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個世界美夢很少有,噩夢卻如影隨形。
這天我在教室里做習(xí)題,班里一個女生叫我出去,說在學(xué)校小花園有人等我。因為張瑞澤今天沒有來,我以為是他來找我,所以立即放下手中的習(xí)題去了小花園。
可當(dāng)我到了那里才發(fā)現(xiàn),找我的并不是張瑞澤,而是一群我不認(rèn)識的人。
在這群我不認(rèn)識的人后面,一個女生叼著煙站在花壇邊上,小太妹的裝扮。見我來了,她從人群后面走出來,在看到她的臉的那一刻,我倒吸了一口氣--正是前幾天晚上我在三中門口教訓(xùn)的那個小瑤。
她上前來推了我一把,流里流氣地說:“你他媽不是很牛逼嗎?”
“你還是不愿意從張瑞澤身邊滾蛋嗎?”我完全不怕她,為了張瑞澤我都可以去死,還在乎她假惺惺的挑釁嗎?
“我看應(yīng)該滾蛋的是你。”她很大姐大地朝后面招了招手,接著那群人就把我圍了起來。我剛想掏出兜里的美術(shù)刀和他們拼了的時候,我的肚子不知道被誰踹了一腳,痛得我蹲在地上。
“我看你還真是不怕死的賤人呢!”那個小瑤大搖大擺地走到我面前,“看來是該給你點顏色瞧瞧了?!彼f著彎下腰來想揪我的頭發(fā)。
我一把抽出兜里的美術(shù)刀,在她的左臉頰上劃了一刀。
她尖叫著捂住臉,周圍的人都嚇壞了,面面相覷,不知該怎么辦。她一邊尖叫一邊指著我說:“給我打,給我使勁打,打死她這個賤貨!”
可那群人并沒有聽她的,因為我正拿著刀子惡狠狠地看著所有人。我用眼神告訴他們:如果你們敢靠近,你們就會像她一樣,被我劃得滿臉是血。
我就這樣胡亂揮舞著刀子站了起來,然后大搖大擺地走回教室。我不在乎后果會怎么樣,我也不管她會不會再來找我,我只要這一刻勇敢地宣布:張瑞澤是我的。
小瑤的哭聲響徹了整個校園,也驚動了警察,第三節(jié)課上課的時候我被兩名警察帶去了警察局做筆錄。這時我才害怕了,我害怕自己就這樣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再也見不到張瑞澤了。
我在警察局看見小瑤的時候,她臉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包扎起來了。她的母親站在一邊,看見我進(jìn)來就向我撲過來,還好被警察給攔住了,不然我想她一定會用她的長指甲刮花我的臉。
我在警察局一直待到晚上。我一言不發(fā),無論他們怎么問,我都不說話,眼淚也沒有掉下來。我固執(zhí)地相信,張瑞澤一定會出現(xiàn),會來救我的,可是,他沒有來,來的人是張雅茜。
張雅茜只用一句話就打敗了小瑤的母親。她說:“夜雨是出于自衛(wèi),你不知道你女兒那個囂張樣,帶了一大群人去我們學(xué)校找夜雨的麻煩,要不是夜雨不小心拿刀子劃傷了她的臉,夜雨一定沒命了?!?/p>
“你怎么證明?”小瑤媽顯然沒有底氣了,看來她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女兒是個什么貨色。
“全校學(xué)生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睆堁跑缪鲋^,得意地對我做出一個成功的手勢。就是這個手勢,讓我一瞬間淚如雨下。我想過所有人卻唯獨沒有想到來救我的人會是張雅茜,明明我一直對她都冷冰冰的,真不知她怎么會如此固執(zhí)。
我們從警察局出來時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了,路上行人很少,但燈火通明。她帶我去麥當(dāng)勞吃了一頓晚飯,然后送我回家。她走路喜歡邊走邊抬頭看星星,她指著天空說:“你能找到你的星座嗎?”
