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四”與新文學

楊振聲文論精選 作者:楊振聲


五四運動除了反帝反封建兩層重要意義外,它還有一個附帶的意義,那便是與新文學的關系。在根本上說,二者都是解放運動;在形式上說,五四運動是思想表現(xiàn)于行動的解放形式;新文學運動是思想表現(xiàn)于語言的解放形式。新文學運動起于民六,起初還是白話詩與白話文的提倡,到了民八與五四運動合流,它的內容才切實豐富起來,它的力量才茁壯滋長起來,因為它得到了反帝反封建的明確目標與全國青年這支生力軍。假使沒有五四運動,新文學不會發(fā)展得那樣快,甚至不容易發(fā)展。反過來說,假使五四運動不得到自己的語言,而還用古文作工具,這運動便抓不住全國的青年與多數的人民。兩個運動的合流,才把思想、行動、語言都打成一片了,才能完成它們解放運動初步的使命。

時代的奔流,使一切都在新陳代謝中演化其生命。五四時代的新文學,若不能隨時吸取新生命并反映新時代,它本身就會變成舊文學。這可分為工具、內容與形式三方面來看。

一、五四時代的新文學運動,主要的是工具的改變。就是以現(xiàn)代的語言來寫現(xiàn)代的生活。這樣它才去掉了裝腔作勢,假惺惺的姿態(tài),開始走向文學的真實與生動。說它“開始走向”,因為它并未能作到真實與生動,這便是工具問題了。那時一般作家所用的語言,部分的來自舊小說、語錄、皮簧戲的對話、舊文學中的名詞,還有一些翻譯的語法;更大部分的是每個人東拼西湊的藍青官話。真是所謂不文不白,南腔北調的家伙。當時這種百衲本式的語言,捉來傳情達意,還勉強夠用;用作文學的語言,可就有點乏味了。因為它不是從民間生長出來的,它缺乏那點虎生生的勁兒,那般在紙上跳躍的語句。

民二十二三年間的大眾語運動,方向是對了;因為缺少多數人的實踐,成功就不能普遍。新近看到從老解放區(qū)來的文藝作品在這方面確有了很大的成就。這就說明了為什么那些作品能在民間流行,也更指明了文學語言所應努力的方向。當然,徹底的方言,常不能得到普遍的了解;但若經好的文學作品把這些方言帶到各處去,不也就是普遍語言了嗎?要使文學的語言本身有生命,有力量,它必是某一種方言的應用與滋長。而文學語言的豐富,也就必是這些方言熔鑄會合的大成。

二、五四時代新文學的內容,不容分說的是以資產階級為對象,以個人的興趣為出發(fā)點的。以資產階級為對象,雖不缺乏優(yōu)美的材料,但大體上這對象是沉淪的。這就不能不使文藝偏向于揭發(fā)與諷刺。以個人的興趣為出發(fā)點,又沒有廣大的生活經驗,就流于感傷性的易喜易怒,以及身邊瑣事的描繪。故自五四以來,三十年中的文學,在暴露帝國主義和封建社會方面最顯出它的力量與成績。換句話說,它還屬于在破壞時代的產品,不是建設時代的產品。民十四五以來的革命文學稍后的大眾文藝,以及抗戰(zhàn)時期的“文學下鄉(xiāng),文學入伍”的口號,在理論與方向上說,都是正當的;而實踐卻只能在以后的解放區(qū)中。這也說明了必在實際生活中嘗過甘苦,才能在文學中反映實際。不是站在旁觀的地位與憫人的態(tài)度上,而是放棄了小我,在人民中找到了大我;找到了人民的問題就是自己的問題;找到了人民的志愿就是自己的志愿。只有文藝上的技術才是自己的,也如木匠,泥水匠的技術是自己的一樣。

三、至于文藝的形式,在五四新文學的發(fā)展初期頗傾向于鄙棄自己的文藝形式而采取西方的文藝形式。這形式的生疏,就使文藝不能與一般人民接近??箲?zhàn)時期才提出了民族文藝形式問題。但這問題的解放是有待于實例證明的。最近來自民間的秧歌,采用民間歌曲的戲劇,鄉(xiāng)土氣息的小說,民俗的年畫,民風的舞蹈,都以貼近人生而為一般人民所欣賞。文學史告訴我們,詩經、九歌、以及后起的小說、戲劇等,都是來自民間的。自民間帶來了生命與力量的文藝形式,常留有無窮發(fā)展的余地。這里也正指出文藝需要努力的前途。

于是,文藝的工具是人民的語言,內容是人民的生活,形式是民族的基調,它才能更有憑借的更大膽的吸取世界文藝的英華;取精用宏的來豐富與提高自己的文藝的花果。這花果確是自己的,因為它的根子深深的生長在中國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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