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七 儒攻諸子考

孔子改制考 作者:康有為


〔興國者必平僭偽,任道者必攘異端。異說嵬瑣怪偉,足以惑世誣民,充塞大道。為儒之宗子,為儒之將帥,張皇六師,無害寡命,以推行大道,固守圣法,豈得已哉!傳曰:執(zhí)德不宏,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無?當諸子之朋興,天下之充塞,而摧陷廓清,道日光大,戰(zhàn)國則遍行天下,后世則一統(tǒng)大教。孟、荀揚其鑣,董子定其業(yè)。嗚呼!儒家而編功臣傳耶,其淮陰、中山哉?〕

假今之世,飾邪說,文奸言,以梟亂天下,欺惑愚眾,矞宇嵬瑣,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有人矣。縱情性,安恣睢,禽獸之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它囂、魏牟也。忍情性,綦谿利跂,茍以分異人為高,不足以合大眾,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陳仲、史軿也。不知一天下、建國家之權稱,上功用,大儉約,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異,懸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墨翟、宋掞也。尚法而無法,下修而好作,上則取聽于上,下則取從于俗,終日言成文典,及抃察之,則倜然無所歸宿,不可以經(jīng)國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慎到、田駢也。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辭,甚察而不惠,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鄧析也?!病盾髯印し鞘印贰?

夫當世之愚,飾邪說,文奸言,以亂天下,欺惑愚眾,使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即是范雎、魏牟、田文、莊周、慎到、田駢、墨翟、宋鉶、鄧析、惠施之徒也。此十子者,皆順非而澤,聞見雜博,然而不師上古,不法先王,按往舊造說,務而自功,道無所遇,二人相從。故曰,十子者之工說,說皆不足合大道,美風俗,治紀綱;然其持之各有故,言之皆有理,足以欺惑眾愚,交亂撲鄙,則是十子之罪也?!病俄n詩外傳》〕

〔《韓詩》無思、孟,但攻十子,宜得其確。則攻思、孟者,或荀氏后學傅益之歟?它囂作范雎,或是名字之異。莊周添出?!?

萬物為道一雰,一物為萬物一雰,愚者為一物一雰,而自以為知道,無知也。慎子有見于后,無見于先。老子有見于詘,無見于信。墨子有見于齊,無見于畸。宋子有見于少,無見于多。有后而無先,則群眾無門。有詘而無信,則貴賤不分。有齊而無畸,則政令不施。有少而無多,則群眾不化。〔《荀子·天論》〕

〔孔子之道,六通四辟,無夫不在,諸子之學悉受范圍。然當時諸子改制紛如,競標宗旨,守執(zhí)一偏,以自高異。天下學者,靡然從風。荀子特揭其所短,指其所蔽,極力遍攻。儒教光大,荀子最有力焉?!?

禮之理,誠深矣!堅白同異之察,入焉而溺,其理誠大矣。擅作典制僻陋之說,入焉而喪,其理誠高矣。暴慢恣睢輕俗之屬,入焉而隊?!病盾髯印ざY論》〕

〔擅作典制,當時諸子紛紛改作,以與儒教為難者。堅白同異,則墨及公孫龍。暴慢恣睢,則楊、列、申、韓。荀子攻之,以昌儒學?!?

周、秦之際,諸子并作,皆論他事,不頌主上,無益于國,無補于化?!病墩摵狻へ摹贰?

百家異說,各有所出。若夫墨、楊、申、商之于治道,猶蓋之無一橑,而輪之無一輻,有之可以備數(shù),無之未有害于用也。己自以為獨擅之,不通之于天地之情也?!病痘茨献印m真訓》〕

蘇秦、吳起以權勢自殺,商鞅、李斯以尊重自滅,皆貪祿慕榮以沒其身。從車百乘,曾不足以載其禍也。〔《鹽鐵論·毀學》〕

小人知淺而謀大,羸弱而任重,故中道而廢,蘇秦、商鞅是也?!病尔}鐵論·遵道》〕

陶著書數(shù)十萬言,又作《七曜論》,匡老子,反韓非,復孟軻?!病逗鬂h·劉陶傳》〕

〔陶亦揚雄、昌黎之比。以其書不傳,故后賢忘之。然陶生后漢時,孔學大明,攻諸子不足為功矣;惟獨尊孟子,最為先河。其識之高,亦在昌黎、皮日休之前驅矣?!?

