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頭努力
我記得有一個時候,有人提出槍桿和筆桿對救國誰的力量強的問題。有些人對這個問題打了一頓筆墨官司,結(jié)果還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沒有得到什么一定的結(jié)論。其實槍桿自有槍桿的效用,筆桿也自有筆桿的效用,只須用得其當(dāng),都可有它的最大的貢獻;真要救國,就應(yīng)該各就各的效用作最大限度的努力。當(dāng)十九路軍在淞滬英勇抗敵御侮的時候,我們親眼看到槍桿對于保衛(wèi)國土所貢獻的偉大的力量,但是同時我們也親眼看到民眾被愛國言論和宣傳所引起的異常深刻的感動,萬眾一心,同仇敵愾,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婦孺老幼,都奮發(fā)努力于后方的種種工作,軍力和民力打成了一片。
救國的工作是要靠各種各樣的分工配合而成的,是要各就自己所有的能力作最大限度的奮斗。
試再就軍事上的作戰(zhàn)說吧,有的擔(dān)任前線的沖鋒,有的衛(wèi)護后方的輜重,各有各的任務(wù),誰也少不了誰;你如果一定要使沖鋒的隊伍都到后方來衛(wèi)護輜重,或一定要使輜重隊都往前方去沖鋒陷陣,那在軍事的作戰(zhàn)上都是損失。
不但槍桿和筆桿,不但軍事上的作戰(zhàn),我們對于各種各樣的工作,乃至似乎很平凡的工作,都應(yīng)作如是觀。例如一個報館里卷包報紙的社工,在表面上看來,他的工作似乎是很平凡的,但是只要這個報是熱心參加救國運動的,在救國的任務(wù)上,他的工作也有著重要的意義。
稍稍有一點知識和良心的中國人,沒有不時常想到中華民族解放,沒有不殷切盼望中華民族解放的早日實現(xiàn),所以也沒有不想在這上面盡他的力量。這種心理的隨處流露,在救國運動方面當(dāng)然是一件可喜的事情。但是卻有許多人因此感到苦悶,總想跳出他所處的現(xiàn)實,跑到一個合于他的理想的環(huán)境中去努力。他沒想到我們應(yīng)該各就各的能力,即在現(xiàn)實中隨時隨地做工夫;更沒有想到環(huán)境若使真能合于我們的理想,那需要我們的努力也就不會怎樣迫切了!
也許我們自己還沒有做到“最大限度”,那只有更奮勉地加工干去。也許別人還沒有做到“最大限度”,那我們也不應(yīng)該輕視他,卻要指示他,鼓勵他,幫助他做到“最大限度”。
讓我們在民族解放的大目標(biāo)下,分頭努力干去!
看電影與學(xué)甘地
和純潔天真的青年朋友談話最有趣味,有時他能于無意中說出你感覺到不勝驚奇的真理,有時他也會說出很直率坦白而不一定就完全合理的意見。最近有一位青年朋友來和我談,據(jù)說有些青年聽到柳湜先生也要看電影,頗覺失望。我問為什么?他說他們以為以柳先生思想的正確,想到多數(shù)同胞的苦況,似乎不該有心緒去看電影。我說我雖知道他們是出于厚愛柳先生的意思,但是以柳先生為文化努力的辛苦,偶看電影來恢復(fù)他的疲勞,我不但不反對,反而覺得贊成(電影還應(yīng)該有教育的作用,這里不多說了)。
這事使我記起幾年前的一件趣事:有一位讀者寫一封很誠懇的信給我,希望我摹仿甘地的模樣,不穿褲子,赤膊赤腳,包上一塊粗布完事。我回信謝謝他,說我固然不敢自比甘地,可是我自愧的是對于社會,尤其是危難中的祖國,在工作方面沒有什么切實的有效的貢獻,還不在乎穿上了一條褲子,沒有赤膊赤腳。但是這位朋友的好意終是可感的。
體力的比賽
中國參加世界運動會的足球隊,于八月三十一日游英,第一場比賽,對手是英國Islington Corinthians足球隊。上半時中國隊出奇制勝,以二比一占勝,但是在下半時換壘后,英國隊?wèi){藉他們的體力,漸見優(yōu)勢,相繼中的,中國隊因體力較差,全無回手,結(jié)果英國隊連中兩球,反敗為勝。
