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第一

孫鐘元少居京師，與左光斗、魏大中、周順昌相砥以學行。居父母憂，率昆弟苫塊倚廬，六年如一日。學使者李蕃疏以純孝表其門。家故貧，嘗與鹿忠節(jié)論學，自晨至日昃，僅得豆面作糜，怡然無不足之色。(孫名奇逢，直隸容城人，年十七舉于鄉(xiāng)，既乃潛心濂洛諸儒之學。鼎革后，前后十一征，不起。天下士識與不識皆稱曰征君。晚歲渡河，慕蘇門百泉之勝，遂移家，筑于夏峰，聚徒講學。公卿持使節(jié)過衛(wèi)源，輒屏騶從，以一見先生為快。)

李中孚純孝博學，晚歲名益高。中朝必欲致之，公臥稱疾篤?？h官舁其床至省，大吏親勸于床前。公絕粒六日，至欲自刎，乃得予假治疾。歸而嘆曰："生我名者殺我身，是皆洗心未密，不能自晦之所致爾。"自是荊扉反鎖，不與人接。顧亭林至則款之。(李名颙，陜西周至人。年十六，粗解文義。父從軍死，母夫人日言忠孝節(jié)義事以督之。稍長，以昌明圣學為己任，縱覽經(jīng)史百家至二氏之書。晚年篤守程朱，于是關中士爭向先生問學，自署為"二曲土室病夫"云。)

黃太沖自言受劉學念臺時，頗喜相尚以氣節(jié)，迭經(jīng)患難，漸造于深純，乃追恨為過時之學。晚年固辭征聘。徐元文學士延公子百家纂修《明史》，公報以書，且諧之曰："昔聞首陽二老托孤于尚父，遂得三年食薇，顏色不壞。吾今遣子從公，可以置我矣。"(黃名宗羲，一稱梨洲，浙江余姚人，明御史忠端公尊素長子。忠端以劾魏閹死詔獄，公年十九入都，訟父冤得雪，名滿天下。益肆力于學，經(jīng)史百家無所不窺。晚歲乃以濂洛之統(tǒng)，綜會諸家，橫渠之禮教，康節(jié)之象數(shù)，東萊之文獻，艮齋止齋之經(jīng)術，水心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自來儒林所未有也。)

王姜齋于鼎革之后，席棘飴荼，發(fā)讜論，攻僉邪。既知事不可為，退而著書，竄伏巖壑四十年，一歲數(shù)徙，故國之戚，生死不忘?？滴跏四辏瑓侨鹳蕴柡庵?，僚屬以《勸進表》相諉。公曰："亡國遺臣，所缺一死耳。今焉用此不祥之人！"遂逃之山中，作《祓禊賦》以示意。(王名夫之，字而農(nóng)，湖廣衡陽人。少負異才，讀書十行下。后經(jīng)國變，筑土室于衡陽之石船山，著書數(shù)百卷，學者稱為"船山先生"。)

陸稼書居父喪，屏除酒肉，不入內(nèi)寢。為學以居敬窮理為主，謂窮理而不居敬，則玩物喪志，而失于支離；居敬而不窮理，則將掃見聞，空善惡，其不至師心自用，墮于佛老者幾希。(陸名隴其，浙江平湖人。篤守程朱之學，其教人必授以朱子《小學》及程氏《讀書分年日程》，俾學者循序以致功。)

陸桴亭少時篤志圣賢，錢忠介公牧太倉，一見奇之，曰："此子必以魁儒名世。"甲申后，嘗上書南都不見聽，尋參人軍事，為當?shù)浪改?。歸而鑿土十畝，筑亭其中，閉關謝客，臥以讀書。風波既定，徒步至四明，哭錢忠介之墓。后應諸生之請，講學于東林。(陸名世儀，江南太倉州人。教人先小學，后大學，以立志居敬為本，以圣經(jīng)八條目為程，主敦守禮法，講明實用，然后漸進于天人之微，旁及百家之言。其先后次序悉遵朱子遺法也。)

施愚山官湖西參議，日與諸生講學。偶值會期，兩人具牒請質(zhì)。公曰："此講習地，聽訟有官署。"令就末座，講兄弟宜相愛，且曰："某也終鮮兄弟，見友恭者固欣然慕，即見鬩墻者亦心動，以謂彼尚有同氣，或可轉(zhuǎn)乖為和也。"言下涕泣，兩人忽相持痛哭，出袖中牒燔之，蓋兄弟訟產(chǎn)，十年不決者。曰："吾儕小人，今遇大賢而不洗心者，尚得為人乎？"遂讓所爭產(chǎn)為祀田。(施名閏章，江南宣城人。弱冠工制舉業(yè)，兼治詩古文辭，從沈征君壽民游。金壇周儀部鑣異其文，延之讀書其家。旋成進士，官至湖西道參議，政績甚多。后應召試，授待講，纂修《明史》。朝士大夫求碑版、詩歌者，趾錯于戶，四方名士員笈問業(yè)無虛日。)

李明性以純孝稱。其父春秋高，日輒五六食。公率婦子雞鳴起，盥漱問安，每食雙手捧持之，自奉炊糠不繼。嘗侍疾數(shù)月，衣不解帶。居喪屏酒肉，不入中門，晨興上冢號泣，閱六年如一日。學者私謚為"孝愨先生。"(李故明諸生，直隸蠡縣人。保定故多儒者，孫征君奇逢講學蘇門，刁孝廉包聚生徒里闬，孝愨獨篤行卻講，與同邑王法干、五公山人王余佑相期為有用之學，其子剛主有重名于世。)

顏習齋之父戍遼東沒，習齋貧無立錐地，百計負其骸歸葬，世以孝子目之。(顏名元，直隸博野人。其學主忍嗜欲、苦筋力以勤家而養(yǎng)親。暇則習六藝、講世務，備天下國家之用。以是為孔子之學，自別于程朱。著《存性》、《存學》、《存治》、《存人》四編，蓋目擊明季諸儒空談心性之失而力矯其弊者。)

范憲斗輔清世祖統(tǒng)一華夏，殆如漢之蕭、張，唐之房、杜，宋之趙普，明之劉基，道德尤為純厚。嘗言天下治安惟在得賢，庶官中一眚不掩者，悉奏請湔擢，后皆稱職。于直臣善類，保全甚力。性廉慎，好施與，器量宏深，汪汪如萬頃之陂。(范名文程，奉天沈陽人，本宋文正仲淹后。少穎敏沉毅，讀書通大義。杖策謁清太祖于撫順，偉其貌，詢其家世，謂諸貝勒曰："此名臣后也"，厚遇之。當王師入關時，首定大計勸進兵，詔敕檄諭皆出其手。終世祖朝，位輔，經(jīng)營草昧，勛勞最著，予謚"文肅"。)

魏貞庵平生篤孝友，交友質(zhì)直無城府，久要不忘，益喜獎掖后進。懸車十六年，課督農(nóng)桑，跡田夫野老，人不知為舊相。繹經(jīng)史百家之書，拳拳服膺于窮理盡性。深省有所得，不輕以語人。(魏名裔介，直隸柏鄉(xiāng)人。生而穎悟，沉默寡言笑。究心于明體達用之學，著書甚多，雖至顯宦，日夕讀書不輟。)

魏環(huán)溪清節(jié)高風，為清初直臣之冠。彈劾必匪人，薦剡必君子。嘗言大臣之誼，以人事君，故于君子小人進退消長之際，爭之尤力。(魏名象樞，山西蔚州人。其講學篤實純正，與孫夏峰、李二曲及湯、陸諸公遺書往復，文章樸直如其為人。其以薦起也，度俸糈不足自給，不欲出。有李恒岳者，妻兄弟也，謂曰："子在京師日費幾何？"曰："得一金已足。"恒岳曰："子果出而有濟于世，吾能任之。"公遂行。終公在官，無內(nèi)顧憂者，恒岳力也。)

