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四

一個女子戀愛的時候 作者:鄒韜奮


貞麗隨口對汽車夫說過要到麗慈大旅舍去,但是一想匆匆于夜里出來,手邊異常拮據(jù),如何去得,正想要把手指上所帶的一個碧玉戒指暫付典質(zhì)以救目前急需,所乘汽車已于瞬息間開到了那個大旅舍的門口。那門口穿著制服的看門巡捕恭而敬之的跑過來準備替她開汽車門,貞麗此時實在著了慌,汽車門雖開了,她卻只管呆坐在車里,未即出來,臨時轉(zhuǎn)了一個念頭,脫口而出的說道:“且慢!我還有事要到第五街去走一趟?!笨撮T巡捕聽了,趕緊恭恭敬敬的把汽車門關(guān)上,一面向汽車夫代達貞麗剛才說的話。這樣一來,汽車總算未曾就把她送入那個素以繁華著名的麗慈大旅舍,卻把她送向第五街飛馳。但是貞麗轉(zhuǎn)念一想第五街也是一個很繁華的街道,那里所有的是珍珠寶飾的公司,是要預備人家去買的,不是預備人家去賣的,如今她是要想把那只戒指典質(zhì)籌些款子應用的,那可跑到那條街上去呢?真是一關(guān)既過,一關(guān)又來,當她對旅舍看門巡捕說的時候,不過隨口說了出來推托,如今則汽車竟照著這個方向前駛了。她對汽車夫望望,覺得這個人的面相卻還像一個善人,便招呼他把車子暫停在路旁,對他說道:“我不瞞你說,我因有急用,要把一個戒指暫付典質(zhì),你可知道有那家可靠的當鋪嗎?”那個車夫果然是個熱心的好人,便說:“我有個朋友在第六街開有當鋪,非常公道,我可以介紹給小姐?!必扄愒歉患遗?,從前只聽過當鋪之名,從來未曾到過,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尋得,此時總算于緊急中遇著了小小救星,由他把車子改著方向直往第六街開去。

貞麗一人在車里百感猬集,恍惚身處隔世,繼而又想到自己的經(jīng)濟問題,她想剛才汽車夫問起她的戒指是否金鋼鉆制的,她答說不是,可見如果是金鋼鉆,一定可以多弄到一些款子,可是當父親在時,她所喜歡的只不過是碧玉與珍珠,并不怎樣喜歡金鋼鉆,而且就是碧玉珍珠,她平日也不大注意,所以她父親也未曾多買給她。現(xiàn)在她除了這個戒指外,所有的寶飾不過是箱子里一個絨盒子里擺著的兩大串珍珠。但又想到父親身后破產(chǎn),什么都要用以抵債,此時尚未清理,也許這兩串珍珠也要拿去抵償,還不能算是她自己所有的東西??蓱z她生平原不知什么是窮的滋味,現(xiàn)在她的慈父逝世了,她的家也拆散了,甚至她平日的至友也冷淡了,才第一次感覺窮的苦味。繼而轉(zhuǎn)念想到倘若她和尼爾能有穩(wěn)定的將來,那末就是辛勤窮苦,也是情愿的,但望尼爾能在藝術(shù)上有所成就,使她能得幫助他成功的機會,分享他的欣歡愉快,那是怎樣可以驚喜的事情!她正在胡思亂想的有點好味兒,忽聽汽車夫?qū)λf道:“我們到了?!焙髞硭莻€戒指居然典質(zhì)了一百廿五圓,出來的時候,汽車夫又緊緊的問道:“小姐!如今是否再開到麗慈大旅舍去?”貞麗暗想當時為時已晚,別的旅舍太不熟悉,還是到麗慈去尋一間最便宜的房間過一夜,第二天再設法遷移罷。主意打定之后,就對汽車夫說:“是的!就開到麗慈大旅舍去?!?

到了旅舍,先問清房間的價目而后住進去,這種經(jīng)驗在貞麗也是破題兒第一遭,她當然選了那家旅舍里最便宜的一個房間住下。進房之后,她把房門關(guān)上鎖好,四面望望她自己的新宿所。講到更簡陋的房間,她原非未曾住過,當她父親在世的時候,在繁華富麗的城市中住得厭了,常常叫女兒陪著他到鄉(xiāng)村去作短期的旅行,在鄉(xiāng)村里過宿時所住的房間當然都是更簡陋的。但那時他們是以此為換換空氣的娛樂行為,反而充滿了興趣和愉快;如今她所住的這個房間,雖在麗慈大旅舍里算是最末等,其實也不算得簡陋,但是此時由她看去,卻處處要引起她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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