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

：前場后數(shù)日下午。

：同前。

「幕啟」王大嫂在院內(nèi)紡石棉線。鄭三嫂一手提著一個小白布包，一手拿著一塊還未完工的補花桌布，由后院來。

鄭三嫂：王大嫂，就剩了你一個人呀？六嫂呢？

王大嫂：六嫂一大早就出城送活兒去了，還沒回來。

鄭三嫂：昨天拿來的活兒太費事了！我緊趕了一天多，作了還不到一半，明天得交齊，我做不出來呀！忙得我呀，連飯都顧不上作！王大嫂，剩下的活兒你找別人作吧，別耽誤了事！

王大嫂：三嫂，咱們既然一口答應下來，就得給人家趕成了！到期要是交不上，下回再去要，人家可就不給啦。六嫂為咱們大伙的事，起早睡晚，跑了多少道兒呀！才掛上了鉤，咱們就又打退堂鼓，不是叫六嫂為難嗎？

鄭三嫂：你看看，針腳大小錯一點都不行，作一會兒眼睛都酸啦，我實在干不了！

〔崔大嫂由后院來，聽她們說話。

王大嫂：三嫂啊，你看，我比你歲數(shù)大，眼睛不如你的好使，還不是照樣作嗎？咱們既然要參加勞動生產(chǎn)，有什么困難就得克服著點！

崔大嫂：王大嫂，剝云母皮這個事兒可不容易，它又脆又??！孩子又多，一不留神，就叫孩子給抓弄碎了！這點剝好了的給你吧，下回我可不再作！

鄭三嫂：哼！剝那個呀，費了牛勁，臨完還掙不到工夫錢呢！

崔大嫂：是呀！再說，我的手又笨，作的要是不合規(guī)格，不又是麻煩嗎？

王大嫂：這又麻煩了！上次紡石棉線，你們嫌髒；納鞋底子，你們嫌累！六嫂這才又找來剝云母皮，她自己先學會，再回來教給你們；可倒好，還沒作兩天哪，又嫌錢少！三嫂你這個活兒是自己挑的，沒作多少可就說費事。你們叫六嫂怎么辦呢？當初工作組提出來叫咱們搞生產(chǎn)，你們都是自己答應了的！不管怎樣，明天一早一定得交活！

崔二妞：媽，小胖胖醒啦，快去吧！

崔大嫂：我知道啦！我這兒有事！

鄭三嫂：反正我作不了，誤了活我可不管！

崔大嫂：六嫂回來您給說說吧，實在是孩子多……

崔二妞：走吧，看小胖胖去！

王大嫂：嗐！喲！這那行啊，全不對頭?。?

〔彭六嫂上。

王大嫂：六嫂，你可回來了！怎么送點活跑了大半天哪？午飯還沒吃吧？

彭六嫂：啊！

王大嫂：快吃點東西吧！

彭六嫂：不餓，等彭六回來一塊吃。

王大嫂：看你跑的這身土。坐下歇歇吧！活兒交出去了？

彭六嫂：交了，人家沒全收，有好些不合格的。你看。

王大嫂：這不是四號、七號接的活兒嗎？她們怎么做成這個樣兒呢？交不出去可怎么辦呢？

彭六嫂：人家明天一早等著要，我夜里給趕趕吧！

王大嫂：事情這么做可不成！你這兒死賣力氣，架不住人家敷衍了事！咱們后院那兩位，剛才還在這兒呢：一個作了一半就不想作了；一個作成這樣！你看，這怎么往上交？作活挑肥揀瘦，還不正經(jīng)干，當初別應下來好不好？誰也沒強逼著她們作嘛！

彭六嫂：咱們還得耐著點兒心，多跟她們談談。我整天去跑，連個去了解了解情況的工夫也沒有，有的人也許真有困難。

王大嫂：我看，這話得兩說著——有的人只想自己怎么合適，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哪有那么好的事！

〔耿興久上。

耿興久：王大嫂又生氣了？

王大嫂 彭六嫂：喲，耿大爺沒出去呀？

耿興久：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遇到困難可還不能著急呀！我剛才正在想你們這個事兒。要是不把活兒拿到自己屋里去作，幾個人湊在一起干，彼此有個照應，是不是會好一些呢？

王大嫂：那怎么行呢？有幾個能離開家的？看孩子，做飯……

耿興久：咱們不能為參加生產(chǎn)的人辦個托兒所，辦個飯?zhí)脝幔?