顧用方是文端公之孫，篤于風義。督東河時，前任完顏偉病劇，欲出署調(diào)治，公止之曰："我與若比肩事主，誼同昆弟，若眷雖先行，有弟在，兄何患為？"躬為料簡湯藥。完顏氣息裁屬，猶戀戀呼公，公應聲至，身后事一以任之。后有巡漕御史伊靈阿病垂死，嘆曰："有顧公在，死何憂？"公亦典衣物治喪，如送完顏。(顧名琮，顧儼之子，八代之孫，習兵、農(nóng)、書、算，不屑章句之學。圣祖開算學館，公與焉，議敘得吏部員外郎，后官東河總督。剛正孤介，百折不回，有"顧鐵牛"之稱。)

宋右之河目?？?，風度端凝，學殖尤淵博，訥于言。然每議國家大事，侃侃獨攄所見，屢邀特允。清軍之平滇、黔、蜀、粵、也，俘獲婦女無數(shù)，皆隸旗下，驅(qū)之北行。公抗疏言："婦女何辜？宜聽收贖。"一時得贖者約數(shù)千人，如離釜鑊，民咸德之。(宋名德宜，江南長洲人，以翰林院編修起家，官至文華殿大學士，予謚"文恪"。)

張敦復忠實無畦畛，外和內(nèi)剛，一私不染，同官及后進皆傾心相向。退食惟手一編，蒔花鼓琴，雜賓不敢至其門。其對族黨鄉(xiāng)鄰，下逮臧獲，胥得其和。雖奸僉小人，無所寄怨惡，用此知與不知，皆推為鉅德長者。(張名英，江南桐城人。少清貧，癸丑分校禮闈，家人經(jīng)旬乏食。姚夫人搜得面數(shù)斗，遂舉家食面湯。其居官隨地自盡，不務表，不列密事，不訐人過失，薦舉不使人知，故所居無赫赫名。官至大學士。)

李晉卿篤信程朱，上窺羲文之秘。嘗謂："蔑訓詁者無師，滯章句者無得"，故學以能擇為先。論《大學》宜還古本，而以知本為格物第一義?！兑住芳婢C象數(shù)，《禮》兼采《大戴記》。論子云、仲淹書有格言，節(jié)取焉可也?？倒?jié)、象山所造高明，慎師焉可也。知言者以為然。(李名光地，福建安溪人，以康熙九年成進士，授編修，尋乞假歸。十三年，耿精忠反，公以蠟丸疏陳破賊機宜，受主知，官至文淵閣大學士。門下士楊名時、李紱、陳鵬年、趙申喬、冉覲祖、蔡世遠并以德望重于時。他若張、張瑗、惠士奇、秦道然、王蘭生、何焯、莊亨陽之徒，類有清節(jié)，通經(jīng)能文章。故清初諸鉅公稱善育才者，必以公為首。)

韓慕廬以文字受知于徐健庵。徐與某要人相鉤，罷歸田里，領書局洞庭山。逾年，江督傅臘塔承意興大獄，將盡鉤其黨。居門下者陰自貳，甚或訟言攻之，冀自湔滌。韓公時在籍，獨昕夕造門，助其排纂《一統(tǒng)志》事，且為別白于在事者，識者服公之高義。(韓名葵，江南長洲人，康熙十一年，中順天鄉(xiāng)試。明年，會試、殿試皆第一。先是鄉(xiāng)試時，徐尚書干學得公文于遺卷中，擊節(jié)嘆賞，尋取巍科。其文橫被六合，世以比于昌黎，而公未嘗以此自喜。)

徐蝶園剛介負氣，不為威怵。中年后精研理學，言貌溫溫，若恐傷人者。老彌篤學，與方望溪共事蒙養(yǎng)齋，頻頻就望溪考問經(jīng)義。江浦劉無垢、泰州陳次園交訝之，謂徐公中朝耆德，子抗顏為師，誨之如弟子可乎？望溪曰：吾以忠心答徐公實心耳，君輩視徐公遂出孔道輔下乎？(徐名元夢，滿洲正白旗人，姓舒穆祿氏。舒與徐滿音略同而字義亦近，故天下稱蝶園徐公。起家進士，至官內(nèi)閣大學士。立朝侃侃，中持黑白，無所依附，與人敬以和，貴賤老少如一。長翰林數(shù)年，物望所歸，鮮不薦達。及薨，予謚"文定"。)

張敬庵天性樸誠，篤信程朱，歷官二十余年，輕騶簡從，不以眷隨。日用菜蔬米麥，尺布寸絲，以至磨牛碾石，皆自家中運載之官。治閩多德政。巡撫蘇州，先檄所屬禁陳設。無錫令送惠山泉，受之。后聞其以民舟運輸，仍卻不受。治民以養(yǎng)為先、以教為本，偶遇火祲，請蠲請賑，廣設常平義社倉。所至好修建書院學舍。閩人肖公像祀于峰，吳人建春風亭祀公，與于清端、湯文正兩祠并峙。(張名伯行，河南巖邑人，舉康熙二十四年進士。歸筑精舍南郊，縱觀諸子百家。及讀《小學》、《近思錄》，乃恍然曰："入圣門庭在是矣！"后任濟寧道，隨行止四人，撫閩十二人，撫吳十三人。圣祖以公為天下清官第一。官至禮部尚書，予謚"清恪"。)

楊賓實以事獲罪，留滇七年，清苦絕塵，日或斷炊，士民爭饋蔬粟。講學未少倦。洎奉詔還朝，五日一至太學，升講堂，示諸生以盡人合天之道。(楊名名時，江蘇江陰人。少有志圣學，為文章原本經(jīng)訓。其太學訓諸生之辭謂：學所以希天也，天之德誠而已矣，敬其功也。其要在暗然為己，以默契無聲無臭之天載，不易世不成名，遁世不見而無悶，此天德之藏于密，而圣學之所以成始成終者也?！墩撜Z》首篇皆發(fā)此義，而《中庸》尤極言之。有圣學，斯有王道。干元始萬物，利天下，而相忘于不言。故論圣德以無名為大，論從政以不貪為美，盡人合天之道，莫不由此。高宗時官至禮部尚書。及薨，予謚"文定"。)

應潛齋閎覽博物，淡泊寧靜，既遭喪亂，自以故國諸生，絕志進取，益盡力著書。同里姜御史圖南視鹺歸，偶遇諸途，時方酷暑，公著木棉衣，蕉萃躑躅。御史歸，投以越葛二端曰："雅知先生不受人一絲半粟，然是戔戔者，非自盜泉來也。"公謝曰："笥中尚有，昨偶感寒，冀其汗耳。"竟還之。(應名撝謙，浙江仁和人。少即以斯道為己任，偕同志虞民、張伏生、蔣與恒為狷社，取有所不為也。最后交沈朗思，尤稱莫逆。平生嚴取與之節(jié)，所居僅足蔽風雨，簞瓢屢空，恬如也。)

朱梅麓溫然長者，王阮亭最服其遣婢一事，稱為盛德。(朱名之錫，浙江義烏人，官至兵部尚書、河道總督。王士禎《池北偶談》載其《遣婢帖》云："前送回張氏女子，原無大過，惟娃子氣太重，好言教導，不甚知省。誠恐聲色相加，流入婢子一類，所以量給衣飾，還其父母。初時原是待年，五六日后便有遣歸之意，故自后并無半語諧謔，猶然處子也。而此女臨去時哭泣甚悲，既恐人笑，只恐人不相信，仆甚憐之。足下可將此女原無大過、完璧歸趙一段緣由，向其父母及中媒昌言明白，以便此女將來易于擇婿"云。)

張硯齋性極孝友。子姓戚黨列仕籍者數(shù)十人，皆約以禮法。退食泊然無所營，時手一編，安坐室中，闃若無人?？滴醣纾中６Y部試。同事者以微詞相探，因作《闈中對月詩》，有云："簾前月色明如晝，莫作人間暮夜看。"同事慚而退。其不惡而嚴多類此。(張名廷玉，江南桐城人，文端公英仲子也?？滴跞拍赀M士，選庶吉士，授檢討，直南書房，受知圣祖，加優(yōu)擢。公以名相子回翔卿貳，文學經(jīng)濟已巋然負臺輔之望，在政府時，無一字與督撫外吏接，凡饋遺稍貴重者，輒峻卻之。)