我沒有理她,繼續(xù)往前走。她也不生氣,笑呵呵地繼續(xù)和我說話:“你對我也太冷淡了吧?我對你可是好得沒話說?!?/p>
“我不需要朋友。”我說。
“你需要?!彼咽种皋粼谖业念~頭上,微笑著說,“當(dāng)一個人的落魄被另一個人全部看到時,那么這個人就會不自覺地開始相信那個人,并且依賴他?!?/p>
“哼。”我輕哼一聲別過臉。
“你和張瑞澤之間不也是這樣嗎?”她繼續(xù)說,“因為他看見了你的落魄,所以你就對他放下了戒備,向往他的美好,然后愛上了他。”
“你胡扯!”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心臟的劇烈跳動已經(jīng)泄露了我的緊張。
“你會和我成為朋友的,”她笑,“給人一巴掌再給他一顆糖,他就會忘了之前的痛,只記住糖的甜。所以你會記住我為你做的事情,感激我信任我的?!?/p>
“我要回家了?!蔽铱觳酵白?,不想和她說下去,我真怕自己會不小心說漏了嘴,說出自己此刻是多么感激她,多么想要找一個朋友。
我一路上都低著頭,風(fēng)從我的耳邊呼呼地刮過,不知不覺天氣已經(jīng)變得如此涼,已經(jīng)快到冬天了,又要過年了。每次一想到過年我都會擔(dān)心,因為我沒有錢,不能買新衣服,不能吃好吃的,不能擁有大把大把的壓歲錢。每次過年后,我都不敢站在人群中,自卑會將我吞噬。
想著這些,我感覺自己渾身冰冷,于是我把衣領(lǐng)緊了緊,加快了腳步??僧?dāng)我回到家的時候,我傻眼了,家里又一次跟被洗劫了一樣,一片狼藉。母親縮在墻角抱著頭,瑟瑟發(fā)抖,并且還在不停地重復(fù)著:“我錯了,我錯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p>
我急忙跑過去看母親,她一直抱著頭發(fā)抖,嘴里重復(fù)著那些話。我一接近她,她就抖得更加厲害,嘴里的話也會突然變得大聲起來。
我使勁搖著她,大聲喊:“我是小雨,你到底怎么了?你快給我說你怎么了!”
可她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像個被嚇壞了的小貓,縮在我的懷里。我無力地放開她,走回我的房間,地上同樣是一片狼藉,我從地上翻出我的555來,然后離開了家。
我去了張瑞澤家樓下,站在陰影里抽煙,看到他房間的燈還沒有關(guān),于是想上去找他。我在最無助最虛弱的時候,只想到了他。
爬到三樓的時候聽見他家的門打開了,我停住了腳步,一聲不吭地聽著上面的動靜。我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我明天再來,要記得想我哦!”
我的心一顫,這個聲音不是別人的,正是張雅茜的。我無聲地笑了,邊笑邊下樓,手里的煙頭掉在樓梯上。我在馬路上瘋狂地跑了起來,我一邊跑一邊大叫,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我將自己的外套脫掉,露出胳膊上的傷痕,然后揮著胳膊到處跑。
街上不多的人都把我當(dāng)成了瘋子,我也把自己當(dāng)成了瘋子。我是瘋了,在愛上那個用情不專的張瑞澤時就瘋了,在為了他自殺時就瘋了,在為了他獻(xiàn)出自己的貞操時就瘋了,在為了他而去打架傷人的時候就瘋了。
我大叫著跑到大橋上,越過了欄桿,看著腳下奔流的河水,想到了這么多年痛苦的生活,一種絕望沖上心頭,如果我死了,所有的痛苦就都會消失吧?
我不想愛了,也不想再因為母親而受苦了,更不想去相信虛無的友情了。我累了,于是,我閉上眼,張開雙臂,想象著鳥兒飛翔的樣子,前傾,然后墜落。
再醒來時,我竟然在醫(yī)院里。
我的視線被強(qiáng)烈的光線刺得有些模糊。張雅茜就在這時突然沖到我的病床邊對我說:“事情總要面對的,一死了之的人是懦夫?!彼f完這句話還賞了我一耳光。
我被打得神志一下清醒了,怒視著她,虛弱地說:“你口口聲聲說是我的朋友,居然還去勾引張瑞澤,你無恥!”
她冷笑,然后指著坐在我旁邊的一個男生說:“我是去找呂安的,他們倆是鄰居。我一猜就是你這個家伙誤會了,你怎么不弄清楚事實就妄下定論呢?”
我蒙了。他們是鄰居?難道昨晚我聽到的開門聲是呂安家而不是張瑞澤家的,我因為沒有勇氣上去親眼鑒定一下,所以誤會得徹頭徹尾,還萌生了輕生的念頭。
我他媽真是個傻逼。
“關(guān)于你媽媽,”張雅茜嘆了口氣說,“她瘋了。因為來討債的人打了她,還威脅她。她受了刺激,所以精神失常了。我把她帶到了我家,有保姆照顧,你不用擔(dān)心,你家的債我也幫你還了,你現(xiàn)在就安心在醫(yī)院躺著,好好養(yǎng)身體。”
“她怎么會瘋呢?”我激動地跳下了床,因為渾身沒有力氣而跪倒在地上,“她在哪里?我要見她,她不可能瘋,絕對不可能?!?/p>
“你別激動。”她拉住我。
“我怎么可能不激動?”我吼她,“她是我媽,我怎么可能不激動?”
