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賀自昭

先哲矩范不可失，此吾所深望于時賢者。清末以來，談新知者，無一不附會，如以格物致知引歸科學(xué)態(tài)度，以考據(jù)家重在明征定保引歸科學(xué)方法，以孟子民貴及《周官》義符合民治精神，此皆無害。若乃探窮中土哲學(xué)思想而亦襲取西洋皮毛，以相牽合，則彼己兩方根本精神俱失，而其害有不可勝言者矣。老來每念及斯，時深惶懼，愿賢者毅然振起頹風(fēng)，則數(shù)千年圣哲遺緒，將賴之以存。而所以衣被人類、參贊化育者，皆有資乎是，其所關(guān)豈不大歟？心理學(xué)家有持行主知從說者，彼據(jù)生理即物理。以說明心作用，固可如是看去。印度唯識論師談心所，亦以諸惑之力用為最勝。諸惑皆屬行。釋迦最初說十二緣生，無明實為導(dǎo)首。無明為緣而有行，此中行者，造作義；無明者，迷暗義。行雖以無明為緣而有，但無時間上之先后。下言行緣識，準(zhǔn)知。行為緣而有識，此與行主知從之義頗相合。蓋諸惑皆緣形而起，感物而動。佛家修觀，首察及此，故與科學(xué)家談心作用而依據(jù)生理以施質(zhì)測者，乃不謀而合也。陽明談良知則非依據(jù)生理以言心，乃克就吾人與天地萬物同體處說心，所謂本心是也。其詠良知詩曰：“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此心乃科學(xué)所不容涉及者也。自此心而言，此心即良知，或本心。則知主行從，確無疑義。本心元自昭明，無有迷暗，萬化之起，萬物之生，萬事之成，皆從昭明心地流出，此心亦云宇宙的心。詳《新唯識論》。非由盲目的沖動而然也。此中實有千言萬語說不得，非有盡性工夫，則不能覿體承當(dāng)也。吾之《新論》，骨子里只是此義，未審高明察及否？征之《大易》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坤本無異體，而即用為言，則乾坤不容淆亂，乾為主，而坤則從。坤曰順承天，明是從義。知屬乾，而行屬坤。于乾言知，而即為行之始；于坤言行，所謂作成物。而即為知之成。就天化言之固如是，反之吾心，知行合一的體段本來如是。孟子云盡心則知性知天，學(xué)者如無反己工夫，自無緣信及耳。陽明之學(xué)確是儒家正脈，非襲自禪師。然佛家登地以后，漸至究竟，轉(zhuǎn)識成智，無邊妙用，皆自圓明心地生。知主行從，仍與《大易》同歸。此又不可不知。大抵依據(jù)生理即物理。立論，行主知從，其說有當(dāng)；若見到本體，即本心。則知主行從，是為勝義。但凡夫一向放失本心，則真正知行體段每不易識得。此真理所以難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