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魔障復生
陶太太這個要求,在李步祥看起來,倒是很平常的。什么人都變賣了東西來做黃金生意,她把那用不著的皮貨變成黃金,那不是很好的算盤嗎?便在一旁湊趣道:“陶太太現(xiàn)在的生活,也很是可憐,范先生路上若有熟人愿意收買皮貨的,你就和她介紹介紹罷?!狈秾毴A很是怕她開口借錢,就連連的點了頭道:“好的好的,我給你留心罷?!闭f著,他拔步就走。李步祥倒是不好意思向人家表示得太決絕,只得站在屋檐下向她點了點頭,微笑道:“陶太太現(xiàn)在是太辛苦了,是應當想一個翻身的法子。伯笙走的這條路子也算是個發(fā)財?shù)穆纷?,等他回來了就好了?!碧仗戳朔秾毴A已經(jīng)走遠,笑道:“發(fā)財?shù)娜?,就是發(fā)財?shù)娜?,他生怕我們沾他什么光。其實我不要沾什么光,我是來碰碰機會,看看那位魏太太在不在這里?她不要魏先生,那也算了,這年月婚姻自由,誰也管不著她。只是她那兩個孩子,總是自己的骨肉,她應該去看看,有一個孩子,已經(jīng)病倒兩天了。魏先生自己要做買賣,又要帶孩子,顧不到兩頭,只好把那攤子擺在那冷酒店門外,那就差多了?!崩畈较榈溃骸八皇窃谫u報嗎?”陶太太道:“白天擺小書攤子,晚上賣晚報,這兩天不能賣報了。真是作孽,他想發(fā)個什么財,要買什么金子呢?當個小公務(wù)員,總比這樣好一點吧?”李步祥站著想了一想,點著頭道:“你是一番熱心,我知道。魏太太不會到這里來的,她現(xiàn)在和闊太太闊小姐在一處了。你這話,我倒是可以轉(zhuǎn)告她。我要陪范先生去做筆生意,來不及多談。有工夫,我明天去回你的信罷。”他說畢,也就走開。范寶華在街邊等著他呢。問道:“準是她和你借錢吧?”李步祥笑道:“人窮了,也不見著發(fā)財?shù)娜司图t眼。她倒是另有一件事訪到這里來的?!币虬烟仗脑掁D(zhuǎn)述了一遍。范寶華搖搖頭道:“那個女人,雖然長得漂亮,好吃好穿又好賭,任什么事不會干,姓魏的把她丟開了,那是造化,要不然,他也許還要坐第二拘監(jiān)所。今天我的生意做妥了,我倒可以周濟周濟他??禳c去把這筆買賣做成罷?!彼诶镎f著快,腳下也就真的跟著快。向李步祥道:“走上坡路,車子比人走慢得多。走罷?!闭f著,他約莫是走了二三十家店面,突然停住了腳步,向他笑道:“這個不妥。我們趕上門去將就人家,也許人家更要捏住我們的頸脖子。東西少賣幾個錢,我倒是不在乎。若是人家拖我兩天日子,那我就全盤計劃推翻,還是你去接頭,我在家里等著。只要今天晚上他們能交現(xiàn)款,我就再讓步個折扣,也在所不惜。老李,人在這個時候,是用得著朋友的。你得和我多賣一點力氣。”說時伸手連連的拍了他的肩膀。他也不等李步祥回答,就向回家的路上走了。他到了家,那位當家的吳嫂看了他滿臉焦急的樣子,知道他又是在買金子。因為每次收買金子,他總要緊張兩天的。便向他微笑道:“你硬是太忙。發(fā)財要緊,身體也要緊。不要出去了,在家歇息一下嘛。消夜沒得?!闭f著,伸手替他接過皮包和帽子。老范不由得打了個哈哈笑道:“我忙糊涂了,忘記了吃飯這件大事。我生在世上,大概不是為吃飯來的,只是為掙錢來的。好,你給我預備飯?!彼f著話,人向樓上走。走到樓梯半中間,他又轉(zhuǎn)身下來,站在堂屋中間,自搔頭發(fā)自問道:“咦!我忘了一件什么事,想不起來,但并沒有忘記什么東西。哦,是了,我的皮包沒有拿回來。