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興義溯源

詩言志辨 作者:朱自清


二 興義溯源

春秋時列國大夫聘問,通行賦詩言志,詳見《左傳》。賦詩多半是自唱,有時也教樂工去唱;唱的或是整篇詩,或只選一二章詩。當時人說話也常常引詩為證。所賦所引的詩,大多數(shù)在“詩三百”里。賦一章詩的似乎很多?!蹲髠鳌废骞四辏R蒲癸說:“賦詩斷章,余取所求焉?!倍蓬A注:“譬如賦詩者,取其一章而已。”“余取所求焉”也就是《國語》師亥說的“詩所以合意”(《魯語》下)。賦詩只取一二章,并且只取一章中一二句,以合己意,叫作“斷章取義”,引詩也是如此。這些都是借用古詩,加以引申,取其能明己意而止?!白髟娙酥狻笔遣粏柕?。最顯著的例是《左傳》成公十二年晉卻至對楚子反的話:

世之治也,諸侯間于天子之事,則相朝也。于是乎有享宴之禮。享以訓共儉,宴以示慈惠。共儉以行禮而慈惠以布政。政以禮成,民是以息,百官承事,朝而不夕。此公侯之所以扦城其民也。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奔捌鋪y也,諸侯貪冒,侵欲不忌,爭尋常以盡其民,略其武夫以為己腹心股肱爪牙。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必蚕掠械溃瑒t公侯能為民干城而制其腹心。亂則反之。

這四句詩都在《周南·兔罝》篇里,前二句在首章,后二句在三章。那三章詩是復沓的,“赳赳武夫”二句(次章下句作“公侯好仇”),三章句法相同,意思自然一樣。卻至為了自己辯論的方便,硬將這四句說成相反兩義,當然是穿鑿,是附合支離。不過他是引詩為證,不是說詩;主要的是他的論旨,而不是詩的意義??础蹲髠鳌返挠涊d,那時卿大夫?qū)τ凇霸娙佟贝蠹s都熟悉,各篇詩的本義,在他們原是明白易曉,正和我們對于皮黃戲一般。他們聽賦詩,聽引詩,只注重賦詩的人引詩的人用意所在;他們對于原詩的了解,是不會跟了賦詩引詩的人而歪曲的。好像后世詩文用典,但求舊典新用,不必與原義盡合;讀者欣賞作者的技巧,可并不會因此誤解原典的意義。不過注這樣詩文的人該舉出原典,以資考信。毛鄭解《詩》卻不如此?!霸娙佟痹嗉词卵郧橹?,當時義本易明。到了他們手里,有意深求,一律用賦詩引詩的方法去說解,以斷章之義為全章全篇之義,結(jié)果自然便遠出常人想像之外了。而說比興時尤然。

《左傳》所記賦詩,見于今本《詩經(jīng)》的,共五十三篇:《國風》二十五,《小雅》二十六,《大雅》一,《頌》一。引詩共八十四篇:《國風》二十六,《小雅》二十三,《大雅》十八,《頌》十七。重見者均不計。再將兩項合計,再去其重復的,共有一百二十三篇:《國風》四十六,《小雅》四十一,《大雅》十九,《頌》十七,占全詩三分之一強,可見“詩三百”當時流行之盛之廣了。賦詩各篇中《毛傳》定為興詩的二十六,引詩中二十一;兩項合計,去重復,共四十篇,占興詩全數(shù)三分之一弱。賦詩顯用喻義的九篇,有七篇興詩。引詩顯用喻義的十篇,有五篇興詩?,F(xiàn)在只舉《左傳》明言喻義而與《毛詩》相合的五篇,依《左傳》中次序。先說賦詩。文公四年《傳》云:

衛(wèi)寧武子來聘。公與之宴,為賦《湛露》及《彤弓》。不辭,又不答賦。使行人私焉。對曰:“臣以為肄業(yè)及之也。昔諸侯朝正于王,王宴樂之,于是乎賦《湛露》,則天子當陽,諸侯用命也?!?

按《毛詩·湛露·序》、《傳》云:

《湛露》,天子宴諸侯也。

湛湛露斯,匪陽不晞。(興也。湛湛,露茂盛貌。陽,日也。晞,干也。露雖湛湛然,見陽則干。)厭厭夜飲,不醉無歸。(《傳》略)

合看《序》、《傳》,正是“天子當陽,諸侯用命”的意思。又襄公十六年《傳》說齊國再伐魯國,魯國派穆叔聘晉,并求援助。他“見范宣子,賦《鴻雁》之卒章。宣子曰:‘匄在此,敢使魯無鳩乎?”,(杜注:鳩,集也。)按《鴻雁·序》云:

《鴻雁》,美宣王也。萬民離散,不安其居。而能勞來還定安集之,至于矜寡,無不得其所焉。

詩卒章《傳》云:

鴻雁于飛,哀鳴嗷嗷。(未得所安集,則嗷嗷然。)維此哲人,謂我劬勞。維彼愚人,謂我宣驕。(宣,示也。)

“安集”之義,正本《左傳》。又襄公十九年《傳》云:

季武子如晉拜師,晉侯享之。范宣子為政,賦《黍苗》。季武子興,再拜稽首曰:“小國之仰大國也,如百谷之仰膏雨焉。若常能膏之,其天下輯睦,豈唯敝邑!”

