旋。李端詩“帳前跪作本音語,拾襟攪袖為君舞”,大約系指舞人起舞之先,必須略蹲以胡語致詞,然后起舞。宋朝大曲,奏引子以后,竹竿子口號致語,李端所云之本音語,疑即大曲口號之大輅椎輪也。胡騰舞容不甚可知,依二詩所言,大率動作甚為急遽,多取圓形,是以“環(huán)行急蹴”“跳身轉(zhuǎn)轂”云云。胡騰之騰或指其“反手叉腰”,首足如弓形,反立毯上,復又騰起而言歟?與胡騰舞伴奏之樂器有橫笛與琵琶;酒闌舞罷,絲桐忽奏,于是一曲亦終矣。

健舞中與胡騰同出西域石國者尚有柘枝舞。石國亦名柘枝,亦名柘羯。薛能《柘枝詞》之二云:

懸軍征柘羯,內(nèi)地隔蕭關(guān)。日色崑上,風聲朔漠間。何當千萬騎,颯颯貳師還。

此首所詠,指天寶九載高仙芝征石國一役而言。蓋以柘枝舞出于石國,故云爾也。茲略考柘枝舞舞人服飾、舞容之屬如次。《樂苑》云:

羽調(diào)有《柘枝曲》,商調(diào)有《屈柘枝》。此舞因曲為名,用二女童,帽(《御覽》五七四引帽上尚有鮮衣帽三字)施金鈴,抃轉(zhuǎn)有聲。其來也于二蓮花中藏,花坼而后見。對舞相占,實(《御覽》引無舞相占實四字)舞中雅妙者也。

陳煬云:

柘枝舞童衣五色繡羅寬袍,胡帽銀帶。案唐雜說,羽調(diào)有《柘枝曲》,商調(diào)有《掘柘枝》,角調(diào)有《五天柘枝》。用二童舞,衣帽施金鈴,抃轉(zhuǎn)有聲。始為二蓮花,童藏其中,花坼而后見。對舞相占,實舞中之雅妙者也。然與今制不同,豈亦因時損益耶?唐明皇時那胡柘枝,眾人莫及也。

柘枝舞舞人衣五色羅衫,胡帽銀帶,唐人詩中亦多言之:張祜《觀杭州柘枝》詩“紅罨畫衫纏腕出”,《周員外席上觀柘枝詩》“金絲蹙霧紅衫薄,銀蔓垂花紫帶長”。又《觀楊瑗柘枝》詩:“促疊蠻鼉引柘枝,卷檐虛帽帶交垂。紫羅衫宛蹲身處,紅錦靴柔踏節(jié)時?!卑拙右住惰现υ~》:“繡帽珠稠綴,香衫袖窄裁?!庇帧惰现恕吩姡骸凹t蠟燭移桃葉起,紫羅衫動柘枝來。帶垂鈿胯花腰重,帽轉(zhuǎn)金鈴雪面回?!闭淅p腕與胡騰舞同;用長帶,著紅錦靴;“卷檐虛帽”,亦即劉言史詩中之“織成蕃帽虛頂尖”:此俱胡服也。就唐人詩考之,柘枝舞大約以鼓聲為節(jié),起舞鼓聲三擊為變,故白居易《柘枝妓》詩云:

平鋪一合錦筵開,連擊三聲畫鼓催。

張祜《觀杭州柘枝》詩:

舞停歌罷鼓連催,軟骨仙娥暫起來。

又劉禹錫《和樂天柘枝詩》亦云:

鼓催殘拍腰身軟,汗透羅衣雨點花。

皆可見柘枝舞以鼓聲為節(jié)奏之概。柘枝舞至曲終,例須半袒其衣,故沈亞之《柘枝舞賦》云:

差重錦之華衣,俟終歌而薄袒。

薛能《柘枝詞》之“急破催搖曳,羅衫半脫肩”,即指此也。柘枝舞又重目部表情,此與胡騰不同。劉禹錫《觀舞柘枝》云:

曲盡回身去,曾波猶注人。

沈亞之《柘枝舞賦》云:

鶩游思之情香兮,注光波于秾睇。

盧肇《湖南觀雙柘枝舞賦》云:

善睞睢盱,偃師之招周妓;輕軀動蕩,蔡姬之詟桓公。

大約俱指舞人之流波送盻而言也。柘枝舞舞人帽上施金鈴,舞時抃轉(zhuǎn)有聲。至其來時藏于二蓮花中,花坼而后見,為胡騰、胡旋諸舞所未有,此事除《樂苑》外,不見各家紀載(《樂書》即襲《樂苑》之文),不識何故。唐宋兩代柘枝舞之不同,陳煬《樂書》已言之。唐代柘枝舞大約有一人單舞與二人對舞之別;二人對舞則曰雙柘枝。張祜《周員外席上觀柘枝》詩亦作《周員外出雙舞柘枝妓》,是以詩有“小娥雙換舞衣裳”之句。盧肇賦亦是觀雙柘枝舞,《樂苑》(據(jù)《御覽》引)亦云柘枝舞“對舞中雅妙者也”。是雙人對舞應名雙柘枝舞,其流傳之盛當有過于單舞。宋代柘枝舞為樂府十小兒隊之一,屬于隊舞。據(jù)史浩《峰真隱漫錄》,大曲中之柘枝舞凡用五人,舞人有竹竿子有花心;其口號致詞,入隊起舞吹唱遣隊,與其他大曲無異,疑唐代之柘枝舞尚無如是之繁復與整齊也。關(guān)于宋代之柘枝舞,別詳余所著《柘枝舞小考》,茲附篇末,以資參覽。

胡旋舞,日本石田干之助氏有《胡旋舞小考》一文,考證綦詳,余愧無新材料以相印證,茲唯略述其概而已。案胡旋舞出自康國,唐玄宗開元、天寶時,西域康、米、史、俱密諸國屢獻胡旋女子,胡旋舞之入中國,當始于斯時。玄宗深好此舞,太真、安祿山皆能為之。關(guān)于胡旋舞,紀者雖多,而舞服舞容,反不若胡騰、柘枝之易于鉤稽。白居易《新樂府》有《胡旋女》,注謂天寶末康居國獻之。其辭有云:

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飄轉(zhuǎn)蓬舞,左旋右轉(zhuǎn)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

元稹《胡旋女》云:

天寶欲末胡欲亂,胡人獻女能胡旋?!x世莫知,胡旋之容我能傳。蓬斷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盤火輪炫。驪珠迸弭逐飛星,虹暈輕巾掣流電。潛鯨暗嗡笡海波,回風亂舞當空霰。萬過其誰辨終始,四座安能分背面?!?

兩詩極贊胡旋舞旋轉(zhuǎn)之疾,而于舞人裝飾了未道及;蓋其旨固在諷刺時習,初無意于紀事也。至白氏謂胡旋舞出康居,石田氏已指其謬,茲不贅。段安節(jié)又云:

舞有骨鹿舞、胡旋舞,俱于一小圓球子上舞;縱橫騰踏,兩足終不離于球子上,其妙如此也。

《唐書禮樂志》亦謂“胡旋舞舞者立球上,旋轉(zhuǎn)如風”。此種胡旋舞法,諸家皆不載?!斗馐下勔娪洝酚熊b球戲,是否即為胡旋舞,今無可考。

軟舞曲中之《涼州》、《蘇合香》、《團圓旋》、《回波樂》,中國載籍中已不甚可考,從日本書中尚可知其一二(團圓旋亦作團亂旋。關(guān)于團亂旋舞圖,參看本篇所附第六圖下)。《蘇合香》有謂原出天竺,傳至西域,以入中國者?!洞胡L囀》在日本一名《天長寶壽樂》,為大曲,屬壹越調(diào)二十五曲之一。序一帖,颯踏(一作中序)二帖,入破四帖,鳥聲二帖,急聲二帖,并各十六拍;始作有游聲;舞女十人。其所謂帖,或即后來大曲中之疊;游聲則序中詞也。舞服舞容,日本亦不傳。

軟舞中之《蘭陵王》一名《大面》,或名《代面》,始自北齊神武帝弟蘭陵王長恭。段安節(jié)云:

大面出于北齊。齊蘭陵王長恭才武而貌美,常著假面以對敵。嘗擊周師金墉下,勇冠三軍,齊人壯之,為此聲以效其指擊刺之容。俗謂之《蘭陵王入陣曲》。

段氏又謂戲者衣紫腰金執(zhí)鞭?!短m陵王》在日本一名《陵王》,又名《羅陵王》:有囀;有亂序中序各一帖;荒序八帖各一拍;入破四帖,后改為二帖,各十六拍。舞者一人別裝束假面帽子,執(zhí)金桴。其《蘭陵王》舞服面具,并傳于今。日本高楠順次郎以為此曲系詠娑竭羅龍王(SagararoidesDragons)者,伯希和疑其無據(jù)。今按日本所傳《蘭陵王》有囀詞云:

吾等胡兒,吐氣如雷。我采頂雷,蹈石如泥。右得士力,左得鞭回。日光西沒,東西若月。舞樂打去,錄錄長曲。

自稱胡兒,則其源或亦出于西域歟?(關(guān)于蘭陵王舞圖,參看本篇所附第七圖。)

唐代樂府中又有《缽頭》,一名《撥頭》,又名《拔頭》,亦系一種舞樂。張祜有《容兒缽頭》詩,即詠此也。段安節(jié)記《缽頭》由來云:

《缽頭》:昔有人父為虎所傷,遂上山尋其父尸。山有八折,故曲八疊。戲者被發(fā)素衣,面作啼,蓋遭喪之狀也。

《通典》作《撥頭》,云:

出西域。胡人為猛獸所噬,其子求獸殺之,為此舞以象也。

《舊唐書音樂志》文同。缽頭舞今存于日本,舞者衣胡服,戴面具,披發(fā),手持短桴。高楠順次郎以為此舞從印度《梨俱吠陀》(RigVeda)及《阿闥婆吠陀》(AtharvaVeda)中Pedu王白馬(Paidva)奮戰(zhàn)卻毒蛇之故事演出。高楠氏展轉(zhuǎn)證合,致力極勤;唯缽頭音之記者不一,是以說者于高楠氏之論多取存疑。中籍明謂出于西域,王國維先生以為當出西域之拔豆國,或者近是。(關(guān)于拔頭舞圖,參看本篇所附第八圖。)

唐代又行一種潑胡乞寒之戲,戲時歌舞之辭名《蘇摩遮》(一作蘇莫遮、蘇莫者)。此風曾及于兩京,《舊唐書中宗紀》曾兩紀此事:

神龍元年(公元七五年)十一月己丑,御洛城南門樓觀潑寒胡戲。

景龍三年(公元七九年)十二月乙酉。令諸司長官向醴泉坊看潑胡王乞寒戲。

按此戲出于西域康國,《舊唐書康國傳》云:

至十一月鼓舞乞寒,以水相潑,盛為戲樂。

《新唐書康國傳》、《冊府元龜》所紀略同。此種潑胡乞寒之戲,在中宗時,兩京而外,并行于各地。是以神龍二年(公元七六年)三月并州清源縣尉呂元泰上書言時政曰:

比見坊邑相率為渾脫隊,駿馬胡服,名曰蘇莫遮。旗鼓相當,軍陣勢也。騰逐喧噪。戰(zhàn)爭象也。錦繡夸競,害女工也。督(《唐會要》引作征)斂貧弱,傷政體也。胡服相歡(《唐會要》引作效),非雅樂也。渾脫為號,非美名也。安可以禮義之朝,法胡(《唐會要》引作戎)虜之俗(《唐會要》引此下尚有“軍陣之勢,列庭闕之中,竊見諸王,亦有此好,自家刑國,豈若是也”凡二十五字)?!对姟吩疲骸熬┮匾硪恚姆绞莿t?!狈窍韧踔Y樂,而示(《唐會要》引作將)則于四方,臣所未諭?!稌吩唬骸爸\時寒若?!焙伪芈阈误w,灌衢路,鼓舞跳躍,而索寒焉。

呂元泰此疏,蓋因神龍元年十一月洛城觀潑寒戲而言。疏上不報。景龍三年諸司長官向醴泉坊觀潑胡王乞寒戲,其后右拾遺韓朝宗、中書令張說亦相繼上疏諫止。張說疏有云:

且乞寒潑胡,未聞典故。裸體跳足,盛德何觀?揮水投泥,失容斯甚!法殊魯禮,褻比齊優(yōu)??址歉捎鹑徇h之義,樽俎折沖之道。愿擇芻言,特罷此戲。

裸體跳足,揮水投泥,即以水相潑盛為戲樂之謂。說疏上,至開元元年(公元七一三年)十二月七日下敕禁斷。敕文云:

敕:臘月乞寒,外蕃所出;漸漬成俗,因循已久。至使乘肥衣輕,俱非法服,闐城溢陌,深點華風。朕思革頹弊,反于淳樸?!稌凡辉坪酰翰蛔鳠o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人乃足。況妨于政要,取紊禮經(jīng)。習而行之,將何以訓!自今以后(《唐會要》引此下有“無問蕃漢”四字),即宜禁斷。

由以上所引諸文觀之,可見乞寒一戲,唐代曾盛行于兩京各處。自皇帝以至諸王,俱復好此,大約流寓長安之西域人不忘本習,而漢人則而效之。唐代行此,據(jù)《唐書張說傳》,始于則天末年,《張說傳》云:

自則天末年季冬為潑寒胡戲,中宗嘗御樓以觀之。至是因蕃夷入朝,又作此戲。

其入中國當在北周宣帝時?!吨軙奂o》、《通鑒陳紀》俱謂始北周天元大象二年(公元五八年);故玄宗敕謂因循已久也。蘇莫遮一辭又見般若三藏譯《大乘理趣六波羅蜜多經(jīng)》卷一。薄伽梵告慈氏菩薩,論老苦有云:

又如蘇莫遮帽,覆人面首,令諸有情,見即戲弄。老蘇莫遮,亦復如是。從一城邑至一城邑,一切眾生,被衰老帽,見皆戲弄。

慧琳釋蘇莫遮帽云:

蘇莫遮,西戎胡語也。正云颯麿遮。此戲本出西龜茲(一作慈)國,至今猶有此曲,此國渾脫、大面、撥頭之類也?;蜃鳙F面,或象鬼神,假作種種面具形狀。或以泥水沾灑行人,或持索,搭鉤捉人為戲。每年七月初公行此戲,七日乃停。土俗相傳云常以此法攘厭驅(qū)趁羅剎惡鬼食啖人民之災也。

慧琳所云,未及渾脫駿馬;又用索搭鉤捉人,戴面具,呂元泰疏及《康國傳》都未之及。張說有《蘇摩遮》詩,蘇摩遮即蘇莫遮,說曾上疏諫止乞寒胡戲,其《蘇摩遮》詩所紀,自屬得之目識親覽。以說詩與慧琳音義、呂元泰疏參互比觀,唐代乞寒胡戲,當不難得其梗概。說詩題下注云,“潑寒胡戲所歌。其和聲云億歲樂”,是蘇莫遮乃為乞寒戲時歌詞之調(diào)名也。說詩五首,今錄前四首如次:

摩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寶眼紫髯須。聞道皇恩遍宇宙,來將歌舞助歡娛。(《億歲樂》)

繡裝帕額寶花冠,夷歌妓(龍池草堂本妓作騎)舞借人看。自能激水成陰氣,不慮今年寒不寒。(《億歲樂》)

臘月凝陰積帝臺,豪歌急鼓送寒來。油囊取得天河水,將添上壽萬年杯。(《億歲樂》)

寒氣宜人最可憐,故將寒水散庭前。惟愿圣君無限壽,長取新年續(xù)舊年。(《億歲樂》)

是所謂蘇莫遮之乞寒胡戲,原本出于伊蘭,傳至印度以及龜茲;中國之乞寒戲當又由龜茲傳來也。為此者多屬胡人,碧眼紫髯,指其為伊蘭族而言耳?!袄C裝帕額寶花冠”,即呂元泰疏中所云之胡服。《康國傳》謂鼓舞乞寒,是以張說詩有“夷歌妓舞”、“豪歌急鼓”之語;妓字應從明刊本作騎為勝,即呂疏所云之駿馬胡服也。戲時大約以油囊盛水交潑,故說詩云云?!段墨I通考》紀此戲樂器云:

乞寒本西國外蕃康國之樂。其樂器有大鼓、小鼓、琵琶、五弦、箜篌、笛。其樂大抵以十一月,裸露形體,澆灌衢路,鼓舞跳躍而索寒也。

大致俱西域康、安諸國樂部所常用者也。

《蘇莫遮》曲傳于日本,名《蘇莫者》,為盤涉調(diào)中曲。序二帖各六拍;破四帖各十二拍;急失傳。舞者別有一種服飾,戴假面,執(zhí)桴;今猶有圖可見。有答舞,名《蘇志摩利》;答舞者左方先奏而右方從之之謂也?!短K志摩利》為雙調(diào)曲,別名《庭巡舞》、《長久樂》、《回庭樂》,即新羅曲。舞者常服假面,戴帽著蓑笠。為此戲時,疑舞者步行,胡服騎馬者則持盛水油囊作勢交潑,舞者舞踏應節(jié),以象閃避之狀。答舞者著蓑笠,猶足以窺潑水之故典。大阪天王寺樂人秦家尚傳此曲,一樂人登臺吹笛,舞者隨笛聲而舞。此與唐人所傳已異,大約刪繁就簡,無復駿馬渾脫之概矣。(關(guān)于蘇莫遮舞圖,參看本篇所附第九圖。)

有唐一代,從波斯傳來之波羅球,最為流行,而以長安為特盛;其詳別見于本篇《長安打球小考》一節(jié)中,茲不贅。波羅球為一種馬上球戲,亦有步打者。打球時并須奏樂,《羯鼓錄》諸宮曲太簇商有《打球樂》,大約即為此戲時之所奏也。宋代隊舞中之女弟子隊,其十為打球樂隊,《宋史樂志》紀之云:

十曰打球樂隊,衣四色窄繡羅襦,系銀帶,裹順風腳,簇花幞頭,執(zhí)球杖。

此種衣飾,似乎俱是一種胡服。田邊尚雄引《樂家錄》云:

《笛說》曰:胡國馬上曲打球游之時,于馬上奏此曲。

日本傳來唐樂有此,中曲,為道調(diào)二十四曲之一。曲分七帖,各十一拍。舞者四人,特有一種裝束,細纓冠著,執(zhí)球杖對舞。至五月節(jié)會,則舞者至四十人,服騎馬裝,執(zhí)杖弄球而舞。有答舞。長安既盛行打球戲,則此種波斯風舞曲之曾相隨而興,又可知也。(關(guān)于打球樂圖,參看本篇所附第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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