吳嫂,暫不開飯我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眳巧┖退踔鑹刈邅?,笑道:“喝杯茶再走嘛。應了那句話,硬是搶金子?!彼溃骸拔野哑ぐ鼇G在寫字間了。有圖章在里面,回頭我等著用?!眳巧┬Φ溃骸坝彩切θ恕Fぐ憬唤o我,我送到樓上去了,你不曉得?”范寶華笑道:“是的是的,你在門外頭就接過去了,不過我總忘記了一件事。”吳嫂斟了一杯茶,雙手遞給他,笑道:“不要勒個顛三倒四。是不是沒看著晚報?”他道:“不是為了夜報,但我的確也忘了看,你給我拿來罷?!彼肆瞬璞?,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喝著,眼睛還是望了茶的顏色出神,見杯子里漂著兩片小茶葉,他就看這兩片茶葉的流動。吳嫂站在身邊道:“看報,不要啥子,你回回做金子都賺錢,這回還是賺錢?!彼淹韴蠓旁谒璞由?,笑道:“你看報,好大的一個金字?!狈秾毴A順眼向報上看去,果然是報上的大題目,有一個金字。這個金字,既是吳嫂所認得的,當然他更是觸目驚心,立刻放下茶杯,將晚報拿起來看。歐洲的戰(zhàn)事國內(nèi)的戰(zhàn)事,他都不去注意,還是看本市版的社會新聞。那題目是這樣的寫著:“黃金加價,即將實現(xiàn)?!彼⒖绦睦锔藘商?。他還怕看得有什么錯誤,兩手捧了報,站在懸著電燈光底下,仔細看著。那新聞的大意,是黃金加價問題,已有箭在弦上之勢,日內(nèi)即將發(fā)表,至于加價多少卻是難說,黃金問題,必定有個很大的變化。若是不加價,政府可能就會停止黃金政策的繼續(xù)發(fā)行。老范看了那新聞,覺得對于自己所得的消息,并沒有錯誤。他把報看過之后,又重新的再看一遍。心里想著,總算不錯,今天預先得著了消息,趕快就抓頭寸。這消息既然在晚報上登出來了,那不用說,明天日報會登的更為熱鬧?;仡^李步祥把主顧帶著來了,只要給現(xiàn)錢,我什么條件都可以接受。他這樣的想著,將報拿著,兩手背在身后,由屋子里踱到院子里去,由院子里又踱到屋子里來,就是這樣來回的走著。吳嫂把飯菜放到堂屋里桌上,他就像沒有看到似的還是來回的走著。吳嫂叫了幾聲,他也沒有聽到。吳嫂急了,就走過來牽著他的衣袖道:“郎個的?想金子飯都不吃唆?”范寶華這才坐下來吃飯。可是他心里還不住地想著,假如李步祥失敗,就要錯過一個絕大的發(fā)財機會。他正吃著飯,突然的放下筷子碗,將手一拍桌子道:“只要有現(xiàn)款,什么條件,我都可以接受?!眳巧┱驹谝贿呁怂?,臉上帶了微笑,正有一句話要問他。桌子一響,她嚇得身子震動著一跳,笑道:“啥子事?硬是有點神經(jīng)病。”范寶華回頭看了她笑道:“你懂得什么,你要在我這個境遇,你會急得飛起來呢。”李步祥在門外院子里答言道:“范先生,有客來了?!狈秾毴A放下筷子碗,迎到屋子外面來,口里連說著歡迎。但他繼續(xù)到第三個歡迎名詞的時候,感覺到不妥,還不知道來的人屬于百家姓上哪一姓,怎好就說出歡迎的話來?因之,立刻把那聲音縮小了。隨著李步祥走進屋子來的,也是一位穿西服的下江人。他黃黃的臉,左邊腮上,有個黑痣,上面還長了三根黃毛。這個人在市面上有名的,諢號穿山甲。范寶華自認得他。問道:“周經(jīng)理,好久不見,用過晚飯沒有?”他笑道:“我們不能像范先生這樣財忙,現(xiàn)在已是九點多鐘了,豈能沒有吃過晚飯?你可以自便,等著你用過了飯,我們再談罷?!