很顯然地,講到球藝,中國隊并不遜于英國隊,所以終于失敗的,卻是由于體力的較差。這可以說是體力的比賽了。
一般國民的體力問題,實在是中國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們看到這次中英足球隊比賽的結(jié)果,格外感覺到這個問題的嚴(yán)重,希望負(fù)有培育青年之責(zé)的全國教育家加以特別的注意。
這件事——一般國民的體力——在表面上看來似乎是一件不急的事情,但是國民體力的健全是要在平日有素養(yǎng),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速成,是臨時急不來的,所以在平時就要急趕起來才有效果。我在國外觀察的時候,最受感觸的是他們對于國民體育的積極提倡,尤其是在蘇聯(lián),你到他們的托兒所,幼稚園,上而至大學(xué),便看出沒有不把增進體力作為第一件事。有人說他們的下一代更要干出驚人的事業(yè),這是很有理由的。
中國沿著科舉時代的惡習(xí),家長和教師仍多以子弟能死用功為最可喜,體力怎樣是不在乎的。這種錯誤的心理非徹底改革不可。
當(dāng)然,擴大起來說,這事和一國的政治經(jīng)濟也脫不了關(guān)系。例如吃著樹皮草根的苦百姓,“救死惟恐不贍”,還能顧到什么體力不體力!
歡迎杜重遠(yuǎn)先生出獄
杜重遠(yuǎn)先生最近出獄了。我知道,努力民族解放運動的全國同胞,對他都要表示萬分熱烈的歡迎和慰勉。
當(dāng)杜先生入獄的消息轟動全世界的時候,我正和一位美國朋友一同游歷到芝加哥。我在一天早晨和這位朋友共用早餐的當(dāng)兒,忽然在當(dāng)天的《芝加哥論壇報》上瞥見這個不幸的新聞,我立刻好像中了電氣似的發(fā)怔。我的不能自抑的憤怒和悲痛,嚇住了我的這位旅伴!他急問原委,聽了我的訴說,也引起了他的正義的怒火,——這位前進的美國青年是極同情于中國的解放斗爭的。我和他立刻跑到電報局,打了一個電報安慰獄里的杜先生。
我由美回國的途程中,每念到獄里的杜先生,就想痛哭。到上海的時候,船一靠岸,我的第一事便是奔往漕河涇監(jiān)獄去看他。見面的時候我緊握著他的手,感到嗚咽說不出話來,但看到他那樣雖處患難中而卻十分鎮(zhèn)定的態(tài)度,反自覺慚愧,趕緊把涌到眼眶的熱淚抑制著向里流。
我知道,我們的友誼是有著赤誠救國的共同意志做堅強的維系。我并且深信,全國同胞直接或間接和杜先生的友誼,也是有著赤誠救國的共同意志做堅強的維系。
我們敬祝杜先生健康!敬祝杜先生繼續(xù)為國努力!
“天機”
最近有位廣東朋友談起陳濟棠氏下野前的一段趣聞。據(jù)說陳在發(fā)動前由他所信任的扶乩術(shù)士翁半玄扶乩問神,神的鬼話說:“草頭倒,無人無人?!必缐辖又髸昂壬{到!”當(dāng)時胡展堂先生剛?cè)ナ?,這一定是他老人家的赫然鬼駕了!再接下去看時,是“機不可失”四個大字。既由“胡先生”訓(xùn)示機會已到,所以陳氏便發(fā)動了。后來他失敗,很懊喪,責(zé)問翁半玄,翁替自己解脫得很妙。他說:“無人”是指“倒”字去了人旁,變成“到”字,是說蔣介石先生將到廣州的意思;至于“機不可失”是指陳氏不該讓許多飛機失去!陳怪他何不早說,他的回答是:“天機不可泄漏!”
陳氏素以迷信鬼話著名,這段趣聞,也許是事實。但是若說陳氏是因為誤聽了鬼話才失敗,那當(dāng)然是皮相之談。他平日搜括民膏,屠殺青年,固然早已自掘墳?zāi)?,即在他以抗敵救國為號召而發(fā)動之后,對于真正民眾救國運動仍是怕得不得了,情愿用幾毛錢一個買了許多乞丐來替官辦的“示威”湊熱鬧,至于真在努力救國工作的青年學(xué)生,被捕失蹤,卻日有所聞。一面說要抗敵,一面壓迫民眾救國運動,摧殘努力救國工作的青年,由于這種事實的表演,我們早看出了他的末路,這比什么“天機”都來得準(zhǔn)確!
