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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山雨 作者:王統(tǒng)照


一群破衣的孩子,一群汗臭味的男女,一行柳樹,一輪明麗的月亮。在這片農(nóng)場上人與物都是朋友,他們不太親密,卻也并不疏闊,正同農(nóng)民與農(nóng)民的關(guān)系一樣。他們在廣大的土地上東一簇西一堆地住著,在阡陌中,土場中,菜園中,鄉(xiāng)間的小道上,他們能夠天天地互相看見。墾地,收割,鋤,打葉子,拿蝗蟲,補(bǔ)屋,打土墻,編席子,他們在各家的工作上彼此相助,沒有請托也沒有揀擇,過著愁苦,受逼迫而混沌的日子,正是不密結(jié)卻不松散。對于一切的東西也是如此。譬如這時春夕的皎月,輕曳的柔條,郊野中飄散過來的青草幽香,偶而聽見遠(yuǎn)處有幾聲狗吠??罩械那噍x是那么靜,那么淡,籠罩住這滿是塵土垢渾的地方。偶而由各種車輛與廣告的電光網(wǎng)的都市中跑出來的人,見到這幽靜的自然,不是發(fā)狂似的贊嘆,也要感到新奇。然而這群孩子,這群男女,對于這些光景就是那樣地不奇怪也不厭惡。一日的苦勞,倒在蓑衣上面粗聲喘著氣,望望無邊際的青空月亮,星星,銀河,都是一樣。小花在暗中垂淚,流水在石灣中低鳴,柳絲裊娜著像等待什么。他們并不覺得這是詩,是有趣的散文,是難于描畫的圖畫。他們只在這樣的空間與時間中感到勞作后輕松的快適。他們的心中不容易為這等自然的變化擾動,刺激,以至于苦悶,深思。

他們這樣與一切不太親密也不太疏遠(yuǎn)的意識,是從久遠(yuǎn)的過去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所以他們不輕易沉悶,不輕易狂歡。在平板不變的生活之中,種地,收糧,養(yǎng)家,生子,十年,百年,幾百年地過去,練成了他們的固定而較少變化的心情。

然而時代的飛輪卻早已從遠(yuǎn)處的大海,海岸,與各地方飛碾到這些輕易不變的土地上面了!

因此,他們的意識狀態(tài)在無形中也有了不少的變化。

在農(nóng)場東南角的柳蔭下面,圍坐的一圈黑影中間有磞磞的調(diào)弦聲音,即時許多小孩子都跑過去。喧雜的笑聲中便聽見在當(dāng)中的魏二道:

“別忙,別忙,我還得想想詞兒,這多年不動的玩藝真還有些生手?!T呀,奚老大你就是有四兩酒,難道還真叫我賣一賣?”他說著咳嗽了兩聲。

“不行,不行!魏大爺,這么年紀(jì)說話盡當(dāng)著玩。今天在東泊里咱怎么講的?好,大家都知道了,全等著聽你這一手,你又來個臨陣脫逃?!倍自谂赃叺男』镒酉駡?bào)復(fù)似的向圍聽的大眾宣言。

“來一下,來一下!……”大眾都鼓舞起聽魚鼓的興致。

“來一下還怕什么,我還怕賣丑?可是你知道陳老頭也要來,一會聽見,他究竟是識文解字的,我唱上那么幾口,……也有點(diǎn)不好意思?!?

“又來了,陳老頭子他管得了這個。他怎么常常到鎮(zhèn)上去聽大姑娘說書哩?!毙』镒酉戮o地催逼。

魏二就黑泥大碗里喝了一口濃茶,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仿佛是嘆息,說道:“打魚鼓不能不唱詞,大家,我還是那套老玩藝,當(dāng)年預(yù)備往關(guān)東討飯時的本事。再來幾句?可是做起來卻不一樣了。我說個‘莊家段’,這是我當(dāng)年在鎮(zhèn)上從你這村的老徐秀才學(xué)來的,詞是老一套,念書人的想法,……咱就不頂對。騙騙人,耍嘴罷了!”

