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失去了母親的孩子

這個瘋子所站的身后，地面上鋪了一塊席子。席子上放了一些新舊書本，和一些大小雜志。那席子邊站著一個穿青布制服的漢子，兩手環(huán)把在胸前，愁眉苦臉的，對這個瘋子望著，那正是魏端本。范寶華進(jìn)入圈子里，向他點了個頭道：“魏先生，好哇？這個人怎么回事？”魏端本也向他點點頭。斷章取義的，只答應(yīng)了下面那句話，苦笑道：“這是我一個朋友余進(jìn)取先生，是個小公務(wù)員。因為對黃金問題，特別感到興趣，相當(dāng)有研究?？墒撬臀乙粯拥母F，沒有資本做這生意，神經(jīng)大概受了一點刺激，其實沒有什么了不得?！庇噙M(jìn)取先生笑嘻嘻的聽他介紹，等他說完了，就向范寶華笑道：“誰要說我是瘋子，他自己就是瘋子。我沒有一點毛病。你先生的西服穿得很漂亮，皮包也很大，我猜你決不是公務(wù)員，你一定是商人。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伙作金子，我準(zhǔn)保你發(fā)財。你看，我這不是黃金儲蓄券？由一千兩到一兩的，我這里全有。”說著，他把手上拿著的一疊傳單舉了起來。范寶華笑道：“余先生，你醒醒罷，你手上拿的是賣藥的傳單?！彼Φ溃骸澳汶y道不識字？這一點沒有錯，是黃金儲蓄券。這個不算，我還有現(xiàn)貨?！闭f著，他就回轉(zhuǎn)身去，在地面上拾了一塊石頭，高高的舉過了頭笑道：“你看，這不是金磚？”圍著看的人又哈哈大笑。這算是驚動了警察，來了兩名警士瞪了眼向瘋子道：“剛才叫你走開，你又來了。你再不走，我就把你帶了走?！彼Φ溃骸斑@奇怪了。買賣黃金，是政府的經(jīng)濟政策，我勸市民買黃金，這是推行政令，你也干涉我。”警士向前推了他道：“快走，你是上輩子窮死了，這輩子想黃金把你想瘋了。”他帶說帶勸把他拉走，看的人跟在后面，也就離開了這冷酒店的門口。范寶華這就近前一步，向端本笑道：“你這位朋友很可憐，眼看見勝利快要接近，他倒是瘋了。將來回家，連家里人都不認(rèn)得了?！蔽憾吮拘Φ溃骸拔业目捶?，倒是和范先生相反。瘋了更好，瘋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彼f著話，彎下腰去，把席子上放的書本整理了一下，手上拿起兩本書，向空中舉著，笑道：“我現(xiàn)在作這個小生意了。往日要知道不過是這樣的謀生，何必費那些金錢和精神，由小學(xué)爬到大學(xué)，干這玩意，認(rèn)識幾個字就行了。”李步祥怕人家不好意思，始終是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街邊上。現(xiàn)在看到魏端本并不遮蓋窮相，也就走了過來，向他笑道：“魏先生多時不見，你改了行了?！蔽憾吮菊酒饋硇Φ溃骸袄罾习逦也皇歉男?，我是受罰。我不肯安分守己，站在自己的崗位上工作，好好的要作黃金夢。你想，假如這黃金夢是我們這樣普普通通的人都可以實現(xiàn)的，那些富戶豪門他都干什么去了。作黃金買賣可以發(fā)財，那些富戶豪門，他早就一口吞了。不是我吃不到葡萄，我就說葡萄是酸的。除非那些富戶豪門，他要利用大家搶購黃金，好得一筆更大的油水。