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葬考

古者殮用棺，葬用槨。槨之制度，經(jīng)傳不詳?！短垂费浴疤熳影貥∫远碎L六尺?！编嵶ⅲ骸耙远?，題湊也，其方蓋一尺?！卑础短垂贰坝凶友苑蜃又朴谥卸?，四寸之棺，五寸之槨?！泵献右夤殴灼叽?，槨稱之?？鬃铀疲瑸槭酥Y，孟子所稱，大夫之禮，以此差之。則庶人五寸，士六寸，大夫七寸，卿八寸，諸侯九寸，則天子蓋一尺矣。故六寸者，以言其木之長也，五寸至一尺，以言乎木之方（即直徑）也。至全槨之大小，則無文以言之。世以棺槨并言，疑槨之于棺大小不甚懸殊，或以槨即大棺。其實(shí)不然。按《廣雅》：槨，廓也，且其字以郭為聲，當(dāng)取義于城郭。槨之于棺，猶郭之于城，其大小之差，率以恒倍許?！秵蚀笥洝吩唬骸肮讟≈g，君容柷，大夫容壺，士容甒?！编嵶ⅰ抖Y器》云：“壺容一石，甒容五斗。”蓋用叔孫通漢器制皮之文。則大夫士棺槨間之大小，略可識矣。柷之大小，郭注《爾雅云“二尺四寸”，然《周禮·春官·司幾筵》云：“其柏席用萑黼純，諸侯紛純?！编嵶⒅^：“柏者，槨字磨滅之余。席，藏中神坐之席也?！卑垂畔?，率廣三尺三寸三分有奇，故《文王世子》曰“凡侍坐于大司成者，遠(yuǎn)近間三席，可以問?！薄肚Y》記講間之席，則曰“席間函丈矣”。天子諸侯槨中皆有神坐之席，則棺槨之間，至少必得三尺有奇，以所藏明器推之，此亦最小之度矣。天子以下，明器不能知其詳，惟據(jù)士禮言之，則有苞二，羊豕肉；筲三，黍稷麥；饔三，醢醯屑；癢二，醴酒；皆有木桁庪之。此外尚有用器，弓矢耒耜兩敦兩杅盤匜；役器，甲胄干笮；燕器，杖笠翣；樂器，未詳；而涂車芻靈之屬，尚不與焉。下棺后，藏器于旁，加見藏苞筲于旁。此中各物，以甒為最大，自非容甒不可。大夫以上，明器愈多，則棺槨間之差亦隨之而大，至《檀弓》謂“宋哀公葬其大夫，醢醯百饔”，他物亦當(dāng)稱是。《左傳》成二年，“宋文公卒，始厚葬，用蜃炭，益車馬，始用殉，重器備?！眲t未世侈奢之事，又非尺余之地所能藏焉。如此棺之兩旁，既得三尺余，而古之棺制，亦不得過小?！短垂费浴疤熳庸姿闹?，大棺厚八寸，屬六寸，椑四寸，水兕革客三寸”，計(jì)二尺四寸，兩旁合計(jì)四尺八寸。中間容尺之處，亦當(dāng)?shù)萌拇?，則棺之徑，至少當(dāng)?shù)冒顺?，并兩旁各三尺許計(jì)之，當(dāng)?shù)檬奈宄?，其縱處亦略如之。此槨之大小之度也。槨之制，但有四旁而闕其上，以有抗木抗席及折故也，且古惟天子用隧，棺自羨道入，諸侯以下，皆自上下棺，故惟四圍之槨，先樹壙中，而折及抗木，必加于下棺之后。然四旁之槨，必得與抗木而始成一物，故抗木等亦槨解?！蹲髠鳌烦晒晁^“槨有四阿”是也。諸侯以下，槨上皆平，士下棺后加折，方鑿連木為之，縮者三，橫者五?？鼓緞t橫三縮二，每五枚為一重，士一重，大夫再重，諸侯三，上公四，加其重?cái)?shù)而已，其上皆平俎也。惟天子五重，則四注而下，以木之端湊于上而修其下，如屋形，所謂四阿者。杜注：“四阿，四注槨也?！笨资柙唬骸啊妒繂识Y》下篇，抗木縮二橫三以負(fù)土?！眲t士之槨上平也。今此槨上四注而下，則其上方而尖也?！抖Y》：“天子槨題湊，諸侯不題湊。不題湊，則無四阿。”其說是也。然則《檀弓》所謂“柏槨以端長六尺”者，當(dāng)以六尺之木，縱系二屋，為四注屋形。六尺再槨，每旁得一丈二尺，而四隅之木又當(dāng)加長焉，然后可以周覆槨上。