彭六嫂：耿大爺?shù)囊庖姾?！大伙兒要能在一塊兒干活兒彼此瞧著，就都不好意思不正經(jīng)干了。辦食堂也挺需要，一天三頓飯，真占不少時間！顧了作這個就顧不了作那個。孩子是得有人看著，能辦個托兒所也好。

王大嫂：說辦就辦，也不那么容易吧？

彭六嫂：只要大伙兒真需要，就能辦的起來！

耿興久：想到就能作到，就怕想不到！

彭六嫂：耿大爺，咱們找工作組同志談談去，好不好？

耿興久：好，咱們談談去。

王大嫂：六嫂，你還沒吃飯呢！

彭六嫂：不要緊，大嫂！你把這錢交給她們，就手跟她們談談，聽聽她們的意見。

方大媽：你們誰要出去，就給我走，打這兒別回來！都給我滾！

方體蘭：跟您好說，您不答應！您不能管她一輩子！

彭六嫂：方大媽！方大媽！為了什么呀？有事好說，娘倆別吵啊！

方體蘭：六嫂、耿大爺，你們聽聽吧！敬蓮要下鄉(xiāng)參加義務勞動，我們跟媽死說活說，媽都不答應！

方大媽：體蘭，你們是成心氣我呀！自從一整風你們整天在外頭，心都野了！我已經(jīng)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多管你們的事兒。這倒好，敬蓮索性要到鄉(xiāng)下去，一住半個多月，出了事情我擔不起責任，她丈夫死的時候把她托付給我的！

方體蘭：媽，敬蓮去下鄉(xiāng)參加義務勞動，又不是作什么壞事！再說，還有好多人一塊去，彼此都有照應！

方大媽：她是年輕輕的小寡婦，你給她保險哪？

李敬蓮：姑媽……

彭六嫂：方大媽，您想到哪兒去了？下鄉(xiāng)參加義務勞動是正經(jīng)事；去參加的人都還經(jīng)過大家討論，街道上同意批準呢！您可不該這么說話！

方大媽：哎呀，六嫂，你不知道，敬蓮這孩子，從小就老實，沒受過鄉(xiāng)下的苦哇！我是為了她好，心疼她，她怎么干得了那又臟又累的活呢？

王大嫂：這回去的人，大半都是頭一回下鄉(xiāng)！鍛煉鍛煉有好處！敬蓮年紀輕輕的，有什么干不了的？

彭六嫂：方大媽，敬蓮要去鍛煉鍛煉，是有心胸，應當鼓勵！她年輕又有點文化，不應該出去為大家做點事情嗎？您老想把她栓在屋里，那可不行！

方大媽：六嫂，我可沒那個意思！你瞧，這回整風，不就是我叫她出去開會的嗎？

王大嫂：那就好嘛！

方大媽：王大嫂，我呀，身體不好，血壓又高，敬蓮一走呀……

方體蘭：您呀，就是又封建，又自私！

方大媽：什么？

方體蘭：您就是要敬蓮蹲在家里，伺候您一輩子！

方大媽：你要造反哪，你！

耿興久：方老太太，體蘭的話不大好聽，倒是實話！您不應該限制敬蓮，她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她應該有她獨立的生活，誰也沒有權(quán)力來干涉她！

