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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破家之始

紙醉金迷 作者:張恨水


一五 破家之始

魏太太對于丈夫這個姿勢,是不能忍受的。也就將桌子一拍,起了個猛烈的反擊,迎向前去,瞪了眼道:“你怎么樣?你要打我?”魏端本捏了拳頭,咬了牙齒,很想對著她腦袋上打過一拳去??墒撬睦锵氲?,這一拳是不可打過去的,若把這拳打過去了,可能的反響,就是太太出走。眼前站著這樣一個年輕美貌的小姐,固然是舍不得拋棄了,而且太太走了,孩子是不會帶走的,扔下這處處需人攜帶的兩個小孩,又教誰來攜帶呢?在一轉(zhuǎn)念之下,他的心涼了半截。不但是那個拳頭舉不起來,而且臉上的顏色,也和平了許多。他身子向后退了一步,望了她道:“我要打你?這個樣子,是你要打我呀?!蔽禾珜⒛_一頓道:“你要放明白一點,這樣的結(jié)合,這樣的家庭,我早就厭倦了。你對我的行為,有什么看不順眼嗎?這問題很簡單,不等明天,我今天晚上就走?!蔽憾吮静幌胄睦锼氲哪蔷湓?,人家竟是先說了。因道:“你的氣焰,為什么這樣高漲?牙齒還有和舌頭相碰的時候,夫妻口角,這也是很尋常的事。你怎么一提起來,就要談脫離關(guān)系?”他說著這話時,已是轉(zhuǎn)過身去,將枕頭下的紙煙火柴盒拿到手上,繞了桌子,和太太取了一個幾何上的對角位置站住,第一步戰(zhàn)略防御,已是布置齊備,太太已不能動手開打了。魏太太雖然氣壯,卻不理直,她對先生那個猛撲,乃是神經(jīng)戰(zhàn)術(shù)。當(dāng)魏先生戰(zhàn)略撤退的時候,她已是完全勝利了。這就隔了桌子瞪了眼睛問道:“你已睡了覺的人,特意爬了起來,和我爭吵,這是什么意思?你有賬和我算,還等不到明日天亮嗎?”魏先生實在沒有了質(zhì)問太太的勇氣,心里跟著一轉(zhuǎn)念頭,太太向來是在外面賭錢,賭到夜深才回來的。她雖常常是大輸小贏,而例外一次大贏,也沒有什么稀奇,又何必多疑?這樣想著,原來那一股子怒氣,就冰消瓦解了。因在臉上勉強(qiáng)放出三分笑意道:“你那脾氣,實在教人不能忍受?我在外面回來晚了,你可以再三的盤問,我還得陪笑和你解釋。怎么你回來晚了,我就不能問呢?”魏太太脖子一歪,偏著臉道:“你問什么?明知我是賭錢回來。無論我是輸是贏,只要我不花你的錢,你就不能過問。你要過問,我們就脫離關(guān)系。我就是這點嗜好,決不容別人干涉?!彼秸f就越是聲音大,臉色也是紅紅的。魏先生拿了火柴與紙煙在手上,就是這樣拿了,并沒有一次動作,直等太太把這陣威風(fēng)發(fā)過去了,這才擦了火柴,將紙煙點著。坐在那邊一張方凳子上,從容的吸著煙。他把一只手臂微彎了過去,搭在桌子上,左腿架在右腿上不住的顫動著。他雖燃著了一支煙,他并不吸,他將另一只手兩個指頭夾了紙煙,只管用食指打著煙支向地面上去彈灰,低了頭,雙目只管注視那顫動著的腳尖,默然不發(fā)一語。魏太太先是站著的,隨后也就在桌子對角下的方凳子上坐著。她的舊手皮包還放在桌上,她打開皮包來,取出一包口香糖,剝了一片,將兩個指頭,箝著糖片的下端,將糖片的上端,送到嘴唇里,慢慢的唆著。她不說話,魏先生也不說話。彼此默然了一陣,魏先生終于是吸煙了,將那支煙抽了兩下,這就向太太道:“你可知道我現(xiàn)時正在一個極大的難關(guān)上?!蔽禾溃骸澳腔钤?。”說著沉下了臉色,將頭一偏。魏端本淡笑道:“活該?倘若是我渡不過這難關(guān)而坐牢呢?”魏太太道:“你作官貪污,坐了牢,是你自作自受,那有什么話說?”