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對,沒用。因為它不是教育問題,是權力問題。教育問題可以商量,權力問題沒商量,你鬧別扭?滾一邊兒去吧!當下中國的很多問題領域,其實大家都看得明白,其中困境雖如魯迅所言的“無物之陣”,但獨立之個體首先所能做的也就是從各自的方位去刺破謊言,提出更為合理先進的方案。
當然,由于長期瞞和騙的堆積,我們基本的民智受損嚴重,很多合理先進的方案其實只是常識性的方案--說到此,令我想起五六年前身邊的一件小事,我們家所在的居委會“例行公事”地推薦區(qū)級人大代表候選人,表格上列了六位,要求的是差額最多勾選四位。中國的很多差額選舉往往已經(jīng)有所指示,排序就是一種指示,前四位多半是推薦大家勾選的對象,后二位更多是陪太子讀書。另一個問題是,這六位候選人與大多居民的日常生活并無交集,我們的制度也不需候選人拜票、演講,所以我們大抵不認識他們。居委會的人員對一臉茫然的居民有所暗示,可以隨便勾,可以選前面的。我那時麻木在中國式的人情世故中,聽命勾選,而我身邊另一名與我年齡相當?shù)哪贻p人也很快一勾而就,只聽得居委會的人大聲說:“咦,你怎么都給他們打了叉,一個也不勾!”那名年輕人平靜地甩了一句:“我一個也不認識他們,我怎么好亂勾?你們要我勾,我就都叉掉?!蹦俏荒贻p人走后,我聽見居委會的人員都在議論和訕笑,表示這人怪七怪八,是個不通情理的家伙。我卻從此將這個細節(jié)記得非常清楚,覺得那位年輕的居民所說的不就是我們民主生活中的常識嗎?但我們的生活秩序卻取消了這種常識的合理和先進,陷入了瞞和騙的乖謬行為的誤區(qū)。
而事實上,年輕人理應擁有真誠直率、刺破“皇帝的新裝”的能力。韓寒,早在十年以前,就以一個“問題少年”的形象表露了他具有天賦的個體精神領悟和批判力。文學的韓寒通過新概念作文、《三重門》直至《他的國》的小說創(chuàng)作慢慢突進,他在此道的嘗試其實從來沒有停止過,雖然不能說做到非常優(yōu)秀,但其實很是踏實認真,并不是某些文學批評家所言的“沒有進步”“不如他出道時的小說”;批判者、青年思想者的韓寒則是通過他的教育批判、社會批判和文化批判更為耀眼地深入人心。
現(xiàn)在公眾津津樂道的韓寒就是后者的韓寒,這個韓寒鋒芒、機智、幽默、刻薄,有公共關懷,有刻意獨樹一幟的青年敘事者和批判者的方式、口吻,同時,這種形象的成功又為他贏得了信息與傳媒時代中的文化明星效應,達到了批判當代文化的同時又滿足公眾文化消費的狡黠的統(tǒng)一。
我覺得,這本身沒有什么錯,韓寒立意在做他自己,明確個人的獨立“識辨”不可褫奪、個人的言論自由不可遮蔽的強烈的個體自由精神;而他聰明地利用多媒體渠道和社會明星效應,不但用年輕的技術和載體完成自己的言論過程,也為自己支撐了有利的保護屏障。
我基本贊成韓寒所做的努力。他至今所做的,完全符合我們所需要的一些當代新青年特征,關于生活模式的自我塑造和選擇(他退學、他賽車、他寫作、他發(fā)言),人生規(guī)劃的自我完成(用退學節(jié)省的時間給自我教育以更多的機會和時間;用賽車證明中國青年甚至原先被認定為文學青年的,同樣可以在弱項上不斷精進,為民族爭一席之地;用寫作說明文學是應該被尊重和不斷嘗試出新的;用言論表達我們還可以怎樣為本來應該很常態(tài)的生活方式求得它自身的位置)。
2009年6月16日,梁文道來杭做講座,我?guī)退鰧W術主持并面對公眾做了四十分鐘的對話。也就在那次我倆的對話中,說到了后來被坊間盛傳的譽韓寒是“當代魯迅”的話題。這個意思我很早就跟身邊的朋友說起,我的一個想法是,韓寒言論和雜文的兩個特征很似魯迅的作風,一個是常常能精準而巧妙地擊到現(xiàn)象的痛處,另一個是所涉及的范圍主要是社會批評和文化批評。6月16日的對話中,我把這個想法向文道提出來,我說“韓寒是個當代魯迅風的人物”,文道立即回應“你的想法和我的完全一樣。我也想說韓寒風格近似魯迅……”也因此,當后來觀眾提問問及梁文道是否會加入中國作協(xié)這樣的組織時,他說“如果韓寒做作協(xié)主席,我愿意加入;只不過韓寒好像說過,他做中國作協(xié),明天就會宣布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