槨之四旁之大小，既有一丈四五尺，以一丈二尺之物，交覆于一丈四五尺之上，此四注屋之斜#度也。然則槨之制，天子崇其上，諸侯以下平之，而視棺之大小，則如郭視城之大小，則可決也。古槨皆用木，《檀弓》云“天子柏槨”，《喪大禮》云“君松槨，大夫柏槨，士雜木槨”是也。然則天子則以石表之?！吨芏Y·夏官·方相氏》：“及墓入壙，以戈擊四隅，歐方良?！编嵶ⅲ骸皦?，穿地中也。方良，罔兩也。天子之槨柏，黃腸為里而表以石焉。”《國語》曰：木石之怪夔罔兩也。鄭氏此注以漢制推之，周時(shí)果如此，殊不可知。然《檀弓》稱“宋桓司馬自為石槨，三年而不成”，則周季已有為之者矣。秦始皇之葬，石槨為游館。（《漢書·劉向傳》）漢文帝亦言“以北山石為槨，用$絮剒陳漆其間。”（《張釋之傳》）則自秦已后，實(shí)用石槨，然其里或尚以木為之。劉向言始皇墓發(fā)掘后，“牧兒亡羊，羊入其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燒其藏槨?！眲t石槨之下，尚有木槨，《漢書》所謂“黃腸題湊”，即是也?！独m(xù)漢書·禮儀志》：皇帝登遐，“作油緹帳以覆坑，方石治黃腸題湊如禮。”《漢書·霍光傳》：“賜梓宮便房、黃腸題湊各一具?！碧K林曰：“以柏木黃心致壘棺外，故曰黃腸。木頭皆內(nèi)向，故曰題湊?！比绱驹唬骸啊稘h儀注》天子陵中明中高丈二尺四寸，周二丈，內(nèi)梓宮，次楩槨，柏黃腸題湊?！眲t黃腸題湊次最居外，與康成所謂“以柏，黃腸為里而表以石”者，語可互證，殆所用以支石者。觀文帝謂石槨時(shí)，以$絮剒陳漆其間，則當(dāng)時(shí)治石之工，殆不甚巧，或須以木支持。然《霍光傳》云“黃腸題湊一具”，則又似與梓宮、便房等同置于壙中，非復(fù)支壙之物矣。羅氏唐風(fēng)樓藏漢墓石拓本五，其一銘曰：永建五年二月"日董"石，廣三尺，厚尺五，長二尺；其二曰："伯石，廣三尺，厚二尺，長三尺二寸第（下闕），陽嘉元年十一月省（下闕）；其三曰：第九百二十五，廣三尺，厚尺五寸，長三尺九寸二分，熹平元年十月二十九日更黃腸椽三條主；其四曰：四百四十三，廣四尺，厚尺五寸，長尺九寸五分，"平三年八省椽陳"主；其五曰："石，廣三尺，厚尺二寸，長三尺"。又《陶齋藏石記》所錄尚有一石，曰：陽嘉元年三月日冷攸石，廣三尺，厚尺五寸，長四尺五寸，第卅二。而羅氏所藏熹平元年墓石拓本，其石亦在端氏，此石獨(dú)云更黃腸椽三條主，則為石槨之石蓋無可疑。其云董"石、"伯石、冷攸石者，蓋系以死者姓名。其云黃腸椽三條主（三條疑主條之泐）椽陳"主者，則主吏姓名。第九百二十五、四百四十三、第卅二等，則記石之次第，用石至九百余，其槨之大，可以想見。按：此種墓石，古代已有出土者。《水經(jīng)注》濟(jì)水條云：漢靈帝建寧四年，于敖城西北，壘石為門，以遏渠口（后儀渠），謂之石門，世亦謂之石門。水門廣十余丈，西去河三里，石銘曰“建寧四年十一月黃腸石”也，而主吏姓名，磨滅不可復(fù)識。魏太和中，又更修之，撤故增新，石字淪落無復(fù)在者云云。此一節(jié)所記，未免小誤，蓋造水門時(shí)，實(shí)發(fā)漢建寧間舊墓石為之，酈善長直云水門為建寧四年所造，則誤以治墓之年，為作門之年，而不悟水門之銘不得稱黃腸石也。又善長所云黃腸石，不知石文果如是否？抑銘本作更黃腸椽某某主，而椽字以下斷泐，遂謂為黃腸石歟？又熹平元年墓石，所云腸者疑更者代也，謂以石代黃腸也。