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忠治閑來無事把寧艷身世從頭至尾與李馨田說知，李馨田聽罷驚訝不已，心下替寧艷感到負(fù)屈銜冤，恨不得跑去劉府找家興說個明白，好叫家興明白寧艷姑娘是清白的。馨田與家人備述寧艷往事，二老無不為寧艷一家叫苦。

忽一日，李業(yè)生離開酒館回家。半路上，一面低頭走路一面想事，不巧撞著個街頭地痞。李業(yè)生深深作揖賠不是。卻見那人粗魯，把李業(yè)生拖翻在地。霎時間跑來兩個壯漢摁住李業(yè)生，搶去身上銀兩。李業(yè)生爬起來顧不得拍打灰土，跑去索要銀兩，錢未到手，卻被三人當(dāng)街一陣圍毆。

路人見狀遠(yuǎn)遠(yuǎn)避開，生怕招災(zāi)引禍。一輛馬車行來，中年仆人見此情形忙勒住韁繩，止住行駛。車?yán)锖笊鷨柕溃骸昂喂释＼?？”仆人閆志遠(yuǎn)道：“大少爺，街上圍毆傷人，不好過去?！眲⒓溢埋R車瞅見三人圍定一人毆打，頓時火冒三丈，“豈有此理，朗朗乾坤，不顧法度，群毆傷人?！遍Z志遠(yuǎn)道：“大少爺，等會兒過去，免得沾晦氣。”劉家琦道：“志遠(yuǎn)，你以為我會怕了幾個混混不成？”閆志遠(yuǎn)勸道：“大少爺，閑事休管，你瞧兩旁無人圍觀取樂，咱們犯不著招惹小人?！眲⒓溢溃骸安唤逃?xùn)狂徒難以平民憤?！?

劉家琦疾走幾步，斷喝一聲：“住手！”沒人理會，劉家琦上前拽住一人拉出圈外，三人朝劉家琦圍打起來。劉家琦吃力應(yīng)對，李業(yè)生見有人幫忙，一骨碌爬起來還擊惡人。閆志遠(yuǎn)生怕劉家琦吃虧，跑前加入群毆，三人合力打散無賴。

李業(yè)生作揖言謝：“多謝恩公替小人解圍。若非恩公俠義心腸，恐怕小人必傷在賊人手上?！眲⒓溢溃骸靶峙_不必客氣，何故惹上無賴之輩？”李業(yè)生道：“走路不小心沖撞他們一個，小人賠不是，三人硬搶去小人身上銀兩，因追討錢財，他們便出手傷人。今日虧得恩公俠肝義膽出手相幫，總算躲過一難。不知足下高姓大名？”劉家琦答道：“在下姓劉，名家琦?！崩顦I(yè)生道：“懇請恩人到小人家下吃酒，以報大恩?！眲⒓溢溃骸芭e手之勞，何足掛齒。你我有緣，幫你應(yīng)該的，依我看吃酒就免了?！崩顦I(yè)生道：“恩人休要推辭，千萬要到小人家中吃頓酒飯，不然小人心下難安。”閆志遠(yuǎn)道：“大少爺，趕這么久的遠(yuǎn)路，不急一時回府，這位兄弟好意，不如到他家中歇腳?！笔⒁怆y卻，家琦只好答應(yīng)。

李老爹見兒子鼻青臉腫回家嚇了一跳，顧不得問東問西，先將客人迎進(jìn)正房。朱氏問兒子臉上因何青一塊紫一塊，李業(yè)生向二老略說原委。

李老爹教朱氏與客人沏茶倒水，朱氏見沒熱水，忙洗了果子送至堂屋，又喊女兒廚下燒水。李馨田倒樂意干活，心想：“水兒，快快燒開，待沏了茶，好瞧瞧救我哥的人長得啥模樣?！避疤锊粩噱谙刖人绺绲哪凶尤绾慰鄻用?。水開了，馨田未能及時察覺，仍往灶臺里添柴燒火，湯水滾落在火里吱吱作響。馨田忙舀瓢涼水熄滅火，沏了茶，拎起茶壺走去堂屋。

李業(yè)生陪客人說話，馨田立在門口偷眼觀瞧，心想：“莫非說話的那位便是救我哥哥的義士？”馨田進(jìn)屋與客人倒茶水，家琦正眼細(xì)看面前女子。馨田膚色偏黑，個頭不高，發(fā)髻黑光放亮，笑容可掬，一對桃花眼，眼睛溜圓，看起來幾分端莊，耳朵上干凈得連個耳眼也沒有，一身樸素打扮。家琦見她不描眉畫眼，一派清純，被她自然蘊(yùn)成的美貌深深吸引住了。

馨田端給閆志遠(yuǎn)一杯茶，閆志遠(yuǎn)接茶道謝。馨田倒茶遞與劉家琦，劉家琦沒接。馨田見那人直直望著自己，一時羞澀臉頰通紅。閆志遠(yuǎn)道：“人家姑娘獻(xiàn)茶，大少爺怎不吃茶？”劉家琦茶杯接手，“有勞姑娘?！避疤锎颐Τ鋈?。

李業(yè)生道：“方才這丫頭是俺家小妹?！眲⒓溢溃骸安恢蠲梅济?？”李業(yè)生道：“我家小妹名喚馨田，年滿十七，目前尚未許聘人家?！眲⒓溢溃骸败疤?，好名兒，但不知哪個‘田’字？”李業(yè)生道：“田地的田，意在安守本分?！眲⒓溢溃骸爸具h(yuǎn)，取筆墨紙硯。”李業(yè)生道：“少爺是讀書人？”劉家琦道：“你家中酒香味濃，便知你做什么的，你我一樣。”李業(yè)生道：“怎么，少爺家里也賣酒？”閆志遠(yuǎn)取出筆墨紙硯擺桌上，“我家少爺不賣酒，那你是干甚的？”李業(yè)生道：“酒館賣酒的?！遍Z志遠(yuǎn)道：“這不明擺著，少爺與你一樣營運(yùn)。”

閆志遠(yuǎn)研墨，往硯臺里倒上少許茶水。家琦提筆寫字，“一江清泉兩不忘，獨(dú)愛梅花含笑骨?！鳖}贈李馨田。劉家琦道：“字跡潦草，相煩尊兄轉(zhuǎn)交令妹，權(quán)當(dāng)紀(jì)念?！?

門外有人敲門，“大伯，俺回來了?！奔溢詾樗襾砜腿耍拔覀冊撟吡??！崩顦I(yè)生道：“少爺，待吃過酒飯再走不遲?！眲⒓溢溃骸安槐阆鄶_?！崩顦I(yè)生勸家琦坐地。李老爹去開了院門，“我兒今日半路遭劫，虧得遇著好人相幫，業(yè)生得以平安回家。”忠治道：“業(yè)生大哥傷著沒有？”李老爹道：“并無大礙，在屋里陪客人說話?！?

忠治進(jìn)屋，見那人大吃一驚，喊聲大少爺。劉家琦問道：“忠治，你怎會來此？”忠治略說緣由，劉家琦才知內(nèi)情，“要不你跟我回去，如何？”忠治道：“大少爺好意奴才心領(lǐng)，小人不能和大少爺回府?！奔溢鶈柕溃骸半y道你不想回去伺候二少爺？”忠治道：“并非奴才不想回府，只怕老爺不許奴才再進(jìn)劉府大門。大少爺剛從外地歸來，與老爺提及此事，老爺必定不高興。大少爺知會二少爺一聲，小人在此過得頗好，望二少爺能安心讀書。奴才現(xiàn)有一事欲待達(dá)知二少爺，苦于不能進(jìn)府，現(xiàn)寫書一封，敢煩大少爺捎與二少爺。”劉家琦道：“有甚要緊話，盡管言明，書信必然替你捎寄?！敝抑尾莶輹鴮懸环庑?，家琦吃罷家宴，接過書信起身拜別。

劉家琦回府問安父母，絮些家常，老夫人教家琦回房休息。劉忠義道：“家中多日無有喜事，家琦歸家算件高興事。”老夫人道：“今年最好讓大兒娶房媳婦，穩(wěn)住他的心，來年也好抱孫子?！眲⒅伊x道：“明日我去說門親事，年前就把家琦終身大事辦圓滿?！崩戏蛉说溃骸斑x媳婦門當(dāng)戶對才好，那家姑娘是否與我兒般配？”劉忠義道：“故人家中的千金，自然門當(dāng)戶對?！崩戏蛉说溃骸伴T當(dāng)戶對就好，我倒省心許多。老爺，你說的那戶人家高姓？”劉忠義道：“姓王，這可是人家老爺同我親提的一樁婚事?！崩戏蛉说溃骸罢门c我本家同姓，老爺可曾見過他家姑娘模樣？”劉忠義道：“倒不曾目睹姿容，只聽聞他家姑娘年滿十九，生得十分標(biāo)致，懂得孝悌忠信禮義廉恥?！?

劉家琦換過衣裳，去了家興書房。此刻家興正對著一塊懸掛在筆架上的玉佩發(fā)呆。家琦推門進(jìn)來，家興并無察覺。家琦輕拍家興肩膀，家興緩過神來，轉(zhuǎn)臉一看，見是自家哥哥，心中既委屈又高興地叫聲大哥。家琦道：“兄弟，好端端哭甚？”家興道：“哥哥出去多半年，小弟見大哥回來甚感高興，喜極而泣?！奔溢溃骸凹遗d，我走后家里發(fā)生什么事，忠治是不是走了？”家興道：“大哥怎知忠治離開府門？”家琦道：“我在他處恰巧碰見?！奔遗d驚喜道：“哥哥見著忠治，他目下過得如何？”家琦道：“忠治在酒館做經(jīng)紀(jì)，店主一家待他優(yōu)厚。忠治與你寫了封書信。”家琦掏出書信遞與家興。家興看罷書信聲淚俱下，“寧艷姐，小弟對不住你?！奔溢溃骸靶值芎喂薯グ闶B(tài)？”家興哭訴道：“小弟愧為大丈夫，眼睜睜看著一個好姑娘落難而死，不去解救，怎配做個七尺男兒？！”家琦安慰道：“兄弟，不許說渾話。有委屈盡管說出來，至少心中痛快些?！?

家興忍淚敘說以往經(jīng)過。家琦聽后頗為同情，“事已至此，憑誰都不能改變過去，我想寧艷姑娘并不會怪你。為貞節(jié)寧可搭上性命，足以表明她是癡情女子。”家興吟誦《惜夢人》一文：“唯許佳人久長愿，即到來生永還伴。如此寄托不知能否成真？”家琦感慨道：“蕓蕓眾生皆有定數(shù)，若有緣下輩子必定天遂人愿，凡事強(qiáng)求不得?！奔遗d取下筆架上的玉佩，緊握手中，回憶往事一幕幕，不禁淚灑滿面。靳殆成敲響房門，“大少爺，二少爺，老爺叫兩位少爺去祠堂祭祖?！奔溢溃骸澳闳セ胤A老爺一聲，我們隨后就到。”

李業(yè)生把劉家琦留下的箋紙交與馨田，馨田瞅了半天沒弄明白是何意思。晚間吃飯時，馨田迫不及待叫忠治解說一二。忠治接箋紙閱覽，“‘ _一 江清泉兩不忘，獨(dú)愛梅花含笑骨。’好文筆，這是誰的大作？”李業(yè)生道：“劉家大少爺寫的?！崩罾系溃骸半m然我不懂文句，聽這兩句，頗感寫得妙?！避疤锏溃骸爸抑危闩c咱解說其意?！敝抑蔚溃骸耙唤迦敢槐宀瑁司滟x用比擬。兩不忘，不忘茶水好，不忘主家熱情招待。獨(dú)愛即為鐘情?！敝抑沃棺≈v解。馨田道：“全句講的什么道理？”忠治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不講為好。”馨田道：“哎呀，別賣關(guān)子，俺明白是啥道道，好將你家少爺?shù)脑捰浶纳??！敝抑蔚溃骸蔼?dú)愛梅花含笑骨，意表鐘情賢淑女子，實(shí)屬愛慕，一見鐘情。以梅花相喻，彰顯高潔德操?！避疤餄M面羞紅急忙跑出去，“酸溜溜羞死人家，實(shí)在好惱?！敝抑魏┬?，“瞧瞧，說得馨田姐臉都紅了?！?

