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褒禪山記

這一篇游記寫于至和元年（1054），當時王安石34歲，正從舒州通判辭職，在回家的路上游覽了褒禪山。該篇游記因事見理，夾敘夾議，其中闡述的諸多思想，不僅在當時難能可貴，在當今社會也具有極其深遠的現(xiàn)實意義。“世之奇?zhèn)?、瑰怪、非常之觀，常在險遠”更成為世人常用的名言。

這篇游記雖然是在說游山，實際上是以游山作比喻，說明無論是求學還是事業(yè)，都必須以百折不撓的精神，堅持完成自己的意志，這樣做了，即便不成功，也不會后悔，更不會被后人所譏笑。

世之奇?zhèn)?、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褒禪山亦謂之華山。唐浮圖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禪”。今所謂慧空禪院者，褒之廬冢也。距其院東五里，所謂華山洞者，以其乃華山之陽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滅，獨其為文猶可識，曰“花山”。今言“華”如“華實”之“華”者，蓋音謬也。

其下平曠，有泉側(cè)出，而記游者甚眾，所謂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問其深，則其好游者不能窮也，謂之后洞。余與四人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盡?！彼炫c之俱出。蓋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蓋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時，余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夫游之樂也。

于是余有嘆焉。古人之觀于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zhèn)?、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書之不存，后世之謬其傳而莫能名者，何可勝道也哉！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玉，長樂王回深父，余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

至和元年七月某日，臨川王某記。

褒禪山也稱為華山。唐代和尚慧褒生前就住在這里，死后也葬在這里，因此后人把此山命名為褒禪山。現(xiàn)在人們所說的慧空禪院，就是慧褒和尚的墓和守陵人所蓋的房屋。距離那禪院東邊五里，是人們所說的華山洞，因為在華山南面而這樣命名。距離山洞一百步左右，有一塊石碑倒在路旁，上面的文字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有從勉強能認得出的地方還可以辨識出“花山”的字樣?，F(xiàn)在將“華”讀為“華實”的“華”，大概是讀音上的錯誤。

由此向下，那山洞平坦而空曠，有一股山泉從旁邊涌出，在這里游覽、題記的人很多，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前洞”。經(jīng)由山路向上五六里，有個洞穴，很是幽深，進去便感到寒氣逼人，打聽它的深度，就算是那些喜歡探險的人也不曾走到盡頭，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后洞”。我與四個人打著火把走進去，進去越深，前進越困難，而所見到的景象越奇妙。有個懈怠而想退出的伙伴說：“再不出去，火把就要熄滅了?！庇谑?，只好都跟他退出來。大概我們走進去的深度，還比不上那些探險者得十分之一，然而看看左右的石壁，來此而題記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洞內(nèi)更深的地方，大概來到的游人就更少了。當退出的時候，我的體力還足夠前進，火把還能夠繼續(xù)照明。我們出洞以后，就有人埋怨那主張退出的人，我也后悔跟他出來，而未能享盡游洞的樂趣。

于是我有所感慨。古人對于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的觀覽，大都能有所收獲，是因為他們探究、思考問題深遠而廣泛全面。道路平坦距離又近地方，前來游覽的人便多；道路艱險而又偏遠的地方，前來游覽的人便少。而世界上奇妙雄偉、珍異奇特、非同尋常的景觀，常常在那險阻、僻遠，人跡罕至的地方，所以，沒有意志的人是不能到達的。有了志向，不盲從別人而停止，但是體力不足的，也是不能到達的。有了志氣與體力，也不盲從別人、不懈怠，但到了那幽深昏暗、令人迷亂的地方卻沒有必要的物件來輔助，也不能到達?？墒?，力量足以達到目的而沒有到達，會被別人譏笑的，自己也會有所悔恨。盡了自己的心志而未能達到，便可以無所悔恨，難道誰還能譏笑他嗎？這就是我這次游山的收獲了。

我對于那座倒地的石碑，又感嘆古代刻寫的文獻未能存留，后世訛傳而無人弄清其真相的事，哪能說得完呢？這就是學者不可不深入思考而謹慎地取舍的原因了。

同游的四個人：廬陵人蕭君圭、字君玉；長樂人王回、字深父；我的弟弟安國、字平父；安上、字純父。

至和元年七月，臨川人氏王安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