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生(Joseph Addison)
我要將下面這封信刊登出來,做讀者今天的消遣材料。
先生:
你很知道我們是世界里最負(fù)盛名的產(chǎn)生所謂“怪人物”同“滑稽家”的國家;所以人們說英國喜劇里人物的新奇同復(fù)雜是無論哪一國的喜劇也趕不上的。
我們國家所產(chǎn)生的數(shù)不盡的種種怪人物里面,我看起來最覺得奇怪有趣的是那班異想天開,弄出很特別的把戲,替自己或他們的朋友們尋開心的人們。我的信要單述一種怪人物,他們最喜歡召集一班具有同樣特點的客人,使人們看著會覺得滑稽可笑。我要用下面這個例子便大家來明了我的意思。前代有一位滑稽家擁有很厚的財產(chǎn),他卻以為開玩笑花的錢是用得最值得的。有一年他住在巴斯,看到那一大群的時髦人們里面有好幾個是長下頦的,他自己臉上的這一部分也是很出色的,他就宴請十位這種出色的人物,他們的嘴都生在他們臉孔中間。他們一坐在桌旁,立刻開始彼此睇視,想不出他們怎么會聚在一堂。我們英國的俗諺說過:
滿堂都是胡子
大家一定笑哈哈。
我現(xiàn)在所說的這群人也是一樣的,他們看見當(dāng)飲食談話的時候有這么多臉孔的尖銳下頦老是搖動著,又看到在會這許多的下頦常常在桌的中央相碰,每人都了解了內(nèi)中的滑稽意味,大家非常高興,從那天起他們變成很好的朋友,有什么事彼此也幫忙得很周到。
這位先生后來他又聚集一班他所謂送秋波的人們,就是那班帶有不幸的斜視眼的人們。他這次的開心是在觀看這許多破碎曲折視線里的一切射眼箭,誤會的表示同不經(jīng)意的目許。
這位哈哈笑先生的第三次大宴會是請口吃的人們,他集有夠坐滿一桌的人們。他先叫他的一個仆人坐在布幕后面,將他們酒桌上的談話記下,這是很容易可以辦到的,用不著速記的幫助。由所記下來的看起,雖然他們的談話沒有停歇,食第一道菜時候他們還說不到二十字;等二道菜捧上時候,有一位在座的整整費了一刻鐘工夫,只說小鴨同龍須菜都很好;還有一位花了同樣久的時間宣布他也是這樣子想的??墒沁@次開玩笑的結(jié)果沒有前回那么好;因為有一位客人是個勇士,一肚子的憤怒不知道怎地發(fā)泄好,走出房子,送來一張寫的挑戰(zhàn)書給這位詼諧主人,雖然經(jīng)過朋友們的從中斡旋,這個決斗也就取消了,但是他也因此停止了這類好笑的宴會。
先生,我敢說你一定會贊成我的意思,以為這類開玩笑既然沒有寓了什么深意,是應(yīng)當(dāng)阻止的,認(rèn)做這全是不幸的舉動,并不能算為詼諧。但是我們會自然而然地將別人所想出的東西漸漸地修改好,并且單單一個人,不管他有多大本領(lǐng),總不能夠既發(fā)明出一種藝術(shù),又使它達(dá)到盡美盡善的地步——我現(xiàn)在要告訴你我所認(rèn)識的一位忠厚紳士,他聽到前面所說的那種滑稽,自己也來干一下,卻努力于使它變做有益于人類的東西。有一天他宴請六七位朋友來,誰也知道他們個個都喜歡在講話時用幾句特別的贅語,像“你聽到我的話沒有”,“你知道嗎”,“這就是說”,“所以,先生”。每個客人常常用他特有的這些雅句。坐在旁邊的人看來自然覺得很可笑的,于是這位鄰座人會想到自己,覺得自己在別人眼里一定也是同樣的可笑:這么一來,他們沒有坐多久,每個人都是萬分謹(jǐn)慎地談話,小心避免他們心愛的冗字,他們的談話因此丟去了多余的詞句,包含有更多的意思,雖然沒有那么多的聲音。
這位好心的紳士后來他得便又聚集另外一班朋友,他們是沉溺于咒詛這個壞習(xí)慣的。為的是要指出給他們看這種習(xí)慣的荒謬,他就使用前面所說那個妙法,在房子里看不見的地方安置一個書記生。喝完了兩瓶酒,人們不拘地說出心里的話時候,我這位忠厚朋友看出他們坐下酒桌后在他家里說出好許多響亮震耳的廢話,他們失丟了不少有意思的談話,全因為他們要亂說這類用不著說的詞句?!八麄円欢梢约艘淮蠊P的款給窮人們,”他說,“若使我們實行一種法律,彼此互相監(jiān)督,說一句咒詛就要罰款。”他們都是沒有生氣地接受這句溫和的譴責(zé)。他跟著就告訴他們,因為他知道他們的談?wù)摬粫惺裁疵孛?,所以他叫人記下,為著好玩起見,要將寫下的念出,若使他們愿意。一共有十張,折實起來只有兩張,設(shè)使沒有我前面所說的那種可惡的插話。冷靜地念出來,那仿佛是魔鬼聚會的談話,不像是出自人的口里。總而言之,每人恬靜地聽到他在談話的興高采烈,毫不留意時候所說的咒詛,個個都戰(zhàn)栗起來。
我只要再說他的另一次宴會,他用同樣的妙策去醫(yī)好別一類的人們,他們是文雅談話的煩累,他們的白費時間是不下于前面所說的兩種人,雖然他們是比較天真些;我指那班愛說故事的無聊人們。我朋友找到六七個相識的人,他們?nèi)居羞@個奇病。第一天,他們里面一位一坐下來就說到那慕爾的被圍,一直講到下午四點鐘止,那是他們離別的時候。第二天,所有的談?wù)撊o關(guān)于蘇格蘭人的故事所占有,簡直沒有法子使他停止,當(dāng)他們還坐著談天時候。第三天也是同樣地費在一篇同樣長的故事的敘述里。他們最后想到這種互相對待未免太野蠻了,因此他們從這類昏睡里醒來,他們患這個毛病已經(jīng)有好幾年了。
因為你在某一篇文章里曾經(jīng)說過人們古怪奇特的性格是你所最喜歡的野味;我又覺得在這類觀察人情的作家里你是最偉大的獵夫或者可說是一位寧祿,若使你肯讓我這樣稱呼你,所以我想這封信里所說的新發(fā)見你一定是很愿意聽的。
先生,我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