朱氏進(jìn)女兒房間，撫摸馨田肩膀。馨田撒嬌道：“哎呀，嚇?biāo)廊肆恕！敝焓系溃骸跋胝l呢，旁邊站個大活人你竟看不見?！避疤锏溃骸澳锇?，說哪兒的話，女兒能想誰呀?！敝焓系溃骸叭思疑贍斚嘀心氵@妮子，我兒應(yīng)不應(yīng)這門親事？”馨田一時害羞，“娘咋說這般話羞臊女兒，況且又不是真事?！敝焓系溃骸芭螽?dāng)嫁，早該替你尋個婆家，還似以前那般害臊，怕你日后連婆家門也進(jìn)不得。萬一人家對你有意，閨女樂不樂意答應(yīng)？”馨田道：“若是真有姻緣，女兒怎好拒之千里之外。”朱氏道：“喲，妮子，你才和書本打過幾回交道，今兒說起話來便與往日不是一個味兒，聽著文縐縐的，咋聽咋舒服。走，吃飯去?！避疤锏溃骸拔也火I，娘不必勸飯?！敝焓系溃骸吧甸|女，只顧看張紙能當(dāng)飯吃嗎？”

晚間，馨田學(xué)書心思全無，早早躺下，卻難以入眠。馨田胡思亂想許久，方才入睡。

一日，清晨飯畢，劉忠義整頓厚禮，徑去王府與兒子說親。劉家琦坐馬車出府門，心中自有打算。

李老爹請劉家琦正房落座，家琦故轉(zhuǎn)話題問起忠治在不在，李老爹答說不在。家琦遞上一封書信，“這是我家兄弟親筆書信，煩勞老丈轉(zhuǎn)交忠治，晚生告辭?！崩罾系溃骸吧贍斒呛嵯胝埗颊埐粊淼馁F客，哪有剛來便要走的道理，即便走也須吃杯茶再走不遲?！奔溢卜€(wěn)坐下，二老出了房門。朱氏喚馨田待客，馨田硬著頭皮接待。劉家琦端茶杯品茶，馨田脧視一眼羞得垂下頭來。家琦凝視馨田，馨田不擅閑話。二人眉來眼去，馨田到底動了心，手帕掩嘴偷笑。馨田道：“少爺若不嫌棄咱倆出去走走，我有好多日子沒出家門一步，亦不敢獨(dú)自一人外出。你要愿意，我可感激你呢！”家琦看她真心，便答應(yīng)陪她出去走動。兩人出了院門，二老高興得不得了。朱氏道：“戲就看他們自個兒演了，合得來，說不定是段好姻緣?！崩罾系溃骸耙牢铱礈?zhǔn)有戲?！?

劉家琦與李馨田漫步河邊，馨田滿臉喜悅，“虧這時節(jié)河水沒凍，聽著流水聲，倒也舒坦。少爺覺得此景如何？”家琦道：“難得有此獨(dú)處美景，堪比世外桃源。真想跳進(jìn)河里游上一回，只可惜天太冷?！避疤锏溃骸吧贍敳慌潞铀椭鴨?？”家琦道：“我向來喜歡游山玩水，且自幼熟悉水性，怎怕淹著?！避疤飶澭皞€土塊投入河中，“我最怕水多的地方，小時候曾有個卜卦先生與我算命，說我今生有水災(zāi)，不知真假。先前見水多總感恐懼，不敢靠近，而今少爺在我身旁卻不覺害怕，或許少爺便是天上降下的福星?！奔溢鶝_她會心一笑，“若能做姑娘的福星，實(shí)屬三生有幸?！避疤锝新暭溢?，臉頰熱辣辣的。家琦應(yīng)聲，喜不自勝。馨田抬頭望望家琦，“家琦哥，要不到別處轉(zhuǎn)轉(zhuǎn)？”家琦稱好。二人始終保持距離，一路無話，偶爾彼此相視一眼。馨田只顧亂想，不留心跌了一腳，疼得叫出聲來，“哎呀，我的媽?。　奔溢Ψ銎疖疤?，替馨田撣撣灰塵，“妹子，摔疼沒有？”馨田粉頸低垂，“家琦哥，不礙事。”家琦叫聲慚愧，“怪我一時疏忽，若挨近些扶你一把，倒不至于任你跌了跟頭?！?

李馨田外出一趟，回來變個人似的，主動向忠治請教規(guī)矩。忠治起初直感莫名其妙，腦瓜一轉(zhuǎn)便知用意，不禁笑道：“馨田姐書沒念好，想進(jìn)大府門檻做正室難于上青天。你可知大戶人家規(guī)矩多少，選新人要門當(dāng)戶對，識大體，賢德溫良，花容玉貌。不僅這些，如何吃飯、走路、哭笑，樣樣要會。諸多家規(guī)摞在面前，比人還高。進(jìn)了大戶人家僅僅不愁吃穿，更多時候身邊落得冷清?！避疤镉X得新奇，“大戶人家規(guī)矩真多，看來一輩子也學(xué)不完，往后你每天教我學(xué)點(diǎn)大戶人家家規(guī)。你知道小戶人家規(guī)矩少，禮節(jié)少，見識少，許多禮節(jié)不常用自然不曉得，今后倘或去了大地方，難免處處失禮，豈不落得別人恥笑?！敝抑螌に迹骸扒茦幼邮怯心敲袋c(diǎn)意思，才慌著學(xué)禮節(jié)，虧你厚實(shí)，反倒自個兒找苦吃?！敝抑涡Φ溃骸白砦讨獠辉诰疲慌陆憬阋恍南爰捱M(jìn)大戶人家門檻，才有求于人。其實(shí)倒沒恁多規(guī)矩，我略略說些，記住點(diǎn)便夠受用。姐姐學(xué)了規(guī)矩是不是慌著嫁人哩？”馨田道：“鬼才是呢。再敢胡說八道，以后不搭理你?！敝抑蔚溃骸懊鲾[著想嫁人，卻又不敢承認(rèn)?！避疤锏溃骸澳阈男g(shù)不正，討打。難道不進(jìn)大戶人家，就不興多學(xué)點(diǎn)規(guī)矩？古人云‘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學(xué)規(guī)矩又不是學(xué)壞，懂規(guī)矩才知禮節(jié)，禮多人不怪?！敝抑蔚溃骸澳銓W(xué)壞腦袋可不要埋怨，第一‘忍’字當(dāng)先，凡事面前終需一個忍。適才不過說你兩句，你卻作甚，好生反省反省。你若想聽，與我端茶倒水伺候，師傅喝了茶水高興再講與你聽?！避疤锏溃骸澳阌惺钟心_，自己不會動手倒水喝?！敝抑蔚溃骸皫煾翟谟眯恼{(diào)教你這女弟子，你卻明知故犯，倘若進(jìn)了大戶人家，萬事皆要服從，教你作甚就得作甚?？磥聿槐貙W(xué)了，教你做你偏不做，我行我素，朽木難雕。咳，還是不教為好，你越學(xué)，反倒越不長進(jìn)?！避疤锏溃骸袄蠋熢谏希畬W(xué)生在下，女學(xué)生服從便了?！避疤镉脖浦约合±锖繉W(xué)了不少規(guī)矩，到底圖個什么，竟連自個兒也說不清楚。

三日后，劉忠義興高采烈回府，老夫人見到老爺迫不及待問道：“老爺，可曾見著王府千金，人家怎么說的？”劉忠義道：“這門親事已定下，王家老爺樂意讓姑娘早日成親，就等夫人挑選黃道吉日?！崩戏蛉说溃骸敖K于盼到我兒成家立業(yè)。老爺，王家姑娘甚般模樣，面見沒有？”劉忠義道：“他家千金與我請安，見了一面。”老夫人道：“那小姐容貌是俊是丑，老爺細(xì)細(xì)說來?！眲⒅伊x道：“丈夫娶妻娶德不娶色，此女既有德又有色，真乃人間稀有。觀她姿容眉清目秀，身材合宜，曉得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遵得三綱五常，才貌兩全，落落大方，林下風(fēng)氣，頗有一番美人風(fēng)姿?！崩戏蛉说溃骸暗古c我兒般配，不委屈家琦。迎娶新人頭天告訴家琦，好與他個天大驚喜。老爺擇選良辰吉日便可。幾時與他們王家下聘？”劉忠義道：“明日準(zhǔn)備聘禮，后天派家人去王府下定?！?

劉忠義與兒子姻事?lián)裣录眨ㄓ谀昵邦^十五日。老夫人縱嫌時日太長，但對這個日子還算滿意，畢竟那天才是吉日，多一天少一日都不圓滿。

光陰迅速，臨近婚期，劉府上下忙里忙外，劉家琦竟不知何故。此時已有人將賀禮送到，劉忠義滿面春風(fēng)迎接親朋。

家琦到老夫人房中問起詳情。老夫人當(dāng)面道喜：“老爺正準(zhǔn)備與我兒操辦喜事，再過兩天，我兒便要做新郎官了?！奔溢蟪砸惑@，皺起眉頭，“娘怎不對我早說，眼下孩兒不想成親。這樁婚事，我看不如退掉。”老夫人道：“人家姑娘模樣俊俏，能配上我兒。當(dāng)娘的只盼我兒娶房好媳婦，難道還會誤了你的終身大事不成？”家琦道：“只是孩兒已有心上人。”

老夫人板起臉來，“哪家丫頭，姓甚名誰，家世如何？”家琦道：“姓李名喚馨田，小戶人家子女。”老夫人道：“我當(dāng)大戶人家千金小姐迷住你的魂，原來不過是個鄉(xiāng)野村姑，毫無見識，土里土氣，根本沒資格進(jìn)劉家大門。老娘勸你盡早死了這份心，別癡心妄想娶個不知禮節(jié)的丫頭過門?！?

家琦道：“我對李家姑娘有情有義，對娘所說的女子毫無情感，捆綁成夫妻過一輩子有甚意思？”老夫人道：“婚姻大事由不得你擅自主張，最好順順當(dāng)當(dāng)迎娶王家姑娘，不要去想你說的女娘。這是老爺親自上門說的一樁親事，即便不樂意，也不要惹老爺生氣?！奔溢溃骸昂盒闹兄挥欣罴夜媚铮瑒e的女子，只怕心中裝不下?！?

老夫人拍案斥責(zé)：“反了你，家里容不得你胡亂做主！”家琦道：“如果非要孩兒娶娘說的那位姑娘，我一定先娶李馨田過門?！崩戏蛉说溃骸按竽?，迎娶新人，哪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祖宗家規(guī)嚴(yán)明，劉家子弟為正當(dāng)子弟，切不可貪戀美色多娶妻妾，以免子孫雜亂不好管教，東爭西奪自毀家業(yè)?！奔溢溃骸澳?，孩兒知道。”老夫人道：“知道就好，念你不知情，今兒把你寬恕了?！?

家琦道：“娘，孩兒并非貪戀女色，只因我與李家姑娘先有情，許她做個妾成嗎？”老夫人道：“不成，三妻四妾，劉家向來不許。何況她個小戶人家的女兒不識大體毫無教養(yǎng)，休想嫁進(jìn)劉府?！奔溢溃骸澳锊辉S孩兒娶李姑娘，我絕不答應(yīng)迎娶王家姑娘。”

老夫人嘆口氣，“也罷，姑且破回例。不過丑話咱可說到前頭，李家姑娘進(jìn)門犯了錯，你說該當(dāng)怎樣對待？”家琦道：“她若犯錯必按家規(guī)處治，孩兒不敢偏護(hù)?！崩戏蛉说溃骸靶″e十五板子，祠堂罰跪三日，大錯趕出府門。動用家規(guī)之時，不許你為她求情，你若求情，照例趕她出去。你應(yīng)承便許你娶她進(jìn)門。”家琦道：“一切聽從娘安排，還望娘周全此事?！?

