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彈琴記

四明烏斯道，博洽君子也。洪武初，除吉安永新知縣。到任三日，祇謁先圣于邑庠。顧見殿楹礎邊，隱隱有人形，怪而問之。儒士賀仲善進曰：“此宋譚節(jié)婦趙氏影也。元下江南，此地既歸附。文丞相天祥起兵勤王，復之。未幾，鎦槃引元兵陷城，城中死者大半。譚氏一家亦倉卒避難于學，節(jié)婦匿大成殿，亂兵追及，見其年少色美，欲犯之。婦大罵曰：‘吾貴宗女，名家婦，豈汝犬彘耦哉？且吾舅死于汝，吾姑又死于汝，恨不磔汝肉萬段喂烏鳶。吾有死而已，豈耦汝犬彘哉？’兵怒，并其懷抱一歲兒殺之，血沁入磚之上。自宋、元至今，磨以沙石，煅以烈火，愈見明瑩。邑人義而祀之?！睘豕珕栰舭苍?，仲善導至其所。但見鼠穿敗壁，苔繡空階。谷變陵遷，悵貞魂之已遠；時殊事異，慨老屋之僅存。公乃嘆曰：“此吾為令者之責也?！蹦司栀海缕涮糜阢刂?，刻其影于碑石之陰，仍親作文，刊諸廡下。讀者為之毛發(fā)森竦，涕泗交頤，而節(jié)婦之名彰著矣。

公之子熙，字緝之，尤尚風概，且精于琴。見節(jié)婦事，嘖嘖嘆慕，作《貞松操》，寫之絲桐。一夕，天空月明，夜涼人靜，獨坐軒中，拂琴拭徽，調(diào)弦轉軫。忽有美姬自外入。緝之訝曰：“何物女子，輒此來耶？”姬斂衽拜曰：“妾姓鐘，名碧桃，宋譚節(jié)婦侍兒也。主母貞節(jié)，上帝嘉之，已位高仙。見蒞南岳左右魏夫人所，享天上之樂矣。太上以其影留下界，恐人褻慢，將命六丁取之。使之衣服冠而坐，藏諸洞天。文昌忠孝司言：影在孔子禮殿，托得其所。今必取之，未免隨以風雷，驚駭宣圣，非所以重道崇儒也。莫若留在人間，永為激勸，其于世教，甚非小補。太上可之，命玄樞省下酆都，令本學地靈，常加守護，雷部按臨，以時稽審。今冥司建議，以為陰陽之道，貴遠嫌疑。本學地靈，但可外護，若其親近，宜用舊人。以妾幸無罪戾，夙侍教言，授以薄職，俾敬衛(wèi)焉。但視事以來，依棲無所，寄寓學宮土地祠。猥廁男神，甚不便當，欲乞于節(jié)婦坐側，別設一位，題曰‘故侍兒鐘氏神主’。則身無所苦，獲燕雀之帡幪；鬼有所歸，免魚龍之混雜。如蒙矜憫，即賜施行?！本冎S焉。

因問曰：“節(jié)婦仙居南岳，亦頗至祠中否？”姬曰：“不來也，自尊公大君子修葺之後，暫一下降。是夜，萬籟無聲，月色如晝。主母臨睨舊鄉(xiāng)，人非物是，黃塵清水，塊土樵蘇，不勝令威華表之感！因援琴鼓悲風一曲，妾聽之凄然，雙淚雨落。主母顧謂曰：‘汝尚淹滯鬼箓，無以相慰，可取紙筆來。’妾如言以進，即濡毫集古句七言近體詩二十首以賜，擲筆凌空而去。”緝之曰：“詩何所在？”姬曰：“妾寶之若珙璧。元本不可得，縱以相付，仙書雲(yún)篆，公亦不能識也，但可誦耳，宜即錄焉。”詩曰：

花壓欄干春晝長〔《唐音》溫飛卿〕，清歌一曲斷君腸〔《唐音》沈云卿〕。雲(yún)飛雨散知何處〔唐溫飛卿〕，天上人間兩渺?！病豆拇怠匪午摺?。已托焦桐傳密意〔《鼓吹》胡宿〕，不將清瑟理霓裳〔《鼓吹》宋邕〕。江南舊事休重省〔《草堂詩馀》李玉詞〕桃葉桃根盡可傷〔《詩統(tǒng)》宋庠〕。