“莊家段”這眼前風(fēng)光的題目引起大眾要聽的興趣,都一齊催他快說。

魚鼓雖是舊了,但是魏二的兩只老手在那片中空的木頭上打起來,簡單的響聲初聽時似乎是毫無意味,及至他把手法一變,在急遽的調(diào)諧的拍打中間,驟然把一個農(nóng)場上的聽眾引進(jìn)他的音樂境界中,沒有一個人的語聲。在這銀輝的月光下,只有他身后的柳條兒輕輕擺動,似是在點(diǎn)頭贊許。

拍過一陣以后,魏二將頭一仰,高聲喊起老舊的魚鼓調(diào)來。

言的是——名利——二字不久長,

俱都是——東奔西波——空自——忙。

見幾個—朝臣待漏——五更冷,

見幾個——行客夜渡——板橋霜。

皆因?yàn)椤麪坷K——不由己,

趕不上——坡下農(nóng)夫——經(jīng)營強(qiáng)——。

乍起首時的聽眾因?yàn)轶E然聽見魏二的啞喉嚨迸出不很熟悉的說書調(diào),似乎都在忍著,沒好意思大聲笑出來。然而在他唱過兩句之后,這直截而又抑揚(yáng)的剛勁調(diào)門,合上一拍一擊的魚鼓磞磞的音響,那些農(nóng)民都把喉中的笑聲咽了下去。一種簡單音樂的引動,一種唱句間趣味的尋求,使得他們莊嚴(yán)而肅靜地向下聽去。

大約是久已不唱了,魏二又咳了幾聲,接著唱道:

蓋幾間——竹籬茅屋——多修補(bǔ),

住一個——山明水秀——小村莊——;

種幾畝——半陵半湖——荒草地,

還有那——耕三耙四——犁一張——。

到春來——殷殷勤勤——下上種,

墻而外——栽下桃李十?dāng)?shù)行——。

早早地——擁撮兒孫把學(xué)上,

…………

突然他將魚鼓一拍道:“列位,這是從前哩,……”他沒接著說下去,又不唱,大眾都被這句話楞住了。誰也沒說什么,拿著粗泥茶壺的大有卻突然答道:

“魏大爺,你說是現(xiàn)在請不了先生,孩子都沒法上學(xué)吧?”

