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全國學生同盟從前和蘇聯教育當局及學生團體接洽,聽說經過一年時間的信件往返商量,才于今年暑期接洽妥當,由該同盟率領若干美國男女之有意赴蘇聯研究實際情況者入莫斯科暑期大學聽講,同時參觀考察,記者也在船上被邀加入,這是在以前通訊里曾經提過的。這些美國男女里面,當然以青年占最大多數。據說當在美國將要動身以前,有些也想參加的青年的父親是大資本家,聽說他們的兒女要到蘇聯去聽什么講,又要考察什么,這使他們有些驚慌失措!他們寧愿多出好幾倍的游歷費,用盡方法勸他們的兒女到瑞士去享福。果有幾個上了這個圈套,把瑞士來代替蘇聯;但仍有幾個堅持到底,非往蘇聯不可!有一個美國女同學(也是到這暑期大學里聽講的),和我談起她這次費了許多周折,才達到來蘇聯聽講和考察的目的,據說她大學畢業(yè)后仍在大學院繼續(xù)研究,這次一定要來蘇聯看看,她的父親發(fā)覺后大驚,千方百計勸她不要去,她的意志很堅強,非去不可,她的父親最后沒有辦法,斷絕她的經濟接濟,不給她旅費,她仍不為所屈,把她自己的私下的貯蓄用作旅費,同時她的母親因愛女心切,暗中還給了她一些,她才成行。依我所知道,這幾個男女青年都不是共產黨員,但是因為資本主義社會制度的矛盾日趨尖銳化的美國現狀,使他們不得不轉念頭,雖他們的具有“千方百計”本領的“父親”,也難于遏阻這個狂瀾了!
我們到了這暑期學校之后,才知道已有一批學生先到了,有一百余人,其中英國學生有四個,加拿大學生有三個,其余都是美國人。加上我們后到的這一批,總數約三百人。在思想方面,除少數例外,差不多可依年齡分,其次可依職業(yè)分。大概青年學生和壯年教授的思想多激進,多正確;比較老資格的商人,青年會人物(干事之類),牧師等,他們的思想多頑固,多虛偽。但這次暑期大學里青年男女卻居十之七八,充滿著活潑潑的新“空氣”!
這個暑期學校的校址在莫斯科的“蘇維埃第三屋”,進門后有一大廣場,有樹林,有綠地,屋里第一層為辦公處,剪發(fā)處,大食堂;第二層為各科教室,大禮堂,圖書館以及附設的“托格辛”;第三層為寄宿舍,女生寄宿舍雖也在同一屋內的第三層,但在另一部分,和男生寄宿舍完全隔開,這仍含有美國式的意味(這暑期學校的校長便是一個在蘇聯當大學教授的美國人),在蘇聯的學校,男女生寄宿舍是在一處的,雖則,非已為夫婦的男女并不住在一個臥室內。這個學校很軒敞清潔,但在寄宿舍和食堂里都有許多穿制服的女侍者服侍,這顯然是特別優(yōu)待外國來的學生,因為我以后參觀別的學校時,不見有這樣的現象。膳食也很好,早餐有面包牛油,一大杯水果(幾種水果剝皮削成小塊煮成的,有甜湯在一起),或一盤煎蛋,一杯茶或咖啡牛奶,還有一大塊令人吃得太飽的俄國式的餅;中餐晚餐各有一湯、一菜、牛油面包,茶或咖啡牛奶,湯和菜都很豐富,總之,這樣的吃,比西歐的情形,有過之無不及,當然,這也含有優(yōu)待外國學生的意味,不能就作為一般人的標準,不過我后來也到過所參觀的學校里,夾在他們男女學生里面一同吃過午飯和晚飯,相差也不很遠。依事實說,蘇聯一般人的生活,較前實大有進步,關于這一點,以后還要詳細地談到。
