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答友人

《系傳》曰“夫易彰往察來”，又“易之為書也”云云，又“易與天地準(zhǔn)”云云，此類“易”字，皆就《易》書言。“易有太極”之“易”，亦以《易》書言。蓋“《易》之為書”，建立太極，為萬物實(shí)體，故云“《易》有太極”也。今兄解云：易者，太易。太易有太極，太極再生兩儀。夫兩儀者，陰陽也。陰陽即乾坤也。“《易》之為書”，即用顯體。故假設(shè)乾坤即陰陽。以明變易，而不易之體，即于斯可見?！按笤涨痹圃?，“至哉坤元”云云，非有二元，實(shí)一元也。一元者，言其體也，即用而識(shí)體也。故《系》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庇衷唬骸啊兑住酚刑珮O，是生兩儀?！敝耙魂幰魂栔^道”，則道之下，更無有所謂太極之一階段介乎道與陰陽之間，而所謂太極，即是道之異名也。知“《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則陰陽即太極之發(fā)現(xiàn)，太極即陰陽之本體，不可頭上安頭，架太易于太極之上。吾故曰：“太易即太極也?！眮砗肚f子·大宗師》談道體一段文，有“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一語，證明太極非道體。殊不知正惟《易》立太極，為宇宙本體，至高無上，故莊子談道體而以在太極之先形容之。如《老子》書中有“象帝之先”一語，亦是形容道體至極，更無有先之者。兄若據(jù)此謂古代神教不以上帝為至高無上之主宰，可乎？想神教之徒必不承認(rèn)。古人每喜為極端形容詞，如佛經(jīng)云：設(shè)更有法過涅槃?wù)?，我說亦復(fù)如夢(mèng)如幻。兄將謂世尊果設(shè)想有過涅槃法耶？夫唯儒家以太極為萬化之原，為萬物之先，原與先，皆謂體。故莊生形容道體，乃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也。如儒家本不以太極為體，而但置之太易之下，則莊生此語毫無意義矣。應(yīng)知太極與道皆本體之名，但《莊子》書只承用道之一名，而于太極一名不復(fù)沿用，故其言道，則以先太極形容之。且莊生言道體，本承老氏。《老子》言“道法自然”，上篇二十五章。豈謂道之上更有自然為道所取法，而道猶非宇宙本體乎？稍通《老子》者，必不作是解。《莊子》言“道在太極之先”與《老子》言“道法自然”，同一極端形容詞，正須善會(huì)，不可妄添葛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