誰的遺憾?
有人遇著重要的事情,往往要看看外國報,他們覺得外國報上有的消息,在中國報上看不到。其實中國報上的消息,在外國報上也有看不到的。例如最近中日軍在豐臺沖突的事件,你在中國報紙上可以看到“雙方整隊相向行禮互示歉意”,“整隊互表歉意”,“誤會冰釋,各回營房”,“決將兩軍調(diào)至較遠(yuǎn)之地方”等等,這些話很顯然地告訴我們,兩方同樣地“歉”著,“調(diào)”著,中國并未吃虧,但是你在外國報上便看不到!
例如英文《字林西報》就說是在中國軍隊和日本軍隊之前,由中國的副師長許長林向日本部隊長弁田口正式道歉,舉行“道歉禮”后,中國隊立即退出豐臺,日本隊即往占據(jù)中國隊的營房。換句話說,控制平漢、平綏、北寧三路的豐臺已很抱歉地交給“友邦”的軍隊了!據(jù)日文《上海日日新聞》,許副師長代表中國軍正式道歉時,說“此次事件,中國方面引為非常遺憾,茲特聲明,今后決不致再有此事”。弁田口部隊長的答語是:“中國方面若繼續(xù)有此不誠意之行動,日方惟有采取自由行動而已……”這似乎不像是互表歉意的口吻吧。
我們做中國人的人當(dāng)然不一定要相信外國報,但是本月廿一日的《申報》上《豐臺我駐軍盡撤》的大標(biāo)題,卻很引起人們的思慮。豐臺是否屬于中國的領(lǐng)土?駐軍權(quán)是否屬于中國的主權(quán)?這都是我們在萬分沉痛中所不能忘卻的!
最前線的斗士
據(jù)北方來的朋友談起豐臺事件,說當(dāng)時廿九軍的兵士和日本駐軍相遇于豐臺的正陽街,日軍要中國的整個軍隊讓開,中國的軍隊不肯,日方那里把中國的軍隊放在眼里?便毫不客氣地由三個騎馬的軍官向中國的軍隊亂沖過來,他們的初意以為中國的軍隊一沖即散,有什么了不得,那里知道廿九軍的兵士卻仍然團結(jié)一致,鞏固得像鐵一般,雖有幾個兵士被馬踢傷,還是嚴(yán)格的守著團結(jié)如山的整個隊伍絲毫不因之動搖。這是全國團結(jié)救亡的象征!我愿和全國的愛國同胞對廿九軍的斗士,致最虔誠的民族革命的敬禮!
北平方面的民眾救國團體曾推男女代表多人,于八月廿二日赴南宛廿九軍兵營,帶有餅干果子等慰勞品,慰問豐臺事件中奮斗的兵士們。這是民心和軍心的一致團結(jié)救國的精神的表現(xiàn),值得我們的注意和欣慰的。
全國的軍官和兵士們!你們都是站在保衛(wèi)國家民族的最前線的斗士,全國的救國民眾都無時無刻不在盼著你們發(fā)動為民族爭生存的自衛(wèi)權(quán)。全國的救國民眾是要和你們立在一條戰(zhàn)線上共生死的;讓我們并肩攜手向著光明的前途猛進!
抱頭痛哭的時候
今天是我們這個正在生死存亡掙扎中的中華民國的雙十國慶。我們遇著了這一天,真是撫今追昔,棖觸萬端。
在任何國家,國慶這一天都是全國狂歡的日期。但是我們在這一天,洶涌在心頭的是有著三千五百萬的同胞正在遭受著亡國的慘禍,正在宛轉(zhuǎn)呻吟于侵略者的鐵蹄之下。在這一天,洶涌在心頭的是四百多萬方里的國土淪亡了整整五個年頭,直到現(xiàn)在還聽任侵略者蹂躪著。在這一天,洶涌在心頭的是華北的主權(quán)已被侵略者摧殘無余,在號稱中華民國的國土內(nèi),人民和官吏以及軍士,都只得眼巴巴地聽任侵略國的爪牙隨意逮捕侮辱,無可如何。這不但不是可以狂歡的日期,實在是可以抱頭痛哭的時候。
但是徒然抱頭痛哭無用,我們必須萬眾一心,從死里打出一條生路來。想諸君不會忘卻,在今年的“九一八”的國恥日,連下半旗紀(jì)念的自由都沒有了;倘若我們不努力來共同拯救這個垂危的國家,掛全旗紀(jì)念國慶的自由能維持多久,也是一個疑問??!我們因此又感覺到雙十這一天的彌足珍貴;我們應(yīng)該在這一天痛定思痛,下更大的決心爭取中華民國的獨立解放!