按《黍苗·序》、《傳》云:

《黍苗》,刺幽王也。不能膏潤天下卿士,不能行召伯之職焉。

芃芃黍苗,陰雨膏之。(興也。芃芃,長大貌。)悠悠南行,召伯勞之。(悠悠,行貌。)

所謂“不能膏潤天下卿士”,也本于《左傳》。

次記引詩。文公七年《傳》云:

宋成公卒?!压珜⑷ト汗?。樂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葉也。若去之,則本根無所庇陰矣。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為比,況國君乎!……”

按《葛藟·序》、《傳》云:

《葛藟》,王族刺平王也。周室道衰,棄其九族焉。綿綿葛藟,在河之滸。(興也。綿綿,長不絕之貌。水崖曰滸。)終遠兄弟,謂他人父。(兄弟之道已相遠矣。)謂他人父,亦莫我顧。

所謂“棄其九族”、“兄弟之道已相遠”,都本于《左傳》。陳奐云:“此詩因葛藟而興,又以葛藟為比,故《毛傳》以為興,《左傳》則以為比。”《左傳》的“比”只是譬喻,與《毛傳》的興兼包“發(fā)端”一義者不同,陳說甚確。但他下文又說:“蓋言興而比已寓焉矣”,那卻糊涂了。又襄公三十一年《傳》云:

北宮文子相衛(wèi)襄公以如楚,宋之盟故也。過鄭,印段迋勞于棐林,如聘禮而以(用)勞辭。文子入聘。子羽為行人。馮簡子與子大叔逆客。事畢而出,言于衛(wèi)侯曰:“鄭有禮,其數(shù)世之福也,其無大國之討乎!《詩》云:‘誰能執(zhí)熱,逝不以濯?’禮之于政,如熱之有濯也;濯以救熱,何患之有!

按《桑柔》五章《傳》云:

為謀為毖,亂況斯削。(毖,慎也。)告爾憂恤,誨爾序爵。誰能執(zhí)熱,逝不以濯?(濯所以救熱也,禮所以救亂也。)其何能淑!載胥及溺!

“誰能執(zhí)熱”二句《傳》幾乎全與《左傳》同?!渡H帷肥桥d詩,但這兩句卻是《大序》所謂“比”。以上五例,一方面看出斷章取義或詩以合意的情形,一方面可看出《毛詩》比興受到了《左傳》的影響。但春秋時賦詩引詩,是即景生情的;在彼此晤對的背景之下,盡管斷章取義,還是親切易曉。《毛詩》一律用賦詩引詩的方法,卻沒了那背景,所以有時便令人覺得無中生有了?!多嵐{》力求系統(tǒng)化,力求泯去斷章的痕跡,但根據(jù)態(tài)度與《毛傳》同,所以也還不免無中生有的毛病。

《詩序》主要的意念是美刺,《風》《雅》各篇序中明言“美”的二十八,明言“刺”的一百二十九,兩共一百五十七,占《風》《雅》詩全數(shù)百分之五十九強。其中興詩六十七,美詩六,刺詩六十一,占興詩全數(shù)百分之五十八弱。美刺并不限于比興,只一般的是詩的作用,所謂“詩言志”最初的意義是諷與頌,就是后來美刺的意思。古代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庶人傳語?!对娊?jīng)》說到作詩之意的有十二篇,都不外乎諷與頌。不過這十二篇只有兩篇《風》詩,其馀全在大小《雅》里?!讹L》詩大概不出于民間↑③↑,但與《小雅》的一部分都非“獻詩”,是可無疑的。劉安所謂“《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多少說著了這部分詩的性質(zhì)與作用。這是歌謠,可是貴族的歌謠。春秋用《風》詩比較的晚?!蹲髠鳌焚夜哪暌谩恫茱L·候人》,這是開始。勞孝輿《春秋詩話》二云:

春秋至僖公二十四年為八十年矣。至此始引用列國之風,前所引者皆《雅》《頌》??芍讹L》詩皆隨時所作,如《碩人》、《清人》之類是也。而左氏不悉標出者,大抵《風》詩未必有切指之題?!缎⌒颉分禃?,可盡信哉!