劉家琦成婚頭一日，李家意外收到喜帖。李馨田不愿相信劉家大少爺娶親事實(shí)，一個人躲屋里偷偷哭了半天。李家二老倒能看開，待女兒左哄右勸，馨田煩亂心緒才得以平靜。

張府仆人酈洪穎探聽劉府操辦喜事消息，報與張永凜。張永凜雖未收到喜帖，但他依然打起算盤。張永凜命管家拿銀子備份禮送至劉府，思量道：“送份厚禮，劉老爺必定記著我張大老爺?！眳s不想被程眷妨知道此事，臭罵一通。張永凜道出緣由，程眷妨滿臉樂開花，“看來小算盤數(shù)你打得最精?！?

眼見要成家了，家琦卻愁眉不展，一點(diǎn)高興不起來。因路途遙遠(yuǎn)，約有七十里地，家琦須在王府過夜，以便次日迎娶新人。家琦趕至王府，天已黑透。王府老爺親自出府門迎接女婿，管家郈重賢安排迎親隨行仆人食宿。

劉家琦拜揖岳丈，王仁安見女婿一身英氣，透著精明強(qiáng)干，頗感滿意。王仁安隨口問道：“賢婿青春多少？”家琦道：“二十有二?！蓖跞拾驳溃骸罢媸悄贻p有為，后生可畏！小女倩歆年滿十九，能與你結(jié)為夫婦是她的福氣?！奔溢r笑道：“岳父放心，小婿自會好生看待令愛，不教她受委屈?！蓖跞拾驳溃骸拔壹夜媚锎蛐∪涡詰T了，日后賢婿可要耐心調(diào)教?！?

郈重賢進(jìn)屋施禮，“老爺，酒席已備下。”王仁安邀家琦入席，家琦稱身子不爽，想去花園走走。王仁安道：“郈管家，快去找郎中過來與姑爺看視貴體。”家琦謝辭好意，王仁安派管家伴同家琦到后花園散步。

王府后花園，家琦支開管家，獨(dú)自一人趁著月光賞景。梅花綻放清香，迎風(fēng)弄舞。家琦伸手觸摸花枝，念起與馨田相知。風(fēng)呼呼刮著，一片花瓣打在家琦眼中，不禁濕了眼。

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家琦抬手擦眼。前邊走路之人，骨瘦如柴，兩眼幾分凹陷，沒點(diǎn)精氣，身后形影不離跟個挑燈籠的家童。王謖茗吃酒帶醉晃晃悠悠走到家琦身旁，“你是哪家爺們兒，為何跑我家園子里月下觀景？”家琦道：“在下姓劉名家琦，不知尊兄哪位？”書童路偉道：“劉少爺，這是我家少爺?！蓖踔q茗瞟了一眼，“原來你便是姑爺，我還以為是個五大三粗的混賬東西。不知劉大少爺在哪個衙門高就？”家琦道：“說來慚愧，在下并無頭銜，向來不喜歡仕途經(jīng)濟(jì)。”王謖茗道：“是舉人嗎？”家琦搖頭。王謖茗道：“總不會連個秀才也不是吧？”家琦沒答言。王謖茗鄙夷道：“看你就不配當(dāng)秀才?！奔溢D感尷尬。路偉趕忙打圓場：“少爺讀圣賢書的人，且不可因吃醉酒有失禮節(jié)?！蓖踔q茗抬腳踢書童，路偉急忙閃躲一旁，王謖茗險些栽倒。路偉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一旁觀看。

王謖茗挑釁道：“足下在哪條道上謀生？”家琦道：“經(jīng)商為生?！蓖踔q茗十分瞧不起，“滿身銅臭味，怎配得上娶我那嬌滴滴的姐姐，不撒拋尿照照自個兒什么物件，癩蛤蟆居然想吃天鵝肉。似你這般窮酸小戶也敢跟大戶人家攀親，直恁一步登天，小心攀得高無福受用，一命歸西。老爺子瞎眼相中個破落戶女婿。迎人去大門外邊等候，甭熏臭了花園子。”家琦背手攥緊拳頭，心想：“沒想到他個大戶人家子弟竟如此無賴，目中無人，毫無教養(yǎng)。若不為王家老爺顏面著想，定要教訓(xùn)這小子一頓。算了，何必跟個醉鬼一般見識，自討沒趣?！蓖踔q茗揪住家琦胸前衣服，“小爺叫你滾出去，有沒有長耳朵？”家琦冷冷覷著他那副涎皮賴臉。王謖茗抬腳踩在家琦腳上，“滾，往后不準(zhǔn)踏進(jìn)王府?！甭穫裰梗踔q茗自鳴得意，不但不松手，反而越加囂張。

王老爺與夫人提燈籠行至后花園，來時高高興興談?wù)撆?，卻不曾想到兒子竟對女婿恁般無禮。王仁安呵斥道：“大膽奴才，休得無禮！”王謖茗著了慌，老老實(shí)實(shí)站一旁。王仁安罵道：“大逆不道的畜生，動手動腳，不看看眼前站的人是誰。不打死你這畜生，便丟王家祖宗顏面。還不跪下來認(rèn)錯！”王謖茗跪地任憑發(fā)落，王仁安朝他屁股上踢幾腳，家琦拉住岳父，說些勸解話語。

王夫人把兒子拉到背后，“老爺還打，姑爺都說不怪謖茗，況且我兒今日醉酒，并非本意羞辱女婿?！蓖跞拾驳溃骸澳愎芙坛鰜淼暮脙鹤樱瑳]大沒小。”王夫人道：“咋哩，兒子還小，小孩家打打鬧鬧天生秉性。姑爺是大人，總不會跟個小兒家一般見識?！蓖跞拾驳溃骸斑^了年都十七八的后生，你卻拿他當(dāng)小孩看待，難怪不成器。滾遠(yuǎn)遠(yuǎn)的，休讓老夫瞅見你。真不知造了哪輩子的孽，生出個忤逆子?！?

次日五更天，家琦迎娶新人上路，王夫人為女兒精心挑選個丫頭陪嫁過去。

劉府里里外外花花紅紅，處處充溢著喜氣。

太陽東升西落，又是一天。家琦喝多了酒，不愿入洞房，被靳嫂勸進(jìn)新房。家琦不與新娘談話，亦不揭新娘紅蓋頭，王倩歆紋絲不動端坐床沿。二人沉默無言呆坐很晚，家琦才肯開口，“聽聞姑娘琴棋書畫針黹女紅樣樣通曉，可會唱曲兒？”倩歆道：“唱得不好?！奔溢溃骸翱煞衽c我清唱《晚戀》一曲？”倩歆道：“此曲甚悲，況且今日琴瑟和鳴，歡歡喜喜鴛鴦配，不宜悲悲戚戚曲中聞，大少爺若要聽曲兒不如改換一首何如？”家琦道：“不必?fù)Q，我只愿聽此曲?！辟混У溃骸八℃还В瑪嗳徊粫谙踩粘е?。”

家琦沉吟半晌，“不唱也罷，你關(guān)好房門自己安睡，我出去清靜清靜?！奔溢x房出門。倩歆暗自垂淚，抽噎一陣抬手抹把淚，誦起《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以此來慰藉不安的心。

家琦竟在深更半夜坐馬車往李馨田家中來，李家人見劉家琦夤夜而至驚得不輕，猜他吃醉酒才跑來這邊，好言勸他回去。家琦道：“我與馨田妹子說幾句話便走。”李家二老應(yīng)下，一家人各自回房歇息。

馨田瞅見家琦既喜又氣，說不出的滋味縈繞在心頭，一語不發(fā)。家琦坐椅上端詳馨田。馨田眼睛濕潤，“今兒可是劉大少爺?shù)拇笙踩兆樱伪貋泶碎g浪費(fèi)春宵，請回吧?！奔溢c馨田四目相對，“妹子莫要往外攆人，我只想看看賢妹?！避疤镄念^酸楚，“為我，值什么？大少爺說變就變，連句真話都不與人說?！?

家琦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一時沉默，呆磕磕望著馨田。馨田催促家琦快走。家琦道：“妹子，我辜負(fù)了你的心。突如其來的婚事令人始料不及，拜堂之時，誠然希望新娘是小妹，心下始終懸掛芳卿，未曾變心?！避疤锒橐?，“多感大少爺對小女子一片癡情?！奔溢そ疤镒采?，“馨田妹子，可愿為我唱支曲子？”馨田道：“大少爺想聽哪首曲子？”家琦道：“《晚戀》?！避疤锊唤馄湟?，“大喜日子，叫俺唱凄涼曲子萬千個不好?！奔溢南耄骸按饲鸀槟阄叶?，不知小妹是否明白?！?

家琦道：“小妹盡管唱，我只愛聽此曲?！避疤锏吐曇鞒骸吧篮ㄐ?，淚水傾埋土。嬌人多夢自情情，血滴成昆淚綿綿。愁夢千緒苦于心，迫無言以傾。寒雪易水逝消消，冷冰眉尖凄楚楚。梅去花顏遮玉羞，花開花落幾相逢?！睙釡I不禁打濕了馨田的臉龐，燭光仿佛已變得模糊不清。夜深沉靜，格外冷清?？諝庵惺幤稹锻響佟芬磺?，消失了騰地又冒出來打破寂落心境。曲子過后淪為沉寂，空氣中變得壓抑，夾雜著心跳，呼吸聲隨之變?nèi)酢?

王倩歆自嫁至劉府，家琦從未碰她的身己。王倩歆不免生出怨恨，不知家琦為何恁樣冷落于她。

三日后回門，家琦自稱身體不適，不宜走遠(yuǎn)門，拒絕與倩歆一起歸寧。老夫人頗為不滿，硬要家琦陪兒媳婦回門，家琦執(zhí)意不肯去。王倩歆萬分不解，心下委屈無處訴苦。

王倩歆幽怨在身，回到娘家又遭一頓不干凈的惡氣。

王謖茗拉倩歆到自個兒房間，套問一番話語：“我的親姐姐，姐夫家中家財萬貫，還是家徒四壁？”王倩歆道：“你不好好讀圣賢書便罷，問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體則甚？”王謖茗道：“兄弟關(guān)心姐姐嫁得好不好，怕姐姐受委屈?！辟混У溃骸昂撸夷苁苁裁次?。”王謖茗道：“姐夫不似兄弟是個讀書人，不讀書便無修養(yǎng)，說起話來粗聲大氣，不知溫存，姐姐若受丈夫惡氣，只管與小弟說上一句，兄弟替姐姐出氣?！?

倩歆啐他一口，“不把心思用在讀書上，就知道胡思歪想，怪不得作的文章俗不可耐，憑你本事定成不了氣候?！蓖踔q茗哀嘆道：“姐姐天生麗質(zhì)，顧盼生輝，文靜灑脫，學(xué)識淵博，令小弟自慚形穢，可惜一腔好學(xué)問竟托付個女兒身。怨娘生你生太早，你吃盡娘身上精華，到生我時，娘肚中僅剩下你吃剩的殘渣，以致我成今兒這副模樣。不過沒什么，娘說過小弟乃大器晚成之輩?！?

倩歆瞧他不莊重，頗為鬧心，“呸，不爭氣的潑才，說這般有辱斯文話語，越學(xué)越無進(jìn)益，竟不如十歲小兒。你我并非同個父母所生，我原不過是個養(yǎng)女，你自家不成器，反倒賴我頭上?！?