狈秾毴A餓了,不能不吃,而又怕占久了時間會得罪了這上門的主顧,將客人讓著在椅了上坐下了,又敬過了一遍茶煙,這才坐下去將筷子碗對著嘴,連扒帶倒,吃下去一碗飯,就搬了椅子過來,坐在面前相陪。先就說了幾聲對不起。李步祥怕他們彼此不好開口,先笑道:“周老板很痛快的。我把范兄的意思和他說了,他說在商業(yè)上彼此幫忙,一切沒有問題?!狈秾毴A連說很好,又遞了一遍紙煙。那穿山甲周老板笑道:“都是下江商人,什么話不好說。那個單子,我已經(jīng)算好了,照原碼七折估計,共是二百四十二萬。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我們就照單子付款。不過那時間太晚了,連夜要抓許多現(xiàn)款,實在不是容易事?,F(xiàn)在我只找到二百萬本票,已經(jīng)帶來,都是中央銀行的,簡直當現(xiàn)鈔用。這對于范老板那是太便利了?!闭f著在身上掏出一只透明的料器夾子,可以看到里面全是本票和支票。他掏出幾張本票,交到范寶華手上,笑道:“這是整數(shù)二百萬。至于那四十二萬零頭,開支票可以嗎?”范寶華雖然不愿意,可是接過了人家二百萬本票,就不好意思太堅執(zhí)了自己的意見,點頭道:“當然也可以。不過我明天上午就得當現(xiàn)款用,支票就要經(jīng)過銀行一道交換的手續(xù)與時間?!贝┥郊椎溃骸叭羰欠独习逡欢ㄒ酒?,今晚上我去和你跑兩家同業(yè),作私人貼現(xiàn),也許可以辦到。為了省去麻煩起見,兩萬你不要了,我去找四十萬現(xiàn)鈔給你,好不好?”范寶華道:“若是貼現(xiàn)的話,我還是要本票,兩萬就不要了罷?!贝┥郊紫蛩Φ溃骸巴纯?,三言兩語,一切都說妥了,不過這批五金,并不是我要,我和別人拉攏的,大家都是朋友,我不能說要傭金的話,你總得請請客?!狈秾毴A笑道:“沒有問題,明天晚上我請你吃飯?!贝┥郊仔Φ溃骸氨舜硕济?,也許沒有工夫。我看你單子上開有燈泡兩打,你又涂掉了,大概因為不屬于五金材料的緣故。你就把兩打燈泡送給我罷。”范寶華道:“這是我自己留著用的。好罷,我送一打給你?!贝┥郊椎溃骸昂?,就是那么辦。我現(xiàn)在還是把那四十二萬的支票給你,以表示信用。你現(xiàn)在開張收條給我,并在單子上注明,照單子提貨,不付退款,并注明加送燈泡一打?!狈秾毴A也沒有考慮,就全盤答應了。穿山甲的一切,好像都是預備了的,就在料器夾子里,掏出一張現(xiàn)成的支票給他。范寶華看時,數(shù)目是四十萬,日子還開去十天。因笑道:“不對呀,周老板,這是期票?!彼溃骸斑@是人家開給我的支票,當然不能恰好和你所要的相符,反正這支票我是作抵押的,又不當現(xiàn)鈔給你。過兩小時也許不到兩小時,我就會拿本票或現(xiàn)鈔來換的。”范寶華因他已經(jīng)交了二百萬本票,也就只好依照他的要求,寫了一張收據(jù)和提貨單子給他,并注明如貨色不對,可以退款。他接到那單子,就笑問道:“貨在哪里呢?我好雇車子搬走?!狈秾毴A道:“貨在家里現(xiàn)成,夜不成事,你明天來搬還晚了嗎?”穿山甲笑道:“夜不成事,我怎么給你貨款呢?我又怎么答應著給你拿支票去貼現(xiàn)呢?貨不是我買的,我已經(jīng)交代過了,交了款,我拿不到貨回去,我怎么交代?”他說到這里,已不是先前進門那種和顏悅色。臉子冷冷的,自取了紙煙,擦著火柴吸煙,來個一語不發(fā)。范寶華不能說收了人家的錢,不給貨人家。笑道:“倒不想周老板這樣不放心,好罷。你就搬貨罷。”