——右儒攻諸子總義。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論語·八佾》〕

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被腹唬骸笆棺佑腥龤w之家?!痹唬骸俺几灰?,然而臣卑?!被腹沽⒂诟摺?。曰:“臣尊矣,然而臣疏?!蹦肆橹俑???鬃勇劧侵?,曰:“泰侈逼上?!币辉唬汗苤俑赋觯焐w青衣,置鼓而歸,庭有陳鼎,家有三歸。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逼上?!薄病俄n非子·外儲說左》〕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痹唬骸拔慈屎??”〔《論語·憲問》〕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薄餐稀?

仲尼游齊,見景公。景公曰:“先生奚不見寡人宰乎?”仲尼對曰:“臣聞晏子事三君而得順焉,是有三心,所以不見也?!薄病蛾套哟呵铩ね馄贰?

相三君而善不通下,晏子細人也?!餐稀?

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騿柡踉髟唬骸拔嶙优c子路孰賢?”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痹唬骸叭粍t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悅,曰:“爾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爾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愿之乎?〔《孟子·公孫丑》〕

——右儒攻管子、晏子。

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敝俟唬骸熬泳炊泻?,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太簡乎?”子曰:“雍之言然。”〔《論語·雍也》〕

〔莊子稱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為友,曰:“孰能相與于無相與,相為于無相為?孰能登天游霧,撓排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

《說苑》謂子桑戶“不衣冠而處”,蓋開楊學之先聲者,故仲弓不以為然。

孔子曰:“可也,簡。”簡者,易野也。易野者,無禮文也??鬃右娮由2樱由2硬灰鹿诙?。弟子曰:“夫子何為見此人乎?”曰:“其質美而無文,吾欲說而文之。”孔子去。子桑伯子門人不說,曰:“何為見孔子乎?”曰:“其質美而文繁,吾欲說而去其文。”故曰:文質修者,謂之君子;有質而無文,謂之易野。子桑伯子易野,欲同人道于牛馬,故仲弓曰太簡。〔《說苑·修文》〕

——右儒攻子桑伯子。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病墩撜Z·憲問》〕

——右儒攻原壤。

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⒈A,猶犬羊之鞟?!薄病墩撜Z·顏淵》〕

棘子成欲彌文,子貢譏之。謂文不足奇者,子成之徒也?!病墩摵狻狻贰?

——右儒攻棘子成。

孔子為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于兩觀之下。門人聞之,趨而進,至者不言,其意皆一也。子貢后至,趨而進,曰:“夫少正卯者,魯國之聞人矣,夫子始為政,何以先誅之?”孔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夫王者之誅有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逆而險,二曰言偽而辨,三曰行辟而堅,四曰志愚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皆有辨知聰達之名,而非其真也。茍行以偽,則其智足以移眾,強足以獨立。此奸人之雄也,不可不誅。夫有五者之一,則不免于誅,今少正卯兼之,是以先誅之也?!薄病墩f苑·指武》〕

——右儒攻少正卯。

竇太后好老子書,召轅固生問老子書。固曰:“此是家人言耳?!薄病妒酚洝と辶謧鳌贰?

恬澹無欲,志不在于仕,茍欲全身養(yǎng)性為賢乎?是則老聃之徒也。道人與賢殊科者,憂世濟民于難。是以孔子棲棲,墨子遑遑,不進與孔、墨合務,而遠與黃、老同操,非賢也?!病墩摵狻ざㄙt》〕

〔儒與楊、墨,其道為三,而老氏為我,儒、墨救世,則雖三而實為二焉。故在戰(zhàn)國,儒、墨最盛,而老氏遜之,以其俱救世也。至于漢初,老氏最盛,儒學駸駸其間,而墨亡矣。蓋救世之道同,而儒順墨逆,故墨歸于儒;老氏與儒相反,故后世反有存也?!?

儒學亦黜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豈謂是耶?〔《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薄叭粍t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薄病肚f子·養(yǎng)生主》〕

——右儒攻老子。

圣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睏?、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閑先圣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復起,不易吾言矣。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对姟吩疲骸叭值沂氢?,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睙o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詎釐行,放淫辭,以承三圣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圣人之徒也?!病睹献印る摹贰?