路偉道：“大小姐，少爺縱有千志，卻懷才不遇。少爺實(shí)則不飛則已，一飛沖天?！辟混У溃骸翱傉f懷才不遇，恐怕胸?zé)o點(diǎn)墨，何談懷才不遇。不知天高地厚，不學(xué)無術(shù)便想成氣候，憑人幾句溜須拍馬之言，幾時能夠考取功名？不如趁年輕發(fā)奮，尚且為時不晚，你明不明白？”

王謖茗被倩歆一席話堵個啞口無言。倩歆往外走，王謖茗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女老師，好姐姐，本想與你談些正事，姐姐偏往學(xué)業(yè)上扯，兄弟聽著頭疼?！辟混У溃骸吧俟諒澞ń?，有話快說?！?

王謖茗道：“姐姐，你家女婿家境如何，可比得上咱們家？”倩歆冷道：“劉府錢財怕你這間書房難以容下。”王謖茗拍手道：“如此甚好，這下兄弟就放心了。姐姐嫁到富人家中自然不會受委屈，手中有數(shù)不清的金銀珠寶。姐姐再回來時不妨捎些好東西，好讓兄弟開開眼，沾沾光。我與姐姐瞧件寶貝，奴才把咱用的寶貝請出來。”路偉道：“少爺哪有什么寶貝可供大小姐欣賞?！蓖踔q茗道：“不打緊，拿出物事教大小姐嘗個新鮮?！?

王謖茗端根煙槍請倩歆觀瞧，卻不想倩歆臉色忽變，厲聲質(zhì)問：“哪里弄來的敗家玩意，你沾過沒有？”王謖茗道：“好東西當(dāng)然要受用，否則對不住自個兒來世一遭?！辟混У溃骸芭?，你不學(xué)好偏往壞處學(xué)，是不是想成煙鬼，敗了家你才高興？今日我必告知老爺，清理你這敗家子?！?

倩歆往門外走，路偉急忙攔住去路，“大小姐，萬萬不可告訴老爺，老爺曉得定饒不過少爺。少爺如今尚未迷戀煙土，定可痛改前非?！蓖踔q茗跪地抱住倩歆的腿，“好姐姐，兄弟知道錯了，我改還不成嗎，往后絕不敢沾染，小子快將本少爺所用之物毀掉?！甭穫煒寔G地上跺幾腳。

倩歆道：“不過喬模喬樣騙人的小把戲而已，怕心口不一，不思悔改，忍不住偷吸幾口，不想成煙鬼都難，那時必定害己毀家。我與老爺說知，但憑老爺管教?！?

王謖茗猛地站起，死死扣住倩歆的手腕，“不是一奶同胞真不一條心，我好聲好氣與你商量，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難道你不知老爺脾氣，老爺眼里向來容不得沙子。假饒老爺知道，即便不把我打死也得打殘廢。是不是打死兄弟，你才高興？最毒不過婦人心，想害死我，和你家男人霸占我們王家祖業(yè)不成？”

倩歆恨之入骨，“說恁般無恥話語，跟個市井潑才有何分別，今兒若不與你些家教，日后難免做出有辱祖宗顏面的事體。”王謖茗橫眉瞪眼，動手打倩歆。路偉勸道：“少爺息怒，大小姐不過隨口說兩句泄氣話，萬萬打不得?！蓖踔q茗借坡下驢松開手，“罷了，女人天生潑出去的水，心口只會朝著自家男人熱。你敢告訴老爺，休怪我不念姐弟情義?！?

倩歆冷道：“哼，我倒要看看你多霸氣?！蓖踔q茗道：“膽敢說我壞話，與你斷親?！甭穫裾f莫要沖動。王謖茗道：“女人天生下賤，不過男人玩物而已，你根本沒資格管教小爺。”

倩歆罵道：“無恥之徒，放的可是句人話?！蓖踔q茗道：“你若敢亂說，今兒晚上你便走不出這道房門，非毀掉你的清白不可。”倩歆哭道：“呸，一片良心讓狗吃了?！蓖踔q茗不可一世地瞪著倩歆，“叫你吃了?！辟混佬叱膳皬慕裢?，你好歹與我無關(guān)，我也免得被喬才熏臭。”

娶親已過五日，家琦與老夫人商議娶李馨田過門，且要大辦喜事。老夫人道：“我的兒，娘許你娶她過門，情面上待你已算不薄。李家姑娘原不過是個鄉(xiāng)下丫頭，婚事不必大辦，更不必驚動高朋。今日派人去她家中下聘，明兒天黑迎她過門便可。八抬大轎樂夫全用不著。說不準(zhǔn)明兒個大媳婦回來，你去哪個臥房安歇還不一定呢。”

家琦爭執(zhí)不得，差人到李家早早送去聘禮。馨田恨不得立刻嫁到人家府里，李家忙前忙后，準(zhǔn)備劉家來迎娶新人。

次日天明，李家門前系塊紅綢子，庭院灑掃干凈。一刻一刻過去，錯過良辰吉時，卻不見劉府來人迎親。馨田心灰意懶躲在閨房暗自垂淚，朱氏好言安慰女兒。直待下午才見三輛掛紅馬車往他們家門前趕來，仍沒見著新姑爺。閆志遠(yuǎn)道喜，李家人殷勤款待茶水。

閆志遠(yuǎn)道：“不知貴府大小姐可曾準(zhǔn)備好？”李業(yè)生道：“大侵早業(yè)已準(zhǔn)備停當(dāng)，等到眼下不見劉家大少爺人影，你們劉家八抬大轎哪去了？”閆志遠(yuǎn)道：“大少爺偶感風(fēng)寒，身體不爽，不宜遠(yuǎn)路迎親。兩家相距多多少少二十里路程，路遠(yuǎn)才用馬車替代花轎。”李業(yè)生壓住怒火，“為何不早上迎親，偏要趕到下午來迎娶？”閆志遠(yuǎn)道：“大少爺原想侵早迎娶新人，可府上老太太意思不讓晌午迎親，這才拖延午后，萬分抱歉?！崩顦I(yè)生憤憤不平，怒氣難掩，“大戶人家何等輕慢，吝嗇錢財，連個花轎都不肯雇請，未免太小瞧人了。你們回去，俺家小妹不會跟你們走的。”

馨田滿眼含淚走至正房，“哥哥休要阻攔，妹妹情愿委曲求全。”李業(yè)生無奈嘆口氣，“既然妹妹愿嫁，做大哥的無話可說。妹妹先回屋等耐片刻，大喜日子不可委屈妹妹，他們不請花轎，哥哥與你去請，至少要坐一回轎子才像那么回事?！?

忠治道：“業(yè)生哥，你在家待客，小弟去外邊雇頂花轎?！崩顦I(yè)生道：“見他們甚感心煩，懶得搭理?！敝抑蔚溃骸皹I(yè)生哥消消氣，這不能全怪大少爺，人家老太太主意，只得如此委屈?！崩顦I(yè)生道：“見不得他們有錢人家勢利眼，不拿別人當(dāng)人看?！?

忠治與李業(yè)生出門雇轎子，李家二老滿臉貼笑端茶倒水招待迎親隊伍。不多時，四人抬花轎、吹打樂人來到。馨田重披紅蓋頭，坐上花轎，淚眼臉濕，心下格外矛盾。

午后，宋家老爺過劉府來湊熱鬧，劉忠義出門相迎。宋俊道：“劉老爺真是的，虧你我相交多年，家中辦喜事竟掖著藏著，也不教人送個喜帖，小氣啊小氣。”劉忠義道：“不過小兒納妾而已，不值得驚動親朋貴友。況且貴客來一趟從不空手，一頓小小宴席怎能承受得起。”宋俊道：“少奶奶是哪家千金？”劉忠義道：“小戶人家女子，不必大操大辦?！彼慰〉溃骸敖駜何铱刹蛔聿粴w，須叫令郎陪吃幾盅喜酒?！眲⒅伊x道：“當(dāng)?shù)茫?dāng)?shù)??！?

傍晚時分，新人迎進(jìn)府門，靳嫂攙扶新人進(jìn)了新房。靳嫂到家琦跟前報知：“新少奶奶已迎入洞房，特來與大少爺?shù)老??！奔溢p靳嫂銀子，“生受了。”

涼風(fēng)習(xí)習(xí)拂過光禿禿的枝頭，寒意深濃。天已晚，孤零零幾顆星掛在半空。王倩歆從娘家回來，見劉府熱鬧，進(jìn)門問起陪嫁丫頭淑燕：“燕子，家里有甚事，恁地喜慶？”淑燕半天迸出一句話：“大少爺娶房小老婆，新人剛剛迎入府門?！?

倩歆驚得目瞪口呆，“大少爺納小妾，那我王倩歆在劉府算什么？”倩歆思量丈夫未曾與她行房，而今趁她不在家又娶小妾，再想想自家不爭氣的兄弟，險些氣暈過去。淑燕忙扶她坐下穩(wěn)穩(wěn)心神。倩歆坐立難安，心下焦灼，“不行，咱倆同去新人房里瞧瞧小娘子究竟長得何等標(biāo)致?！?

倩歆按捺不住，徑往新人房間而來，淑燕緊跟大少奶奶身后。淑燕推開新人房門，馨田端坐在床。倩歆向前一把揭開馨田的紅蓋頭，馨田一臉驚慌之色。倩歆瞅她模樣果然生得嬌艷，頓生一腔無名火，抬手打馨田個漏掌風(fēng)。此時馨田臉面紅撲撲的，淚水漣漣。倩歆道：“哪里來的小賤人？”馨田驚慌失措跪在地上，“我，我……”抽噎得說不出話來。淑燕十分不解，“大少奶奶息怒，何必動這么大的脾氣？”倩歆亦不知何故，見她就像見著冤家。

靳嫂趕巧走來，“喲，鄉(xiāng)下來的姑娘咋恁般不曉事，連大少奶奶都敢得罪。大少奶奶寬宏大量何必跟她過意不去，今兒是她大喜日子，待到日后再數(shù)落她的過錯。”倩歆越看越有氣，“哭什么哭，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馨田抽噎不止，“小妾沒招惹大少奶奶，憑甚攆我出去？”倩歆道：“怪只怪你不該嫁進(jìn)劉府，滾回娘家好生學(xué)學(xué)規(guī)矩怎么做人。”

靳嫂諂媚道：“大少奶奶說得對，小戶人家姑娘咋懂得深宅大院里的規(guī)矩，她原本應(yīng)當(dāng)仔細(xì)學(xué)學(xué)禮數(shù)?！避疤锏溃骸按笊倌棠蹋v妾身犯何錯，你若能說出來，妾立刻走人?！辟混У溃骸吧購U話，有緣由還須與你稟明嗎，未免太高看自己?！?

家琦踉踉蹌蹌行至新人房間，見馨田跪地上悲泣，倩歆一副兇惡面孔，瞬間變了臉色，扶起馨田。馨田凄楚地叫聲大少爺。家琦氣得暴跳如雷，“她哪里得罪你，你竟這般待她？跪下來賠不是，便不和你計較?！辟混У溃骸敖形遗c賤輩下跪，根本辦不到?！奔溢溃骸敖駜耗惚匾蛳沦r罪。”

靳嫂道：“大少爺冷靜，萬萬使不得，大少奶奶與小媳婦下跪有辱名分?！奔溢鹊溃骸拔业募沂?，輪不到你個外人插嘴?！苯┑溃骸按笊贍敚刹灰星橛檬?。況且大少奶奶又沒犯多大錯，何必為難不依不饒？此事倘若讓老爺老太太知曉須是不好。大少爺睜只眼閉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豈不顧得兩下體面?！奔溢做笞鳎皾L，再敢饒舌，趕你出去。”靳嫂道：“大少爺且息雷霆之怒，老奴這就走人?！闭f罷急忙走開。

倩歆拽拽淑燕的衣裳，“丫頭，憑他們胡鬧，咱回去。”家琦道：“欺負(fù)人，不準(zhǔn)走，跪下賠不是，才許你走。”倩歆道：“你家小媳婦自個兒愛哭愛跪，與我無關(guān)。”家琦道：“難道她臉上會無緣無故多長出幾道紅印不成？我算看透你們王家人的嘴臉，奸詐虛偽，勢利小人。你不給馨田賠不是，明兒便休了你這毫無度量的婦人。”倩歆冷冷說道：“你休呀，我出去總比待在劉家守上一輩子活寡強(qiáng)上許多?！闭f這般話，倩歆眼圈都紅了。

淑燕跪地求情：“大少爺，奴才替大少奶奶認(rèn)個不是，還望大少爺寬宏大量?！奔溢焕硎缪啵醚鄣芍混?，“潑婦跪下。”倩歆道：“寧可讓你休掉，我也不跪小媳婦?！?