魂歸溟漠魄歸泉〔《三體》朱褒〕，卻恨青娥誤少年〔《鼓吹》無名氏〕。自是桃花貪結子〔《唐音》王建〕，只應梅蕊故依然〔《詩統(tǒng)》陳簡齋〕。風流肯落他人后〔唐李白〕，哀樂猶驚逝水前〔《鼓吹》許渾〕。何事黃昏尚凝睇〔《鼓吹》崔玨〕，孤燈挑盡未成眠〔唐白樂天〕。

寒蛩唧唧樹蒼蒼〔《三體》李涉〕，城上高樓接大荒〔《鼓吹》柳宗元〕。午夜漏聲催曉箭〔唐杜甫〕，六街晴色動秋光〔《鼓吹》張泌〕。滿庭詩景飄紅葉〔《三體》雍陶〕，此地悲風愁白楊〔唐李白〕。舞袖弓彎渾忘卻〔屏上畫美人詩〕，人間惟有鼠拖腸〔宋歐陽修〕。

雲(yún)想衣裳花想容〔唐李白〕，青春已過亂離中〔《唐音》劉文房〕。功名富貴若長在〔唐李白〕，得喪悲歡盡是空〔唐溫飛卿〕。窗里日光飛野馬〔《鼓吹》韓偓〕，巖前樹色隱房櫳〔《唐音》王維〕。身無彩鳳雙飛翼〔《鼓吹》李商隱〕，油壁香車不再逢〔《詩統(tǒng)》晏殊〕。

應笑無成返薛蘿〔《鼓吹》譚用之〕，年年惆悵是春過〔《鼓吹》羅鄴〕。時攀芳樹愁花盡〔《鼓吹》溫飛卿〕，寒戀重衾覺夢多〔唐溫飛卿〕。桂嶺瘴來雲(yún)似墨〔《鼓吹》柳宗元〕，蜀江風澹水如羅〔《唐音》溫飛卿〕。人生富貴須回首〔唐薛能〕，世事無幾奈爾何〔《鼓吹》司空圖〕！

家在寒塘獨掩扉〔《唐音》劉文房〕，高情雅澹世間稀〔《鼓吹》劉夢得〕。不將脂粉涴顏色〔唐杜甫〕，惟恨緇塵染素衣〔《詩統(tǒng)》陳簡齋〕。歸目并隨回雁盡〔《鼓吹》柳宗元〕，離魂潛逐杜鵑飛〔《鼓吹》韋莊〕。東風吹淚對花落〔《鼓吹》趙嘏〕，惆悵朱顏不復歸〔《鼓吹》宋邕〕。

有時顛倒著衣裳〔唐杜甫〕，萬轉千回懶下床〔唐崔鶯鶯〕。艷骨已成蘭麝土〔《鼓吹》皮日休〕，蓬門未識綺羅香〔《鼓吹》秦韜玉〕。漢朝冠蓋皆陵墓〔《三體》唐彥謙〕，魏國山河半夕陽〔《鼓吹》李益〕。滿眼波濤終古事〔《鼓吹》薛逢〕，離人到此倍堪傷〔《鼓吹》羅鄴〕。

一寸相思一寸灰〔《鼓吹》李商隱〕，且將團扇暫徘徊〔《唐音》王少伯〕。月明古寺客初到〔《鼓吹》項斯〕，風靜寒塘花正開〔《鼓吹》劉滄〕。綠水青山雖似舊〔《鼓吹》耿湋〕，紅顏白發(fā)遞相催〔《鼓吹》薛逢〕。無情不似多情苦〔《草堂》晏殊詞〕，肯信愁腸日九回〔《鼓吹》崔魯〕。

形容變盡語音存〔《詩統(tǒng)》蘇東坡〕，地迥難招自古魂〔《鼓吹》韓偓〕。閑結柳條思遠道〔《詩統(tǒng)》范鎮(zhèn)〕，欲書花葉寄朝雲(yún)〔《鼓吹》李商隱〕。窗殘夜月人何在〔《鼓吹》胡曾〕？樹蘸蕪香鶴共聞〔《鼓吹》陸龜蒙〕。今日獨經(jīng)歌舞地〔《三體》趙嘏〕，娟娟霜月冷侵門〔《草堂》康伯可詞〕。