〔孟子終日以明孔道、辟楊墨為事,至引三圣自比,攻之以洪水猛獸,厲其詞如此。率子弟辟之,謂能距楊、墨即為圣徒,其樹之標、立之黨也如此。圣門有此堅勁之師,此楊、墨所以敗績矣?!?

孟子傷楊、墨之議,大奪儒家之論,引平直之說,褒是抑非,世人以為好辯。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薄病墩摵狻ψ鳌贰?

楊、墨之學不亂傳義,則孟子之傳不造。〔《論衡·對作》〕

〔墨子、孟子俱與告子辨,則相去不遠。楊朱為老子弟子,亦相去不遠。而言盈天下,二氏之力勁甚。墨子短喪,尤攻儒道,故孟子以“無父”斥之,誠不得已。揚雄謂楊、墨當?shù)溃献颖僦?,“廓如也”。此真功不在禹下哉!或以昌黎謂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孔、墨互攻,乃其后學,非二師之道本然。是未讀墨子《非儒》、《公孟》。墨氏實挾全力以倒戈孔門,實無兩立之理。昌黎生在唐時,已不知孔、墨改制爭教之由,固不足辨也?!?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孟子·盡心》〕

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淮南子·氾論訓》〕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币淖硬粊?。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其親也?!毙熳右愿嬉淖?。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薄病睹献印る摹贰?

墨子之言,昭昭然為天下憂不足。夫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憂過計也?!病盾髯印じ粐贰?

夫有余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憂過計也。天下之公患,亂傷之也。胡不嘗試相與求亂之者誰也?我以墨子之非樂也,則使天下亂;墨子之節(jié)用也,則使天下貧。非將隳之也,說不免焉。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將蹙然衣粗食惡,憂戚而非樂,若是則瘠。瘠則不足欲,不足欲則賞不行。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將少人徒,省官職,上功勞苦,與百姓均事業(yè),齊功勞,若是則不威,不威則賞罰不行。賞不行,則賢者不可得而進也;罰不行,則不肖者不得而退也。賢者不可得而進也,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則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則萬物失宜,事變失應,上失天時,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然若燒若焦。墨子雖為之衣褐帶索,啜菽飲水,惡能足之乎?既以伐其本,竭其原,而焦天下矣?!餐稀?

故墨術誠行,則天下尚儉而彌貧,非斗而日爭,勞苦頓萃而愈無功,愀然憂戚非樂而日不和?!膊⑼稀?

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必自為之然后可,則勞苦耗悴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勢業(yè)。以是縣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為之?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說也?!病盾髯印ね醢浴贰?

〔孟子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yǎng)君子,上下有等,孔子之義也。墨子主張兼愛、尚同,無差等之義,不與先王同。然其道大觳,耗悴莫甚,“役夫之道”也。莊子謂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是也。墨子之道所以敗績也,其道高而難行,非孔子中庸之義,故荀子極力攻之。〕

世俗之為說者曰:太古薄葬,棺厚三寸,衣衾三領,葬田不妨田,故不掘也。亂今厚葬飾棺,故抇也。〔《荀子·正論》〕

〔薄葬之制為墨子所改定。蓋上古發(fā)骸之風甚盛,故墨子定為此制,所以防其患也。然孔子已為之防,比太古已薄矣,墨子則儉不中禮矣。〕

故人一之于禮義,則兩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則兩喪之矣。故儒者將使人兩得之者也,墨者將使人兩喪之者也,是儒、墨之分也?!病盾髯印ざY論》〕

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無知也,是奸人之道,而倍叛之心也?!餐稀?

〔墨子之學本出于孔子,乃倍叛而反攻,故荀子攻其倍叛也。陳相棄陳良之學,而從許行之學,孟子攻其倍師。堅守孔教而攻異教,荀、孟兩大儒為最有大也?!?

刑馀罪人之喪,不得合族黨,獨屬妻子;棺槨三寸,衣衾三領,不得飾棺,不得晝行,以昏殣,凡緣而往埋之;反無哭泣之節(jié),無衰麻之服,無親疏月數(shù)之等;各反其平,各復其始;已葬埋,若無喪者而止。夫是之謂至辱?!病盾髯印ざY論》〕

〔此為攻墨子短喪之制,目為刑馀罪人之喪,是謂至辱,攻之甚也?!?