家琦心頭悲憤幾許，想當(dāng)初曾應(yīng)承馨田定叫她過得幸福，而今是她大喜日子，沒雇轎迎娶，不能與她拜堂，對馨田已然十分愧疚，何況她受盡不平委屈。家琦越想越氣，不留情面一腳踹在倩歆腿上，倩歆冷不防摔倒在地，險些蹭破臉皮。家琦呵斥：“磕頭賠罪。”倩歆淚濕滿面，疼得緊咬牙根，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淑燕急忙扶住倩歆跪地，“大少爺，別難為大少奶奶了，只怕大少奶奶承受不住，心涼一截想不開再做出傻事，望乞大少爺寬諒大少奶奶過錯?！避疤飫竦溃骸按笊倌棠虥]錯，錯在小妾不自量力，賤妾不該攀高枝兒嫁進(jìn)劉府?！奔溢溃骸皠e說傻話，我容不得別人把你欺負(fù)?！?

靳嫂同老夫人一路小跑至新人房間，倩歆和淑燕跪在一處哭哭啼啼。老夫人見此情形怒不可遏，“豈有此理，你好大膽子，居然為個小媳婦打自家原配老婆，是不是大丈夫所為？”家琦道：“娘，我……”老夫人道：“快扶大媳婦起來?！奔溢`心地扶起倩歆。

老夫人瞅馨田兩眼，心中對她自有評論，“土里土氣的丫頭，你一來惹得家宅不寧。黑不溜秋，長得一點(diǎn)不中看。”老夫人訓(xùn)誡道：“哭什么哭，大喜之日生生教你哭出晦氣?！避疤锕蛳侣犛?xùn)。老夫人道：“該朝那頭跪，你給大少奶奶謝罪，今兒不與你計較?！避疤锏溃骸按笊倌棠檀笕舜罅浚v妾有錯，不該惹大少奶奶生氣，望大少奶奶見諒。”家琦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老夫人道：“念你小戶人家子女規(guī)矩懂得少，暫不與你計較，起來吧。”靳嫂扶起馨田，替她重披紅蓋頭坐回床上。老夫人道：“家琦，和你家大媳婦賠個不是，這事就算了?！奔溢溃骸昂簺]錯?！崩戏蛉说溃骸霸絹碓?jīng)]規(guī)矩，連老娘的話你也不聽。難道打媳婦你還做對不成？”家琦道：“大房欺負(fù)人在先，孩兒教訓(xùn)她在后?！崩戏蛉伺溃骸昂眯∽?，長本事了，翅膀硬了，再擰硬不過祖宗家法。今兒非得對你動用家法懲戒不可，去跪祠堂面壁思過?！?

靳嫂道：“不妥啊，老夫人，罰不得。大少爺，大丈夫能屈能伸，委屈一下認(rèn)個錯能怎樣？”家琦道：“我本沒錯，何須向她認(rèn)錯？”老夫人道：“問你最后一遍，到底賠不賠罪？”家琦不吱聲。老夫人道：“去祠堂跪著反省，好好的洞房全怪你自個兒攪和的，怨不著別人。只要你不與大老婆認(rèn)錯，往后甭想來小媳婦房間歇息，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小子。靳嫂，今后務(wù)必盯緊大少爺，大少爺晚上膽敢往這邊跑，依照家規(guī)管教小媳婦。有我支持，你誰都不用怕。”靳嫂道：“你老放心，老奴照辦?！?

人走了，馨田獨(dú)自一人待在房中，空氣頓時變得寂靜，遠(yuǎn)處傳來一陣犬叫聲。

閆志遠(yuǎn)瞅見家琦朝祠堂方向走去，深感疑惑不解，“今兒大喜日子，大少爺怎么跑去祠堂，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祠堂里，油燈昏黃，家琦跪向祖宗牌位。閆志遠(yuǎn)推門進(jìn)來，“大少爺來此作甚？”家琦不語，唉聲嘆氣。志遠(yuǎn)道：“大喜日子本該洞房花燭夜，怎在祠堂里跪起了祖宗？”家琦道：“志遠(yuǎn)，去把家興叫來，我有話要同他說?！敝具h(yuǎn)道：“大少爺?shù)饶停∪诉@就為大少爺傳話?！?

家琦望著昏晃晃的燈光，思量馨田淚流不止的模樣，腦袋感到一陣劇痛。

門子嘎吱一聲開了，擾亂家琦思緒。家興問道：“大哥，何故跪祠堂？”家琦眼中掠過一絲異常無奈的目光，“兄弟，大哥知你書念得多，會勸人，你替我勸勸今日新迎進(jìn)門的女子。”家興道：“哥，你納妾了，小弟還不知道。大哥不過剛?cè)⒌掌迬滋?，趁嫂子回娘家偷偷再娶一房女人，是何意思？”家琦道：“我的事兄弟不明底?xì)?！奔溢鶄浼?xì)說了一回。家興道：“原來如此，小弟只好盡力勸解嫂子?！奔溢溃骸吧芰?，兄弟?！奔遗d道：“親兄弟的，客套什么。大哥，小弟去了。”

新人房里燭光明亮，傳出哭聲。家興先叩門，而后推開兩扇門，輕抬腳邁進(jìn)門檻，將房門虛掩。馨田趴床上悲啼。家興心里發(fā)慌，不知如何勸解，抬腳挪步近前，冒出一頭冷汗，忖量道：“劉家興，沉住氣，莫慌張，你不是害人的。可這畢竟是嫂嫂香閨，大晚上的總不該來，旁人知道免不了生出閑言碎語。反正腳正不怕鞋歪，有甚見不得人的?！奔遗d腿腳不停顫抖，喊聲嫂嫂。馨田學(xué)過規(guī)矩，外人面前不可隨意哭，馨田哭聲愈來愈小。家興道：“嫂子，受委屈了。大少奶奶原不該無理取鬧，大少爺很痛心，言說對不住嫂子。嫂子心下委屈，不妨哭出來，至少心里好受些?！避疤锟蘼晱氐紫?。家興道：“嫂子似我先前認(rèn)識的一位姐姐，有苦總能隱忍，痛苦面前凡事能看開，超越原本脆弱，不卑不亢。那位姐姐與嫂子一樣冰清玉潔，渴慕愛情，期盼心上人陪伴身邊，幸福度過一生一世，現(xiàn)實(shí)終究事與愿違，致生誤解，曲終人散，不免抱憾終身?！?

家興說到動情處，閉眼陷入一陣沉思，臉上劃過兩道淚水。馨田心想：“莫非說話的這位便是劉府二少爺，說的女子大概為寧艷姑娘?！避疤镎酒鹕斫议_紅蓋頭，掏出手帕，鼓足勇氣替家興擦淚。家興聞著手帕淡淡清香，情不自禁緊緊握住馨田的手，孩子似的哭了。馨田似乎被他的情緒感染，又掉下幾滴眼淚，“二少爺真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兒。”家興緩過神來，慌忙松開手。家興滿臉愧疚，“對不住嫂子，玷辱嫂子清白。倘若外人瞧見我與嫂子拉拉扯扯，嫂子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教嫂子日后怎的做人。嫂子有氣只管打罵兄弟好了，千萬別慪氣?！避疤锏溃骸岸贍斒呛萌?，為何叫我打罵出氣？”

家興一時情急說話不似前時利索，“嫂子，大哥叫我，我……”馨田道：“大少爺讓你來勸我?！奔遗d道：“憶起往事，迷了心竅，不成體面，嫂子莫見怪?！避疤锏溃骸拔抑贍敳皇浅尚?，往事襲上心頭，才把我當(dāng)成寧艷姑娘?！奔遗d驚訝道：“嫂子怎知寧艷姐？”馨田道：“忠治一早便把你和寧艷的故事說與我聽。”家興半信半疑，“嫂子如何認(rèn)得忠治？”馨田道：“忠治在我家店里做伙計?！奔遗d道：“忠治可好？”馨田道：“他過得倒也自在?！奔遗d道：“光顧談?wù)撝抑危拱焉┳油谝贿?，嫂子還生氣嗎？”馨田靦腆一笑，“生氣豈會與你推心置腹？”家興道：“嫂子笑起來可真美，不扮妝清水出芙蓉，扮上妝恍若廣寒仙子人間降，大哥能娶到嫂子是他的福氣?！避疤锬樕呒t，“小孩家蠻會說話?！奔遗d道：“嫂子滿面春光，一看便知大富大貴多子多孫的命相?！避疤锏溃骸白x書人臉皮厚，恁地不老成，再要胡言亂語，我可就要往外攆人了?！?

倩歆喚淑燕提半桶水來，淑燕應(yīng)聲去了。倩歆在房里跪拜一尊瓷器菩薩圣像，誦念《楞嚴(yán)咒》。不一會兒，淑燕提來半桶湯水，“大少奶奶要洗腳嗎？”倩歆道：“倒我身上?！笔缪嗪喼辈桓蚁嘈哦洌幌伦鱼蹲∩?。倩歆道：“把水潑我身上，聽見沒有？”淑燕道：“大少奶奶何苦虐待自家，千萬不要偏激做傻事。”倩歆怒道：“教你作甚你便作甚，何必恁多廢話！”淑燕道：“大少奶奶，何苦來呢，躺床上睡一覺，凡事不消多想，明兒都會好起來的?！辟混У溃骸岸嘧煅绢^，不聽話趕你出去。往我身上潑冷水，讓我死了算了?；钤谑郎虾脹]意思，倒不如早死早解脫?！笔缪嗟溃骸拔抑〗阈牡子锌?，小姐是不是后悔了？后悔也不該作踐自個兒，往后日子還長著呢，大少爺必定會善待小姐?！辟混У溃骸皼]大沒小，膽敢說你家小姐作踐自個兒，是你該說的話嗎，打嘴?！笔缪嘧源蚨?。

倩歆道：“有氣了吧，有氣沖我撒，提水潑我身上?！笔缪嗟溃骸靶〗闱f別折磨自己，你要不高興哪怕打罵丫頭出出氣也好?！辟混钗豢跊鰵猓懊鲀赫襾硌榔虐涯阗u了?！笔缪嗟溃骸靶〗愦缺?，奴才錯了，今后丫頭盡心伺候小姐。”倩歆道：“潑水，不聽話明兒就賣了你?！笔缪嗵嵝牡跄懙嗥鸢胪八乖谫混ь^上。不知是水，還是淚水順著倩歆臉頰汩汩落下，衣服盡濕，倩歆出奇安靜地跪著一動不動。淑燕跪地一把摟住倩歆，哭得如淚人一般。

門外冷風(fēng)颯颯地吹，天空中飄落凌亂雪花，漫天風(fēng)雪似乎要吞沒世間不平之地。戶外枯草叢冢早已不分高低，若有若無，無可分辨。

街衢寂靜，不見人影。常忠治待在酒館吃悶酒，眼瞅著心儀姑娘竟被劉府寒酸迎娶，分外心寒。外邊響起敲門聲，忠治厭煩道：“大晚上的，何人啰唣，門沒關(guān)，進(jìn)來便是?！蔽匆娪腥诉M(jìn)門，忠治自言自語，“美酒雖好，可入了肚便臭氣熏天。醉了，醉了，連耳根也不好使喚?！边^了一小會兒，叩門聲仍舊響起。忠治道：“看來沒喝醉，是人自個兒醉了，委實(shí)有人敲門。敲什么敲，要進(jìn)便進(jìn)，休要聒噪。”沒人進(jìn)門，忠治不加理會吃起酒來。不一會兒房門又被敲響，忠治不耐煩地喊聲滾。房門口沒點(diǎn)動靜，忠治直感害怕，“難道有鬼不成？”想到此，忠治渾身打個激靈，起身離座開了店門，只見門外站著個年輕女子，身上落滿雪花。忠治道：“姑娘何往？”只見女子神情恍惚，立在門口低頭不語。忠治道：“大冷的天，快到屋里暖和暖和。”姑娘與忠治道個萬福，“多謝小哥關(guān)照?！?