“對,我唱的從前的事,大家聽的可不要比到現(xiàn)在。……”他有意分別地說。

“現(xiàn)在也有學(xué)堂呀,你不知道村子里也辦成了,就只差先生還沒有來?!迸赃呉粋€的答語。

“哼!先生?錢都交上了三個月,他還不知在哪個地方?jīng)]喂飽,——不過是在看門房子旁邊掛上一塊喪氣的白牌子,……”又是一個人的聲音。

“唱呀,唱呀,怎么啦,又上了魏大爺?shù)拇螽?dāng)?!毙』镒哟舐暫爸?。

一陣笑聲之后,魏二沒說什么,接著一氣唱了十幾句。

結(jié)就的——怪子蓑衣多方便,

勝似那——紗帳羅幃象牙床。

…………

還有那——五谷雜糧十?dāng)?shù)倉——。

…………

過罷了——大雪紛紛隆冬至,

看了看——家家戶戶把年忙——。

…………

買上些——金簪,木耳,黃花菜,

買上些——菠菜,莞荽,與生姜。

常言道——閑里治下忙里用,

預(yù)備著——過年請客擺桌張——。

…………

不多時——買罷菜品還家轉(zhuǎn),

大門上——吉慶對聯(lián)貼兩旁——。

他把末后的“旁”字的余音扯得很長,雖是粗澀喉音,然而使人聽去也覺出余音裊蕩,有不盡的意味。這眼前的過舊年的風(fēng)光,都是聽眾們所熟悉的事。買菜,蒸糕,放爆竹,祭天地,……總要在破舊的門旁貼上兩聯(lián)善頌善禱的好句子。年年一度的歡喜節(jié),在大家的記憶中印象很深,自然聽魏二排句唱去,感到興味。不過他們盡聽見這些唱句敘述的安閑,對照現(xiàn)在,仿佛少了一些必需添說的東西似的。一會,魏二又接著唱了些奠酒,燒紙,與“真正是一年一度民安樂,都說是隨年隨月過時光”,直到拜節(jié),上廟,飲春酒,與過罷了正月十五,他陡然將調(diào)門低沉下去曳長了聲音唱一句結(jié)尾道:無奈何——大家又把——莊農(nóng)忙——!接著魚鼓磞磞幾下,他把手一拍做了收場,卻深深地嘆口氣,什么都不說。鄉(xiāng)間人沒習(xí)慣拍掌叫好的方法,也有幾個年輕的空空地喊過兩聲好。多數(shù)聽眾的感情松緩下來,一個個人影在大土場上簇簇?fù)韯?。后面的大有與最初提議的小伙子都沒來得及說話。柳條披拂下挨過一個身影,嘖嘖地道:

“好!多年沒得聽見,魏老二怎么高興的唱一口,嗓音還不壞呀?!?

“??!陳大爺,想不到你也來,這真是哄孩子不哭的玩藝。凈說吉利話,往好處想……不是他們逼著誰還好意思唱?!蔽憾糁畮撞奖憧辞宄┲蚀笠路蛩邅淼年惽f長。

“有意思。你忘了在燈節(jié)下扮燈官,你在獨(dú)木轎上老是好唱這一段,那時我替你打小鑼子在鎮(zhèn)上瞎鬧?!标惽f長已走到他們這幾個人的近前。

“咳!提不的了,這是三十多年的事了。陳大爺,老了,人老不值錢,——怎么唱也唱不出那時節(jié)的味道來了!”

“用到的工夫。老了,什么都變得不像樣,現(xiàn)在徐秀才也不能再教了。”陳莊長撿了地上誰的小馬踏坐下去。

“他就是再出來也不能教我這個‘莊家段’了,是不是?他于今還壯實(shí)?陳大爺,現(xiàn)在那些唱光光調(diào)與耍西洋景的,唱‘紅蝴蝶’,‘駝龍報(bào)仇’,才是時行的唱書,就連‘單刀赴會’,‘孫二娘賣人肉包子’,還不及那新玩藝唱得動人?!蔽憾玫疥惽f長的知音,便發(fā)起說鄉(xiāng)書的大議論來。

“不差,”小伙子拍著胸口插話道,“我在鎮(zhèn)上聽過幾回,他們都是撿新篇子唱?!?

“自然嘍,舊的調(diào)門也不時行,從前鄉(xiāng)間唱的‘五更調(diào)’,‘十杯酒’,現(xiàn)在會的人都不多?!緛黼y怪,誰有工夫?qū)W這個?不是忙著趕活,就學(xué)放槍;不用說有些新調(diào)門把舊唱法都變了。話說回來,新調(diào)門在咱這里會一句半句的也太少,沒有工夫是真的。”

“陳大爺,你算看準(zhǔn)了,如今年輕力壯的人不是想打土匪,就想當(dāng)兵,膽子比從前大得多。像咱年輕的時候誰見過套筒與盒子槍是什么東西?好,成了家常便飯,放槍誰不會,打人更敢,你想和咱們唱‘秧歌’唱‘冒周鼓’的時節(jié)簡直的成了兩個世界?!蔽憾f這些話的聲音頗高。

“坐住是這樣,頭幾十年,年下大路上有個‘路倒’,左近村莊就大驚小怪的了不得,還得報(bào)官驗(yàn)看,班房四出捉人?,F(xiàn)今哩,現(xiàn)今哩?槍斃了人,斫下頭來掛在圍子門上,樹頭上,連小孩子都看個飽,一點(diǎn)不奇!每逢殺人就像賽會一樣,說誰信?若是在前些年,女人還能拿槍?——罷呀,魏老二,真不知日后是什么世界?你唱的那一套情景,不過是編詞的居心‘貼金’!從前也沒有!”