這個暑期大學的科目設有藝術與文學(Art and Literature)、社會學、政治經濟學(Political Economy)、教育學及俄文等。教授雖全是俄人,但都以英語教授;雖則英語沒有一個說得好,但都還能達意,每科有幾個部門的,每個部門由一位對該部門有專門研究的教授擔任。政治經濟學和教育學兩科有三四位女教授。每一部門除教授外,都還有一位助教。關于理論方面的研究,在西歐各國,尤其是英法兩國,有非常豐富的圖書館供你作充分檢討的參考,原不必到蘇聯去聽講;但是這次暑校各科的講演內容都注重當前的事實或實際情形,作較有系統(tǒng)的研究,并非僅是抽象的原則上或理論上的討論,這卻很有助于我們實際考察時的參考。可惜我因時間及經濟的關系,只選聽了社會學一科。
使我最感興趣的是這班學生聽講的時候,尤其在討論的時候,那種聚精會神的態(tài)度和質疑問難的精神,那種真是出于求知欲的不怕麻煩不知什么是麻煩的精神。教授也同樣地有不怕麻煩不知什么是麻煩的精神。社會學一科里有一位勒費特教授(Prof Levit)尤其得到我們的信仰和敬愛。他在上午上了兩小時的課,學生聽了還覺不夠,他便答應在幾個晚上七點后再聚攏來開討論會,由學生發(fā)問,由他解釋,盡量作無顧忌的討論。這樣的討論會本來只打算一小時,但是每次一討論就討論到四小時之久;如果沒有人偶然看看表,簡直把時間都忘卻了!他的演講和解釋,不但學識豐富,判斷敏捷,而且充滿著誠懇的精神,熱烈的情緒,不但使你明白,并能使你感動。我國形容良師所謂“誨人不倦”,我覺得他真做到一百分!我們離開莫斯科,最舍不得的是這位我們所無量敬愛的好教授。他的課,無論是演講或討論,我沒有一次漏過。我們每次上他的課,可以說沒有一秒鐘的注意力分散過。
我們上午上課,下午全用來參觀。關于參觀的事情是由暑校和蘇聯旅行社合作的,大概選擇接洽所參觀的各機關,是由學校當局辦理,預備車輛及派定招待員(每車上一個)同往,是由旅行社辦理;有許多時候,助教或教授也陪著同去,以便指示一切。每天參觀的機關,總有三四個之多,有的同時出發(fā),有時略有先后,但每機關欲作較詳的觀察,總須三四小時,或多至五六小時,所以我每天往往只能參觀一處,有時因時間可較短的,可參觀兩處,但大多數只能一處,頗有顧此失彼之憾,只得就可能的范圍內盡量地看。關于所看到的情形,讓我慢慢兒逐漸地撮要報告。
到了晚上,有時有公開的演講會(全體學生可自由來聽),有時有討論會,有時有跳舞會(不但本校男女學生參加,還有許多蘇聯的男女學生參加,是我們請來的),有時我們三五成群地到校外各處去做“巡閱使”,或到充滿著人群的公園里去湊熱鬧,所以夜里總到十二點左右才肯鉆到床鋪上去。我們這四星期的暑校生活可算是很緊張的了。
在這暑校里還有一件事使我很愉快的,是藉此機會認識了不少蘇聯的男女學生。蘇聯已廢除了各國所通行的星期日,每月一般的休息日(Rest Day)在六日(即第六日,下類推),十二日,十八日,廿四日,和三十日:每月共有五天的休息(遇著短月的二月,則該月末個休息日在廿四日,其次在三月一日和六日,以后照推)。遇著這樣的休息日,蘇聯學生就請我們結隊到鄉(xiāng)間去作終日游,在河上游船的游船,在草原上跳舞的跳舞,以及各類的運動游戲,這也是一種集團的生活;他們即在平日也常到我們學校里來和我們談話,或參加我們夜里的跳舞會。莫斯科大學設有英文科,所以他們有不少能說英語。我在這里面也交得不少男女好友,其中有一位女友簡直好像做了我的臨時女書記,幫我不少的忙,這對于我的考察或詢問,當然不無裨益。所以我覺得無意中得到參加這個暑期大學的機會,在我也可算是一件幸事。
(一九三四,十二,廿九,晚。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