二人進(jìn)屋，忠治掩住店門。忠治略略打量姑娘一番。女子面容清癯，一臉憂愁，幾分俊秀。忠治斟碗熱酒敬給姑娘暖身，姑娘接碗吃了。忠治問道：“姑娘，夜晚孤身一人出門不怕遇著歹人？”姑娘沒作答。外面的風(fēng)依舊冷颼颼刮著，雪花下得愈發(fā)急緊。忠治道：“敢問姑娘芳名？”姑娘道：“姓石，小名薌煒。小哥熱忱相待，真不知該如何作謝。”石薌煒跪地磕頭，忠治對跪扶起女子，“姑娘行此大禮，使不得，快快起來?！笔G煒禁不住哭一場，這下可難為住了忠治。忠治道：“姑娘，別哭，哭壞眼睛親人見了心疼。”石薌煒哭道：“世間哪還會有人心疼小女子?！敝抑晤D生憐香惜玉之心，“好好的姑娘落難至此，小子見了都覺心疼?！笔G煒抹把眼淚，心下說不出的感激，心想：“老天爺待我不薄，可算遇見好人?！?

忠治道：“姑娘晚間不待在家里，因何出門行走，不怕遇了歹人？”石薌煒道：“家中更可怕，我寧愿走失街上?！敝抑稳f分不解，“姑娘何故有此一說？”石薌煒不作答，低頭向火。忠治道：“姑娘說出來，小子好幫姑娘一把?！?

石薌煒的老爹貪財，為巴結(jié)村里大戶人家，將她許給村上趙家五少爺，那五少爺天生一副半癡半傻相。石薌煒知道實(shí)情斷然不肯隨順，老爹關(guān)她多日，非打即罵。母親不忍見女兒痛苦，偷偷放她出來討生。

石薌煒訴說以往遭遇，哭得泣不成聲。忠治道：“姑娘若不嫌棄，往后小人照顧姑娘?！笔G煒抬起頭，兩眼朦朧，“小哥若肯收留，我愿做牛做馬伺候?！敝抑蔚溃骸霸谙滦粘?，賤名忠治。不知姑娘妙齡多少？”石薌煒道：“一十八?！敝抑蔚溃骸按蠛媚耆A，可惜，可惜。”忠治脫下棉襖遞與石薌煒，“天冷，姑娘穿上，免得著涼?！笔G煒熱淚盈眶，“我不能穿小哥衣裳，小哥著了涼，家人少不得替你擔(dān)憂?！敝抑温牎凹胰恕倍?，幾分感傷，“一點(diǎn)殘風(fēng)劣雪算得上什么，只要姑娘身子熱，小人便覺得暖和。走，咱們回家去。”石薌煒喃喃道：“回家?！笔G煒癡呆呆凝望忠治，激動不已。忠治道：“走吧，我想家主必定愿意收留姑娘。”忠治吹熄桌上油燈，出門落鎖，二人迎著寒風(fēng)玉雪一步步往家走去。

忠治見她腿腳凍得直打哆嗦，索性背起她。雪花映得大地通透，一片雪花打落在女子眼中，激起眼波里淚光的浮動。

王倩歆折騰大病一場，渾身滾燙，不住咳嗽。淑燕心下焦急，“怪丫頭不好，害苦了小姐，還是尋個郎中瞧瞧病，開服藥吃了，便沒這般難受。”倩歆道：“到處冷清，活著痛苦，倒不如早早離去，死了也是副干凈身子?！笔缪嗟溃骸半y道大少爺沒與小姐做成夫妻美事？小姐看開些，畢竟身子重要。小姐是大少爺?shù)娜?，他不能不理自家老婆，況且小姐模樣長得俊俏?！辟混Ог沟溃骸拔椰F(xiàn)在什么都沒了，活著僅剩一副軀體空殼，不痛不癢，不如早死的好，省得守活寡?！笔缪嗟溃骸斑@番話倘被外人聽去豈不落下笑柄，不說了，不說了。丫頭為小姐抓服藥來熬煎?！辟混У溃骸拔倚囊呀?jīng)涼了，吃什么藥對我而言也無濟(jì)于事。這或許是命，天生薄命。年輕輕便要獨(dú)守空房，不知要過多少春秋才能熬到頭。”淑燕道：“大早起的，何必說恁般感傷話，大少爺會待你好的，小姐別胡思亂想。丫頭去端盆熱水，濕個臉帕與小姐凈凈臉面?！?

淑燕前腳剛出去，便有人敲門，叫道：“大少奶奶，起來沒有？”倩歆道：“誰??？”靳嫂答道：“老婦人靳嫂特來問安?！辟混У溃骸斑M(jìn)吧。”靳嫂站在門前跺跺鞋底踩的殘雪，進(jìn)門見倩歆仍在床上躺著，地面濕漉漉的。靳嫂提腳走到倩歆床邊，“大少奶奶，該起了?！蓖踬混Ш涎蹜械谜f話。靳嫂道：“大少奶奶，貴體不舒服嗎？”靳嫂拿手放倩歆額頭量溫，接著道：“大少奶奶病了，這病準(zhǔn)是被新來的少奶奶氣出來的。嘿，瞧咱這張臭嘴，早起沒漱口牙酸口臭，該打該打，是那個村姑把大少奶奶氣病了。怕世上庸醫(yī)沒個人能給大少奶奶瞧好病，心病還須心藥醫(yī)，眼下大少爺正在祠堂跪祖宗，我去跟老太太求個情面，好叫大少爺過來看顧大少奶奶?！笔缪喽伺铚M(jìn)門來。靳嫂道：“來得可真早啊，燕兒。大少奶奶病了，知不知道？”淑燕放下水盆，無精打采，“我當(dāng)然曉得，是我，我……”倩歆挺起身，晃晃手躺下來。淑燕明白她的意思，“一早，丫頭叫開門，方知大少奶奶身體欠安，我去灶房端盆熱水伺候大少奶奶梳洗?！?

靳嫂到老夫人房里請安，順嘴提及王倩歆，“方才老奴去大少奶奶下處，見她床上躺著，臉色難看，額頭滾燙?！崩戏蛉说溃骸安×耍騼簜€不是好端端的？”靳嫂道：“估計被氣病的，要不叫大少爺去看視大少奶奶，說不定大少爺還在生大少奶奶的氣?！崩戏蛉说溃骸翱烊レ籼猛ㄖ慵掖笊贍斂赐淅掀?。”

靳嫂小步跑去祠堂報信，巴不得小兩口早日和睦。靳嫂道：“大少爺，大少奶奶病了，請大少爺過去望候大少奶奶。”家琦道：“報應(yīng)?！苯┑溃骸按笊贍斦f哪兒的話，好歹她是大少爺?shù)牡掌??！奔溢溃骸澳慵疑倌棠炭稍?？”靳嫂道：“還沒呢。不管大少爺樂意不樂意，情分上總該過去瞅瞅大少奶奶?！奔溢溃骸拔乙阎獣浴！?

靳嫂轉(zhuǎn)身來至老夫人房間回復(fù)：“太太，老奴已稟知大少爺，目下大少爺興許就在大少奶奶那邊?！崩戏蛉说溃骸皼]準(zhǔn)去了李馨田房中，走，瞧瞧去?！?

馨田房門前，靳嫂敲門。馨田正在屋里梳妝打扮，見老夫人過來，慌忙跪地請安。老夫人道：“方才家琦可曾來過？”馨田道：“大少爺沒過來。”老夫人道：“大少奶奶病了，你可曉得？”馨田道：“小妾不知大少奶奶房間，還沒過去問安。大少奶奶眼下如何？”靳嫂道：“病得不輕?！崩戏蛉说溃骸岸脊帜闳撬簧聿?，這下你高興了吧？”馨田面皮滾燙，“小妾去問候大少奶奶，當(dāng)面與大少奶奶賠罪?！崩戏蛉说溃骸澳膫€要你過去跟她請安問好，你去只會給她添堵，使她病上加病。身為小妻最好懂點(diǎn)本分，三從四德熟記于心，免得哪天犯錯攆你出去?！避疤镄念^委屈，直想掉淚，說不出話來。

鞭炮響起，過年了。劉府張燈結(jié)彩，年過得倒也祥和平靜，添了新人卻絲毫沒有增添過年的歡喜氣氛，似乎缺少小孩子的緣故。老夫人嘴里念叨一句：“來年過年節(jié)一定比今年熱鬧?！苯└胶偷溃骸澳强刹?，天天過的是日子，日子久了便成月子，想不熱鬧都不成?！?

年三十晚上，大少奶奶房間冷清清，倩歆倍感寂寥。劉家琦不來陪伴，倩歆直感自己是個外人。淑燕道：“大少奶奶，要不咱去二少爺房間耍會兒？”倩歆想去覺得不妥，“兩個女人去男人屋里耍鬧，人家不定戳脊梁骨笑話咱倆不守規(guī)矩?！笔缪嗟溃骸坝譀]偷，誰笑話呀，大少奶奶膽真小?！辟混Ю∈缪嗟氖?，“今兒晚上姐姐的命可就交你手上了?！?