賦《風》詩卻以文公十三年鄭子家賦《載馳》篇為始見。勞氏因此推想“《風》詩皆隨時所作”,舉《碩人》、《清人》等篇為例。但作詩時代,《左傳》有記載的只有《碩人》、《清人》、《載馳》、《黃鳥》四篇。據(jù)這四篇而推論其馀的一百五十六篇《風》詩皆春秋中葉后隨時所作,實難征信。大約《風》詩(和《小雅》一部分)入樂較晚,而當時詩以聲為用,入樂以后,才得廣傳,因此引的賦的也便晚了。不過勞氏說,“《風》詩未必有切指之題,《小序》之傅會,可盡信哉!”卻是重要的意見。原來自從僖公二十四年以后,引《風》詩賦《風》詩的都很不少。《雅》《頌》本多諷頌之作,斷章取義與原義不致相去太遠;《風》詩卻少諷頌之作,斷章取義往往與原義差得很遠。這在當時是無妨的。后來《毛詩》卻一律用賦詩引詩的方法說解,在《風》詩(及《小雅》的一部分)便更覺支離傅會了。而譬喻的句子(比興)尤其是這樣。

“美刺”之稱實在本于《春秋》家。公羊、穀梁解經(jīng)多用“褒貶”字,也用“美惡”字?!豆颉冯[公七年《傳》云:

“滕侯卒。”何以不名?微國也。微國則其稱“侯”何?不嫌也。《春秋》貴賤不嫌同號,“美惡”不嫌同辭。

又如僖公十年“晉殺其大夫里克”《傳》云:

然則曷為不言惠公之入?晉之不言出入者,踴(何休注,豫也。)為文公諱也。齊小白入于齊,則昌為不為桓公諱?桓公之享國也長,“美”見乎天下,故不為之諱本“惡”也。文公之享國也短,美未見乎天下,故為之諱本惡也。

這都是“美惡”并言,是實字,是名詞?!懊缾骸笔钱敃r成語,有時也用為形容詞和副詞。又《穀梁》僖公元年《傳》云:

“齊師、宋師、曹師城邢?!笔窍蛑畮熞病J怪缯氯?,“美”齊侯之功也。

又如僖公九年《傳》云:

“九月戊辰,諸侯盟于葵丘?!被该瞬蝗眨撕我匀??“美”之也。為見天子之禁,故備之(日)也。

這是專說“美”的,“美”字虛用,是動詞?!皭骸弊秩绱颂撚玫睦瑑蓚髦形匆?。卻有“刺”字,只《穀梁傳》中一見。莊公四年《傳》云:

“冬,公及齊人狩于郜。”“齊人”者,齊侯也。其曰“人”何也?卑公之敵,所以卑公也。不復仇而怨不釋,刺釋怨也。

這里“美”和“刺”該就是《毛詩》所本。但兩傳所稱“美惡”“美刺”,都不免穿鑿之嫌,毛鄭大概也受到了影響?!对娊?jīng)》中可也一見“美刺”的“刺”字?!段猴L·葛屨》篇末述作詩之意云:

維是褊心,是以為刺。

這是刺詩的內(nèi)證,足為美刺說張目。按美,善也,《詩序》中也偶用“嘉”字。刺,責也,《詩序》中也偶用“責”“誘”“規(guī)”“誨”等字,更常用“戒”字。如《秦風·終南序》云,“戒襄公也?!笔渍隆敖K南何有?有條有枚?!薄秱鳌芬舱f,“宜以戒不宜也?!薄缎颉?、《傳》相合顯然??墒恰对娦颉窊?jù)獻詩諷頌的史跡,卻采用了《春秋》家的名稱,似乎也不是無因的。《孟子·滕文公》下云:

興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鬃討郑鳌洞呵铩?。……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趙岐注:“言亂臣賊子懼《春秋》之貶責也?!庇帧峨x婁》下云: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对姟吠鋈缓蟆洞呵铩纷?。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鬃釉唬骸捌淞x則丘竊取之矣?!?

焦循《孟子正義》說:“諸史無義而《春秋》有義”,是確切的解釋。所謂“義”是什么呢?偽孫奭《疏》云:

蓋《春秋》以義斷之,……以賞罰之意寓之褒貶,而褒貶之意則寓于一言耳。

在史是褒貶,在詩就是諷頌。孟子似乎是說,獻詩的事已經(jīng)衰廢了,孔子寓諷頌之意于史,作《春秋》,賞善罰惡,以垂教于天下后世,所以“亂臣賊子懼”?!对姟放c《春秋》在《孟子》書中,相關(guān)既如此之密切,那么,序《詩》的人參照詩文,采用“美刺”的名稱,也是很自然的事了。

孔子時賦詩不行,雅樂敗壞,詩和樂漸漸分家。所以他論詩便側(cè)重義一方面。他說: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為政》)