風火年年報虜塵〔《三體》李嘉祐〕，每回回首即長顰〔《鼓吹》李群玉〕。明眸皓齒今何在〔唐杜甫〕？異服殊音不可親〔《鼓吹》柳子厚〕。幾樹好花閑白晝〔《鼓吹》吳融〕，數(shù)株殘柳未勝春〔《唐音》劉禹錫〕?？耧L落盡深紅色〔唐杜牧之〕，水繞山長愁殺人〔《三體》李遠〕。

弦管遙聽一半悲〔《鼓吹》司空曙〕，羅衾滴盡淚胭脂〔《草堂》康伯可詞?！厨B啼花落人何在〔《鼓吹》崔玨〕？節(jié)去蜂愁蝶未知〔《三體》鄭谷〕。鵩上承塵才一日〔《三體》許渾〕，雪殘鳷鵲亦多時〔唐杜甫〕。綠雲(yún)斜亸金釵墜〔《草堂》晏殊詞〕，獨立蒼茫自詠詩〔唐杜甫〕。

煙郊西望夕陽曛〔《鼓吹》陳尚美〕，世路于戈惜暫分〔《鼓吹》李商隱〕。內(nèi)屋金屏生色畫〔《唐音》李賀〕，粉霞紅綬藕絲裙〔《唐音》李賀〕。蒹葭淅瀝含秋雨〔《鼓吹》柳宗元〕，銅雀荒涼鎖暮雲(yún)〔《鼓吹》溫飛卿〕。舊業(yè)已隨征戰(zhàn)盡〔《唐音》〕，獨留青冢向黃昏〔唐杜甫〕。

愁心一倍長離憂〔《三體》李端〕，到處明知是暗投〔《鼓吹》鄭谷〕。雨盡香魂吊書客〔唐李賀〕，夜深燈火上樊樓〔《詩統(tǒng)》劉子翬〕。山中老宿依然在〔《詩統(tǒng)》東坡〕，檻外長江空自流〔《唐音》王勃〕。明月易低人亦散〔《詩統(tǒng)》東坡〕，寒鴉飛盡水悠悠〔《三體》嚴維〕。

葉滿苔階杵滿城〔《鼓吹》盧弼〕，登高望遠自傷情〔洪邁《唐千家詩》武元衡作〕。瓊枝璧月春如昨〔《草堂》張仲宗詞〕，冰簟銀床夢不成〔唐溫飛卿〕。往事悠悠增浩嘆〔《鼓吹》薛能〕，清愁苒苒掃余酲〔宋蘇子由〕。豈知一夕秦樓客〔《唐音》李義山〕，腸斷綠荷風雨聲〔《唐音》吳商浩〕。

芙蓉肌肉綠雲(yún)鬟〔《唐音》元稹〕，泣雨傷春翠黛殘〔《唐音》王貞白〕。歌管樓臺人寂寂〔宋王介甫〕，山川龍戰(zhàn)血漫漫〔《鼓吹》胡曾〕。千年別恨調(diào)琴懶〔《鼓吹》譚用之〕，幾載幽情欲話難〔《鼓吹》薛逢〕?；厥着f游真是夢〔《詩統(tǒng)》東坡〕，寒潮惟帶夕陽還〔唐皇甫茂政〕。

一見清明一改容〔《鼓吹》鄭準〕，每驚時節(jié)恨飄蓬〔《三體》來鵬〕。風塵荏苒音書絕〔唐杜甫〕，人物蕭條市井空〔《鼓吹》張泌〕?；能ぐ惦u催曉月〔《詩統(tǒng)》王介甫〕，野花黃蝶領春風〔《唐音》王仲初〕。玉環(huán)飛燕皆塵土〔《草堂》辛稼軒詞〕，只有襄王憶夢中〔《唐音》李義山〕。

處處斜陽草似苔〔《鼓吹》韓偓〕，野塘晴暖獨徘徊〔《鼓吹》韓偓〕。侍臣最有相如渴〔唐李義山〕，欲賦慚非宋玉才〔唐溫飛卿〕。絲管變成山鳥弄〔《三體》李遠〕，屟廊空信野花埋〔《鼓吹》皮日休〕。情知到處身如寄〔《詩統(tǒng)》高士談〕，莫遣黃金謾作堆〔《鼓吹》張祜〕。