家興屋里生著火，房門虛掩，煙氣騰騰。淑燕與倩歆行至家興門前，沒好意思進(jìn)去，二人站在門口偷偷朝里面望望。大過年的，家興居然還在讀書。倩歆心醉神迷，心下?lián)潋v撲騰亂跳，喃喃自語：“可怕。”淑燕不解其意，“大少奶奶，有什么可怕的？”倩歆道：“婚姻?！笔缪喔鼮槊曰蟛唤猓盎橐隹膳聠?？”倩歆道：“最可怕的姻緣莫過于同床異夢，我好怕。”倩歆臉頰發(fā)燙，淑燕不明白倩歆說的話。二人沒在家興房前待多久，便回去了。

年過十五賞花燈，劉府上下歡天喜地。為圖吉利，家人燃起煙花炮仗。

天色盡黑，老夫人令靳嫂喚兩位少奶奶前去祠堂拜祭祖宗，靳嫂自然先到王倩歆房中傳話。靳嫂晃晃悠悠徑至大少奶奶房前，敲了房門，“大少奶奶在不在家？”倩歆道：“進(jìn)來?！苯┬τM(jìn)屋，“大少奶奶好雅興，練字啊?！笔缪嘁慌脏竟献樱郎戏帕税衙撈す献尤?。靳嫂走前觀看王倩歆寫的對聯(lián)，上寫：“朝春沐光秋瑟瑟，晚冬浴陽夏炎炎。”橫題：“四季幽芳”。靳嫂道：“這是大少奶奶自個兒作的？”倩歆道：“隨意拈筆胡亂寫的。”靳嫂贊道：“大少奶奶字如其人一般清妍，文采毫末不落俗套，依老奴眼光來看二少爺未必有這般才華。”倩歆道：“我又不讀書，豈能跟二少爺相提并論。過年家里貼的楹聯(lián)多是二少爺親筆寫的：‘歡天喜地良緣成，仙慕凡人眷侶名?！鹩駶M堂只緣善中求，世代遺風(fēng)不負(fù)總成空?！隹莘甏杭压?jié)到舉目見喜樂事曉，年年又復(fù)今日來幸得君伴同祝福?！痪心嗨怂?，別具一格，可見二少爺心胸多么灑脫?！苯┑溃骸按笊倌棠坛隹诔烧?，冰雪聰明，若為男兒身定能做個狀元郎。”

淑燕道：“靳嫂真會逗笑，打嘴的話也說得出口?！苯┑溃骸拔乙灰娔涌∏沃?，嘴上便沒把門的了?！笔缪嗟溃骸袄仙┳禹r節(jié)學(xué)的饒舌？”靳嫂道：“瞧，這話說得沒規(guī)矩。怪不得天生下來只能伺候人，終究沒爺們兒要?！笔缪嘈Φ们案┖笱觯霸蹅z不一樣嗎，再丑的大老爺們兒八竿子愣打不著一個。做一輩子老姑娘有啥不好，倘若嫁個不中意的女婿直恁地可不委屈一輩子。”靳嫂道：“喲，燕兒這張嘴潑辣得很?！笔缪嗟溃骸芭c老嫂子相比差得甚遠(yuǎn)，要有你千分之一或萬分之一本事，我早去當(dāng)說書先生了。話說劉府，偌大家宅，高墻大院里有好些個可尊可敬人兒。就說那劉府大少爺，有緣和王府千金喜結(jié)連理。王府小姐實(shí)屬俏姿美人，嫵媚溫柔，時常喜好寫字撫琴聊以忘憂。這日大少奶奶習(xí)字，忽見一人冒撞進(jìn)來，不是別個，正是靳嫂。靳嫂年方三四十還沒婆家哩，請大少奶奶與她保媒，說好歹幫襯尋個婆家，似流水一般流在哪里，哪里便是歸宿。丫頭聽了嘻嘻作笑，不料靳嫂心生煩惱。丫頭不服，憑三言兩語說得靳嫂啞口無言。欲知能言巧嘴丫頭系誰，下次告之，暫且不表?！?

靳嫂既氣又惱，發(fā)怒不成，黃花臉變得黯淡無光，“看來你倒配做個說書先生。”倩歆道：“論起說話功底，燕兒豈能與你相比。你啊，姜是老的辣，笑里藏刀，把人喉嚨割了，人家還跟著傻兮兮賠笑?！苯┑溃骸按笊倌棠谈咛?，老奴哪有大少奶奶說的恁般本事。光顧扯閑話，正事倒給忘了。老太太請大少奶奶去祠堂拜祭神靈祖宗，須跪一炷香。天冷，大少奶奶穿厚點(diǎn)，當(dāng)心著涼?！辟混У溃骸袄钴疤锶ゲ蝗レ籼茫俊苯┑溃骸靶∠眿D自然也不例外?！辟混У溃骸澳銓μf我身體不適，不能過去拜祭祖宗?！苯┑溃骸按笊倌棠?，這是府上規(guī)矩，不去不成，不許遲去，錯過吉時便是對祖宗不敬，必受家規(guī)處置?！辟混У溃骸鞍菁雷孀谟猩跤茫瑳r且他們又不會真的顯靈。”靳嫂忙拿手堵住倩歆嘴巴，“常言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大少奶奶，此番話語說不得?！辟混瞄_靳嫂的手松口氣，“我不過略略說說罷了，又沒做虧心事，怕甚?！?

靳嫂道：“大少奶奶，老奴見識短，你甭見怪?？煨Q身厚衣裳去祠堂跪祖宗?！辟混У溃骸拔也幌氤蛞娎钴疤?，更不愿她與我同跪一處。只怕見了她，一年變得晦氣?！笔缪嗟溃骸按笊倌棠陶f這話好沒道理?！辟混О籽鄣伤换?，淑燕嚇得低頭不敢言語。靳嫂笑道：“老奴有主意，不知可否說出來？”倩歆道：“有甚主張，直說無妨。”靳嫂附耳言語一番，倩歆臉上露出一副滿意神情，“如此這般甚好。靳嫂，桌上瓜子歸你了。”靳嫂道：“謝大少奶奶賞賜。”靳嫂剛要伸手抓瓜子仁，淑燕雙手捂在桌上，“我費(fèi)了一個時辰才整這么點(diǎn)，特意孝敬大少奶奶?！苯┑溃骸按笊倌棠?，人家燕兒留著孝敬你的，老奴不要了?！辟混У溃骸罢f了賞你，收下便是?！笔缪嗳圆蝗鍪帧＝┬Φ溃骸按笊倌棠藤p我，你還不肯給嗎？”淑燕羞得臉紅，“拿去，一半大少奶奶心意，一半俺的心意?！苯┑溃骸拔页粤?，小妮子會不會心疼，若心疼便自個兒留著?！笔缪嗟溃骸俺粤擞珠L不出半斤八兩肉，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靳嫂收下瓜子仁去喚李馨田。走進(jìn)房中不請自坐，靳嫂干笑道：“李少奶奶，待會兒要去祠堂拜祭神靈祖宗?！避疤镞f她個蘋果，“給你吃個果子，辛苦你跑一趟告知我。”靳嫂道：“須跪一炷香，少奶奶能受得了？”馨田道：“別說一炷香，兩炷香也能跪得住。祖宗對后輩有恩，跪拜神靈祖宗自是后輩應(yīng)當(dāng)做的?！苯┑溃骸扒魄疲宇伾锌?，一看便知是個好果子，李少奶奶自家留著受用吧?！苯┕室鈱⑻O果擱到桌旁，蘋果滾落在地，濺出液汁。馨田彎腰拾起蘋果吹吹灰塵。靳嫂道：“嘿，這叫啥事，分明好果變壞果。”馨田道：“沒什么，果子摔了還能吃?！避疤锊羶籼O果擱桌面。靳嫂心中嘀咕起來，“寒酸樣，一看便是個沒見識的鄉(xiāng)下丫頭。”馨田道：“你有事忙去，我這就去祠堂?！苯┑溃骸叭ロピ缱魃酰籼美锢涞脡騿?，李少奶奶要跪一炷香，時間可不短哩。先去撒溺，免得到時憋不住?！避疤锏溃骸罢f得在理，那我先去趟茅房隨后就去祠堂。”靳嫂道：“待會兒要與神靈祖宗上香燒紙錢，老奴替你端盆熱水，凈手后洗把手。”馨田道：“煩勞靳嫂幫忙打水。”

靳嫂提桶滾燙湯水站在門外等候，心下算計李馨田。靳嫂道：“哎喲，李少奶奶，你這是咋回事，去這么久才回?！避疤锏溃骸帮L(fēng)一吹見了涼氣，不想真就鬧起腹痛。”靳嫂道：“拜祭時辰快到了，趕緊洗把手去祠堂?！苯⒛就袄锏臒崴谷脬~盆，親自端盆。馨田忙把兩手伸進(jìn)水盆清洗，兩手瞬間燙紅，“哎呀”叫出聲來。靳嫂道：“李少奶奶怎的了？”馨田道：“水燙得手疼?！苯┑溃骸安辉摪?，恁冷的天，水該放涼了，少奶奶沒事吧？”靳嫂故意走前半步佯裝絆腳，將盆里的水全傾在馨田身上，馨田衣服濕透。靳嫂撂下銅盆，哐當(dāng)一聲，又假意自責(zé)道：“老奴該死，越老越糊涂?！避疤锘胤扛?，急急找尋半天沒挑出一件得體衣裳，只得隨意穿件做姑娘時的舊衣趕去祠堂。

祠堂，見馨田遲遲不來，老夫人面露不滿，“不賢德的小媳婦連點(diǎn)規(guī)矩都不懂，耽擱拜祭時辰。不知輕重，非招惹神靈祖宗，她才高興，真不像話?！奔溢溃骸澳铮瑒e生氣。馨田可能有事才晚來，我去叫她過來?！崩戏蛉说溃骸傲T了，拜祭祖宗是件莊重大事，須心誠容不得虛偽，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誠心?！?

馨田氣喘吁吁跑進(jìn)祠堂，跪在后邊。老夫人望著馨田見她穿得不甚體面，更把她幾分輕看，“拜祭祖宗是件大事，難道你不曉得，李馨田？”馨田道：“兒媳明白?！崩戏蛉颂籼薜溃骸凹热恢肋€來晚，來晚了不說你什么，竟自作主張跪后邊，好不曉得規(guī)矩。新人要跪前，意在祈福前程似錦?！眱蓚€媳婦跪在一處，一個似奶奶，一個似丫頭。黃理道：“新人跪拜神靈祖宗，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新人康健，為劉家生男育女！”倩歆與馨田虔誠磕頭。外邊煙火通明，鞭炮震天動地。

黃理道：“兩位少奶奶請在晏燈里添油，神靈祖宗福佑家宅興旺?！倍烁髋跻煌胂阌?，往晏燈里添油。馨田手一抖，碗里的油不慎灑落出來。老夫人干咳一聲，馨田慌了神，碗中所剩香油全灑在案桌上。劉府老爺大為不滿，“李馨田，你好大膽子，褻瀆祖宗，不知輕重，枉為大少爺恁般看重你。”馨田放下碗，跪地聽訓(xùn)。家琦道：“老爺，馨田不是故意的，不小心失手?！崩戏蛉说溃骸白鍪虏挥眯模卣猩耢`動怒?！奔遗d插嘴道：“嫂子絕非不虔誠，老爺明鑒?！崩戏蛉死湔Z道：“住嘴，輪不到你插口?！眲⒅伊x面帶慍色步出祠堂。老夫人道：“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若要證明無心，將灑出的香油舔舐干凈。她若不肯，便是故意?！辟混У溃骸捌牌牛伪馗话阋娮R，你老縱然被氣著，她身子照例不痛不癢，故此犯不著生氣?！崩戏蛉伺瓪怃J減一分，“瞅瞅大媳婦多懂禮節(jié)，今兒晚上免跪一炷香，回房歇息去吧。”倩歆告安退去。

老夫人繼續(xù)申斥：“愣著作甚，來證明你是無心的?！奔遗d道：“娘，別再難為嫂子了。”馨田道：“婆婆，我錯了，兒媳真不是故意而為之?！崩戏蛉说溃骸胺置餍闹胁毓?，如何證明自家不是成心？”馨田兩眼淌淚，“兒媳愿意證明自己并非有意。”家興心急如焚，“直恁虐待，難道她不是劉家兒媳婦嗎？既為劉家媳婦，娘本該關(guān)心，讓她感覺家是溫暖的，而非糾紛，更非苛責(zé)?！崩戏蛉说溃骸皝y談哪門子歪理！有句老話說得好，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犯錯不可視而不見，理應(yīng)按家規(guī)行事。”家興道：“就算有神靈，神靈見此不公斷然不高興?！崩戏蛉说溃骸胺戳四銈€小奴才，你不敬神靈祖宗，愚不可及！”家琦平心靜氣勸解：“娘，都是一家人，何必恁樣嚴(yán)苛相待。你老消消氣，小事化了，和和睦睦過完大正月該多好?！崩戏蛉说溃骸叭⒘诵∠眿D，忘了誰是你娘，是不是小媳婦在你心中地位重，父母在你眼中位置輕？”家琦道：“父母在兒子心底最為尊貴，時刻不敢忘記父母生養(yǎng)之恩?！崩戏蛉说溃骸凹热绱?，堂上父母在，便沒爾等開口說話的份?！?