不然的話，大魚吃小魚，他們在不久的將來，一定要把這些作黃金的人吃下去?？v然不吃下去，他也會在每人身上咬一口?！彼f著話時，那黃瘦的面孔上繃得緊緊的，非常的興奮。李步祥看他這個樣子，好像是得著了什么新鮮消息，就走近了前，扯著他衣襟，低聲問道：“魏先生，你得了什么新聞嗎？”他道：“我并沒有得什么新聞，不過我不想發(fā)財了，我的腦筋就清楚過來。憑我多年在重慶觀察的經(jīng)驗，我就想著辦財政的人，開天辟地以來，就沒有作過便宜老百姓的事?！彼@樣的說著，倒給予了范寶華一個啟迪。這的確是事實，把握財權(quán)的人，都是大魚吃小魚，誰肯把自己可以得的便宜，去讓給老百姓。范寶華便點頭道：“魏先生這樣自食其力，自然是好事。本錢怎么樣，還可以周轉(zhuǎn)得過來？”他將手向地攤上指了兩指，笑道：“這些爛紙，還談得上什么本錢？要有本錢，我也不擺地攤了?！狈秾毴A笑道：“要不要我們湊點股子呢？”魏端本對于這句問話，大為驚異，心想：他為什么突然有這個好感。于是對他臉上很快的看了一眼。見他面色平常，并沒有什么奇異之處，這就點了頭道：“謝謝，我湊合著過這個討飯的日子罷。我因為小孩子病了，不能不在家里看守著。假使我能抽出身子在外面多跑跑的話，找到幾個川資，我就帶著孩子離開重慶了。”李步祥道：“魏先生幾個孩子？”他嘆了口氣道：“兩個孩子，太小了。女的五歲男的三歲不到。偏是最小的孩子病了，時時刻刻的我得伺候他的茶水?！崩畈较榈溃骸罢伊酸t(yī)生看沒有？”魏端本道：“大概是四川的流行病，打擺子。我買點奎寧粉給他吃吃，昨天有些轉(zhuǎn)機了?，F(xiàn)時睡在床上休息。”李步祥道：“我倒有個熟醫(yī)生，是小兒科，魏先生若是愿意找醫(yī)生看看的話，我可以介紹?！蔽憾吮镜溃骸爸x謝李老板。我想他明天也許好了?！彼诶镫m是這樣拒絕著的，臉上倒是充分表示了感激的意思。李步祥是比較知道他的家務(wù)情形。望了他道：“魏先生，我有點事情和你商量，到你屋子里去談幾句，可以嗎？”魏端本道：“可以的，我得去請人給我看攤子?！狈秾毴A笑道：“你請便罷。我在這冷酒店外面桌子上來二兩白酒，可以代勞一下?！蔽憾吮居窒蛩乐x，才帶了李步祥走到屋子里去。他外面那間屋子，已經(jīng)是用不著了，將一把鎖鎖了，引著客到里面屋子來?？腿艘贿M(jìn)門，就感到有一種凄涼的滋味，撲上人的心頭。靠墻壁的一張五屜柜零落的堆著化妝品的罐子和盒子，還配上了兩只破碗。桌子里面，放了一把尺長的鏡子，鏡架子也壞了，用幾根繩子架花的拴縛著，鏡子面，厚厚的蒙了一層灰塵。正中這張方桌子，也亂放著飯碗筷子，瓦缽子，還有那沒蓋的茶壺，盛了大半壺白水。大女孩子手上拿了半個燒餅，趴在床沿上睡著了。上身雖穿了一件半舊的女童裝，下面可赤了兩只腳。滿頭頭發(fā)，紛披著把耳朵都蓋上了，看不到孩子是怎樣睡著的。一張大繃子床，鋪了灰色的棉絮。一個黃瘦的男孩子，將一床青花布的棉被角，蓋了下半截，上身穿件小青布童裝，袖子上各撕破了兩塊。臉尖成了雷公模型，頭枕在一件折疊的舊棉襖上，眼睛是半開半閉的睡著。那床對面朝外的窗戶，大部分是掩閉著的，所有格子上的玻璃，六塊破了五塊，空格子都用土報紙給遮蓋了，屋子里陰暗暗的。在光線不充分的屋子里，更顯著這床上兩個無主的孩子，十分可憐。魏端本看到客人進(jìn)屋以后，也有點退縮不前，就知道這屋子給人的印象不佳，這就嘆口氣道：“我這么個家，引著來賓到屋子里來，我是慚愧的。