然則鄭君“柏黃腸為里而表以石”之說，或不可盡信，抑至后世，去木用石，而石即蒙黃腸之名歟？非多見古冢墓之內(nèi)形，蓋不能臆斷矣。漢時(shí)天子之壙謂之方中，《漢書·張湯傳》所謂“治方中”是也。如淳曰“《漢儀注》陵方中用地一頃，深十二丈”，《皇覽》曰“漢家之葬，方中百步”（《續(xù)漢志》注引），此謂所穿之全地也。其中置棺之地，則謂之明中。《漢書·霍光傳》注：“如淳曰：《漢儀注》天子陵中明中高丈二尺四寸，周二丈?！薄独m(xù)漢書·禮儀志》注引《漢舊儀》云：“天子即位明年，將作大匠營陵地，用地七頃。方中用地一頃，深十三丈。明中高一丈七尺，四周二丈，內(nèi)梓宮柏黃腸題湊，以次百官藏畢。共設(shè)四通羨門，容大車六馬”云云。則明中在方中之中而小于方中，正藏棺之處也。然明中又有前后二所，《帝王世紀(jì)》載：“獻(xiàn)帝禪陵，不起墳，深五丈，前堂方一丈八尺，后堂方一丈五尺?！薄端?jīng)注》濟(jì)水條言金鄉(xiāng)山有冢，謂之秦王陵，山上二百步，得?？冢瑝q深十丈，兩壁峻峭，廣二丈；入行七十步，得埏門，二外左右皆有空，可容五六十人，謂之白馬空；埏門內(nèi)二丈得外堂，外堂之后，又得內(nèi)堂。觀者皆執(zhí)燭而行，雖無他雕鏤，然治石甚精，或云是漢昌邑哀王冢，所未詳也。王隱《晉書·地道記》亦記此事，則云“金山山北有鑿石為冢，深十余丈，隧深三十丈，傍卻入為堂三方，云得白兔，不葬。更葬南山”云云。此云“為堂三方”，當(dāng)以內(nèi)外堂為一，并左右兩室計(jì)之，此二室當(dāng)用以葬后妃宮人者，特未就耳。此上二冢之制，皇甫謐所記則距獻(xiàn)帝之葬不遠(yuǎn)，其言當(dāng)可據(jù)。酈善長所記金鄉(xiāng)山古冢，則當(dāng)據(jù)目驗(yàn)記之，惟記言隧道之深，則與《晉書·地道記》不合；又既云塹深十丈，復(fù)云行七十步得埏門，亦復(fù)自相抵牾，蓋字有訛脫也。惟內(nèi)外二堂之制，則二冢相同。去歲日本濱田耕作君，于旅順?biāo)l(fā)漢冢，亦有內(nèi)外二堂，則《漢舊儀》明中四周二丈之說，但指一堂言之也?！侗阕印费裕簠蔷暗蹠r(shí)，“戍將于廣陵掘諸冢，取版以治城，所壞甚多。復(fù)發(fā)一大冢，內(nèi)有重閣，戶扇皆樞轉(zhuǎn)，可開閉，四周為徼道通車，其高可以乘馬。”所謂重閣，恐亦謂前后二堂，其云四周為徼道，則又《漢舊儀》所云設(shè)四通羨門相合。此徼道者，當(dāng)與妃妾葬處相通，《漢舊儀》謂營陵馀地為西園后陵，馀地為婕妤以下?！痘艄鈧鳌匪^“賜樅木外藏槨十五具”，則此徼道當(dāng)為通外藏之所矣。地下之事，徵實(shí)不易，故備記之如右。便房之語，蘇林曰：“便房，藏中便座也?！睅煿旁唬骸靶∏乙??！薄稘h書·陳湯傳》云：“昌陵卑為高，積土為山，度便房猶在平地上。”則便房似于治陵之時(shí)即為之，蘇、顏二說或是也。然如淳引《漢儀注》，以為梗槨，則楩乃梗字之假借。梗房之語，與梓相對，梓可云宮，則梗亦可云房。若以為藏中便座，則《霍光傳》不得云“便房一具”矣?！独m(xù)漢書·禮儀志》所載帝后陵中明器，除挽車九乘外，其馀皆用士禮，與《既夕禮》吻合。其贈幣且用帷記，較《既夕禮》尤儉。殆謝忱書所謂太尉胡廣等定耶？鄉(xiāng)黨無議其失禮者，殊不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