福龍翰嚴氣正性，懔不可犯，迨習與之處，開心吐懷，廓然無城府。自言通籍數(shù)十年，所自信者，骨性鯁直不脂韋，至老猶存故我耳。直內(nèi)廷時，與蔡文勤、雷翠庭善，尤服膺高安朱公，曰："此吾心之師也。"后進有言論相左者，始或變色，事后薦剡旋及之。既罷相，語翠庭曰："此位詎易稱，我浮沉其間，君心不我嗤耶？"(公名福敏，姓富察氏，滿洲鑲白旗人。以進士起家，高宗沖齡就傅時，久侍講帷，敷陳啟沃。晚好讀《周易》，觀《彖辭》，曰："安溪若在，縱不納我拜，當亦稽首門外耳。")

朱可亭自為諸生至居政府，食不二膳，無故不殺生，性介而和。門生某饋以參，公稱量既畢，仍還之，曰："吾體未羸，無藉于參。稱量之，則已受爾儀矣。奚必及物耶？"自浙撫內(nèi)召，瀕行劾免二令，謂二人素貪劣，吾去后必大肆，后人劾之，罪將不測。今以不謹去，正所以全之也。(公名軾，江西高安人，起家進士，官至大學士。與方望溪同直內(nèi)閣，雖入政事堂，眾既退坐必下之，行必后之。望溪固辭，公曰："眾爭為市道交，即此可示之以禮矣。")

方望溪生平言動必準禮法，事親至孝。父嘗曰："吾體未痛，二子已覺之；吾心未動，二子已知之。"赴詔獄時，母老疾多悸，乃詭言奉召入者，不得頃刻留。逾年事解，迎養(yǎng)京邸，母夫人尚不知也。所著《喪禮或問》祛掃人心昏蔽，士夫感而服行者多。居家客至，必令子弟奉茶侍左右；或宴會，則行酒獻肴，示長幼之節(jié)。(方名苞，江南桐城人，家貧甚，日嘗不再食。兄舟為講諸經(jīng)注疏，相與博究群書，更相勖以孝弟。初，宗人方孝標故翰林失職，游滇中，著《滇游紀聞》，語多指斥朝廷。同邑編修戴名世著《南山集》，多采其言，姓而不名，人以為公也，集序復列公名，遂牽連被逮，下刑部獄。李文貞力救之，遂蒙恩宥，以白衣入直南書房，后官禮部右侍郎，著書甚多。)

李穆堂生平學道宗旨在先立乎其大者，陸子之教也。嘗因奏對，謂朱子道學問之功居多，陸氏尊德性之見為卓。帝韙其言。有中州巨公，自附程朱，語公曰："陸氏之學誠高明，然返之吾心多未安。"公曰："君督倉場時，邀寵進羨余，不知于心安否？"其人失色去。(李名紱，江西臨川人，生有異稟，少時讀書，日可二十本，過目不忘?；叵杈帕?，無所附麗，卒困于田文鏡，幾死獄中。押赴市曹，刑部郎楊某故問經(jīng)史疑義，公應答如流。嘗言內(nèi)省不疚，生死不足動其心，何況禍福。)

錢綸光有潛德，嘗曝麥于庭，老蒼頭竊取以去，稚子見之，以竊取告。公曰："渠視我家物如己物，偶取飼雞鶩耳，何云竊也？"戒勿泄。蒼頭聞之，感泣自陳，公以好言慰之。(錢贈公是香樹之父，浙江嘉興人，以子貴贈官。)

沈子大長身廣顙，白須偉然。初署臺灣府，到官日，生番越獄。前守劉某曰："獄匙未交，責在我。"公曰："印已受，是我責也。"爭以失察告，大府喜其讓，遂兩免之。晚歲杜門，日誦先儒書，病中手抄明道先生語錄。臨終語友人曰："年來日夕檢點身心，仰不愧，俯不怍，或庶幾焉。"(沈名起元，江蘇太倉州人。少為諸生，敦厲廉恥，嚴義利之辨。居親喪，悉依古禮，不御酒肉，不內(nèi)寢，后官至光祿寺卿。)

尹元孚少孤貧，母李太夫人以節(jié)著，口授《論語》。既長，篤信程朱，謂治法不原于三代，皆茍道也。事母尤篤孝，授經(jīng)祁州，假館迎母，侍養(yǎng)凡七年，不忍一日離。在官所措施，每夕詳告太夫人，意或未愜，跽而請罪，非命之起不敢起。官中祿賜出入，一稟于母，妻子不得取尺布錙金。日用外，多散之治所，為濟物利人之事。由是仁聲義聞，播流海內(nèi)。(尹名會一，直隸博野人。少受母教，自服官后，日取漢唐以來代不數(shù)見之人以自律。雖功顯名立，自視恒慊然。生平坦白純粹，遇事必行其心之所安。)

雷翠庭從蔡文勤游，其學以躬行為主，以仁為舊，以敬義為堂戶。生平學宗程朱，而于象山、陽明辨之甚力，其出處張弛語默，按之無不合于道者，至小事皆可為法。(雷名鋐，福建寧化人。少有志于圣賢，見蔡文勤所著《學約》，遂從之游。嘗謂：孔子"性相近"之言，實萬世言性之宗旨。孟子所謂"性善"，正相近之實際。相近者，善之相近也。以萬物為一體者，堯舜之仁也。今人乍見孺子入井而怵惕惻隱，可謂不與堯舜之仁相近乎？故曰"性善"也。擴而充之，人皆可為堯舜也。必待擴而充之者，氣質(zhì)有不同也。孟子言性與孔子無二旨也。又曰："道心即性也。人心之正者，道心為之主，即性宰乎氣也。人心之偏者，道心之有蔽，即性汩于氣而失焉者也。非道心為一心，人心又為一心也。如飲食男女之欲，人心也，而道存焉，知道存即道心也。不知其為道而肆焉，則危者愈危，微者愈微矣。故必道心為主而人心聽命也。"其說深入而顯出也如此。)

方問亭得子遲，撫浙時購一姬，將納之夕，見所攜詩冊有相知名，問之，其大父作也。公曰："吾少與其祖以詩相知，今乃納其女孫，可乎？"遂還其家，助資嫁之。(方名觀承，安徽桐城人。少時僑寓江寧清涼山，寺僧知為非常人，厚待之。后以布衣召見，賜中書銜，官至浙江巡撫，后擢直隸總督。)

梁階平性孝友，十歲喪母，哀毀如成人。十七丁外艱，葬祭盡禮。顛沛中不廢所學。兄國泰早卒，與公同月日生，故終身不稱觴。事嫂馮甚謹。官侍郎時，以己官封焉。(梁名國治，浙江會稽人。生負異稟，年十四補弟子員，冠其籍。乾隆十三年以一甲一名賜進士及第，授修撰。官至東閣大學士。性好學愛才，所至名士如歸。退食論文，見之者如對山林高逸。)

朱石君端凝純粹，胸中無城府。撫安徽時，門人汪庶子學金來請益，留幣月歸。公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汪曰："一談一笑，無非天理，某所見乃大進矣。"其感人如此。(朱名珪，順天大興人。公父受經(jīng)于高安朱文端，故公自十一歲即傳高安之學，尤篤孝友。父杖兄，跪而以身蔽受之。慟母氏早逝，事庶母幾如母。事諸兄悲愉如一體，執(zhí)兄喪咯血幾至毀。事寡嫂盡敬，撫兄子如己子。三黨故交靡不周恤，故感人至深。)

鄭慕斯之父光春，客游四方，音耗久絕，鄭將往尋，而莫知所在，問母葉氏，熟記其狀貌及離家年月以行。展轉(zhuǎn)蹤跡至滇南，相見于逆旅，號泣懇俱還，不果。父趣之歸。未幾父卒，復赴滇負遺骸歸葬，蒲伏萬余里，一笠一橐，露宿草行，屢瀕于危。世人目為純孝。(鄭名文炳，福建莆田人。少有志于道，長探性命之學，作《正學論》，要以洛閩為歸。初公之往尋父也，娶婦吳氏裁數(shù)日，及歸，婦已死。東昌太守程鯤化嘉其孝行，以女妻之。)