躲到那里去?
五年來慣于“吃耳光陪笑臉”的中國,最近因英國的《孟澈斯特導(dǎo)報》社論說了幾句似乎恭維中國的話,說日本要中國吃耳光陪笑險,中國不干了,這是自一九三一年以來的第一次云云,似乎這兩塊吃了無數(shù)耳光的厚臉上,忽然有著了一些什么光彩似的!其實吃耳光,而還要陪笑臉,固然是丟盡了臉,即不愿再陪笑臉,而仍然聽任敵人打耳光,也還是一個問題!
提起吃耳光,使我們想起最近在號稱中國領(lǐng)土而卻為“友邦”勢力所籠罩的一個地方演過的一幕慘劇。那里有個中國某大銀行的分行,有一天下午四點鐘,忽有兩個某國的憲兵,穿著便服,毫無憑證,來到該行向會計主任查帳。這位主任因他們既未穿制服,又無憑證,不答應(yīng),他們憤憤而去。第二天下午同時他們叫人傳他到某國憲兵司令部去,一進去就被喝著下跪,被打幾十耳光;第二天下午同時又叫去跪下打幾十耳光;第三天下午同時又叫去跪下打幾十耳光。這位主任覺得實在沒有臉再在那個地方做人,辭職回到總行所在地。這種太不近情理的事實,倘若不是他親口告訴我所認(rèn)識的朋友,我們是絕對不能相信的。這很顯然地是完全失了國家保障的慘酷待遇!個人吃了耳光,在目前還勉強能躲來躲去,等到這種情形普遍到全國,整個國家能躲到那里去?這是值得全國人深思痛念的。
偉大的斗士
中國民族革命的偉大斗士魯迅先生,不幸于十月十九日早晨五點廿五分去世了。本社同人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和全國同胞感到同樣的震動和悲痛,我們要對魯迅先生致誠摯的敬禮,并要對魯迅先生的家屬致誠摯的慰唁。
魯迅先生不僅是一個文學(xué)家,并且是一個思想家。他的偉大是在他對于一般民眾的普遍而深入的影響。例如他的《阿Q正傳》所呈現(xiàn)的阿Q典型,無論讀過和沒有讀過而僅僅耳聞《阿Q正傳》的人們,都感覺到他所提示的深刻的意義。盡管有些人抱著偏見,反對他的工作——偉大的工作——也不能不敬佩的。這種偉大的精神也正像高爾基,盡管在帝國主義各國里有些人對于他的思想要反對,但是對于他的偉大的工作是不能不敬佩的。
魯迅先生的去世是十月十九日的黎明,聽說他在十七日的夜里還寫文到三點鐘。這使我們聯(lián)想到高爾基在病中仍舊努力于工作的掙扎情形。高爾基生肺病,醫(yī)生說他早就會死的,但他竟掙扎到出乎醫(yī)生所驚詫的年數(shù)。聽說魯迅先生的肺病,有個美國醫(yī)生說他在五年以前原就會死的,而竟也掙扎到今日。這雖是偶合,但卻表示他們的“要生活和創(chuàng)造的意志,還仍然倔強地存在著?!保ㄗ揪帯陡郀柣芬粫姓Z)
我覺得魯迅先生留給我們的最可寶貴的遺產(chǎn),是他那樣始終不懈的積極的斗爭精神。他是一位最早反封建的努力革命的老將。無論怎樣的窮困,都屈伏不了他;無論怎樣的壓迫,都屈伏不了他。我以為我們后死的斗爭者,應(yīng)該承襲魯迅先生的積極的斗爭精神,為民族解放的偉大而艱苦的工作,努力前進。
從心坎里