落落疏星滿太清〔《唐音》儲光羲〕，寒江近戶漫流聲〔《唐音》戎昱〕。長疑好事皆虛事〔《鼓吹》薛能〕，道是無情還有情〔《唐音》劉禹錫〕。且盡醁醽消積恨〔《鼓吹》紀唐夫〕，休將文字占時名〔《鼓吹》柳宗元〕。秋來見月多歸思〔《唐音》雍陶〕，斜倚薰籠坐到明〔唐白樂天〕。

繞門清槿絕塵?！病豆拇怠讽n偓〕，白石蒼蒼半綠苔〔《鼓吹》許渾〕。酒力漸消風力軟〔《草堂》東坡〕，桃花凈盡菜花開〔唐劉夢得〕。一泓海水杯中瀉〔唐李賀〕，萬里銘旌死後來〔《鼓吹》張祜〕。世上英雄本無主〔唐李賀〕，爭教紅粉不成灰〔唐張建封妾盼盼〕。

門前不改舊山河〔唐趙承祐〕，蓮渚愁紅蕩碧波〔洪邁《選唐》許渾〕。墜葉飄花難再復〔《唐音》楊思中〕，浮雲(yún)流水竟如何〔《三體》李商隱〕！魚龍寂寞秋江冷〔唐杜甫〕，鴻雁不來風雨多〔唐趙承祐〕。窮巷悄然車馬絕〔唐杜甫〕，磬聲深夏出煙蘿〔《鼓吹》司空圖〕。

錄記畢，仍指各句之下，使細注出某書，并作者名字。

緝之奇之，因曰：“節(jié)婦仙居，既已聞名，其舅姑夫子，抑又如何？”姬曰：“天醫(yī)傅以玄洲不死之膏，賜以完形復體之符，一門百口，往梯仙國矣?！痹唬骸昂沃^梯仙？”姬曰：“凡初得道者，皆送此修行，然後漸登品位，猶登梯然，故曰梯仙。”緝之又曰：“爾何不偕往？”姬曰：“緣妾前世為女醫(yī)，誤投人藥，致?lián)p貴胎，以故再世罰為女身以償，坐此少緩，尚隔兩塵?！本冎唬骸叭粍t汝亦良家子乎？”姬曰：“妾幼時，父母以貧故，鬻于趙氏。趙，故宋宗室也，售妾以媵其女。女即節(jié)婦，與妾年相若，蒙其憐愛，視猶骨肉。及歸譚氏，妾從行焉。時譚方門庭鼎盛，珪組蟬聯(lián)。褥隱繡芙蓉，極一時之富貴；硯寒金井水，灑萬斛之珠璣。所見所聞，罔非禮義；若長若幼，皆擅才華。主母又聰明賢懿，不出閨房，雅善歌詞，仍工筆札。每有吟詠，錄似夫君，一覽之馀，輒焚其稿。蓋以非婦人事，不欲使人知也。我主君亦英邁夙成，風流倜儻。文章水涌，倒三峽之詞源；議論風生，驚四筵之雄辯。妾侍左右，飽聞訓言；雖在賤微，頗習詩禮。不幸宋箓既訖，元運方興。草昧英雄起，空憐文相之勤王；江山雲(yún)霧昏，可恨鎦槃之賣國。我主母潔身就死，而婢子忍恥偷生，顛沛流離，竄伏林莽。主恩難報，徒懷結草之心；女質易殂，竟作翳桑之鬼。物情惡衰歇，誰招碧玉之游魂；吾道屬艱難，疇葬綠珠之弱骨。萬言莫盡，大概若斯，不敢久留，幽明路異?！彼烊?。明日，緝之白諸父。烏公以為詩雖奇妙，而怪誕不經(jīng)，不許。