王偉人少從武功孫酉蜂游，聞關閩正學，及見陳文恭，聞性命躬行之說，益以自信。生平于浮屠老子法未嘗言及，亦不加排斥，有語及者，輒不對，曰："吾未曾習此。"(王名杰，陜西韓城人。生而端凝好學，乾隆辛巳，以第一人及第。公未第時，曾入陳文恭宏謀幕府。文恭名知人，稱公為賢士。)

戴金溪生平簡而寡營，凡人事居處，皆適來而適應之。自刑部尚書假歸武林，大府宴之。天雨，著屐往。終飲，群官擁送，鼓吹啟戟門，呼公輿馬，公笑索傘自執(zhí)之，揚揚出門去。(戴名敦元，浙江開化人。十歲以神童舉試，學使彭文勤公賞異之，得名最早。以進士選庶吉士，改刑部主事，后官至刑部尚書。)

汪瑟庵風裁嚴峻，正色立朝，出入內(nèi)廷，進止不失尺寸，造次必以禮，于要人無所親附，僚友見之，皆肅然起敬。自言生平不敢作刻薄事，遇橫逆能忍，于飲食衣服無所擇。貪冒諂諛之習，有不忍為，守太夫人教也。(汪名廷珍，江蘇山陽人。生十二歲而孤，母程太夫人撫之成立。值歲兇，母子日或一食，或終日不食。太夫人終不肯使人知，曰："吾非恥貧，恥言貧耳。言貧則疑有求于人，故不為也。"歲除無米，使仆索舊逋城外，抵暮歸，無所得，母子各飲茗一甌，嘗鹽菜數(shù)莖而臥。其艱貞若此。)

趙笛樓少孤，從舅氏王春野游，教以厲行克己，后益博覽先儒格言，凡有益身心可致用者，皆潛心體驗。聞儕輩中嘉言懿行，輒惕然不自已。通籍后致力尤勤，為日記至易簀乃已。(趙名慎軫，湖南武陵人。嘉慶元年成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歷官至云貴總督。公嘗顏其室曰"省愆"。年位愈進功益密，好善嫉惡，益真且嚴。昆明錢南園器之，曰："人英誠無愧也。")

湯敦甫布被脫粟，性尤篤孝，蒸蒸為孺子慕。當辛巳假歸時，公年已逾五十，贈公猶命同床臥起，曰："吾以為十歲兒也。"(湯名金釗，浙江蕭山人。生而端靖，寡言笑。家世服賈，公獨奮于學。授編修時，徒步從朱文正游，請業(yè)督過，相為師友。其為學不立門戶，不爭異同，而以刻意勵行為宗。)

朱樸庵忠介剛實，毅然以古人自勖，于外物無所動。為童子時，歲饑，公白大父，請毀產(chǎn)贍鄉(xiāng)里。大父喜甚，從其請，知其志趣遠大，益以古人期許之。(朱名桂楨，江蘇上元人，舉鄉(xiāng)試后，即庋置舉子業(yè)，究心古名臣言行及宋明儒言性理諸書，曰："吾他日待用而始求之，恐已遲矣。"官至兩廣總督。年七十有三，薨于里第。)

陶云汀虬髯山立，洪音瑰辯，絕類湘潭陳滄洲。其清名德望，亦幾與滄洲相頡頏。(陶名澍，湖南安化人，以進士起家，官至兩江總督。遇事奮發(fā)，義形于色，而胸懷洞無城府。遇事表里如一，用人必盡其所長。)

何仙槎家澹靜，動履平安，門生屬吏及鄉(xiāng)黨后進環(huán)集聽教誨，惇惇如老儒，諸子樸謹嗜學，閫內(nèi)皆布衣，而壺饗款客，論文諏古無虛日，天下士翕然歸之。(何名凌漢，湖南道州人，年十六補諸生，孤露貧苦，益力于學，夜不能具燈燭，恒然松枝自照。嘉慶十年以一甲第三人及第，官至吏部尚書。居恒莊敬刻厲，無欹坐，無疾趨，獨步必斂容，急遽時作字，必裁劃整齊，正坐而后書。畫鄭君及周子、二程子、張子、朱子像懸齋壁，昕夕瞻仰，家范嚴肅稱于時，后予謚"文安"。)

林少穆生而警敏，長不滿六尺，英光四射，聲若洪鐘。性尤孝友，事事以養(yǎng)志顯親為念。自奉甚約，而資助族戚歲必數(shù)千金。(林名則徐，福建侯官人，嘉慶十六年進士，旋授編修，究心經(jīng)世之學。雖居清秘，于六曹事例因革，用人行政之得失，綜核無遺。識者知為公輔器矣。尤愛士，所至必擇其秀異者，召入官署，勖以學行。家居，凡族姻中子弟讀書者，約期治膳，集而課之，名曰親社云。)

杜芝農(nóng)位望日崇，益然不自滿假，亦不好為翹異。平居敬慎，所蒞事不煩擾而輒就理。人望之如高山深林巨壑，莫測其中之所蘊蓄也。(杜名受田，山東濱州人。生而篤謹敏學，由天授起家詞林，官至協(xié)辦大學士。贈公致仕后就養(yǎng)京邸，出入告面無少間，家庭雍穆，于親舊間情意尤款篤。)

江岷樵與人交，披肝瀝膽，終始不渝。同年生武岡曾如暨湘鄉(xiāng)鄧鶴齡、陜西鄒興愚先后客死京師，貧不能返葬，公皆身護其櫬以歸。(江名忠源，湖南新寧人。為諸生，即究心經(jīng)世學，不屑屑章句。新寧地接廣西，民瑤雜處多盜，公察天下將亂，倡行團練法，以為湖南團練之始。)

羅羅山自少篤志正學，好儒先性理書，而能躬行實踐，賀制軍長齡、唐太常鑒皆重之。(羅名澤南，湖南湘鄉(xiāng)人，十歲能文。家酷貧，溺苦于學，夜無燈，把卷讀月下，倦即露宿達旦。咸豐元年舉孝廉方正，卒成名儒。)

曾滌生初入翰林，即與大學士倭艮峰、太常寺卿唐鏡海、徽寧道何丹畦等，講明程朱之學，克己省身，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曾名國藩，湖南湘鄉(xiāng)人，道光戊戌成進士，歷官至大學士、兩江總督。公三至江南，百姓聞公來，扶老攜幼，焚香以迎。公之治江南也，尚儒，喜引經(jīng)決事，后頗采黃老術以清靜化民。居官有常度，多謀能斷，應事若流水然。)

王璞山幼而純孝，母夫人手生疽，公吮之。既涂藥，血涌出，公號泣吁天，乞以身代。數(shù)日痊可，人以為孝感云。(王名珍，湖南湘鄉(xiāng)人，二十四為諸生，從羅羅山游，羅山深器之。)

沈幼丹生平學在不欺，凡事必求之所安。自言在廣信時，已分萬無生理，以故當存亡利害之交，輒卓然有以自立。(沈名葆楨，福建侯官人，咸豐六年署廣信府，洪楊之役，幾及于難。)

何丹畦弱冠通籍，所學以宋儒為宗。柘城竇克勤著《理學正宗》一書，辨析流派，公為續(xù)之，于朱陸異同，辨之甚明。又以己意增輯《西山真氏大學衍義》，學者稱之。(何名桂珍，云南師宗人，道光戊戌進士，選庶吉士。年甫冠，乞假歸娶，士類榮之。)

李春塢孝友性成，居父母喪，廬墓六年，屏除酒肉。篤嗜宋五子書。與新繁沈孟南、同邑黃恕軒力闡洛閩之旨，以斯道為己任。易簀后，學者私謚為"貞愨先生"。(李名光翟，湖南湘潭人。父中山先生，博學有潛德。公幼受庭訓，故卓然有以自立。流俗非笑之，或呼為"李七圣人"，不顧也。詩文亦獨辟蹊徑，往往多見道語。)

