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他的眼睛還是那么清澈，他的嘴唇還是那么溫暖，他鼻子的弧線還有我手指滑過的痕跡，他怎么可以躲在這冰冷的地下不聲不響？他怎么可以不讓我見他最后一面？如果幸福的極致真的是殘缺，那我寧肯永遠(yuǎn)生活在痛苦的沼澤——至少，我還可以見到他。思念，爭吵，猜忌，流淚，我都不在乎。而現(xiàn)在，隔著生與死的長河，我在這頭，他在那頭，除了無奈的遙望和沒有結(jié)果的等待，我能做什么呢？

　　“誰讓你來的？是你害死了我兒子，你給我滾……”左澈的媽媽從遠(yuǎn)處向我撲來，她有著和左澈一樣清澈的眼睛，和左澈一樣飽滿的天庭。人們說，兒子像媽媽都是福氣，可是左澈，你的福氣毀在了我的手里。

　　橘子用力地?fù)踝∽蟪旱哪赣H，緊接著無數(shù)的人像烏云般涌過來，似乎要將我卷到天邊。我漠然的，不懼怕的，用手指撫摸著墓碑上左澈的臉，冰冷的悲哀沁入我藍(lán)色的靜脈，我的眼睛成了封閉的干涸的溝渠，沒了眼淚的通道。

　　橘子倒在了地上，她已無力再抵擋。瞬間，我被很多雙手提了起來，臉上，身上，到處落下火辣辣的痛。

　　“你們別打她，別打她……”橘子嘶啞著喊道。可是根本沒有用，女人的尖叫，撕扯，痛罵……尖尖的指甲嵌入我的肌膚，生痛的耳光落在我的臉上……

　　“住手！”

　　一聲怒斥，我被另一雙大手圈進(jìn)了懷里，大手帶我沖過“槍林彈雨”，離開了明海公墓。

　　“程沫，剛才多虧你及時(shí)趕到，否則我和蘇簡怕是要葬身在明海了。”橘子用濕紙巾替我擦拭著傷口：“都叫你等些日子，等事情平復(fù)了再來，你瞧，舊傷未好，新傷又添?！?/p>

　　“橘子，不如你把蘇簡帶回我那里休息幾天，我暫時(shí)回公司住。”程沫開著車說。

　　橘子點(diǎn)點(diǎn)頭：“也好。”

　　3

　　那把鑰匙被我握得潮濕，鑰匙扣是一個(gè)憨態(tài)可掬的紅色小豬，小豬脖子上掛著一個(gè)小小的金色鈴鐺，隨著我的腳步叮當(dāng)作響。

　　“我喜歡叫你蘇小豬……”他最愛擰著我的臉說。

　　在左澈離開我的第十四天，我終于鼓足勇氣來到了這里——薰香海景。

　　“蘇小豬，我們的家在17樓B座，我挑了很久，挑到這間房，陽臺(tái)正對(duì)你最愛的薰衣草海洋，我想你一定會(huì)喜歡的?！?/p>

　　這是左澈對(duì)我講的最后一句話。

　　隨著電梯到達(dá)17樓，來到B座。我將鑰匙插進(jìn)鎖孔，輕輕地轉(zhuǎn)動(dòng)了兩周，門開了——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里，本來這個(gè)第一次應(yīng)該在十四天前，出事那一天。可是十四天后，兩人已經(jīng)變成了一人，期待變成了傷痛，幸福分割成不可跨越的兩岸，我越不過，他回不來。

　　落地窗開著，紫色的窗紗被風(fēng)吹起，輕拂著我的臉頰。我走到陽臺(tái)上，俯身望下，正是薰衣草盛開的季節(jié)，純粹的紫色在高高低低的田園里綻開，在夏日的風(fēng)中打開浪漫的符號(hào)，像那種最沉靜的思念，最甜蜜的惆悵，仿佛藏身于深愛者的心中卻永遠(yuǎn)無法執(zhí)子之手的那種溫暖和憂傷。那一片深深淺淺，疏疏密密的紫色，隨意地，美麗地?cái)U(kuò)張著，似乎要一直彌漫到世界的盡頭……

　　“為什么喜歡薰衣草呢？”他曾經(jīng)問我。

　　“因?yàn)橄矚g紫色，喜歡薰衣草的味道，雖然有些苦苦的，卻讓人沉溺，讓人迷惑，讓人安靜?！?/p>

　　而如今，雖然鼻翼飄來薰衣草的香味，但我只有閉上眼睛，才能見到你的影子。這一刻，我多么想縱身而下，張開雙臂，將自己埋葬在這片紫色的海洋之中，化成一朵盛開的小花，那樣是否就能抵達(dá)你的岸，與你相見？

　　手機(jī)響起，是我們最喜歡的那支歌，蔡琴低緩的聲音唱著：啊……人生就是和那些事那些人相遇的過程……

　　“蘇簡，你在哪里？怎么我去超市一趟你就不見了？”是橘子。

　　“我出來逛逛，沒事。”

　　“你千萬不要做傻事，千萬不要！你在什么地方？我馬上過來接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