魯迅先生逝世和殯葬的情形,還歷歷如在眼前。我們回想到整千整萬的群眾瞻仰遺容時候的靜默沉痛,回想到整千整萬的群眾伴送安葬時候的激昂悲愴,再看到全國各報和刊物上對于他的逝世的哀悼,無疑地可以看出魯迅先生是民眾從心坎里所公認(rèn)的一個偉大的領(lǐng)袖。我要特別指出:“從心坎里的”公認(rèn)的領(lǐng)袖不是藉權(quán)勢威脅可以得到的,不是藉強制造作可以得到的,是由于永遠(yuǎn)剛毅不屈不撓的為大眾斗爭的事實所感應(yīng)的。
這種永遠(yuǎn)剛毅,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是民族解放斗士的最最重要的一個特性,在今日國難嚴(yán)重時期尤其可以寶貴的特性。這種精神和“亡國大夫”的奴性正是立于相反的兩極端。在魯迅先生下土的時候,群眾代表蓋在他的棺材上的那面“民族魂”的大旗實含有很深的意義。中國的不亡,就是要靠我們積極提倡擴大這“民族魂”,嚴(yán)厲制裁那些不知人世間有羞恥事的“亡國大夫”型的國賊和準(zhǔn)國賊!
魯迅先生將死前的最后未發(fā)表的遺作是關(guān)于章太炎的,聽說他認(rèn)為章太炎努力民族革命,曾經(jīng)入獄七次,還是不屈不撓,這種精神實在是值得我們紀(jì)念和崇敬的,雖則章太炎的晚年思想已落在時代的后面。我們覺得魯迅先生的這種見解是完全正確的。
我們永遠(yuǎn)不能忘記魯迅先生,因為他是民族解放的偉大斗士;我們永遠(yuǎn)不能忘記這位民族解放的偉大斗士,更須永遠(yuǎn)不忘記他的剛毅不屈的偉大人格。
青衣行酒
小的時候看《綱鑒》看到晉朝的懷帝被漢主劉聰所虜,?顏稱臣,稱劉聰為陛下,“漢主聰謂帝曰:‘卿昔為豫章王,朕與王武子造卿(“造”是訪問的意思),卿贈朕拓弓銀硯,卿頗記否?’帝曰:‘臣安敢忘之?但恨爾日,不早識龍顏?!斣唬骸浼夜侨猓蜗鄽埲绱?!’帝曰:‘大漢將應(yīng)天受命,故為陛下自相驅(qū)除,此殆天意,非人事也。’”這不能不算是極盡委屈求全的能事了!但是劉聰還不夠,“漢主聰宴群臣于光極殿,使帝著青衣行酒。庾珉、王雋等不勝悲憤,因號哭?!蔽覀児艜r青衣是奴隸的標(biāo)志,“青衣行酒”便是做著倒酒的奴隸,庾珉和王雋都是懷帝的舊臣,所以看到這樣的慘狀,禁不住號哭起來。結(jié)果這兩位號哭的朋友固然被殺,就是甘為奴隸而不辭的懷帝,仍然被殺。我小的時候雖蒙里懵懂,當(dāng)時看了這一段,小小心弦也被震動,感到莫名其妙的凄慘!
最近看到報上的消息,在華北日軍進攻北平大演習(xí)的時候,遭難的老百姓流離失所,不堪設(shè)想,懷仁堂上卻特設(shè)盛筵歡宴日軍司令,“舉杯為祝,眾皆鼓掌”,并“殿以中西歌曲”。這慘痛的現(xiàn)象,和上面所說的情形,不知道有什么兩樣!
有朋友由華北來,誰都盛贊廿九軍的愛國精神和宋哲元氏的處境困難,但認(rèn)為非有全國整個的救國行動,華北在實際上是必然要全部淪亡的,盡管在名稱上也許還存著多少的煙幕。
歷史如果還有教訓(xùn)的話,晉朝的懷帝該是我們的前車之鑒吧!