黎宋卿貌凝重，居恒吶吶，然沉毅持大體，能堅忍勝人。袁世凱帝制自為，鑄金印大如斗，封君為"武義親王"，君麾使者于門外。(黎名元洪，湖北黃陂人。君習海軍，清兩江總督南皮張之洞任為要塞司令官。南皮雅號知人，于海內(nèi)英俊多所獎借，顧尤奇君曰："是謹厚者，終當斷大計，不僅武略之長也。"南皮移督武昌，以君為陸軍第二十一混成協(xié)統(tǒng)領。辛亥八月，鄂軍倡義于武昌，推君為鄂都督。民國成立國會，選舉君為副總統(tǒng)。民國四年大總統(tǒng)袁世凱謀叛民國稱帝，餌君以王爵，君毅然拒之。世凱賄君左右，以利害怵之。君曰："予自入軍籍，死生置之度外，焉知禍福。"世凱死而君就職為大總統(tǒng)，海內(nèi)翕然稱為東方華盛頓。)

蔡松坡為云南都督，滇黔商民，感其德澤，醵金為公鑄銅像。公計取其金，賑恤兩省饑民，且婉謝之曰："君等鑄我像，享受榮名在百年千年之后。若輩哀鴻，食此涓滴之賜，當可活命無算。彰人之功不若拯人之命也。"聞者賢之。(蔡名鍔，湖南寶慶人，十四補諸生，肄業(yè)于長沙時務學校。稍長，留學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yè)歸國。辛亥起義，君崛起為云南都督。旋派唐繼堯為貴州都督。民國四年，君已卸都督任，留京師，袁世凱帝制自為，君以計脫險，仍赴云南起義兵。蜀、桂響應。君又迭敗袁軍于瀘、敘間。世凱憤極而死，遂以再造民國。)

黃克強沉默寡言，待人甚寬。袁死黎繼之時，僑居滬上，有同志患瘧死于逆旅，公出資為之營葬。而囊金不足，乃質(zhì)衣以益之，始克成殮，咸頌其德弗衰。(黃名興，湖南善化人。性質(zhì)篤實，初就學于兩湖書院，頗倡民族主義，后游日本，與章太炎、孫文、胡漢民、劉揆一、陳天華、宋教仁諸子組織"同盟會"，實行革命事業(yè)，在鎮(zhèn)南及廣州起義，事雖未成，已褫滿人之魄。辛亥九月，赴鄂為總司令官，無何金陵克復，組織臨時政府，公被舉為大元帥。南北統(tǒng)一，公為南京留守。癸丑之役，公逆料袁氏之帝制自為，事敗，往日本及美國游歷，袁死乃歸寓滬上，一年而沒。生平治己甚嚴，喜讀曾滌生詩文，嘗語人曰："曾某之志雖與我不同，然治己功夫極嚴，吾直宜奉以為法"云。)

宋漁父少孤而貧，事母極孝，服勤盡養(yǎng)，先意承順。后以革命為清吏所逼，出走日本，思母常號泣達旦。(宋名教仁，湖南桃源人。十二歲喪父，家貧，學殖荒落。然公能自刻苦，好學深思，故所學能究原委。在日本與孫黃組織"同盟會"，倡導革命主義。民國成立，為農(nóng)林總長，以主張政黨內(nèi)閣辭職，組織"國民黨"，政府益忌之。民國二年被刺于滬上，識者慟之。)

言語第二

顧亭林嘗其甥徐立齊相國曰："有體國經(jīng)野之心，而后可以登山臨水；有濟世安民之略，而后可以考古論今。"(顧名炎武，江南昆山人，貌極丑怪，性復嚴峻。鼎革后獨身北走，凡所至之地輒買媵婢、置莊產(chǎn)。不一二年即棄去，終己不顧。而善于治財，故一生羈旅，曾無困乏。六謁思陵，屢詔不起。后卜居陜之華陰，謂秦人之慕經(jīng)學，重處士，持清議，實他邦所少。且華陰綰轂關河之口，雖足不出戶而能見天下之人，聞天下之事。有警，入山不過十里之遙。若志在四方，則一出關門便有建瓴之勢。乃定居焉。著有《日知錄》及《天下郡國利病》等書。)

陳定生少用文學著聞，最善金壇周禮部鑣、貴池吳秀才應箕，相與掀髯抵掌，下上其議論。其于國家治亂、中朝士大夫賢不肖，無不根極始末，數(shù)千言可聽。(陳名貞慧，江蘇宜興人。父于廷，明進士，官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以言事忤周廷儒，削籍。嘗從顧端文講學東林，直聲動天下，諸名士慕其氣節(jié)，皆師事少保公，而與定生相親愛。后又為《留都防亂揭》，攻訐阮大鋮，幾罹于禍。事既解，廬少保公墓左，凡十二年不入城，尋卒。)

閻百詩在都門與汪苕文善。汪著《五服考異》，公糾其謬數(shù)條，汪意不懌。謂人曰："百詩有親在，奈何喋喋言喪禮？"公曰："王伯厚嘗云，夏侯勝善說禮服，謂禮之喪服也。蕭望之以禮服授皇太子，則漢世不違喪服也。唐之奸臣以兇事非臣子所宜言，去《國恤》一篇，識者非之。說經(jīng)之家，可拾其余唾乎？"(閻名若璩，山西太原人?？滴跏吣暾僭國櫜┎坏?。在都與汪編修琬交，汪謂親在不宜言喪禮，公力駁之。徐尚書干學因問："于經(jīng)亦有征乎？"公曰："《雜記》曾申問于曾子，曰：'哭父母有常聲乎？'申，曾子次子也?！短垂纷訌埶?，曾子有母之喪，齊衰而往哭之。夫孔子沒子張尚存，見于《孟子》，子張死而曾子方喪母，則孔子時曾子母在可知，記載《曾子問》一篇，正其親在時也。"徐大咨嗟，延公為上賓。)

傅壽髦是青主之子，能養(yǎng)志，每日樵山中，置書擔上，休擔則取書讀之。中州有吏部郎者，故名士，來訪青主。壽髦夜伴客寢，則與之敘中州文獻，滔滔作數(shù)百語，吏部或不能盡答也。(公名眉，山西陽曲人。父青主，以高節(jié)、博學聞天下。日者某吏部郎來訪，問："郎君安在？"青主曰："少需之，且至矣。"俄有負薪歸者，青主呼曰："孺子，來前肅客。"吏部頗驚。抵暮，青主令伴客寢，夜與客語，客大異之。詰朝謝青主曰："吾甚慚于郎君。")

毛大可雄辯驚人，而能佐之以經(jīng)義。一日與李檢討因篤飲于李文定天馥宅，論音韻之學，征引確當，文定與檢討不覺拍掌嘆服。(毛名奇齡，浙江蕭山人，康熙十七年詔舉博學鴻儒，授檢討。公入都，馮文顏溥辟館相待，而李文定天馥留公主其家。李檢討因篤一日來論音韻，文定曰："吾少讀箕子《麥秀歌》，惡其無韻。故凡遇論韻者，吾必曰能押是則言，敢請。"檢討未即對。公曰："'禾黍油油'者，尤也。'不與我好'，則蕭肴豪尤之通也。'好'者，尤三聲也。""有證乎？"曰："有?！对姟吩疲?無言不仇，無德不報'。"請益，曰："《易》云：'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就濕，火就燥。'"文定曰："善。"檢討笑曰："韻有四聲，未聞三聲也。"公曰："四聲起于齊周而沈約成之，古無有也。古人自為韻而以平上去三聲韻互相通押，謂之三聲。不讀虞廷賡歌有'股肱起，元首喜，百工熙'乎？不讀《蔓草》詩有'零露溥，清揚婉，適我愿，'《彤弓》詩有'受言藏，中心貺，一朝饗'乎？"文定與檢討乃大服之。)