魏端本將手上剩的半截紙煙頭子丟在地下,然后將腳踐踏著,站起來點點頭道:“好!我去坐牢,你另打算罷?!闭f著,他鉆上床去,牽著被子蓋了。魏太太道:“哼!你坐牢我另作打算。你就不坐牢,我另作打算,大概也沒有什么人能夠奈何我吧?”魏端本原來是臉朝外的,聽了這話,一個翻身向里睡著。魏太太對于他這個態(tài)度,并不怎樣介意,自坐在那里吃口香糖,吃完了兩片口香糖,又在皮包里取出一盒紙煙來,抽了一支,銜在嘴里,擦了火柴,慢慢的吸著。把這支紙煙吸完了,冷笑了一聲,然后站起來,自言自語的道:“我怕什么?哼!”說著,坐在椅子上,兩只腳互相搓動著,把兩只皮鞋搓挪得脫下了。光著兩只襪子在地板上踏著,低了頭在桌子下和床底下探望著,找那兩只便鞋。好容易把鞋子找著了,兩只襪底子,全踩得濕粘粘的。她坐在床沿上,把兩只長筒絲襪子倒扒了下來。扒下來之后,隨手一拋,就拋到了魏先生那頭去。魏先生啊喲了一聲,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問道:“什么東西,打在我臉上?!闭f著,他也隨手將襪子掏在手上看著。正是那襪底上踐踏了一塊粘痰,那粘痰就打在臉上。他皺著眉毛,趕快跳下床來,就去拿濕手巾擦臉。魏太太坐在床沿上,倒是嘻嘻的笑了。魏先生在這一晚上,只看到太太的怒容,卻不看見太太的笑容。現(xiàn)在太太在紅嘴唇里,露出了兩排雪白的牙齒,向人透出一番可喜的姿態(tài)。望了她道:“侮辱了我,你就向我好笑?!蔽禾Φ溃骸跋蚰阈€不好嗎?你愿意我向你哭?”魏端本道:“好罷,我隨你舞弄罷?!彼斡稚洗菜?。在魏太太的意思,以為有了這一個可笑的小插曲,丈夫就這樣算了?,F(xiàn)在魏先生還是在生氣之中,她也不去再將就,自帶著小渝兒睡了。她愛睡早覺,那是個習(xí)慣,次日魏先生起來時,她正是睡得十分的香酣,她那只舊皮包就扔在桌子角上。魏先生悄悄的將皮包打開來一看,里面是被大小鈔票,塞得滿滿的。單看里面的兩疊關(guān)金票子,約莫就是三四萬。他立刻想到,太太買的那些衣料和化妝品,已是超過二十萬元。現(xiàn)在皮包里又有這多的現(xiàn)款,難道還是贏的?正躊躇著對了這皮包出神,太太在床上打了個翻身。心里想著,反正是不能問,越知道得多了,倒越是一種煩惱,也就轉(zhuǎn)身走開,自去料理漱口洗臉等事。把衣服整理得清楚了,買了幾個熱燒餅,自泡了一壺沱茶,坐在外面屋子里吃這頓最簡單的早餐。他是坐著方凳子上,將一只腳搭在另一張方凳子上的。左手端了茶杯,右手拿了燒餅,喝一口沱茶,啃一口燒餅,卻也其樂陶陶。忽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有人很急迫的問道:“魏先生在家嗎?”他聽得出來,這是劉科長的聲音,立刻迎出門來道:“在家里呢,劉科長?!彼幻嬲f著,一面向來賓臉上注意,已經(jīng)看出他臉色蒼白,手里拿了帽子,而那身草綠色的制服,卻是歪斜的披在身上。他怔了一怔道:“有什么消息嗎?”劉科長兩手一揚(yáng),搖了頭道:“完了,完了,屋子里說話罷?!蔽憾吮镜男姆?,立刻亂跳著一陣,引了客進(jìn)屋子。劉科長回頭看了看門外,兩手捧著呢帽子撅了幾下,低聲道:“我想不到事情演變得這樣嚴(yán)重。司長是被撤職查辦了?!蔽憾吮镜溃骸澳敲?,我我我們呢?”劉科長道:“給我一支煙罷,我不曉得有什么結(jié)果?”說著,伸出手來,向主人要煙。魏端本給了他一支煙,又遞給他一盒火柴。他左手拿帽子,右手拿煙?;鸩窈凶舆f過去了,他卻把原來兩只手上的東西都放下。左手拿火柴盒,右手拿火柴棍,在盒子邊上擦了一支火柴之后,要向嘴邊去點煙,這才想起來沒有銜著煙呢。