《論語集解》引包咸曰:“歸于正”。按“思無邪”見《魯頌·駉》篇末章,下句是“思馬斯徂”。《箋》云:“徂,猶行也?!榴R使可走行。”全詩詠牧馬事。陳奐于首章說云:“思,詞也。斯,猶其也?!疅o疆’‘無期’,頌禱之詞?!疅o斁’‘無邪’,又有勸戒之義焉?!肌詾檎Z助?!薄盁o邪”只是專心致志的意思,孔子當是斷章取義。他又說:

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泰伯》)

又說:

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陽貨》)

這都是從“無邪”一義推演出來的??鬃右浴盁o邪”論詩,影響后世極大?!对姶笮颉匪^“正得失”,所謂“先王以是經(jīng)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所謂“發(fā)乎情,止乎禮義”,都是“無邪”一語的注腳。《毛詩》、《鄭箋》的基石,可以說便是這個意念。至于《傳》、《箋》的方法,卻受于孟子為主,但曲解了孟子。孟子時雅樂衰亡,新聲大作,詩樂完全分家,詩更重義一方面。他說詩雖然還不免有斷章取義之處,但他開始注重全篇的說解了?!度f章(上)》,咸丘蒙問道:

《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倍醇葹樘熳右?,敢問瞽瞍之非臣如何?

孟子答道:

是詩也,非是之謂也。勞于王事而不得養(yǎng)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獨賢勞也”。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如以辭而已矣,《云漢》之詩曰:“周馀黎民,靡有孑遺?!毙潘寡砸玻侵軣o遺民也。

這是論《小雅·北山》詩。全詩主旨在咸丘蒙所舉四句之下的“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二句,孟子的意見是對的。咸丘蒙是斷章取義,孟子卻就全篇說解。這是一個新態(tài)度。春秋賦詩,雖有全篇,所重在聲,取義甚少。引詩卻有說全篇意義的。如《左傳》隱公三年,君子曰:“《風》有《采蘩》、《采蘋》,《雅》有《行葦》、《泂酌》,昭忠信也。”杜注云:“明有忠信之行,雖薄物皆可為用?!钡淮艘焕?,出于偶然。到了孟子,才有意的注重全篇之義;他和咸丘蒙論《北山》詩,和公孫丑論《小弁》、《凱風》的怨親不怨親(《告子(下)》),都是就全篇而論。而在對咸丘蒙的一段話里,更明顯的表示他的主張?!耙晕暮o”“以辭害志”便指斷章取義而言,他反對那樣的說詩。“以意逆志”趙注云:

人情不遠,以己之意逆詩人之志,是為得其實矣。

《說文》二下《辵部》:“逆,迎也。”《周禮·天官·司會》“以逆都鄙官府之志”,《司書》“以逆群吏之征令”,鄭玄都注云:“逆受而鉤考之?!庇帧兜毓佟むl(xiāng)師》“以逆其役事”,鄭注也道:“逆猶鉤考也?!币约褐狻坝堋痹娙酥径右浴般^考”,與“詩所以合意”正相反。如何以己之意“鉤考”詩人之志呢?趙氏舉出“人情不遠”之說,是很好的。但還得加一句,逆志必得靠文辭。文辭就是字句?!耙晕暮o”“以辭害志”,固然不成,但離開字句而猜全篇的意義也是不成的。孟子論《北山》等三詩,似乎只靠文辭說解詩義;他并不曾指出這些是何時何人的詩。到此為止的“以意逆志”是沒有什么流弊的。但孟子還說了一番話:

……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上)論古之人。頌(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萬章(下)》)

這一段只重在“尚論古之人”,“誦詩”“讀書”與“知人論世”各是一事,并不包含“誦詩”“讀書”必得“知人論世”才能了解的意思。《毛詩》、《鄭箋》跟著孟子注重全篇的說解,自是正路。但他們曲解“知人論世”,并死守著“思無邪”一義膠柱鼓瑟的“以意逆志”,于是乎就不是說詩而是證史了。斷章取義而以“思無邪”論詩,是無妨的。根據(jù)“文辭”“以意逆志”,或“知人論世”“以意逆志”也可以多少得著“作詩者之意”,因為人情是不相遠的。他們卻據(jù)“思無邪”一義先給“作詩者之志”定下了模型,再在這模型里“以意逆志”,以詩證史,人情自然顧不到,結(jié)果自然便遠出常人想像之外了。固然《傳》、《箋》以詩證史,也自有他們的客觀標準,便是《詩經(jīng)》中的國別與篇次;鄭氏根據(jù)了這些,系統(tǒng)的附合史料,便成了他的《詩譜》。但國別與篇次都是在詩外的不確切的標準,與詩義相關(guān)極少,不足為據(jù)。就在這種附合支離的局面下,產(chǎn)生了賦比興的解釋;而比興義去常情更遠,最為纏夾,可也最受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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