毛大可在京師時，值北郊定配位，爭訟紛紜。公以片言解釋之，且引《曲禮》："席南向北向，以西方為上。東向西向，以南方為上"二語為證，于時以為名言。(毛公爵里見前。北郊配位之爭，因其時太常卿徐元珙謂：南郊南向，則三祖配位固宜以東設西向為一配，西設東向為二配，又東設西向為三配。其日月星辰亦皆始東設而次西設，何則？以崇左也。至北郊北向，則向所為左者，今在右矣，乃三祖配位，一如南郊，始東設而次西設，其山林川澤亦如之，則在昭穆為顛倒，而在左右為偏戾，于禮不合。疏上，詔學士徐公干學、韓公議覆。于是翰林官各持一議，聚訟紛紜。李文定持以問公，公曰："南郊尚左，故南向而配先左，此東設者，南向之左也。北郊尚右，故北向而配先右，此東設者，北向之右也。"文定曰："此亦有言之者矣。特以左右言，則一左一右似乎有分，而以東西言則一東也。天下有南北異向，而一東一西可同偏之禮乎？"公曰："有之。""在何經(jīng)？"曰："在《曲禮》。曰：'席南向北向，以西方為上，東向西向，以南方為上。'"語未竟，文定撫掌曰："有是哉！經(jīng)之無所不備也。然則仍舊貫而已矣。"議遂定。其片言解紛，多類此。)

汪苕文巧于詞令，在京邸與客同食葡萄，客問："吳中何以敵此？"公曰："橘柚秋黃，楊梅夏紫，言之足令人津液橫流，何況身親剖摘？"(汪名琬，一號鈍庵，江蘇長洲人。讀書勵志，行善強記。順治十二年進士，官戶部，浮沉郎署，位不副志，發(fā)為著作，原本經(jīng)義。晚筑室堯峰之麓，幅巾蕭然，學者稱堯峰先生。嘗語人曰："學問不可無師承，議論不可無根據(jù)，出處不可無本末。"后詔舉博學鴻詞，公卿交薦，考授翰林，然公仍閑居，泊然自樂也。)

徐敬輿于稠座中，誤言金盡裘敝為裘盡金敝，客皆笑之。徐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非裘盡乎？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非金敝乎？"時賢以比之枕流漱石。(徐名敬直，浙江仁和人。)

孫豹人性伉直，出語諤諤無所避。康熙十七年，舉鴻詞科。時有奔兢執(zhí)政之門者，公甚恥之。求罷不允，促入試，不終幅而出。會特詔布衣處士，有文學素著，老不任職事者，授京銜以寵其行。及格者八人，而公與焉。初吏部長官集驗于庭，獨臥不往，旋被敦促，乃逡巡入。主爵者見其須眉皓白，引使前曰："君老矣。"公正色曰："未也。我年四十時即如此，且我前以老求免試，公等必以為壯；今我不欲以老得官，公等又以我為老，殊可怪也。"(孫名枝蔚，陜西三原人。甲申之變，年二十有四，散家財，求壯士起義，不果。只身走江都，折節(jié)讀書，遂以時文名天下，從游者皆有聲海內(nèi)。)

朱竹嘗謂："孔門弟子申黨薛邦，不當以疑似妄為廢斥；鄭康成功在箋疏，不當以程敏政一言罷從祀；王文成道德功業(yè)文章，具三不朽，不得指為異學。"皆有功名教之言。(朱名彝尊，浙江秀水人。少有奇稟，書過眼不遺一字。年十七棄舉子業(yè)，肆力于古學。凡天下有字之書，無不批覽。以饑驅(qū)走四方，所至叢祠、荒冢，金石斷缺之文，莫不搜剔考證，與史傳參互同異。其為文章益奇。典試江南，后引疾歸。)

徐竹逸喪子，客有議之者曰："徐君必有隱匿，故罰及其子。"公聞之曰："昔孔仲尼有何隱匿，而伯魚遽夭乎？卜子夏有何隱匿，而西河抱痛乎？客言吾不愿聞也。"客聞而謝之。(徐名喈鳳，江南宜興人，戊戌進士，官司李。少負異才，凌厲矯亢，慨然以古作者自命。與人交，肫誠懇款，動出肺腑以相示。)

史鐵崖幼承家學，嫻掌故，凡內(nèi)外銓選之利弊，金谷之登耗，刑名兵屯之得失，綜貫靡遺。每遇廷議，公出一言，洞中肯綮。九列更事，無出公右者。(史名貽直，江南溧陽人。父夔，官詹事。公十八舉順天鄉(xiāng)試，十九登康熙三十九年進士，入翰林，乞假歸娶，朝野榮之，后累官至大學士。公好獎植士類而不使其人知，屢主禮部試，名公卿多出其門。與后進言無不盡，語多譬引，饒風趣。他大臣或懼言溫室樹，隱情惜己，公則肆意逞詞，談啁流連，忌者亦不能中也。)

方望溪為諸生時，即名動京師。李文貞以直撫入相，公賀之。問自本朝以科目躋茲位者凡幾，文貞屈指得五十余人。公曰："甫六十年而已得五十余人，其不足重明矣，愿公共求其可重者。"時魏公廷珍在座，舌撟不能下。(方公爵里見前。)

魏公廷珍在李文貞座，聞方公此言，退而語人曰："斯人吾未前見，無怪人多不樂聞其言也。"又座師高廷尉初度，公壽以文，引老泉上富鄭公書，以循致高位而碌碌無所成為懼，觀者大駭。廷尉曰："吾正欲諸公聞天下之正議也。"后進有請業(yè)者，公必問所治何經(jīng)？所得何說？所學誰氏之文？蓋有負盛名而不能對一詞者，公輒愀然不樂。

尹望山清談干云，尤長奏對。世宗嘗諭曰："汝知督撫中有當學者乎？李衛(wèi)、鄂爾泰、田文鏡是也。"公侃侃而對曰："李衛(wèi)臣學其勇，不學其粗；田文鏡臣學其勤，不學其刻；鄂爾泰大局好，宜學處多，然臣亦不學其愎也。"(公名尹繼善，姓章佳氏，滿洲鑲黃旗人。雍正元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凡一督云貴、三督川陜、四督兩江，與李衛(wèi)、鄂爾泰、田文鏡同為一時名督臣。)

謝梅莊為御史未浹旬，露章面奏河南巡撫田文鏡不法狀。世宗疑其與李穆堂為朋黨，命九卿科道集刑部訊公。公辯甚力。勵尚書杜訥命刑訊，問指使何人。公曰："孔孟。"問何故？則曰："讀孔孟書，自當忠諫，見奸勿擊，非忠也。"(謝名濟世，廣西全州人，康熙壬辰進士，授檢討。雍正四年改御史，面奏田文鏡不法。世宗不懌，曰："彼號能臣，朕方倚任，爾毋惑浮言誣奏。"擲還其疏。公伏地不肯起，爭益力，帝震怒。先是文鏡疏劾屬吏黃振國、邵言綸、汪等。直隸總督李紱過河南，面斥文鏡有心蹂踐讀書人。文鏡密奏紱與振國同年，將結黨，為被劾諸員報復。既而李果面奏，退復連疏糾之。帝先入文鏡言，將罪李紱，而公劾疏亦及振國、言綸、等事，故帝益疑為朋黨，而下公于獄。)

孫懿齋于高宗御極時，遷左都御史，上《三習一弊疏》。至理名言，傳誦一時。(孫名嘉淦，山西太原人，康熙五十二年進士。乾隆元年，遷左都御史。其《三習一弊疏》，略言治亂循環(huán)，如陰陽之運，坤陰極而陽生，干陽極而陰，故時當極盛，必有陰伏之機。其機藏于至微，人不能覺。及其既著，遂積重而不可反，此其間有三習焉，不可不慎戒也。主德清明，人心悅服，出一言盈廷稱圣，發(fā)一令四海歸仁，在臣下本非獻諛，然而人君之耳，則熟于此矣。耳與譽化，匪譽則逆，是謂耳習于所聞，則喜諛而惡直。上愈智則下愈愚，上愈威則下愈畏，一唱百和，所在皆然，免冠叩頭，應聲即是。在臣工以為盡禮，然而人君之目，則熟于此矣。目與媚化，匪媚則觸，是謂目習于所見，則喜柔而惡剛。勤求天下之士，見之多而以為無奇也，則高己而卑人；慎辦天下之務，閱之久而以為無難也，則恃才而易事。質(zhì)之人，不聞其所短；反之己，不見其所失，于是乎意之所欲，信以為不逾；令之所行，概以為無敝矣，是謂心習于所是，則喜從而惡違。三習既成，乃生一弊。何謂一弊？喜小人而厭君子是也。語言奏對，君子訥，小人佞，佞則與耳習投矣。奔走周旋，君子拙，小人巧，巧則與目習投矣。趨事赴功，君子一意孤行，小人多方迎合，迎合則又與心習投矣。于是小人不約而自合，君子不逐而自離。夫至于小人合，君子離，其患何可勝道，而皆由三習為之蔽焉。今欲預除三習，永杜一弊，不在乎外，惟在乎皇上之一心。語曰："人非圣人，孰能無過？"此淺言也。夫圣人豈無過哉？惟圣人而后能知過，惟圣人而后能改過?？鬃又^五十學《易》，可無大過。文王望道而未之見。是故賢人之過，賢人知之，庸人不知也；圣人之過，圣人知之，賢人不知也。惟為人之所不知，故愿圣人之自懔之也。反之己，真知其不足，驗之世，實見其未能，故嘗然，不敢以自是。此不敢自是之意，流貫于用人行政之間。耳目之習除，取舍之則定，夫而后眾正盈朝，太平可久矣。疏久，高宗嘉納，宣示焉。)

