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２月底，我們買了馬戲園的入場票。我們并不常帶孩子們到電影院或馬戲園去，所以每去一次在孩子們看來真像過節(jié)一樣。

　　孩子們急不可待地盼著星期日，但是怎樣也無法讓它快些到來：他們幻想著看見會算到１０個數(shù)的狗，看見披著燦爛的銀甲的細(xì)腿揚(yáng)頭的快馬怎樣繞圈子跑，看見馴服了的海豹怎樣由這一木桶上跳到另一木桶上，用鼻子承接馴獸員投給它的皮球……整整一星期的談話都是關(guān)于馬戲園的。但在星期六由學(xué)?；氐郊依锏臅r候，我看見阿那托利·彼得羅維奇已經(jīng)在家中，并且躺在床上。我很驚訝。

　　“你為什么這么早？為什么躺著？”我驚恐地問他。

　　“你不要擔(dān)憂，一會兒就好。也不過就是覺得不舒服……”

　　我不能說這已經(jīng)使我放心了：我看見阿那托利·彼得羅維奇的臉色十分蒼白，并且馬上就憔悴了，好像他已經(jīng)害了很長時間的重病。卓婭和舒拉坐在床邊，驚恐地看著父親。

　　“你們只好自己到馬戲園子去啦！”他勉強(qiáng)微笑地說。

　　“沒有你，我們不去！

　　”卓婭堅決地回答說。

　　“我們不去！”舒拉響應(yīng)了。

　　在第二天阿那托利·彼得羅維奇的病狀更嚴(yán)重了。肋下劇烈疼痛和發(fā)高燒。他一向是善于抑制自己的，他并沒訴說痛苦，也沒呻吟，只是緊緊地咬著嘴唇。需要請大夫去，可是只留丈夫一人在家我不放心。我去叩打鄰家的門，沒人答應(yīng)，一定是到外邊蹓跶去了：那天是星期日呀。我回來了，手足無措，不知道怎樣辦才好。

　　卓婭忽然說：“我請大夫去?！蔽疫€沒有來得及表示反對，她就已經(jīng)穿上大衣，戴上帽子。

　　“不行……太遠(yuǎn)……”

　　阿那托利·彼得羅維奇勉強(qiáng)地說出這幾個字來。

　　“不，我去，我去……我知道他住在哪里！讓我去吧！”卓婭沒等回答就差不多已經(jīng)跑下樓梯去了。

　　“讓她去吧！她是伶俐的孩子，能……找到……”阿那托利·彼得羅維奇小聲地說完就轉(zhuǎn)向墻壁去了，為的是不讓人看見他的由于痛楚而變成灰色的臉。

　　一小時以后卓婭同著大夫回來了。他診視了阿那托利·彼得羅維奇之后，簡短地說道：“腸扭轉(zhuǎn)，馬上到醫(yī)院去，需要動手術(shù)?！彼粝铝伺惆椴∪耍遗苋フ移?，半小時之后，阿那托利·彼得羅維奇已經(jīng)被運(yùn)走了。在由樓梯往下抬他的時候，他開始了呻吟，可是當(dāng)他看見了孩子們睜大了的驚恐的眼睛，就馬上沉默了。

　　……手術(shù)經(jīng)過順利，可是阿那托利·彼得羅維奇并沒覺得輕快。每次我走到病房里的時候，最使我害怕的是他的冷淡的面孔：我見慣了丈夫的喜歡與人談笑的輕松愉快的個性，可是現(xiàn)在他默默無語地躺著，僅僅有時候抬起他的枯瘦無力的手，默默地放在我的手上，輕輕地握握我的手指頭。

　?。吃拢等瘴艺绽乜赐チ?。

　　在前廳里，一個相識的衛(wèi)生員異乎尋常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說：“您等一會兒，護(hù)士馬上出來。也可能是大夫?！?br/>
　　“我是來看病人阿那托利的，”我以為他沒有認(rèn)出我來，就提醒他說，“曾許可我隨時來看的?！?br/>
　　“一會兒，一會兒護(hù)士就來，您等一會兒?！彼貜?fù)說。

　　一分鐘后護(hù)士匆忙地走出來了。

　　“您請坐一會兒吧?！?br/>
　　她躲避著我的視線說。

　　我馬上就明白了。

　　“他，……死啦？”我說出了這樣不可能的、令人難信的話。

　　護(hù)士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aaa……一個親人，即使他罹病很久并且預(yù)先知道他的病是不治之癥，如果失去了，也是痛苦、難過的。至于像這樣突如其來的、無情的死，我覺得是再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了……從幼年就向來沒害過病的人，一星期以前還饒有精力，活潑、高興，現(xiàn)在他竟不像他自己了，成了叫不應(yīng)的，冷淡的，躺在棺材里的人了。

　　孩子們一步也不離開我：卓婭握著一只手，舒拉握著另一只手。

　　“媽媽，你別哭！媽媽，你別哭！”卓婭用發(fā)紅了的無淚的眼睛看著父親的僵硬了的臉，重復(fù)著說。

　　……在一個寒冷暗淡的日子里，我們３人一起站在齊米列捷夫公園里等待著我的哥哥和姐姐：他們要來參加殯葬。我們站在一棵像冬季那樣枯干的大樹下，寒風(fēng)陣陣地吹著我們，我們感覺我們是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人了。

　　我不記得我的親戚怎樣來到的，也不記得我們怎樣度過了這冰冷的、慘痛的、難熬過的一天。只是模糊地記著怎樣走到墓地，卓婭忽然絕望地大聲哭號，后來就是土打在棺材蓋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