一朝而喪其嚴親,而所以送葬之者不哀不敬,則嫌于禽獸矣,君子恥之?!病盾髯印ざY論》〕

故情貌之變,足以別吉兇,明貴賤親疏之節(jié),斯止矣。外是奸也,雖難,君子賤之?!餐稀?

〔《公羊傳》“而得君子疑焉”。何休解詁:“君子,孔子也?!眲t此君子即為創(chuàng)儒改制之孔子也。恥之為禽獸,賤之為奸人。此儒者援孔子以攻墨子短喪之制者也?!?

君者國之隆也,公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亂。自古及今,未有二隆爭重而能長久者?!病盾髯印ぶ率俊贰?

〔此亦攻墨子者也。墨子兼愛、尚同,視至親如路人,無尊卑親疏之別,與儒者異。故荀子攻其二而亂,與孟子攻墨氏無父無君、夷子二本之意同?!?

——右儒攻楊、墨。

法家嚴而少恩?!病妒酚洝ぬ饭孕颉贰?

法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絕矣;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而少恩?!餐稀?

商君違禮義,棄倫理,并心于進取。行之三歲,秦俗日敗?!病缎聲r變》〕

今商鞅、吳起,反圣人之道?!病尔}鐵論·申韓》〕

商鞅、吳起以秦、楚之法為輕而累之,上危其主,下沒其身?!病尔}鐵論·周秦》〕

今秦怨毒商鞅之法,甚于私仇。故孝公卒之日,舉國而攻之,東西南北莫可奔走,仰天而嘆曰:“嗟乎,為政之弊,至于斯極也!”卒車裂族夷,為天下笑。斯人自殺之也?!病尔}鐵論·非鞅》〕

商鞅法行而亡?!病尔}鐵論·遵道》〕

今商鞅棄道而用權,廢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為俗,欺舊友以為功,刑公族以立威;無恩于百姓,無信于諸侯;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仇;雖以獲功見封,猶食毒肉愉飽而罹其咎也?!病尔}鐵論·非鞅》〕

商鞅以重刑峭法為秦國基,故二世而奪。刑既嚴峻矣,又作為相坐之法,造誹謗,增肉刑,百姓齋栗,不知所措手足也。賦斂既煩數(shù)矣,又外禁山澤之原,內設百倍之利,民無所開說容言。崇利而簡義,高力而尚功,非不廣壤進地也,然猶人之病水,益水而疾深。知其為秦開帝業(yè),不知其為秦致亡道也?!餐稀?

昔者商鞅相秦,后禮讓,先貪鄙,尚首功,務進取,無德序于民,而嚴刑罰于國,俗日壞而民滋怨,故惠王烹菹其身以謝天下?!病尔}鐵論·國病》〕

商鞅以權數(shù)危秦?!餐稀?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挾持浮說,非其質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fā)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zhàn)》書,與其人行事相類。卒受惡名于秦,有以也夫!〔《史記·商君列傳》〕

韓非非先王而不遵,舍正令而不從?!病尔}鐵論·刑德》〕

——右儒攻法家。

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病妒酚洝ぬ饭孕颉贰?

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餐稀?

子輿曰:公孫龍之為人也,行無師,學無友,佞給而不中,漫衍而無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與韓檀等肄之?!病读凶印ぶ倌帷贰?

言非而博,巧而不理,此固無所不答也?!病犊讌沧印す珜O龍》〕

〔此孔子高攻公孫龍白馬非白馬之說。〕

夫堅白同異、有厚無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辨,止之也。〔《荀子·修身》〕

孔穿、公孫龍相與論于平原君所,深而辯,至于藏三牙。公孫龍言藏之三牙甚辯,孔穿不應。少選,辭而出。明日,孔穿朝。平原君謂孔穿曰:“昔者公孫龍之言甚辯。”孔穿曰:“然。幾能令藏三牙矣。雖然,難。愿得有問于君,謂藏三牙甚難而實非也,謂藏兩牙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也者乎,將從難而非者乎?”平原君不應。明日,謂公孫龍曰:“公無與孔穿辯?!薄病秴问洗呵铩ひo》〕

或問:“公孫龍詭辭數(shù)萬以為法,法歟?”曰:“斷木為棋,梡革為鞠,亦皆有法焉。不合乎先王之法者,君子不法也?!薄病斗ㄑ浴の嶙印贰?

