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三

一個女子戀愛的時候 作者:鄒韜奮


貞麗情愿在一年內(nèi)設(shè)法替她父親籌還丁恩十萬元,丁對她約,一年后倘若無法歸還這筆款子,她便須嫁給他。貞麗怕他就要藉端毀壞她父親身后的名譽,不得不忍辱答應(yīng),但是沒有絲毫嫁他的意思,一心只想在這一年內(nèi)應(yīng)如何極力設(shè)法籌得這十萬元的款子,俾得免此糾紛,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間里去,時在夜里,但她仍準(zhǔn)備立即離開丁宅。

她跑進自己房里之后,把房門關(guān)上,想起自己身世之苦,不禁淚如雨下,伏榻抽抽咽咽的悲哭起來,繼而自己又想,在這種仇人的屋里悲哭,倘被人看見,徒然示弱,乃強自抑制,忍淚收拾隨身用的一些零碎物件,放入一個手提箱里,一面按鈴呼喚女仆。女仆進來之后,她這樣吩咐道:“其余的衣物箱子,你統(tǒng)統(tǒng)替我收拾好,我明晨要叫人來拿去?!闭f完這幾句話之后,她從一個黑色皮手袋里抽出一張五圓的鈔票賞給那個女仆。女仆原不知道貞麗小姐和她主人有過什么爭吵,所以聽了貞麗一番囑咐,接著這張鈔票在手里的時候,瞠目莫名其妙,但是她也不便盤問,只得很客氣的說一句:“謝謝小姐。”

“你下樓去替我打個電話到汽車公司去喚一輛汽車來,汽車到時即來通知我?!必扄惖饶桥统鋈ブ?,自己就穿好外衣,戴好帽子等著,一會兒汽車來了,她叫女仆拿了提箱,一同下樓。當(dāng)她很迅速的經(jīng)過客廳的時候,她心里還怕羅塞仍在里面,也許又要出來纏夾不清,但她卻未見他的影子,其實克拉早就余怒未息的拉著羅塞一同出去了。她走過客廳,又看見丁恩的書房門關(guān)著,她心里又為一釋,因為丁恩不知道她走得這樣快,不至出來送行,又使她夠麻煩。這樣匆匆的跨入汽車之后,汽車夫照例問道:“開到什么地方去?”

貞麗被丁恩氣昏了,一心只想立刻離開丁宅,離開之后,應(yīng)到什么地方去暫時過夜,卻一直未曾想過,被汽車夫這一問,倒呆了一下,既而隨口說出“到麗慈大旅舍去?!丙惔却舐蒙崾且粋€很闊綽的旅舍,當(dāng)她父親在世的時候,排場很闊,她也隨著父親及朋友常到這個地方去,所以嘴唇上一時無意中便溜滑出這幾個字來,但她轉(zhuǎn)念一想,現(xiàn)在不比從前了,她再能到這種闊地方去花費嗎?于是她隨手把所帶的黑色皮手袋開起來看看,翻來翻去,才知道里面除了一些零物如手巾粉盒等等,所余下的錢實在很有限。她一時不知所措,只氣得自己嚙自己的嘴唇,埋怨自己不該這樣糊涂,連一時零用的款子都沒有預(yù)先打算好。她想現(xiàn)款一時沒有,不妨拿銀行存折來看看,有無余款可取。她便把其余的東西放回手袋里,只拿出那個存折來瞧一下,知道也無濟于事。她從前托于慈父庇蔭之下,經(jīng)濟方面是一點不必自己動天君的,所以對于金錢并不知道重要,更不知道愁慮,如今輪著自己支配用途,才知道焦急,同時卻目見自己乘著的汽車向前急駛,如果她不再想出辦法來,不久就要到那個麗慈大旅舍,使她進退兩難。剛巧汽車因橫路有車經(jīng)過而不得不略停著等候,貞麗舉手向車內(nèi)隔著的玻璃叩打作聲,要想叫車夫不要開到那旅舍去,車夫雖尚未聽見,而貞麗舉手時眼睛無意中轉(zhuǎn)到自己的手指上,瞥見自己手指上所帶著的一個碧玉戒指,不覺急中智生,縮回手向著那個戒指仔細的瞧瞧。這個戒指原來是她的父親在世時給她戴的,她此時心里頗想把這個戒指暫付典質(zhì),以應(yīng)眉急,雖想到是父親的遺物,覺得不忍出此,但為勢所迫,亦只得咬緊牙根來干它一下。當(dāng)時貞麗心里這樣錯雜混亂的轉(zhuǎn)著或進或退的念頭,不覺時間之飛逝如箭,而所乘的汽車已到了那個麗慈大旅舍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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