于是亮著樓下堆貨房間的燈,請李步祥幫忙,把所有賣的貨,全搬了出來。由穿山甲點清了數(shù)目,雇了人力車子運走。直等他走后,范寶華一看手表,已是十點多鐘,拍了手道:“穿山甲這小子,真是名實相符,我中了他緩兵之計?,F(xiàn)在已經(jīng)大半夜了,到哪里拿支票貼現(xiàn)去?看這樣子,就是明天上午,他也不會送現(xiàn)款來,反正他已把貨搬了去了,我還能咬他一口嗎?”李步祥道:“你也是要錢太急,他提出什么要求,你都答應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算盤,我沒有敢攔著你。”范寶華背了兩手,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圈子走路。大概轉(zhuǎn)有十多個圈子,他將放在茶幾上的那份晚報拿起來看看,又拍了手道:“不管了。吃點小虧,買了金子我就撈回來了。老李,明日上午還得跑銀行,要起早。我請你吃早點。”李步祥道:“你還跑什么銀行?朱四奶奶那里有五十兩黃金的黃金儲蓄券,現(xiàn)成的放在那里等著,你交款就手到拿來。”范寶華道:“她的話,不能十分靠得住。我現(xiàn)在是搶時間的事,假如讓她耍我半天,下午也許銀行里就停止黃金儲蓄了。辦了這筆,我再想法去買了那筆?!闭f話時,他坐一會,站一會,又走一會,他當家的吳嫂,不斷的來探望他。李步祥因已夜深,也就告辭了。他在路上想著,老范這樣忙著要買金子,想必這是要搶購的事情。他臨時想得一計。自己皮包里,還有老家新寄來的一封信,是掛號的,郵戳分明。在大街上買了兩張信紙,帶到消夜店里去,胡亂吃了一碗餛飩,和柜上借了筆墨,捏造了一封家書。上寫家中被土匪搶劫一空,老母氣病在床,趕快匯寄一筆家用回來,免得全家老小饑餓而死。他把那家書信封里的原信紙取消,將寫的信紙塞了進去,冒夜就跑了七八處朋友家里,他拿出信來,說是必須趕快匯一筆錢回去。但時間急迫,要想立刻借一筆款子,這是不可能的事。現(xiàn)在只有打一個會,每個朋友那里湊一萬元的會資,共湊十萬元。在深夜的燈光里,大家看到他那封信,也都相信。他急需款十分迫切。在當時,一萬元又已不算什么大數(shù)目。都想法子湊足了交給他。有的居然還肯認雙股。于是他跑到十二點鐘,就得了十一萬五千元。他的目的,不過想得十萬元,這就超過了他的理想了。他很高興的回到了寓所,安然的睡覺。到了次日早上,他起床以后,就奔向范寶華的約會。他們在廣東館子里吃早點,買了兩份日報看,報上所登的,大概的說,世界戰(zhàn)局和國內(nèi)的戰(zhàn)局,都是向勝利這邊走。物價不是疲也是平,只有黃金這樣東西,黑市價目,天天上升。范寶華的皮包里,已經(jīng)帶有兩百多萬現(xiàn)款。他含著笑容向李步祥道:“老實說,我姓范的作了這多年的抗戰(zhàn)商人,已經(jīng)變成個商業(yè)油子了。我無論作那票生意,沒有把握,就不投資。投資以后準可撈點油水?!崩畈较橥悼此念伾?,還是相當?shù)母吲d,這就一伸脖子向他笑道:“你押大寶,我押小寶,我身上現(xiàn)有四兩的錢,不夠一個小標準,你可不可以借點錢給我湊個數(shù)目?!狈秾毴A笑道:“你要我來個四六拆賬,那未免太多了吧?”李步祥笑道:“那我也太不自量了。只要你借我四萬元,讓我湊個小五兩。我昨天和你跑了一下午不算,今天我還可以到銀行里去排班,以為報酬?!狈秾毴A擦了一根火柴,點著煙吸,噴出一口煙來笑道:“以前我是沒有摸到門路,到國家銀行里去亂擠,現(xiàn)在用不著了。