——右儒攻名家。

文學曰:蘇秦以從顯于趙,張儀以衡任于秦,方此之時,非不尊貴也,然知士隨而憂之,知夫不以道進必不以道退,不以義得者必不以義亡?!病尔}鐵論·褒賢》〕

蘇秦合從連衡,統(tǒng)理六國,業(yè)非不大也。桀、紂與堯、舜并稱,至今不亡,名非不長也。然非者不足貴,故事不茍多,名不茍傳也?!病尔}鐵論·非鞅》〕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孟子·滕文》〕

太史公曰:三晉多權變之士。夫言從衡強秦者,大抵皆三晉之人也。夫張儀之行事,甚于蘇秦。然世惡蘇秦者,以其先死,而儀振暴其短以扶其說,成其衡道。要之,此兩人真傾危之士哉!〔《史記·張儀列傳》〕

——右儒攻縱橫家。

我能為君約與國,戰(zhàn)必克。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xiāng)道,不志于仁,而求為之強戰(zhàn),是輔桀也。〔《孟子·告子》〕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為陳,我善為戰(zhàn)。大罪也。〔《孟子·盡心》〕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堯舜之世?!薄病睹献印じ孀印贰?

故齊之田單,楚之莊蹻,秦之衛(wèi)鞅,燕之繆蟣,是皆世俗之所謂善用兵者也,是皆巧拙強弱則未有以相君也,若其道一也,未及和齊也。持契司詐,權謀傾覆,未免盜兵也?!病盾髯印ぷh兵》〕

〔孟子“殃民不容于堯、舜之世”,“善戰(zhàn)者服上刑”,蓋即衛(wèi)鞅、繆蟣之流。法尚權謀傾軋者,為《春秋》所疾也?!?

——右儒攻兵家。

宋牼將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將何之?”曰:“吾聞秦、楚構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痹唬骸拜V也請無問其詳,愿聞其指。說之將何如?”曰:“我將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于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于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于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于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孟子·告子》〕

〔宋牼,《莊子·天下》篇作“鉶”,古音通也。莊子稱其禁攻寢兵,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不舍,與此合。近世歐洲有禁兵會,亦其比也。于《春秋》之義,疾滅國、善向戍相合。故孟子稱其志也。其道淺而不謬,故孟子許之而少正之?!?

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斗。人皆以見侮為辱,故斗也。知見侮之為不辱,則不斗矣?!睉唬骸叭粍t亦以人之情為不惡侮乎?”曰:“惡而不辱也?!痹唬骸叭羰?,則必不得所求焉。凡人之斗也,必以其惡之為說,非以其辱之為故也。今俳優(yōu)侏儒,狎徒詈侮而不斗者,是豈巨知見侮之為不辱哉?然而不斗者,不惡故也。今人或入其央瀆,竊其豬彘,則援劍戟而逐之,不避死傷,是豈以喪豬為辱也哉?然而不憚斗者,惡之故也。雖以見侮為辱也,不惡則不斗,雖知見侮為不辱,惡之則必斗。然則斗與不斗邪,亡于辱之與不辱也,乃在于惡之與不惡也。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惡侮,而務說人以勿辱也,豈不過甚矣哉!金舌弊口,猶將無益也。不知其無益,則不知知其無益也。直以欺人,則不仁。不仁不知,辱莫大焉。將以為有益于人邪?則與無益于人也,則得大辱而退耳。說莫病是矣。”子宋子曰:“見侮不辱?!睉唬骸胺沧h必將立隆正然后可也,無隆正,則是非不分,而辯訟不決。故所聞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職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故凡言議期命,是非以圣王為師。而圣王之分,榮辱是也?!薄病盾髯印ふ摗贰?