陳莊長看看柳葉中間的月光慢慢地道:“以前莊農(nóng)人家總還有個盼頭,春種,夏鋤,秋收,冬藏。到得過年,還覺出點(diǎn)味道來。現(xiàn)在大家還得這么過活,但是咬著牙根挨日子,無奈何呀,真是無奈何!‘趕不上農(nóng)夫經(jīng)營強(qiáng)’!什么經(jīng)營也比農(nóng)夫好吧?”

“叫我說,陳大爺比別人好得多,自己還在鎮(zhèn)上走動,小葵哥也有了出息?!迸赃呑囊粋€中年人說。

“梧仔,你這是說的什么話!”陳莊長一聽到小葵哥三字他從心胸中迸發(fā)出不可遏抑的怒火,“這不是存心譏誚我,什么小葵,他是他,我是我!他做他的官差,我吃我的米餅子!他與我沒有關(guān)系。現(xiàn)在只要有狗一般的本事,誰都可以不管。況且他干的那些把戲,我不但不看,也值不得我想。魏老二,我人是老了,我可還有一顆人心!我到鎮(zhèn)上到城中去辦事,我并不像別人求好處,使分子,我為的大眾。不然,我這把年紀(jì)向那些人臉前犯丑,值得過嗎?時勢逼的沒有法子想,苦了兩條腿。你別提出息,我沒有出息的孩子!如果有的時候,我也不至到現(xiàn)在還受人背后唾罵。他在城中干的什么,天知道!居然成了少爺胚子,哼!我陳宜齋沒有這么大的福氣!……”

說話的人想不到很適合的插話會惹動莊長的怒氣,竟然大聲說出這一套來,便都不做聲。

大有與魏二對于陳老頭的動氣都不十分奇怪,因?yàn)樽詮男】麙读丝h上的勢力回家創(chuàng)辦小學(xué)校以來,他們父子的關(guān)系更隔遠(yuǎn)了。陳老頭不能阻止,卻也無法救濟(jì)。眼看著在自己的力量之下,任憑年輕的小孩子來分派學(xué)捐,指定校舍,可是直到現(xiàn)在并沒開門,這等行為,他縱然對一切忍耐慣了,也壓不住自己的怒氣。怎么辦呢?他只能瞪大了老眼看著他那兒子的未來的動作。

因此他對于本村的熱心也大為減落,雖然大家對于這位公平誠篤的老人仍然敬服,自己卻感到羞憤的難安!他覺得不止是損失了自己的莊嚴(yán),并且少了對別人說話的勇氣。他更不愛到鎮(zhèn)上去見人,除卻為去聽吳練長要辦“討赤捐”的一次談話外,這幾個月的春天,多半工夫是消磨在住房后的菜園里面。

“如今管不了許多,兒孫自有兒孫福,我說,陳大爺,聽?wèi){他去混吧。咱看開點(diǎn),該唱兩口就唱,該喝幾壺就喝?!f句實(shí)在話,我沒有男孩子,有兩個女的,好歹都出了門,成了人家的人口,省心多了??麍@好壞他總還自己能干,難道你不知道吳練長的少爺?有那個才叫沒法,你生氣能生得起么?吳練長真好肚囊,他一只眼睜一只眼閉著,任著那榮少爺鬧去。一位年紀(jì)輕輕的媳婦,有去年新成的姨太太,還得在外面包住人,結(jié)交那般青皮,吃,喝不算數(shù),下局屋,抽頭,一年中還得兩次出去玩,哪一次不得花個一千八百塊??麍@可是花不著你家的錢哩。”魏二比較著議論。

陳莊長沒有答復(fù),大有卻觸動了話機(jī)。

“魏大爺說的真對,我曾在上年送這位少爺去過一次車站,他真有能耐,槍法太好了,在路上他放手槍打遠(yuǎn)遠(yuǎn)的樹梢,東邊是東邊,西邊是西邊。……像很痛快?!?