馨田臉頰滾落兩道淚水，盼望大少爺能替她開脫，然而此刻，家琦亦不敢再說一句話。馨田站起身欲待舔凈灑出來的油。家興叫喊一聲：“嫂子且慢?！奔遗d疾走過去，一把拉開馨田。家興道：“兒子向來尊敬母親，可娘今日辦的事體委實(shí)教人寒心?！崩戏蛉说溃骸靶I(yè)畜，大逆不道，不賢不孝，說這番話就該活活敲死?！奔遗d提起長袖擦去桌上殘油。馨田熱淚直流，“二少爺，不可這樣，使不得?！?

老夫人勃然大怒，“奴才，還不滾出去?！奔遗d道：“稟母親，孩兒有腳尚能走路，不須打滾出門?！崩戏蛉肆R道：“不知作下哪輩子孽，家里出個愣頭青。”家琦道：“娘別生氣?！崩戏蛉说溃骸把暂p招憂，行輕招辜，貌輕招辱，好輕招淫。古人前訓(xùn)，懂不懂？”家琦道：“娘，孩兒明了。”老夫人道：“你那小媳婦稀里糊涂未必明白。日后你若有閑暇，不要忘記教她做人道理，省得她做出有悖常理的事體。今兒吉利日子，老身本不想生氣，可她偏偏不爭氣，干什么都不像一回事，惹惱老爺，你說該不該教訓(xùn)？”家琦頗感難為情，“娘所言極是。”老夫人道：“看在大少爺面上，不與你計較。今兒罰你跪一夜祠堂，我的話你服不服？”馨田道：“婆婆，小妾心服口服。”家琦道：“夜間太冷，跪一宿必定凍壞身子，要不暫且記過，下次有錯一并罰跪。”老夫人道：“有了媳婦忘了祖宗，今兒她犯錯，面壁思過不該嗎？”馨田道：“大少爺，不必為賤妾求情，我愿認(rèn)罰，祈求祖宗寬恕賤妾所犯罪過?！崩戏蛉说溃骸爸e能改就好?！?

家琦陪老夫人走出祠堂，順手帶上門。回去的路上，老夫人又將家琦數(shù)落一通。老夫人叫靳嫂看緊李馨田，瞅她是否存在不規(guī)舉動。

夜深了，遠(yuǎn)處傳來一陣犬叫聲，風(fēng)兒冷颼颼掠過枝頭。家琦抱個棉襖來至家興門前，家興房中燈光晃動。家琦尋思：“幸好家興這會兒沒睡下?！奔溢崎T進(jìn)去，“兄弟，不安歇還在挑燈夜讀？”家興道：“這會兒睡不著，索性多看一會兒書。娘肯原諒嫂子沒有？”家琦嘆口氣，“馨田被罰跪一宿?！奔遗d道：“娘恁地狠心，因循守舊，可憐了李嫂嫂。這般冷天氣，鐵打的身子也擱不住挨凍，我與嫂子送床棉被，教她裹身上，免得凍壞?！奔溢溃骸半y為兄弟替你家嫂子著想，真不知怎生感謝兄弟?！奔遗d道：“說什么謝不謝的，親兄弟無須客套?！奔溢溃骸斑@兒有我的棉襖，相煩兄弟替我送與馨田?！奔遗d道：“襖抵不上棉被暖和，兩樣一并送去?！奔溢溃骸澳窃趺闯?，娘知道肯定又要動用家規(guī)處分馨田。”家興道：“大哥回房歇了去吧，小弟去給嫂子送棉襖?！?

家興徑到祠堂來，馨田跪向祖宗牌位雙手合十拜懺。家興把棉襖披在馨田身上，馨田伸手摸住，“大少爺?！奔遗d道：“是我，嫂子?！避疤镄叩妹婕t耳赤忙縮回手，“失禮了，我還以為大少爺過來?！奔遗d道：“大哥教我與嫂子送個棉襖御寒。老太太這般待嫂子，大哥心中過意不去。嫂子不會因大哥沒替你出脫而生悶氣吧？”馨田道：“我心知大少爺有難言之隱，怎會怪怨?！奔遗d陪跪一旁，“小弟替娘與嫂子賠不是，望乞嫂子莫生嗔恨心，來日我勸勸老太太，讓她好生看待嫂子?！避疤锏溃骸岸贍?，錯在我身上，理應(yīng)受罰?！奔遗d道：“嫂子日后不必喚我少爺，喊小弟名字便可?！避疤锏溃骸百v妾不敢直呼小叔名姓。俺不想當(dāng)睜眼瞎，我想……”家興道：“嫂子想做什么？”馨田道：“我想拜二少爺為師，學(xué)點(diǎn)文墨?！奔遗d道：“古人云女子無才便是德，而今嫂子想學(xué)書，當(dāng)把古人這句話抹去。學(xué)書須從基礎(chǔ)做起，煞費(fèi)苦功，怕嫂子堅持不下來?！避疤锏溃骸拔矣行┑鬃?，二少爺閑時教我文章，不會耽誤二少爺太久。”家興道：“嫂子一心向?qū)W，精神可嘉，小弟不才愿教嫂子學(xué)書認(rèn)字?！奔遗d陪跪許久，馨田勸他回房安歇。

門外冷風(fēng)打著哨聲，祠堂里寒氣逼人，馨田渾身凍得起雞皮栗子。當(dāng)她合上疲倦的眼陷入沉思，兩道冰涼的淚水滑過臉龐。不知不覺睡著了，忘記自己還在祠堂罰跪。

靳嫂聽過老夫人的吩咐，去倩歆房中報知馨田挨罰一事。倩歆道：“李馨田膽敢犯錯，你先與我說知，虧待不了你?！苯┗胤啃ⅲ牡装底詰c幸：“鄉(xiāng)野村姑簡直沒法跟大少奶奶比，等老爺老太太百年之后，家里總歸她管。現(xiàn)在伺候好大少奶奶，日后興許能得她看顧?！苯┫胫胫肓藟羿l(xiāng)，一覺睡到三更天。

打更聲攪醒靳嫂，靳嫂迷迷糊糊睜開眼，“咳，大冷的天，教人不得安生，真夠鬧心?！苯┮幌氲杰疤飼稿e，立時來了精神，起身推門走去祠堂。祠堂門口，靳嫂恐打草驚蛇，透過門縫窺視，卻見馨田老老實(shí)實(shí)跪地。靳嫂掃興歸房，居然安穩(wěn)睡下。

不覺多大會兒，已到四更天。靳嫂嘟囔一回，不大情愿地起來，一路小跑去了祠堂，馨田安分跪著，靳嫂回房躺下瞇上一會兒。

五更天時，雞鳴報曉。靳嫂咬牙恨恨地奔去祠堂，馨田照例規(guī)規(guī)矩矩跪地。靳嫂心頭犯起嘀咕：“我的少奶奶嘞，咋不可憐可憐老身，你要有慈悲心，犯個錯，省得俺一趟趟白跑。莫非她猜出有人監(jiān)視，待人走后，便站起來歇著？嘿，年紀(jì)輕輕倒比咱心眼多，沒提防你這般狡猾。看你有沒有壞心水，看你犯錯不犯錯，姑奶奶耗這兒不走了，等你現(xiàn)出原形?！?

靳嫂兩手抄袖立在門外站了老長時間，嘴臉凍得發(fā)疼，腿腳不停打戰(zhàn)，過一會兒便朝里邊望望，終于等到馨田栽倒睡下。靳嫂揉揉眼望去，只見馨田蜷縮腿腳側(cè)身躺地，頭枕跪墊眠了。

靳嫂幸災(zāi)樂禍跑至倩歆房間回話。到了門口，靳嫂叩門，低聲叫道：“大少奶奶，大少奶奶醒來沒有？”倩歆道：“深更半夜的，誰?。俊苯┑溃骸拔?，靳嫂?！辟混У溃骸皫赘炝?？”靳嫂道：“已過五更?！辟混У溃骸笆裁词?？”靳嫂道：“有緊要事體同大少奶奶稟報?！辟混У溃骸暗葧?。”倩歆下床上燈開了門。靳嫂道：“大少奶奶，當(dāng)心著涼，快床上躺著?！辟混У溃骸坝惺裁词拢俊苯┑溃骸袄罟媚锊皇匾?guī)矩，在祠堂里偷睡?！辟混У溃骸斑@還了得，待我瞧瞧真假?！?

祠堂門口，靳嫂輕推房門，馨田并無察覺。倩歆悄無聲息走到馨田身邊，瞅上一會兒，恨得杏眼圓睜。靳嫂拽拽馨田衣袂，喚醒馨田。馨田迷迷糊糊見面前站個人，掙扎著跪直身子，感覺頭沉得抬不起來。馨田吃力睜開眼，看清王倩歆臉面，倒唬出身冷汗，“大少奶奶?！辟混У溃骸袄咸黄眯?，教你反省過錯，你不思悔改卻在祠堂偷睡，豈非不尊祖宗，對婆婆不敬，小媳婦良心哪兒去了？”馨田道：“賤妾……”馨田歪身睡著確有其事，心中愧疚，無言可辯。倩歆道：“靳嫂，你說應(yīng)當(dāng)如何？”靳嫂道：“老奴定一五一十與老太太說明實(shí)情，決不敢偏私蒙蔽。李少奶奶倘若受了委屈，甭跟老奴過意不去。你犯錯，大少奶奶看得清楚，賴是賴不掉的?！辟混Ш鹊溃骸昂退龔U什么話，咱們走?！苯└S倩歆走開。祠堂里不時地傳出陣陣咳嗽聲。

天光大亮，靳嫂與老夫人稟過李馨田昨兒個晚上偷睡一事。老夫人惱得連拍桌子，“忒不像話了，家里容不得她這等胡鬧。叫你家大少爺去祠堂，看他如何處置小媳婦?！?

老夫人來至祠堂觀馨田氣色不正，并無體恤，正顏厲色訓(xùn)斥：“李馨田，昨兒晚上你有沒有犯錯？”馨田道：“我有錯?！崩戏蛉说溃骸板e在哪里？”馨田強(qiáng)忍咳嗽，沒有作答。老夫人見她不抬頭也不答話，怒道：“連點(diǎn)婦德都沒有，哪配當(dāng)劉家兒媳婦?！避疤餃I眼婆娑，老夫人板臉直直逼視李馨田。家琦神色慌張地跑進(jìn)祠堂，與老夫人請安。老夫人道：“可知喚你來作甚？”家琦道：“孩兒不知，請娘教誨?！崩戏蛉说溃骸敖┡c你家大少爺言明到底怎么回事。”靳嫂直言馨田不守規(guī)矩，祠堂偷睡。馨田想咳嗽，怕大少爺擔(dān)心，硬憋住了，臉色煞是難看。家琦免不了替馨田求情。老夫人道：“我兒莫非忘了先前立的規(guī)矩不成？”家琦道：“孩兒不敢。”老夫人道：“沒忘就好，你說應(yīng)當(dāng)如何發(fā)落？”家琦沉默不語。老夫人道：“不開口說話，難道家規(guī)就蕩然無存嗎？靳嫂替他說?！苯┣迩迳ぷ樱嵵卣f道：“重則趕出劉府，輕則十五板子伺候，若有求情罰跪一日?！崩戏蛉说溃骸奥犌鍥]有？”家琦道：“孩兒聽清了。娘何必真動用家規(guī)，馨田不過犯了些微小錯，不如寬饒一遭?！崩戏蛉说溃骸安怀?，你若一意孤行只恐對她無益。小媳婦認(rèn)罰毫不虔誠，褻瀆神靈祖宗，豈可饒??！”

馨田受到家規(guī)處治，病得益發(fā)嚴(yán)重，老夫人叫名喚姝嫻的丫頭暫且服侍馨田起居。

家琦心有愧疚，覺得對不住馨田。大正月剛過，家琦拿定主意外出營生，以此來躲避家下煩惱。父母勸說他不必急著外出，家琦執(zhí)意要走，他人俱勸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