張雅茜站起來,賭氣地拉著我往外走。她邊走邊說:“好,讓你去見?!彼蚁铝藰牵卺t(yī)院門口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她家。
在出租車上,我一直緊皺著眉頭,我不能讓母親離我而去,我還沒有報復(fù),我還沒有讓她看到我幸福。所以她絕對不能有事,我要她看著我幸福,然后后悔曾經(jīng)對我做過的一切。
“你不要太擔(dān)心,”張雅茜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熱,“我?guī)催^醫(yī)生了,醫(yī)生說過些日子說不定就會好,只是受了一點刺激,會好的?!?/p>
“你為什么要為我做這么多?”我從她的掌心里抽出我的手,“難道只為了和我做朋友?”
“因為我寂寞,”她笑著把手放回腿上,看著車窗外說,“夏天的時候,我因為無聊,晚上出去玩,路過大橋時看見你在仰著頭看天。那時我就知道你是個寂寞的孩子,而我也同樣寂寞,我需要你的寂寞來填補(bǔ)我的寂寞?!?/p>
我再沒有說話,沒過十分鐘就到了她家。一棟不算很大的小別墅,橘黃色的,側(cè)面有大大的落地窗,院子里全是花。
我跟著她進(jìn)了她家,母親已經(jīng)睡了,小保姆是個長相很普通的矮個子女人,說起話來軟綿綿的。張雅茜指著保姆說:“你放心吧!她會照顧好你媽媽的。你看她一臉膽小的表情就知道她很聽話的,不用擔(dān)心會欺負(fù)你媽媽?!?/p>
隨后的幾天我都住在張雅茜家里。母親真的瘋了,她時而認(rèn)得我,時而不認(rèn)得我,但小保姆對她的照顧很細(xì)心,這樣我才安下心來。我休養(yǎng)了幾天就和張雅茜一起去上學(xué)了。
在學(xué)校里我沒有看見張瑞澤,我忍不住向張雅茜詢問張瑞澤去哪里了,她告訴我,他代表學(xué)校參加奧賽去了,我出的這事他根本不知情。
我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這幾天我一直以為張瑞澤因為生我的氣而不來看我、躲著我,原來是參加奧賽去了。說實話,當(dāng)我知道他頂替了我的位置去參加比賽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很自豪,我親愛的人和我一樣優(yōu)秀,我當(dāng)然會很自豪。
他還要在比賽的市里待一個多星期。這一個多星期我一直住在張雅茜家,沒有回過我那個一無所有的家。晚上我會和張雅茜一起去買菜,然后看小保姆下廚,學(xué)習(xí)做菜,吃飯的時候她總是搶著幫我喂母親,眼神里滿是溫柔和欣慰。
我很感激她,和她的關(guān)系也就慢慢地變得親密起來。她會在晚上敲開我的房門,遞給我一罐啤酒,和我坐在她家的小閣樓上暢飲。偶爾她還會給我買555回來,陪我一起抽。邊抽邊數(shù)星星,她說:“你知道嗎?這感覺真好,有人陪我在空蕩蕩的房子里說話、抽煙、喝酒,這感覺真好!”
那一刻,我能真切地感覺到她的寂寞,是一種冰涼的寂寞。而這種冰涼的溫度卻吸引著我,讓我慢慢地靠近她,想要給她自己的溫度。
我滅了煙,握住她的手,用我從未有過的憐憫的口吻對她說:“雅茜,我會在你身邊,我需要你。所以,從今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將形影不離,相親相愛?!?/p>
我真的以為遇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在有困難時可以尋求幫助的港灣,在失戀的時候療傷的港灣,在被人唾棄的時候安撫傷傷的港灣。
只是當(dāng)時我并不知道,輕易地相信一份友情是一件多么盲目且愚蠢的事。我們兩個人的心本是相向而行的,就因為一瞬間的感動或錯覺,盲目地排除萬難互相靠近,以至于慢慢地偏離了各自的軌道,碰撞出了巨大的火花,然后被燒得遍體鱗傷,面目全非。
“我們一輩子不離不棄,”她也握住我的手,“好朋友,一輩子!”
我躺在地板上沒有看她,但我能感受到她在顫動。于是我又點燃了一根煙,沒有擦自己順著皮膚流到地板上的眼淚,僅此一晚,我不想再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