他伸手去拿,煙支被帽子蓋著,他本是揭開帽子找煙的,這又拿了帽子在手上當(dāng)扇子搖,不吸煙了。魏端本道:“科長,你鎮(zhèn)定一點,坐下來,我們慢慢的談?!眲⒖崎L這才坐下,因苦笑了一笑道:“老魏,我們逃走罷。我們今天若是去辦公,就休想回來了,立刻要被看管,而看管之后,是一個什么結(jié)果,現(xiàn)時還無從揣測,說不定我們就有性命之憂?!蔽憾吮镜溃骸疤幼撸课易叩昧?,我的太太和孩子怎么走得了?劉科長,你也有太太,雖然沒有孩子,可是你把太太丟下了,難道看管我們的人,找不著我們,還找不著我們的太太嗎?”劉科長這才把桌上的那支煙拿起銜在嘴里,擦了一支火柴,將煙點上。他兩個指頭夾紙煙,低著頭慢慢的吸煙,另一只手伸出五個指頭,在桌沿上輪流的敲打著。魏端本道:“劉科長,這件事我糊里糊涂,不大明白呀?!眲⒖崎L道:“不但你不大明白,我也不大明白。司長和銀行里打電話接好了頭,就開了一張單子,是黃金儲戶的戶頭,另外就是那兩張支票了。我一齊交到銀行里去,人家給了一張法幣一百六十萬元,儲蓄黃金八十兩的收據(jù),并無其他交涉。我又知道這里是些什么關(guān)節(jié)呢?”魏端本道:“司長在銀行里作來往,無論是公是私,我跑的不是一次。這次讓科長去,不讓我去,我以為科長很知道內(nèi)情呢?!彼鵁焽姵鲆豢趤恚葦[了兩擺頭,然后又嘆口氣道:“我也冤得很啰。我是財迷心竅,以為這樣辦理黃金儲蓄,除了早得消息,撿點便宜,并不犯法。這日到銀行去,是下午三點三刻,銀行并沒有下班,我找著業(yè)務(wù)主任,把支票和單子交給他。他帶了三分的笑意,點了頭說:‘和司長已經(jīng)通過電話了,照辦照辦?!沂呛退谛】蛷d里見面的,那里另外還有兩批客在座,我心里懷著鬼胎,自也不便多問。那業(yè)務(wù)主任一會兒取了一張收據(jù)來交給我,又對我笑著握了兩握手。那個時候,銀行已下班,大門關(guān)著,我由銀行側(cè)門走出來的。我在機(jī)關(guān)里,不敢把收據(jù)露出來,直送到司長公館里去。司長見了收據(jù)笑逐顏開,向我點著頭,低聲說,‘這件事辦得神不知鬼不覺。只要三天之后,黃金儲蓄定單到手立刻將它賣了,補(bǔ)還了公家那筆款子,大家鬧一套西服穿罷?!宜赖?,我所聽到的就是這些。前昨兩天,同事們忽然議論紛紛起來,說是有人挪用了公款買黃金,我料著不會是說我們,只裝不知??墒俏覀冞@位司長大人沉不住氣,首先就慌亂起來。我看那意思,恐怕已是碰了上峰兩個大釘子了。昨天他請我們吃飯,你不是很想知道有什么意思嗎?老實說,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到了昨天晚上,我才聽到人說,我們在銀行里做的這八十兩黃金,已經(jīng)讓上峰知道了。他為了卸除責(zé)任起見,不等人家檢舉,要自己動手。我聽了這個消息,一夜都沒有睡著,起了個大早,就到司長公館里去。我以為他未必起來了,哪知道他蓬著一頭頭發(fā)穿了身短褲褂,踏了雙拖鞋,倒背著兩手,在樓下空地里踱來踱去,手里還夾著大半支紙煙呢。我一見就知道這事不妙。站著問了聲司長早。他沉著臉道:‘什么司長,我全完了,撤職查辦了。事到于今,我想你和魏端本分擔(dān)一點干系的希望,已經(jīng)沒有了。你們自為之計罷?!衣犃诉@話,不但是掉在冷水盆里,同時我也感覺到毫無計劃。讓我自為之計,我怎么自為之計呢?我呆了,說不出話來,只是站著望了他。他立刻又更正了他的話。走近兩步,站在我面前,向我低聲說:‘假如你和魏端本能給我擔(dān)當(dāng)一下,說是并沒有征求司長的同意,你們擅自辦理的,那我就輕松得多了?!