〔圣王者,孔子也。王制者,孔子之法也。孔子之法有榮辱。〕

“有義榮者,有勢榮者;有義辱者,有勢辱者。志意修,德行厚,知慮明,是榮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榮。爵列尊,貢祿厚,形勢勝,上為天子諸侯,下為卿相士大夫,是榮之從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勢榮。流淫污漫,犯分亂理,驕暴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辱。詈侮捽搏,捶笞臏腳,斬斷枯磔,藉靡舌拏,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勢辱。是榮辱之兩端也。故君子可以有勢辱,而不可以有義辱。小人可以有勢榮,而不可以有義榮。有勢辱無害為堯,有勢榮無害為桀。義榮勢榮,唯君子然后兼有之;義辱勢辱,唯小人然后兼有之,是榮辱之分也。圣王以為法,士大夫以為道,官人以為守,百姓以為成俗,萬世不能易也。今子宋子案不然,獨詘容為己,慮一朝而改之,說必不行矣。譬之是猶以磚涂而塞江海也,以焦僥而戴太山也,蹎跌碎折,不待頃矣。二三子之善于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將恐得傷其體也?!弊铀巫釉唬骸叭酥橛眩砸约褐橛麨槎?,是過也?!惫事势淙和剑q其談說,明其譬稱,將使人知情欲之寡也。應之曰:“然則亦以人之情為欲,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聲,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情為不欲乎?曰:人之情欲是矣。曰:若是,則說必不行矣。以人之情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猶以人之情為欲富貴而不欲貨也,好美而惡西施也。古之人為之不然,以人之情為欲多而不欲寡,故賞以富厚,而罰以殺損也,是百王之所同也。故上賢祿天下,次賢祿一國,下賢祿田邑,愿愨之民完衣食。今子宋子以是之情為欲寡而不欲多也,然則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賞,而以人之所欲者罰邪,亂莫大焉。今子宋子嚴然而好說,聚人徒,立師學,成文曲,然而說不免于以至治為至亂也,豈不過甚矣哉?”〔《荀子·正論》〕

〔宋鉶以見侮為不辱,與佛法忍辱略同。婁師德唾面自乾,未嘗非長者處世之行。然榮辱為治法所由,人道未能去也。荀子負荷儒學,以其過高而攻之?!?

——右儒攻宋蒨。

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為氓?!蔽墓c之處。其徒數(shù)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為圣人氓?!标愊嘁娫S行而大悅,盡棄其學而學焉。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yǎng)也,惡得賢?”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后食乎?”曰:“然?!薄霸S子必織布然后衣乎?”曰:“否。許子衣褐?!薄霸S子冠乎?”曰:“冠?!痹唬骸稗晒冢俊痹唬骸肮谒?。”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曰:“許子奚為不自織?”曰:“害于耕?!痹唬骸霸S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曰:“然?!薄白詾橹c?”曰:“否。以粟易之?!薄耙运谝仔灯髡撸粸閰柼找?,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薄叭粍t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義也。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泛濫于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谷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跡之道,交于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于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圣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勛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圣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鬃釉唬骸笤?!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瘓?、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陳良,楚產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于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shù)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沒,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于子貢,相向而哭,皆失聲,然后歸。子貢反,筑室于場,獨居三年然后歸。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者事之,強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褚材闲U鴂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于曾子矣。吾聞出于幽谷,遷于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于幽谷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芄角意咧?,子是之學,亦為不善變矣?!薄皬脑S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偽,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谷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蓗,或相什伯,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偽者也,惡能治國家?”〔《孟子·滕文》〕

〔許行被褐織席,高談并耕,其道甚苦,蓋本為墨學而稍變之,欲自立門戶者。當時創(chuàng)教紛紛,少自立者,輒思創(chuàng)宗旨以自名一教。莊子謂墨者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其道大觳。被褐織席,亦大觳矣。并耕同賈,則尚同之余義。故許行必墨氏后學,皆假托先王,力與孔子為難,故孟子極力攻之?!?

——右儒攻許子。

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后耳有聞,目有見?!泵献釉唬骸坝邶R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黃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與?抑亦盜跖之所筑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跖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纑,以易之也?!痹唬骸爸僮樱R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鐘。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也,辟兄離母,處于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己頻顣曰:‘惡用是鶂鶂者為哉?’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龆壑?。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孟子·滕文》〕

〔陳仲子亦當時創(chuàng)教之人,其學雖不可見,然織屨辟纑,節(jié)用苦行,避兄離母,薄于人倫,殆聞墨子之風者。荀子以為盜名,大約以苦行動人而不尚言論也??鬃又?,以人治人,可而止。陳仲子知義而不知仁,失其本矣?!?

忍情性,綦谿利跂,茍以分異人為高,不足以合大眾,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陳仲、史軿也?!病盾髯印し鞘印贰?