這事情可交給商業(yè)銀行去辦。我們就走,我準保沒有問題。”說著,站起來就要向外開步。李步祥扯著他的衣袖笑道:“四萬元可沒借給我,你還打算要我會東?!狈秾毴A呵了一聲笑著,復坐下來把東會了。李步祥道:“我看你這樣子,有點精神恍惚,你不要把昨晚收到的本票都丟了?!狈秾毴A道:“穿山甲答應給我現(xiàn)鈔的??赡苣菑埶氖f元的期票,都會是空頭,那我也不管它了,有了機會再抓。四十萬元的虧,我還可以吃得起?!崩畈较橐娝麕е遣辉诤醯臉幼?,也就不再追問,跟了他走。范寶華自從和萬利銀行作來往上了一次當以后,他就不再光顧滑頭銀行了?,F(xiàn)在來往最密的是誠實銀行。這家銀行穩(wěn)作,進出的利息都小。那銀行經(jīng)理賈先生,也能顧名思義,他卻是沒有一切的浮華行動,終年都是藍布大褂,而頭上也不留頭發(fā),光著和尚頭。嘴唇上似有而無的有點短胡茬子,他口里老銜著支長可二尺多漆桿煙袋,斗子上,插一支土雪茄。這是個舊商人的典型。范寶華對他,倒很是信仰。帶著李步祥到了誠實銀行,直奔經(jīng)理室。那賈經(jīng)理一見,起身相迎,就笑道:“范先生又要作黃金儲蓄?!彼粽玖送溃骸澳阍趺磿肋@件事呢?”賈經(jīng)理左手執(zhí)了旱煙袋,先伸出右手和他握了一握,然后指了鼻子尖道:“我干什么的?難道這點事都不知道嗎?就從昨天下午四點鐘起,又來了個黃金浪潮。不過這買賣究是穩(wěn)作可靠?!狈秾毴A見他這樣說穿了,也不必彎曲著說什么,就打開皮包來,取出本票,托他向國行去辦黃金儲蓄六十兩,而且還代李步祥買五兩。賈經(jīng)理很輕微的答復道:“沒有問題,先在我這里休息休息,吸支煙喝杯茶,我立刻叫人去辦?!彼芽腿俗屩耍胁璺堪岩晃淮┪鞣男袉T叫了來。他將經(jīng)理桌上的便條,開了兩個戶頭的名字,和儲蓄黃金的數(shù)目。交給那個行員道:“最好把儲蓄券就帶了回來?!蹦切袉T答應著去了,賈經(jīng)理道:“范先生,你能等就等,不能等,就在街上遛個彎再來,我先開張收據(jù)給你,也不必經(jīng)營業(yè)股的手了,我親自開張便條罷,在兩個鐘頭就要把收據(jù)收回來的?!狈秾毴A道:“我一切聽便?!蹦琴Z經(jīng)理口里還咬住旱煙袋嘴子,將旱煙桿放在身旁。他坐在經(jīng)理席上偏了頭就將面前的紙筆寫了一張收據(jù)并蓋了章,交給范寶華道:“兩筆款子開在一處,沒有錯?!闭f畢,吸著旱煙。因為經(jīng)理室又有客來,范李二人馬上告辭。到了街上,李步祥道:“我看這位經(jīng)理土頭土腦,作事又是那樣隨便,這不會有問題嗎?”范寶華笑道:“我們這點錢,他看在眼里?兩億元他也看得很輕松。我非常的信任他?;仡^來,我們就可以取得黃金儲蓄券,我心里這塊石頭算是落下去了?,F(xiàn)在我們要考慮的,就是到哪里去消磨兩三個鐘頭?!崩畈较榈溃骸拔乙纯次憾吮救?,到底怎樣了,我倒是很同情他?!狈秾毴A同意他這個說法,走向魏端本住的那個冷酒店來。在街上,遠遠的就看到那里圍上一圈人。兩人擠到人圈子里看時,一個穿灰布中山服的人,蓬著頭發(fā),他手上拿了幾張鉛印的報紙傳單,原是賣西藥的廣告,上面蓋了許多鮮紅的圖章。他舉著那傳單,大聲叫道:“這是五十兩,這是五百兩,這是一兩,大小數(shù)目都有,按黃金官價對折出賣,誰要誰要?”他叫完了,圍著的人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