“這樣的少爺還不痛快?有錢,有勢力,他不快活?在鎮(zhèn)上他常常帶上兩個護(hù)勇,半夜三更的出來串門子,小戶人家誰敢不教他去?!迷谶@里沒有人向他說,他的作為還了得!簡直是個花蝴蝶?!蔽憾吐曊f出后面的幾個字,他向四圍看看,土場上人已散了大半,還有幾個躺在蓑衣上面呼呼地睡著了。

“怪哩,鎮(zhèn)上的團(tuán)丁哪一個不是他的護(hù)兵,出來一樣是打立正,舉槍,他比起練長的身分來得還大?!庇悬c(diǎn)瞌睡的小伙子倚著樹根說。

“還有他同鎮(zhèn)上的兵官打起牌來,一夜就有幾百塊的輸贏。陳大爺,你也明白,這是咱這里從前會有的事?……”

“說怪是怪,”陳莊長的氣已經(jīng)消了不少,“不怪么,咱瞧著吧!從前不會有的事慢慢地什么都會有了!咱是不知道,沒有法,老守著田地過日子,據(jù)說外頭大地方現(xiàn)在改變得利害?!?

他仿佛回想起舊事來,略遲頓了一會接著說道:

“年輕的人都擴(kuò)大了膽子,不好安靜,我想這是大毛病。誰也不安分,恨不得上天去摘下月亮來,他不管捉得住捉不住,就是無法無天地干。——我真不懂,只可歸之氣數(shù)了!——有要錢的,就有辦錢的;有殺人的,就有去找死的;這古董的世界!魏老二,你說咱會看的透?在我說,這份差事辭辭不掉,又沒有別人托,活受罪,三天一回,十天,八天一回,不是辦差,便得湊錢。弄得頭昏眼花,還轉(zhuǎn)不出臉來???!不必提了!……”陳莊長這時的怒容成為無可奈何的感嘆了。

“不是說現(xiàn)在又一次籌捐?……”魏二的捐字還沒說出,忽地從睡在地上的人叢中跑過一個小孩子來,老遠(yuǎn)便喊著:

“爹!……爹!……爺爺這回又吐血呢?!?

大有一聽這是聶子的聲音,便從魏二的身后跳出來,什么話沒來及問,領(lǐng)著那個不很高的影子走去。

陳莊長搖搖頭道:“大約奚老二沒有多久的日子了!這個人毀得可憐。”

“可不就是為的大有的那回事?人真不能與命爭,奚家在這村子里只差不如你,有吃,有穿,大有又是出力過活的孩子。奚老二掙扎了一輩子,想不到晚年來碰到這樣的別扭!——聽說今春里地也出脫了幾畝?!?

“將來這家人家怕不會有好日子過了!奚老二有個好歹,我懂得,大有也許有點(diǎn)變呢。……”陳莊長的話雖不很肯定,卻正合了魏二的猜測。

“沒法子,這樣的混日子能保年輕的人不會變?除非像咱這樣走不了爬不動的老頭子,——白天我同他還談到宋大傻的事。”

“他更不稀奇了,本來不是很安分的孩子,無家無業(yè),這怪誰?……”陳莊長若有所思地點(diǎn)著頭緩緩地說。

“如果大有也有變化,陳大爺,你瞧他兩個能走一條道?”

“一條道?——哪一條道?不好說,噢!是了,不見得準(zhǔn)吧?他兩個的脾氣究竟差得多?!?

誰都沒有結(jié)論,不過話說起來,兩位久經(jīng)世故的老人都懸想著鄉(xiāng)村中年輕人未來的變化。尤其是陳莊長,他明白這古老的種種模型不能夠套住少年人的身心。雖然是親眼看明的實(shí)情用不到恐怖,也用不到憂慮,然而安土的慣性與回念以往的心情,使得他有說不出的凄涼。何況他的環(huán)境更逼得他像在荊棘叢中!在這夜靜月明的農(nóng)場上他引起自己的思路,心上簡直是壓上了一塊石頭。

魏二沒多言語,他仰望著空中閃爍的疏星,漸漸想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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