孟子曰:仲子,不義與之齊國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簞食豆羹之義也。人莫大焉亡親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孟子·盡心》〕

〔仲子宗旨雖不可考,而孟子攻其亡親戚君臣上下,則其說與佛氏略同,但有妻耳。其苦行亦與佛同,故能風動天下。趙威后至欲殺之,想以其無君也。顯違孔子之道,故孟子不得不攻之?!?

——右儒攻陳仲子。

騶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終始》、《大圣》之篇十余萬言。其語閎大不經(jīng),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于無垠。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大并世盛衰,因載其禨祥度制,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谷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以為儒者所謂中國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shù)。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環(huán)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qū)中者,乃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huán)其外,天地之際焉。其術皆此類也。然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jié)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始也濫耳?!病妒酚洝っ宪髁袀鳌贰?

鄒衍非圣人,作怪誤,惑六國之君以納其說,此《春秋》所謂匹夫熒惑諸侯者也。〔《鹽鐵論·論鄒》〕

——右儒攻騶子。

淳于郚曰:“男女授受不親,禮與?”孟子曰:“禮也。”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孟子·離婁》〕

〔淳于髡蓋當時辨者之囿,稷下之客,惑惠施之徒歟?能引男女之禮,蓋稍知儒旨而攻子思、公明子,則亦異教攻儒者也?!?

——右儒攻淳于髡。

子莫執(zhí)中。執(zhí)中為近之。執(zhí)中無權,猶執(zhí)一也。所惡執(zhí)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病睹献印けM心》〕

〔子莫執(zhí)中,蓋與孔子近矣。然彼究別創(chuàng)一教,不從孔子。孟子為孔門御侮,故并攻之也?!?

——右儒攻子莫。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泵献釉唬骸白舆^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薄病睹献印じ孀印贰?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如何?”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宮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侯幣帛饔飧,無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為國,況無君子乎?欲輕之于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薄餐稀?

〔以《史記》考之,白圭亦當時有道術者,但是粗才,以孟子辟之固易易?!?

——右儒攻白圭。

世俗之為說者曰:“桀、紂有天下,湯、武篡而奪之?!笔遣蝗??!病盾髯印ふ摗贰?

今世俗之為說者,以桀、紂為君,而以湯、武為弒,然則是誅民之父母而師民之怨賊也,不祥莫大焉。以天下之合為君,則天下未嘗合于桀、紂也。然則以湯、武為弒,則天下未嘗有說也,直隳之耳?!餐稀?

〔《書》稱“撫我則后,虐我則仇”。孟子稱“殘賊之人謂之一夫”。《禮》稱“刑人于市,與眾共之”。則為民賊者,人人皆得而僇之也。夫天生民而樹之君,使司牧之,勿失其性,故堯、舜兢兢于天祿永終,四海困窮,以見天命之不易假也。此為孔子非常異義,學者疑惑,每為世俗之說所動。荀子力辟之,與孟子同。又按司馬遷《史記》立項羽為本紀,陳涉為世家,見秦王無道,人人皆得而誅之,而陳涉、項羽首先亡秦,可以代秦,是亦一湯、武也。特以暴易暴,故不終耳。史公為之立本紀、世家,即是意乎?〕

夫曰堯舜擅讓,是虛言也,是淺者之傳,陋者之說也,不知逆順之理,小大至不至之變也,未可與及天下之大理也?!病盾髯印ふ摗贰?

〔孟子:“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蓖跽叻钐熘蚊瘢暶裥闹虮扯炋烀鶜w,不得私相轉授,擅以天下與人者。故當時子噲授燕于子之,卒啟亂亡之禍,蓋為淺陋者之說所惑焉?!?

今世俗之為說者,不怪朱、象而非堯、舜,豈不過甚矣哉,夫是之謂嵬說?!病盾髯印ふ摗贰?

〔當時諸教之微言大義,全在口說,故荀子攻之為世俗之說,“陋者之說”,“是之謂嵬說”,墨子之說,“奸人”之說,則非孔子之說明矣?!?

世俗之為說者曰:“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墨黥,慅嬰,共艾畢,菲鑑屨,殺赭衣而不純,治古如是?!笔遣蝗?。〔《荀子·正論》〕

——右皆不知名雜教,荀子攻之,與孟子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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