請坐罷，我是連待客的茶煙都沒有的?！彼f著話，在桌子下拖出一張方凳子來，又在屋子角落里搬出個凳子在桌子前放著。李步祥看到他遇事都是不方便的，這也就不必在這里放出來賓的樣子了，拱拱手向主人道：“我也可以說是多事。不過陶太太托了我，我若不給你一個回信，倒是怪不好的。我也是無意中遇到她的，以前我在陶太太那里見過，也許她還不認(rèn)識我呢?！彼f著，繞了一個大彎子，還沒有歸到本題，說時，臉上不住地排出強笑來，而且還伸著手撫摸頭發(fā)，那一份窘態(tài)是可想到他心里很怕說的。魏端本笑道：“李老板不說，我也明白了。你是說陶太太托你去找孩子的母親，你已經(jīng)把她找到了？”李步祥笑道：“是的。我也不是找她，不過偶然碰著她罷了。她現(xiàn)在很好。不過也不大好。一個人，孩子總是要的啊！”魏端本笑道：“我完全明白了。她不要孩子算了。有老子的孩子，那決不會要娘來養(yǎng)活他們。李先生這番熱心，那我很是感激的。不過我并沒有這意思，希望她回來養(yǎng)這個孩子。我若是那樣，也就太沒有志氣了。多謝多謝！”說著，他既拱手，又點頭。這么一來，倒弄得李步祥不能再說一個字了，只有向魏端本作了同情的態(tài)度，點了頭道：“魏先生這話是很公正的，我們非常的佩服。我姓李的沒有什么長處，若說跑路，不論多遠(yuǎn)，我都可以辦到。魏先生有什么要我跑路的事，只管對我說，我一定去辦，那我打攪了?！闭f著，他也就只好向外走。他們這一說話，把床上那個孩子就驚醒了。魏端本道：“孩子，你喝口水吧？”他道：“我不喝水，我要吃柑?！蔽憾吮镜溃骸艾F(xiàn)在到了夏天，廣柑已經(jīng)賣到五百塊錢一個。一天吃六七個廣柑，你這個擺攤子的爸爸，怎么供養(yǎng)得起？”李步祥站在門外，把這話自聽到了。隨后魏端本出來，他和范寶華告辭，在路上就把屋子里面的情形告訴了他。范寶華笑道：“沒有錢娶漂亮老婆，那是最危險不過的事。他現(xiàn)在把那個姓田的女人拋開了，那是他的運氣?！崩畈较榈溃骸澳莻€生病的孩子沒有娘，實在可憐。我想做點好事，買幾個廣柑送給那孩子吃。你到銀行里去拿儲蓄券罷，吃了午飯，我到你公館里去?！狈秾毴A笑道：“你發(fā)了善心，一定有好報，你去辦罷?！崩畈较閰s是心口如一，他立刻買了六只廣柑，重新奔回那冷酒店。這時，那個為黃金發(fā)瘋了的余進(jìn)取，又到了那店外馬路邊上站著。老遠(yuǎn)的就聽到他大聲笑道：“我是一萬五買的期貨，買了金磚十二塊?，F(xiàn)在金價七萬五，我一兩，整賺六萬。有人要金磚不要？這塊整八十兩，我九折出賣。好機會，不可失掉?！彼麅墒指髂昧艘粔K青磚，高高舉起，過了頭頂，引得街上看熱鬧的人，哈哈大笑，魏端本也就被圍在那些看熱鬧的人圈子里。李步祥想著，這倒很好，免得當(dāng)了魏先生的面送去，讓魏先生難為情，于是把廣柑揣在身上悄悄的由冷酒店里溜到那間黯淡的房子里去。那個男孩子在床上睡著，流了滿臉的眼淚，口里不住的哼著，我要吃廣柑。那個女孩子已不趴在床沿上睡了。她靠了床欄桿站著，也是窸窸窣窣的哭。同時，她提起光腿子來，把手去抓著，有幾道血痕向下流著。李步祥趕快在身上掏出廣柑來，各給一個。問女孩子道：“你那腿，怎么回事？”她拿著廣柑擦了眼睛道：“蚊子咬的，爸爸也不來看看我?！