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中旬行政院長汪精衛(wèi)氏到滬,曾經發(fā)表過一篇“關于中日問題之負責談話”,有“國難如此嚴重,言戰(zhàn)則有喪師失地之虞,言和則有喪權辱國之虞,言不和不戰(zhàn),兩俱可虞”等語,并說他自己“涌身跳入火坑”,且要“竭誠招邀同志們一齊跳入火坑”。他這種立在歧途上無所不“虞”的理論發(fā)表后,頗受言論界的詰責,大概因為這個緣故,他最近又發(fā)表了一篇“極詳細之解釋”,說得好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訴著的樣子,斷定“中國是苦命的中國,中國人是苦命的中國人,苦命是注定了的,我們安排吃苦,不要隨便叫苦”。
十年來的中國,差不多天天鬧著革命,在革命的過程中,往往難免苦命的事實要暫時忍受著,以待光明之到來,這是歷史上告訴我們的事實。不過他國鬧革命,在若干年后,總有若干減少苦命的事實表示出來,給一般民眾看看,獨我國的革命——照直到現(xiàn)在為止的事實看來——不但和苦命結了不解緣,而且愈革命愈苦命起來,革命好像是為著增加苦命而來的!我們常茫然不知道這種現(xiàn)象的責任應由誰來負?應由未得參與政治的大多數(shù)苦命的勞苦民眾來負嗎?他們既未參與政治,政治上如何定策,如何執(zhí)行,他們都好像蒙在鼓里,何從負起?應由主持政治的當?shù)镭搯幔克麄儏s常常嚷著“國民應與政府共同負責”!現(xiàn)在我們才恍然明白了,原來中國的“苦命是注定了的”,那就誰都沒有責任可言了!國事弄得糟到如此,原來并不是由于任何主持政治者“弄得”不好,全是由于中國的“苦命是注定了的”!
在真是為大眾的福利努力而吃苦,苦中實有至樂,受者決不怨命,也決不叫苦。美國的艾迪博士在所著的《蘇俄的真相》一書里說起“他們從生到死所受整個的訓練,不是要為個人的財物而競爭,卻要打算社會全體的幸福:社會的公產已經代替了個人的私蓄。我們最感動的一件事,就是在我們和那些在美國享過繁華生活與得過很高工資的人談話時,沒有一個人說歡喜再回到美國去過生活?!笨梢娍嗖灰姷靡欢]有人愿吃,所要問的是為什么吃苦?吃了苦又怎樣?這些問題弄清楚了之后,就是要老百姓“安排吃苦,不要隨便叫苦”,都可不成問題。否則像東三省和熱河的民眾,苦是吃夠了,命也苦得夠了,結果是盡其脂膏奉養(yǎng)不抵抗的將軍安然出洋考察。苦命的民眾得不到絲毫的保障,窮奢極欲誤國害民的人物卻得到了十全的保障。熱河的民眾,苦也是吃夠了,命也苦得夠了,但最近監(jiān)察院還在急叫著,彈劾湯玉麟,說“玉麟禍熱七載,人民所受痛苦,萬言難盡……近并聞有起用之說”,請問老百姓要再怎樣“安排吃苦”呢?“吃苦”的代價又是什么呢?無辜的老百姓就活該“吃苦”,而且要吃得“不要隨便叫苦”,吸盡脂膏的軍閥官僚們就“注定了”享福的嗎?現(xiàn)在華北的民眾是否不致和東三省及熱河的民眾“注定了”一樣的苦命,乃至全國的民眾是否不致和華北的民眾“注定了”一樣的苦命,這就很難說了。所以做今日的中國民眾,并不怕吃苦,所怕的是沒有吃苦的路——這當然是指生路,不是死路。
不過汪院長的可憐,我們卻也心照不宣的,他說“以小敗為大勝,以大敗為小勝,以失守為戰(zhàn)略的放棄,以退卻為變更陣地,這種戰(zhàn)事新聞,不但為敵人所笑,而且助長了國民的虛惰的愛國心”,要知道“這種戰(zhàn)事新聞”決不是稱無冕帝王而實際可以隨意槍斃的新聞記者所愿意捏造的,在實際上還不是有槍階級自己玩的把戲!在嚴重檢查和包辦新聞的局面之下,不但“苦命是注定了的”新聞記者無可如何,就是“涌身跳入火坑”的行政院長,亦只有在嘴上說說“老話”,實際上還不是被軍閥玩弄于股掌之上而無可如何嗎?
在這種形勢之下,我們誠然承認汪院長所謂“中國是苦命的中國,中國人是苦命的中國人”,不過說“苦命是注定了的”,又無條件的要“我們安排吃苦,不要隨便叫苦”,我們似乎不得不轉轉念頭想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