越兩月，一夕，緝之被酒，不能寢。起出軒前縱步，挹天香于丹桂，玩月影于素娥。已而，前姬又進拜，且言曰：“妾向所求，幸蒙允諾，意公仁者，見義勇為；而側耳逾時，未聞施設，君子有成人之美，何憚而不果乎？”緝之謂曰：“吾父弗汝信，奈何？可取當時無人知者一兩事語我，我白之家君，庶幾有證，或可就也。”姬曰：“記文丞相起兵時，永新七大姓皆在勤王之列，而我主君與東門張御帶家為之首。城復日，人皆相慶，獨主母有憂色，告主君曰：‘城雖云復，戎馬必再來，城中之人，定遭毒手。我夫婦生死未可知，萬一不幸，惟死而已，誓不辱也’。主君姑為好言以解之，主母不以為然。主君又舉司馬溫公語曰：‘天若祚宋，必無此事?！髂笓u首長嘆數(shù)聲，取衣裙，題詩十首于其上；亦古語也。

高髻雲(yún)鬟宮樣妝〔唐杜鴻漸妾〕，嫁來長在舅姑傍〔《唐音》〕。寧知草動風塵起〔詩統(tǒng)》〕，墜素翻紅各自傷〔《詩統(tǒng)》宋祁〕。

雙鬟慵整玉搔頭〔《唐音》〕，百感中來不自由〔唐杜牧〕。富貴繁華何處在〔《詩統(tǒng)》〕？夕陽西下水東流〔《杏壇吟》〕。

夫子紅顏我少年〔《唐音》〕，嫁來不省出門前〔《詩統(tǒng)》〕。于今拋擲長街里〔唐劉禹錫〕，萬古知心只老天〔《詩統(tǒng)》葉紹翁〕。

殘妝滿面淚闌干〔《鼓吹》〕，鬢亂釵橫特地寒〔宋王介甫〕。不見玉顏空死處〔唐白樂天〕，故園東望路漫漫〔《三體》〕。

潮生蒼海野棠春〔《三體》〕，劍逐驚波玉委塵〔《唐音》〕。青血化為原上草〔宋馬子才〕，人生莫作婦人身〔唐白樂天〕。

百年世事不勝悲〔唐杜甫〕，大廈原非一木支〔宋王庭珪〕。慷慨西風淚橫臆〔《詩統(tǒng)》〕，此心惟有老天知〔《詩統(tǒng)》〕。

血迸金槍臥鐵衣〔《鼓吹》〕，江山猶是昔人非〔《詩統(tǒng)》〕。舊時王謝堂前燕〔唐劉禹錫〕，更傍誰家門戶飛〔《唐音》〕。

不見人煙空見花〔《三體》〕，煙籠寒水月籠沙〔唐杜牧〕。人生自古誰無死〔宋蔡襄〕，莫怨春風當自嗟〔宋歐陽修〕！

側垂高髻插金鈿〔《詩統(tǒng)》〕，閑過春風六六年〔《詩統(tǒng)》〕。今日亂離俱是夢〔《詩統(tǒng)》〕，英雄無策庇嬋娟〔《詩統(tǒng)》〕。

起看天地色凄涼〔《詩統(tǒng)》王介甫〕，塵夢那知鶴夢長〔《鼓吹》宋邕〕。血污游魂歸不得〔唐杜甫〕，新墳空葬舊衣裳〔《鼓吹》〕。

主君讀之曰：‘若然，吾何恨！’已而主母又指抱兒曰：‘我則死矣，如此何？’主君曰：‘吾固知之，付之造物。’因以一金錢系之項上，弄之曰：‘若遇兇人，兒以此買命也?！煜嘁暺抡唇蟆：笥龊θ?，金錢不知所在，為血漬成錢影一枚印兒傍，第觀者不諦視，故不知也。詩亦惟妾記憶耳。若此二事，皆世所未知者?！本冎浺猿矢?，烏公尚未深信，即命騎往文廟，取水洗磚而驗焉，則見兒影之傍，錢跡宛然在。眾始驚愕。

公乃如言，題一主，設于節(jié)婦神座側畔，緝之又以酒肴祭之。其夕，妾來謝曰：“感君設位，兼辱祭儀，無以為報；公平生好琴，但《廣陵散》一曲，世久失傳。妾承教主君，尚憶之耳，愿以相授?！蹦顺銎渥V于袖中，付緝之曰：“公善自愛，妾不復來矣！”倏然而去。由是彈琴大進，獨步浙中，靳秘此曲，弗以傳人。緝之死，譜亦竟絕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