乾隆時，西疆甫定，戶部奏天下州縣府庫多空闕。高宗震怒，欲盡罷州縣之不職者，而以筆帖式等官代之。召劉延清入對，且曰："朕思之三日矣，卿意云何？"公默不言，帝變色詰責。公徐徐答曰："圣聰思至三日，臣昏耄，誠不敢遽對，容退而熟審之。"翼日入對，頓首言曰："州縣治百姓者也，當使身為百姓者為之。"帝大咨嗟。劉公爵里別見。當公進說時，同列皆灑淅變色，而公進趨凝然，若無事。帝竟霽顏曰："然"，遂罷其議。其能斷大事，片言回天聽，多類此。

紀曉嵐在翰林院，與同人聚談，高宗微行來院。時值盛暑，公方肉袒，遂匿復壁中。久之不聞人語，公遽攘臂出曰："老頭子行歟？"帝實未去，公大觫。帝問何謂？公跪?qū)υ唬?萬壽無疆之謂老，首出庶物之謂頭，昊天子之之謂子。"帝乃稱善。(紀名昀，直隸河間人，乾隆丁卯領順天鄉(xiāng)試，甲戌成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累官至禮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服官五十余載，辦理《四庫全書》凡十有三年，體例皆其所定。所著《閱微草堂筆記》凡七種，中多見道之言。性坦率，好滑稽，有陳亞之稱。然驟聞其語近詼諧，過而思之，乃名言也。)

乾隆某科考試差后，有宣布前列詩句姓名者，臺臣密以告。帝召紀曉嵐問之。公頓首曰："如臣即泄漏者。"問："何故？"曰："書生習氣，見佳作輒吟哦，或記誦其句，出而欲訪為何人手筆，則不免于泄漏矣。"帝含笑，事遂寢。(紀公爵里見前。其在朝以片語解紛，尚有實錄館一事。當仁宗時，實錄館請甄敘?；蜓云溥^優(yōu)，仁宗以問公，公不置可否，但云臣服官數(shù)十年，無敢以苞苴進者，惟戚友倩臣為其先人題主或銘墓，雖厚幣，輒受之。帝囅然曰："然則朕為先帝推恩，何不可之有？")

胡稚威嘗言古今人皆死，惟能文章者不死。雖有圣賢豪杰，瑰意琦行，離文章則其人皆死。(胡名天游，浙江山陰人。少有異才，于書無所不窺。雍正癸卯，副貢生，乾隆癸卯，任蘭枝薦舉博學鴻詞科，以持服不與試，再舉經(jīng)明行修，亦為人所龁，郁郁而卒。著有《石笥山房集》。)

姚姬傳乞終養(yǎng)歸里。瀕行時，翁覃溪學士來乞言，公曰："諸君皆欲讀人間未見書，某則愿讀人間所常見之書耳。"(姚名鼐，安徽桐城人。少家貧，體羸多病而嗜學。乾隆二十八年進士，選庶吉士，改禮部主事?！端膸臁窌桑斪h遷官，劉文正公以御史薦記名矣。會文正薨，公遂乞養(yǎng)歸。當時學者多尚新奇，厭薄宋元以來儒者，詆為空疏，掊擊不遺余力。公獨反復辨論，嘗言：儒者讀書，求有益于吾之身心也，程子以記史書為玩物喪志，若今之為漢學者以搜殘舉碎，記人所罕見者為功，其玩物不尤甚耶？)

阮蕓臺督粵時，有屬吏欲求劇縣，托某先容。公曰："官可自擇乎，則吾舍節(jié)鉞而為陽朔令矣。"某問故，公曰："陽朔荔浦山水奇秀，甲于寰區(qū)。吾于閱兵時見之，至今猶夢寐不忘也。"(阮名元，江南儀征人。乾隆五十四年進士。逾年大考翰詹，高宗擢公第一。以嘉慶二十一年總督兩廣。所至提倡學術，后官至體仁閣大學士，予謚"文達。")

汪容甫博學能文，語言怪誕，嘗言生平有三憾：一憾造物生人，必衣食而始生，生又不百年而即死；二憾身無兩翼，不能翱翔九霄，足無四蹄，不能馳騁千里；三憾古人但有著述流傳，不能以精靈相晤對。又有三畏：一畏雷電，二畏雞鳴，三畏婦人詬誶聲。(汪名中，江蘇江都人。生七歲而孤，家酷貧，冬夜積薪而臥，就書賈借讀。經(jīng)史百家，觸目成誦，遂為通人。于時彥不輕許可，見負盛名者必譏彈其失。或規(guī)之，則曰："吾所罵皆非不知古今者，或且求吾罵焉不得耳。"原配某夫人，有仳離之感，故有第三畏。)

龔璱人名振都下，朝貴倒屣交迎。而口若懸河，每及當世事，縱橫陳說，四座皆喑，與之訐難，鮮不挫者。一日觴于某貴人第，林少穆在座，人又談興勃發(fā)，風起泉涌，眾唯唯而深厭苦之。酒數(shù)行，客有言部胥多奸人者。林公笑曰："君何易視奸人乃爾，而以若輩當之。夫奸人者，言人所不敢言，為人所不忍為。公孫宏期年化俗，尚以為遲；安石萬言書，自擬伊傅；秦檜稱我有二策，可以聳動天下之類是也。蓋輦轂之下，人文所聚，彼輩乃大言不忌，自信甚堅，亦非真有過人之材，不過見當時人材脆薄，學識猥陋，故肆無忌憚，挾其術以沽名獵位，眩其學以動眾驚俗。一旦得志，殃民生而敗國，是如此輩者，心逆而險，行偽而堅，老成謀國，在所必誅者，此方可謂之奸人。君惡得以區(qū)區(qū)刀筆吏為奸人哉？"言已，滿座改容稱善。人乃大。(林公爵里見前。龔名自珍，浙江仁和人，一號定，所為詩文皆廉悍偉麗，不立宗派，思想尤淵淵入微。生平性不羈，善作滿洲語，嗜冶游。晚歲學佛，遇達官貴人輒加以白眼。會試舉春官，以字劣不得入翰林，引為大恨。因為《干祿新書》以諷世，所著有《定詩文集》若干卷。)

曾滌生嘗謂："不為圣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獲，但問耕耘。"(曾公爵里見前，四語見公日記中。)

胡潤芝嘗言國之需才，猶魚之需水，鳥之需林，人之需氣，草木之需土，得之則生，不得則死。才者無求于國家，謀國者當自求之。(胡名林翼，湖南益陽人。道光丙申成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由貴州安順府知府累官至湖北巡撫。汲汲以獎拔人才為事，屬吏一行之善，隨登薦牘，手書褒美，士有忠節(jié)才名，潛伏不仕，千里招致，務盡其用。嘗密薦才堪大任十余人，多蒙擢用，又以興國布衣萬斛泉等砥礪廉隅，不求仕進，奏請獎勵。)