蔽憾吮玖⒖探又溃骸拔覀兩米赞k理的?支票上我們?nèi)齻€人的印鑒,是哪里來的?那好,我們除了挪用公款,還有假造文書,盜竊關(guān)防的兩行大罪,好!那簡直讓我們?nèi)グ寯馈!眲⒖崎L道:“你不用急,當(dāng)然我同樣的想到了這層,我也和他說了。他最后給我們兩條路讓我們自擇。一條路是逃跑。一條路是我們打官司的時候,總要多幫他一點忙。我也是毫無主意,特意來找你商量商量?!蔽憾吮韭犝f,只是坐著吸紙煙,還不曾想到一個對策,卻聽到外面冷酒鋪里的人答道:“那吊樓上住的,就是魏家,你去找他嗎?”魏先生走到房門口伸頭向外看去,卻來了三個人。一個是穿中山服的,相當(dāng)面熟,兩個是穿司法警察黑制服的,料著也躲避不了。便道:“我叫魏端本。有什么事找我嗎?”那個穿中山服的,揭起頭上的帽子,向他點了個頭,笑道:“魏先生這可是不幸的事情。我奉命而來,請你原諒。我們是同事,我在第四科?!闭f著,他就走進(jìn)屋子來了。他又接著叫了一聲道:“劉科長也在這里。我們也正要請你同走?!眲⒖崎L站起來,嘴唇皮有些抖顫,望了三人道:“這樣快?法院里就來傳我們了。有傳票嗎?”一個司法警察,在身上掏出兩張傳票,向劉魏二人各遞過一張。劉科長看了一看,點頭道:“也好,快刀殺人,死也無怨。老魏,走罷,還有什么話說?!蔽憾吮镜溃骸白呔妥?,不過我要揣點零用錢在身上,同時,我也得向太太去告辭一下,怎知道能回來不能回來呢?”說著就向隔壁臥室里走去。他猜著太太是位喜歡睡早覺的人,這時一定沒有起來,可是走進(jìn)屋子的時候,卻大為失望,原來床上只有一床抖亂著的被子,連大人帶小孩全不見了。他站在屋子里連叫了兩聲楊嫂,楊嫂卻在前面冷酒店里答應(yīng)著進(jìn)來,在房門外伸著頭向里張望了一下。笑著問道:“啥子事?”魏端本道:“太太呢?”楊嫂笑道:“太太出去了?!蔽憾吮镜溃骸昂每?!我起來的時候,她還沒有醒,等我起來,她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睏钌┑溃骸皼]有到啥子地方去,拿著衣料找裁縫裁衣服去了?!蔽憾吮镜溃骸安煤昧艘路蜁貋韱幔俊睏钌u搖頭道:“說不定。有啥子事對我說嗎?”魏端本道:“一大早起來,她會到哪里去?奇怪!”楊嫂笑道:“你怕她不會上館子吃早點?”魏端本嘆口氣道:“事情演變到這樣子,我就是和她告辭,大概也得不著她的同情的。好罷,我就對你說罷。楊嫂,我告訴你,我吃官司了。外面屋子兩名警察,是法院里派來的。雖然是傳票,也許就不放我回來,兩個孩子,托你多多照管。孩子呢?帶來讓我見見?!睏钌┩怂溃骸罢嬖??”他道:“我發(fā)了瘋,把這種話來嚇你。你只告訴太太是買金子的事,她就明白了。你把孩子帶來罷?!睏钌┛此樕t中帶著灰色,眼神起麻木了,料著不是假話,立刻在廚房里將兩個孩子找了來。魏端本蹲在地上,兩手摟著兩個孩子的腰,也顧不得孩子臉上的鼻涕口水臟漬,輪次的在孩子臉上接了兩個吻。他站了起來,摸著小渝兒的頭道:“在家里好好的跟楊嫂過,不要鬧,等你爸爸回來?!闭f畢,又抱拳向楊嫂拱了兩拱手道:“諸事拜托,你就當(dāng)這兩個孩子是你自己的兒女罷。”說畢,一掉頭就走到外面屋子里去了。楊嫂始終不明白這是怎么一件事,只有呆站在屋子里看著。見魏端本并沒有停留,脅下夾住那個常用皮包,同劉科長隨同來的三個人,魚貫的走了。她料著主人一定是出了事??墒谴笮∈莻€官,比鄉(xiāng)下保甲長大的多。從來只看到保甲長抓人,哪里看到過保甲長反被人抓的呢?難道作官的人,也會讓法院里抓了去嗎?她這樣的納悶想著,倒是在屋子里沒有出去。雖然主人吃官司與自己無關(guān),主人沒有面子,傭工的自然也不大體面。