方大媽：好吧，大家都幫你說話，你自己說說到底怎么樣？

方體蘭：媽，不是已經(jīng)跟您說過了嗎……

方大媽：我要她自己說！

李敬蓮：姑媽，我去！

方大媽：好！我也管不了啦！

方體蘭：您可答應了？

方大媽：我沒意見！

彭六嫂：敬蓮，趕快收拾東西去，去吧！

〔李敬蓮與方體蘭入室。

耿興久：咱們走吧？歐，六嫂，你先做飯吧，我自己去談談。

〔彭入室。

王大嫂：我也給她們送錢去。

〔吵時，徐四嫂坐在小凳上補襪子。吵鬧中間，小唐嫂出來聽，與徐交換眼色。

小唐嫂：你瞧見沒有？在會上說得挺好的，回家該吵了吧？

徐四嫂：可不，誰家里沒點困難？說下鄉(xiāng)，就下鄉(xiāng)，哪兒那么容易！

小唐嫂：喲！你今兒怎么作上活了？

徐四嫂：不是批準我下鄉(xiāng)了嗎？穿著破襪子，又讓人家笑話我去??？

小唐嫂：四嫂，你怎么那么傻呀！你不會不自愿嗎？你瞧我，在會上就一聲沒出！

徐四嫂：我不自愿也得成??！大字報上說我得勞動鍛煉，小組會上大伙兒又都說我夠條件，沒小孩，身體又好，老那么盯住我，我不報名行嗎？

小唐嫂：聽說，下鄉(xiāng)累極了！你受得了嗎？

徐四嫂：到那兒再瞧唄！反正在家里也清閑不了，這不是發(fā)動大家搞生產(chǎn)了嘛，你看那些挑花針什么的，我粗手笨腳的，干不了??！

小唐嫂：你不會不參加？你瞧我就不干，她們能把我怎么樣呢？

徐四嫂：她們還說：我走后，她們幫助照顧老徐，準保他回來有熱飯吃，有開水喝。說的倒不錯！平常跟她們借點開水，都得看她們的臉子！她們多掃了點地，都對你有意見！我走了倒好，哼！