一心御侮
在以中國的領(lǐng)土給“友邦”的“大演習(xí)”所蹂躪之后,北平學(xué)生發(fā)起救災(zāi)運動,組織四郊居民災(zāi)區(qū)服務(wù)團,放散宣傳品和棉衣食物賑濟物品,參加者數(shù)千人,鄉(xiāng)民攜老扶幼歡迎。同時北平的學(xué)生團體感于傅作義守土安民,誓死為國,電請中央明令嘉獎。
綏遠(yuǎn)旅平同鄉(xiāng)因綏東形勢緊張,定十五日全體絕食一日,以所省的錢慰勞將士守土,并制錦旗一面,派員返綏謁傅作義贈送致敬。
這些事實表示青年救國的不畏困難,再接再厲,與軍民一心御侮的團結(jié)精神,這是值得我們的欽敬和欣慰的。但是國家不僅是青年的國家,亡國的慘遇不限于北平四郊的鄉(xiāng)民,綏遠(yuǎn)的安危不僅關(guān)于旅平的綏遠(yuǎn)同鄉(xiāng),這是全國同胞所要聞風(fēng)興起的。我們希望華北軍民一心御侮的精神,能引起全國軍民的積極響應(yīng)。
人 圈
有一個很知己的好友最近由西北回到上海,我們知道那里是有著時時渴望“打回老家去”的東北軍,他們里面有的新自東北出來的親友,和我的這個好友談起東北同胞慘遇的情形,最凄慘的是我們的民族敵人近來在東北各村里設(shè)有所謂“人圈”,把貧病交加的我們的苦同胞,拉到這個人圈里去喂獵狗!事實是這樣:因為義勇軍的各處潛伏,我們的民族敵人把小村一大片一大片的燒掉,窮苦的老百姓往大村里逃,沒有屋子住餐風(fēng)露宿,病了也沒有醫(yī)藥,敵人便仿照豬圈或牛圈的辦法,在荒地上用木樁圍成大圈,里面放著餓狗,病得未死的人都被拉到里面去喂狗,夜里??陕牭綉K不忍聞的哀號!
我希望這慘呼的哀音能打動全國每一個愛國同胞的心弦!我希望全國同胞明白這種慘遇是每一個同胞和我們的子孫的命運,倘若我們還不一致團結(jié)起來挽救這個危亡的祖國。
悼王永德先生
在國難這樣嚴(yán)重的時候,哭愛國青年王永德先生的死,實在增加我的無限的悲痛。
永德江蘇常熟人,七歲進本鄉(xiāng)的梅李小學(xué),十二歲畢業(yè),在原校補習(xí)兩年,十五歲考進生活周刊社做練習(xí)生(民國十八年十月)。他為人沉默厚重,常常不聲不響地把所辦的事做得妥妥貼貼。我最初只感覺到他的書法進步得很快,辦事的能力一天天充實起來,不久我便出國視察,和他分別了兩年多。在國外的時候,常常接到他的信,很驚異他的文筆和思想進步得那樣快。去年我回國后創(chuàng)辦《大眾生活》周刊,請他襄助編輯,同時幫助一部分信件的事情。他辦事非常認(rèn)真負(fù)責(zé),把《大眾生活》的事情看作他自己的事情。同時他又不顧勞瘁地參加救國運動。我辦《生活日報星期增刊》的時候,仍請他幫忙,我們總是共同工作到深夜。他在公余,自己不停地研究,該刊第五號《怎樣研究時事動態(tài)》一文,就是他做的。他不但辦事得力,思想進步,寫作的能力也有突飛的猛進。我最近請他幫杜重遠(yuǎn)先生編了《獄中雜感》一書。這本書我原答應(yīng)做一篇序文,但是因為忙得不可開交,延擱又延擱,他常常催我,前幾天才寫好付印。本月三日聽說他患傷寒癥在仁濟醫(yī)院,我趕去看他的時候,他已不能認(rèn)識我,我叫了好幾聲,他才在迷惘中知道是我。在那樣的神志昏迷中,他第一句突然出口的便是“杜先生的書已出版了沒有?”他在那樣苦楚中還流露著這樣負(fù)責(zé)的精神,我聽著真心如刀割!
我隨請一位西醫(yī)好友去看他,據(jù)說他的病癥雖很危險,脈息還好,還不無希望,不料竟于十一月九日的早晨五點半鐘去世。他死的時候才二十歲。人材培養(yǎng)不易,像王永德這樣的人材,不是容易培養(yǎng)成功的,不幸這樣短命,我不僅為私誼哭,實為社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