因之可能避免冷酒店伙友視線的話,就偏了頭過去,免得人家問話。她心里擱著這個啞謎,料著太太回來了,一定知道這是什么案子發(fā)作了的。可是事情奇怪得很,太太拿著衣料去,找裁縫以后,一直就沒有回來過。去吃官司的主人,直到電燈發(fā)亮,也并無消息,太太對于這個家,根本沒有在念中,先生吃官司,太太未必知道,也許在打牌,也許在看電影,當(dāng)然,還在高興頭上呢。這么一想,她很覺是不舒服。不是帶著兩個孩子在家里發(fā)悶,就帶了兩個孩子到冷酒店屋檐下去望一下。這樣來回的奔走著,到了孩子爭吵著要吃晚飯了,她才輕輕的拍著小渝兒肩膀道:“你小娃兒曉得啥子?老子打官司去了,娘又賭又耍,昏天黑地,我都看得不過意,硬是作孽!”她是在屋下站了,這樣嘰咕著的。正好隔壁陶伯笙口銜了一支煙卷,也背了手望街。不經(jīng)意的聽到她的言語,便插嘴問道:“打官司,誰打官司?”楊嫂道:“朗個的?陶先生,還不曉得?今天一大早,來了兩個警察兵,還有一個官長,把我們先生帶走了,到現(xiàn)在,硬是沒有一點消息。太太也是一早出去,曉得啥子事忙啊,沒有回來打個照面?!碧詹献呓艘徊?,望了她問道:“你怎么知道是打官司?”楊嫂道:“先生親自對我說的,還叫我好好照應(yīng)這兩個娃兒。我看那樣子,恨不得都要哭出來喀?!碧詹系溃骸澳憧芍肋@事的詳細(xì)情形?”楊嫂搖搖頭道:“說不上。不過,我看他那個情形,好像是很難過喀。陶先生,你和我打聽打聽嗎,我都替我們先生著急喀?!碧詹峡纯此乔樾?,料著句句是真的,就隨同著楊嫂一路到屋子里去查看了一遍,前前后后,又問了些話,還是摸不著頭緒,便走回家去,問自己太太。陶太太回答著,三天沒有看到他夫妻兩個了。陶伯笙更是得不著一點消息,倒不免坐在屋子里吸上一支煙,替魏端本夫妻設(shè)想了一番。約莫是二十分鐘后,李步祥笑嘻嘻的走進(jìn)屋子來,手里拿了呢帽子當(dāng)扇子搖,因道:“老陶,金子,今日的金價破了七萬大關(guān)了?!碧詹系溃骸捌破呷f大關(guān)?破十萬大關(guān),你我還不是白瞪眼。”李步祥坐在對面椅子上望了他的臉,問道:“你有什么心事?在這里呆想?”陶伯笙道:“不相干,我想隔壁魏家的事。”李步祥走近,將頭伸過來,把手掩了半邊嘴,向陶伯笙低聲道:“喂!老陶,這件事有些不妙。我看隔壁這位,總是和老范在一處,不是在他寫字間里談天,就是在館子里吃飯,我碰到好幾回了。剛才我在電影院門口經(jīng)過,看到他們挽了手膀子由里面出來?!碧詹蠂@了口氣搖搖頭道:“讓男子們傷心?!崩畈较榈溃骸岸脊帜俏荒械牟缓茫顺商斐梢乖谕饷尜€錢,為什么也不管管呢?”他說著,回頭向外面看看,笑道:“那位女的,長的也太美了,當(dāng)窮公務(wù)員的人怎能夠不寵愛一點?”陶伯笙道:“我還不為的是這個嘆氣呢?!币虬盐憾吮境怨偎镜南?,說了一遍。李步祥道:“既然如此,大家都是朋友,去給魏太太報個信罷?!碧詹系溃骸暗侥睦锶笮??若是在老范那里的話,我們根本就不便去?!崩畈较榈溃骸拔铱吹剿麄冇呻娪霸撼鰜恚呦蛐睂﹂T一家廣東館子里去了,馬上就去,一頓飯大概還沒有吃完?!碧仗陂T外就插言道:“伯笙,你假裝了去吃小館子,碰碰他們看罷。我剛才到魏家去了一次,那個小渝兒有點發(fā)燒,已經(jīng)睡下了。魏太太實在也當(dāng)回來看看。我們作鄰居的,在這時候,怎能夠坐視呢?”陶伯笙想了一想,說聲也是,就約同李步祥一路出門,去找魏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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