闭f著，咧了嘴又哭起來了。李步祥道：“不要哭，你爸爸就來的?！闭f著，又給了她一個廣柑。那孩子兩手都拿了廣柑，左右開弓的拿著看看，這就不哭了。床上那個男孩子更是不客氣，已把廣柑兒的皮剝了，將廣柑瓢不分瓣的向口里亂塞了去。李步祥對于這兩個孩子的動作不但是不譏笑他們，倒是更引起了同情心，便把買來的廣柑，都放在床頭邊，因道：“小朋友，我把廣柑都給你留下來了，可是你慢慢的吃。下午我再來看你。若是我來看你的時候你還有廣柑，我就給你再買。若是沒有了，我就不給你再買了。”小渝兒聽說，點了兩點頭道：“我留著的?！彼幻嬲f，一面將廣柑拿了過去，全在懷里抱著。李步祥道：“你還想什么嗎？”他這樣說，心里便猜想著，一定是想糖子想餅干?？墒撬饛?fù)的不是吃的，他說我想媽。李步祥只覺心里頭被東西撞了一下?？纯春⒆釉诖采咸芍S瘦的臉睜了兩只淚水未干的眼睛，覺得實在可憐。雖然對了這兩個小孩子，也被他窘倒了，而說不出一句適當(dāng)?shù)脑拋?，他正是這樣怔怔的站著，窗子外面，忽然發(fā)生一種奇怪的聲音，哇的一聲像哭了似的。李步祥聽了這聲音，很是詫異，趕快打開窗戶來向外看去。魏端本住的這間屋子是吊樓較矮的一層樓，下面是座土堆，在人家的后院子里，由上臨下，只是一丈多高，他向下看時，乃是方桌子上擺了一架梯子，那梯子就搭在這窗子口。有個女人，剛由梯子上溜下去，踏到了桌子面上了。她似乎聽到吊樓上開窗子響，扭轉(zhuǎn)了身由桌子上向地面一跳。李步祥雖看不到她的臉，但在那衣服的背影上，可以看出來那是魏太太，立刻伏在窗臺上，低聲叫道：“魏太太，你不要走，你的孩子正想著你啦?！彼膊换剞D(zhuǎn)頭來，只是向前走著。不過對李步祥這種招呼，倒不肯不理，只是抬起嫩白的手，在半空中亂招擺著。她這擺手的姿勢里，當(dāng)然含著一個不字。不知她說的不，是不來呢，或者是不要聲張？李步祥不知道人家的意思如何，自然不敢聲張，可又不愿眼睜睜望了她走去，只好抬起一只手來，向她連連的亂招著。可是魏太太始終是不抬頭，徑直的向前走。她走進(jìn)人家的屋子門，身子是掩藏到門里去了，卻還伸出一只手來，向這吊樓的窗戶，連連的搖擺了幾下，李步祥這就證明了那絕對是已下堂的魏太太。左右鄰居，少不得都是熟人，她知道孩子病了，偷著到窗戶外面看看，這總算她還沒有失去人性。他呆站了一會，見床上那個男孩和床面前站的這個女孩，都拿著廣柑在盤弄，這就向他們點個頭道：“乖孩子，好好的在家里休息著。你爸爸若是問你廣柑由那里來的，你就說是個胖子送來的。我放著一張名片在這鏡子上，你爸爸自會看到這名片?！彼娴姆帕艘粡埫谀抢`鏡子的繩圈里，就放輕著腳步走出去了。他走開這冷酒店的時候，首先把臉掉過去，不讓魏端本看到。走不多路，就遇到了那位為黃金而發(fā)瘋的余進(jìn)取。他沒有拿傳單，也沒有拿青磚，兩手捧了一張報在看，口里念念有詞。因為他在馬路邊的人行道上走，不斷的和來往的人相撞。他碰到了人，就站住了腳向人家看上一眼，然后翻了眼向人家道：“喂！你看到報上登的黃金消息沒有？又要提高。每兩金子，官價要提高到八十萬，你若是現(xiàn)在三萬五買一兩金子，就可以賺七十六萬五，好買賣呀。我沒有神經(jīng)病，算盤打得清清楚楚。現(xiàn)在作個小公務(wù)員，怎么能夠活下去，一定要作一點投機生意才好。我很有經(jīng)驗，中央銀行中國農(nóng)民銀行都要請我去做顧問。