左季高論事如燭照數(shù)計，辯口若懸河。與人書牘，嘗自署老亮，以武鄉(xiāng)侯自比。日者與曾滌生論事相連，曾謔之曰："季子敢鳴高，與予意見大相左。"公不假思索，即應聲曰："藩臣徒誤國，問他經(jīng)濟有何曾。"(左名宗棠，湖南湘陰人。少負奇氣，有大志。道光壬辰舉于鄉(xiāng)，駱秉章為湖南巡撫，倚為左右手，凡察吏治軍，惟公言是聽。后歷官至大學士、兩江總督。其辦陜甘軍務尤為勤勞卓著。時叛回云集，眾議棄新疆，公奏五年可以肅清關內(nèi)，后卒如期竣事。)

李少荃老益倔強，折沖樽俎之間，時有戲侮外人之事。光緒丁酉歲暮，俄公使以書來求見，公訂次日候謁。張樵野侍郎愕問曰："明日歲除，師焉有暇晷以見外人？"公曰："君輩屬在此，團欒情話，守歲迎新。老夫蕭然一身，枯坐無聊，不如招三數(shù)外人，與之嬉笑怒罵，亦消遣之一法。"蓋晚年傺之言也。(李名鴻章，安徽合肥人，以詞林起家，累官至大學士、直隸總督。甲午以前，人皆詈公媚外，不知公卑視外人之思想，始終未嘗少變。)

法使施阿蘭狡甚，雖恭王亦甚苦之。公與相見，方談公事，驟然詢曰："汝現(xiàn)在年幾何矣？"外人最惡詢問年齡，然懾公威望，不能不答。公掀髯笑曰："是與吾第幾孫同年耳。吾上年路出巴黎，曾與爾祖父行劇談數(shù)日，汝知之乎？"施竟而去，自是氣焰稍稍殺矣。

陳樹屏為江夏縣知事，善以片語解紛。時值張香濤督鄂，與譚撫軍意見相齟齬。一日公宴黃鶴樓，俱有茗意。座客某談及武漢江面之廣狹，譚言五里三分，張言七里三分，互相爭執(zhí)。陳于末座徐徐舉手曰："江面水漲，即廣至七里三分；水落，即狹至五里三分。制軍就水漲言之，中丞就水落言之，兩賢畢無訛。"張、譚聞之，撫掌大笑。(陳君安徽望江人，以進士出知江夏縣事。張名之洞，直隸南皮人，以翰林院編修起家。官御史，錚錚有聲，累官至湖廣總督。所至好大興作，屢空其庫藏。晚年入軍機，乃消極不任事。卒后予謚"文襄"。譚名繼洵，湖南瀏陽人。其子嗣同最有名于時。)

資政院為清季憲政機關，議員分欽選、民選二種，在吾國辟數(shù)千年未有之創(chuàng)局。爾時議員神情，亦自遒上，開院時有三次大演說：一為某議員彈劾慶親王，一為劉莼生報告預算案，一為楊皙子說明新刑律，俱滔滔作數(shù)萬語，聽者神旺，記者腕疲。資政院于清季宣統(tǒng)二年九月初一日開院，院長溥倫，副院長沈家本，秘書長金邦平。溥雖為宗室貝子，語言明晰，能持大體。其時軍機首座慶親王奕擅權當國，政以賄成。某民選議員提出彈劾案，演說時聲若洪鐘，四座鼓掌。(劉名澤熙，湖南善化人，度支部員外郎，欽選議員，預算股股員長，民國二年卒于家。)

楊名度，湖南湘潭人，以舉人留學日本，歸國官內(nèi)閣統(tǒng)計局局長，為資政院政府特派員。陸詠沂于北京發(fā)刊《帝國日報》，以延吉鐵路事，痛詆外交當局某。一日相晤于公宴座中，某詰之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陸徐答之曰："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時流以為雋語。(陸名鴻逵，湖南長沙人，清季光緒、宣統(tǒng)間在北京輿論界有盛名，民國發(fā)行《甲寅》日刊。)

雷繼興工于演說，為資政院議員時，對于院章及議事細則剖析毫芒，聞者稱善。(雷名奮，江蘇松江人。民國成立政府，屢授以官，不就職。寓滬上為律師。)

王壬甫碩學耆年，性好詼謔。辛亥之冬，民國成立，士夫爭翦發(fā)辮，改用西式衣冠。適公八十初度，賀者盈門。公仍用前清冠服，客笑問之。公曰："予之冠服，固外國式。君輩衣服，詎中國式耶？若能優(yōu)孟衣冠，方為光復漢族矣。"客亦無以難之。(王名闿運，湖南湘潭人。年未弱冠，即博極群書。應禮部試，入都，作《圓明園》詞，名振都下。肅順柄政，辟為上賓。肅敗，踉蹌出都，遨游曾、左群帥間，不屑任事。施主講蜀中尊經(jīng)書院、湘中船山書院及江西大學堂，弟子數(shù)千人，學者稱為湘綺先生，著書甚多。)

張季直樸寡言，然有時出一二雋語，聞者解頤。當袁世凱潛謀稱帝，君面質(zhì)之。袁力辨其誣，且謂："國民如果決定國體，中國有皇帝資格者，第一是宣統(tǒng)帝，第二是衍圣公。若搜求明裔，內(nèi)務總長朱啟鈐，直隸巡按使朱家寶，浙江將軍朱瑞皆稱合格，何必推予？"君徐徐笑曰："然則唱小生之朱素云，亦有皇帝資格歟？"袁為之不懌者累日。(張名謇，江蘇通州人，光緒甲午以第一人賜及第。歷年從事本省實業(yè)及教育。民國元年，南京政府任君以實業(yè)部總長，二年熊內(nèi)閣任君為農(nóng)商部總長。見袁氏欲稱帝，即辭職旋里云。)

滬上為人文薈萃之藪，政治家多于其地開演說大會，為輿論之先河。民國二年，宋漁父在國民黨支部演說袁政府種種失敗。民國五年，孫中山在張園演說五權憲法，各暢論至數(shù)小時，眾皆嘆服。(宋公爵里見前。孫名文，廣東香山人，為吾國提倡革命者第一人。光緒乙未年，即創(chuàng)立興中會，謀一舉奪廣東。事敗，亡命于英倫。后游日本，與黃興、劉揆一、汪兆銘、胡漢民等組織同盟會，鼓吹革命。武漢起義，君適歸國。南京臨時參議院十七省代表選舉君為中華民國第一任大總統(tǒng)。及清帝退位，君亦讓職與袁世凱。論者謂君視天下如敝屣，無異于美國之華盛頓云。其所說五權憲法，則于立法、行政、司法三權之外，增入考試及諫官制也。)

梁任公為近今大政論家，其演說娓娓動聽。民國五年，在北京虎坊橋演說憲法之綱領，與黨固極服膺，即敵黨亦無以駁之。(梁名啟超，廣東新會人，康有為高足弟子。弱冠時，即以文字鼓吹革新事業(yè)。戊戌政變，亡命日本。專以雜志輸入新學術。民國二年歸國，一任司法總長，無所表見。袁世凱稱帝，君為《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一文，海內(nèi)稱善。旋往滬上主持正論，遂以推翻袁氏、國會恢復，以制定憲法為第一要義，君故出而商榷之。)

民國二年，正式國會成立，以四月八日開會，議員八百余人，時有八百羅漢之稱。其中演說大家，不過數(shù)子：張蓉西、江袞甫津津以道，有輕裘緩帶之風；李碩遠、谷九峰侃侃而談，有劍拔弩張之概；至褚慧僧、王幼山，則不以言語見長，而登臺發(fā)言，誠懇自能動人也。(張名耀曾，云南人，眾議院議員，民國五年，一任司法總長。汪名榮寶，江蘇人，眾議院議員，民國三年出任比國公使。李名國珍，江西武寧人，眾議院議員，民國五年國會恢復，辭農(nóng)商次長職，仍為議員。其辭呈諄諄以制定憲法為重，識者稱之。谷名鐘秀，直隸定州人，民國五年辭議員而長農(nóng)商。褚名輔成，王名家襄，均浙江人。王儒堂好著西服，風度翩翩，其演說能于俄頃之間，以英語譯成華語，旋以華語譯成英語。曾于美人李佳白歡迎議員會中一見之。王名正廷，浙江奉化人，曾留學美國耶爾大學，得學士學位。歸國后，入武昌為外交部次長。民國元年為工商部次長，署總長。國會成立，君被選為參議院副議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