小唐嫂：那倒不要緊，他那么大個人，還餓得著？

徐四嫂：喲，你看，竟顧了跟你說話，把襪子都補成了個團啦！

小唐嫂：嗐！四嫂，你可真行！我?guī)湍悴鸩鸢桑?，拆都拆不開！這得墊個襪板兒！

徐四嫂：是嗎？你有嗎？借我使使。

小唐嫂：行！

〔彭六進來。

彭六嫂：你怎么才回來，午飯也沒回來吃！

彭 六：今兒個可遠了去啦，跑了一趟通州。人家要搞水利化，買了一部電滾子等著用。我趕到了，大家就把我給圍起來啦，這份道謝呀！

彭六嫂：那今兒個就別再出車啦，好好地歇一歇，洗洗臉，喝碗茶。

彭 六：咦，我說這是怎么回事，又要返工？

彭六嫂：可不！明兒一早起還要呢！今兒個夜里得打夜班，這不連菜都沒有工夫炒嗎！

彭 六：甭急，我也來作！非把這個活兒趕出來不可！

彭六嫂：粗手笨腳的，你算了吧！

彭 六：這有什么？不就是拆嗎？

彭六嫂：我真有點著急了！你瞧，成天往外頭跑，沒工夫照顧你，叫你冷一頓，熱一頓的！

彭 六：你甭管我！凡事起頭難，給大伙兒辦事就更難！可還得想法辦好??！哎！壞了！捅了漏子啦！

彭六嫂：喲！我說你別幫嘛！越幫越亂！

彭 六：好，我來做飯！

彭六嫂：我都做上啦！

彭 六：那，我去切菜。

〔耿大爺回來。

彭六嫂：怎么樣??？耿大爺！

耿興久：王大嫂呢？

彭六嫂：在后院。我叫她來。

〔王大嫂上。

王大嫂：商量了嗎？耿大爺！

耿興久：剛才我跟工作組研究了一下。咱們這個活呀，這么零散著作不好管理，不能保質(zhì)保量，又不敢大批地接活，還得天天臨時去找活源。

彭六嫂：是那樣！

耿興久：工作組建議咱們組織起來，跟一個廠子訂個合同。大家集體一塊兒干，互相監(jiān)督著點兒，什么問題都好解決了。

王大嫂：就照現(xiàn)在這樣，她們還提出一大堆困難呢，您剛才不是都聽見了嗎？

耿興久：咱們組織起來，就可以自己辦食堂，辦托兒站啦。

吳老頭：辦食堂，交給我吧，這事兒我行！

王大嫂：您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受得了那個辛苦？

吳老頭：行啊！我正想找點兒事兒作呢！大伙都這么忙，我能閑著嗎？我還保證不耽誤掃盲！

耿興久：好，您就試試！

吳老頭：辦食堂，房子、家具，哪兒去找呢？

彭六嫂：有了食堂，家里這一份家伙都用不著了，我全拿出來；再發(fā)動大家伙兒湊湊，不就行啦？

耿興久：房子，我去找！大嫂，你跟王師傅、徐師傅說一聲，到時候請他們兩位幫點忙。別的零碎事，您給計劃計劃。

吳老頭：行了。就交給我吧?？墒牵€得用點兒現(xiàn)錢，買個爐口、爐條什么的……

王大嫂：吳大爺，您放心，我還存著幾塊錢，也都拿出來！

〔徐師傅回來，急著問大家。

徐師傅：怎么，走了嗎？

彭六嫂：說好了，六點鐘來車接，這就快了。

徐師傅：怎么，人呢？上哪兒去了？行李還沒捆上吧？

耿興久：四嫂，敬蓮，你們都快準備吧，一會就要出發(fā)了！

李敬蓮：我都準備好了。

徐四嫂：怎么，說走就走呀？我的行李還沒打呢！

徐師傅：你怎么這么慢條斯理的，快著點吧！

徐四嫂：嗐，我不是等你回來商量商量嘛！

徐師傅：不是都說好了嗎？

徐四嫂：我走了，這家里的事你能管哪？

徐師傅：怎么？……你又……

彭六嫂：四嫂，那天在會上不是都說好了，你走后，一切都由我們來替你管嗎？

徐四嫂：那么一說，就靠得住啦？

徐師傅：你這個人，真是……

王大嫂：四嫂，你不放心哪，我跟六嫂都合計好了，提了保證！你看：一，我保證四哥早起有熱水洗臉，吃完了早點去上工。二，我保證四哥回來就有開水喝，有熱飯吃，隨來隨有，絕不誤事！

彭六嫂：我的保證是：一，每天給你打掃房間一次；二，保證四哥的衣服勤洗勤換；三，在你回來以前把你的杯子拆洗一次。你看，我們提的還有什么不夠地方，你再補上吧！

徐師傅：六嫂，王大嫂，這真是……看看人家……你還有什么說的？人家提的管保比你想的周到的多！

〔外邊鑼鼓聲，大牛兒跑上。

大牛兒：敬蓮嬸、徐四嬸，你們怎么還不快著點？人家都集合了！

徐師傅：快點吧。

徐四嫂：那……耿大爺……

耿興久：怎么？還有問題嗎？要不想去，就提出來，還來得及！

徐四嫂：那，叫我下鄉(xiāng)生產(chǎn)……我沒意見！

徐師傅：那就快點走吧！我這么大的人，還用你不放心？

徐四嫂：不放心？我是不放心！

方體蘭：四嫂，看看敬蓮，你也硬棒點！

〔鑼鼓聲，歡送的群眾上。

來 人：現(xiàn)在馬上集合，我們來歡送你們！

徐四嫂：還勞動大家伙兒，這，這可真不敢當！

〔王大嫂接過大紅花，給徐四嫂戴上。

王大嫂：看，這多么光榮??！

徐四嫂：還戴花哪？戴上可就……

〔方體蘭給李敬蓮戴上。

李敬蓮：再見，體蘭！

彭六嫂：我們幫她們把東西搬出去吧！

王大嫂：四嫂，等等！你們要走，我們也團結(jié)了，還留著這破柵欄干什么呢？把它拆了吧！

徐四嫂：拆就拆吧！

徐師傅：來，大牛兒！拆！

大牛兒：一、二、三！

〔鑼鼓聲，眾歡笑，送出去。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