買黃金期貨到農(nóng)民銀行去買，作黃金儲蓄，到中央銀行去作，你以為我不曉得作黃金生意。帶了鋪蓋行李，到銀行門口去排班，那是個傻事。我有辦法，無論要多少金子，我打兩個電話就行了。這是秘密，你們可不要把話胡亂對人說呀……這些事情，作干凈了，發(fā)幾千萬元的財，就像撿瓦片那樣容易。作得不干凈呢，十萬塊錢的小事，你也免不了吃官司?！彼f著話時，順手就把最接近他的一個路人抓住，笑嘻嘻地對人家說著。街上看熱鬧的人，又在他后面跟上了一大群。他越看到人家圍著他，越是愛說。小孩子們起哄，叫他把金子拿出來看。他那灰布中山服的四個口袋，都是裝得滿滿的，由胸面前鼓了起來。走一步，四個頂起來的袋子就晃蕩著一下。他聽到人家問他金子，他就在四個口袋里陸續(xù)的取出大小石塊來，舉著向人表示一下，笑嘻嘻的道：“這是十兩的，這是十五兩的，這是二十兩的，這是五十兩的?！彼o人看完了，依然送回到口袋里去。李步祥看他所拿的那些大小石頭，有不少是帶著黑色的，他也是毫無顧忌的，只管向口袋里揣著。不免向他皺了兩皺眉，又搖搖頭。偏是這位瘋?cè)司涂吹搅怂谋砬?，迎向前笑道：“你不相信我的話，那你活該倒霉，發(fā)不了財。你像魏端本那個人一樣，只有擺攤子的命。”李步祥聽到他口里說出魏端本來，倒是替這可憐人捏一把汗，瘋子亂說，又要給人家添上新聞材料了。這時，身后有人輕輕地叫了一聲李老板，而且覺得袖口被人牽動著。回頭看時，魏太太站在身后，臉子冷冷的，向他點了個頭?？墒强此齼裳廴t紅的，還沒有把淚容糾正過來呢。李步祥輕輕哦了一聲，問道：“田小姐，你有什么話要和我說的嗎？”魏太太道：“我的事不能瞞你，但是你總可以原諒我，我是出于不得已。多謝你，你給我兩個孩子送東西去吃，以后還多請你關(guān)照?！闭f著，她打開手上的提包，在里面取出兩疊鈔票來，勉強的帶了笑容道：“請你好人作到底，給那兩個孩子多買點吃的送了去?！崩畈较榻舆^她的鈔票，點了頭道：“這件事，我可以和你作。不過我勸你回去的好，你千不看、萬不看，看你兩個孩子?！彼B連的搖著頭，道：“孩子姓魏，又不姓田，我豈能為這孩子，犧牲我一輩子的幸福？我多給孩子幾個錢花也就很對得住他們了。”李步祥道：“不過我看你心里，也是舍不得這兩個孩子的。你不是還去偷偷的看過他們嗎？”魏太太道：“我又后悔了，丟開了就丟開了罷，又去看什么呢？有了你這樣熱心的人，我更放心了。”李步祥心想：這是什么話？我管得著你這兩個孩子嗎？兩個人原是走著路說話的。他心里一猶豫，腳步遲了，魏太太就走過去好幾步了。李步祥正是想追上去再和她說幾句，卻有一輛人力車子也向魏太太追了去。車子上坐著一個摩登太太，向她亂招著手，連叫了田小姐。隨著，也就下了車了。兩人站在路邊，笑嘻嘻的談話。李步祥見魏太太剛才那副愁容，完全都拋除了，眉飛色舞的和那摩登女子說話，他就故意走近她們之后，慢慢的移著步子，聽她們說些什么。魏太太正說著：“晚上跳舞，我準(zhǔn)來。白天這場唆哈，我不加入吧？我怕四奶奶找我?！蹦莻€女子笑道：“只三小時，放你回去吃飯。沒有你，場面不熱鬧，走罷。你預(yù)備四五十萬元輸就夠了?！闭f著，挽了魏太太手臂一同走去。李步祥自言自語的道：“這家伙還是這樣的往下干。魏端本不要她也好。唉！女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