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什么事情也瞞不過媽媽。我只好扼要地說了事情的真實經(jīng)過,也包括雨山冒險閃進廁所和李群說話。我反復強調(diào),運動已經(jīng)結(jié)束,雨山有麻煩也已經(jīng)過去。
“我就知道會這樣。也夠難為雨山了。你越是不提李群,我就越疑心李群出了大事,雨山有大麻煩!昨天收到你的信,你說運動已經(jīng)結(jié)束,你們一起回來,我心里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雨山?jīng)]有大麻煩就好,只是委屈了李群。去吧,好好安慰安慰雨山。我下鄉(xiāng)了,你要照顧好他,讓他別老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想開點,什么副班長呀,體協(xié)主席呀,不當也罷。明年就畢業(yè)了,好好做老師,教好書,比什么都實在?!?/p>
“我也是這樣想的。媽,我過去了?!?/p>
我回到西房,雨山穿著短褲背心,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出神。見我進來,他不安地瞅著我,說:“媽和你說什么了?好像還不讓我聽,神秘兮兮的,是疑心我碰到麻煩了吧?”
“媽媽疑心我們虛報平安呢!這三個月呀,她天天讀報紙,對反右斗爭可內(nèi)行了,什么也瞞不過她。”
“你全說了?”他惴惴不安了。
“是她全猜到了。我不說實話,媽媽不是更疑心、更沒完沒了為我們擔心了?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我說了,媽媽也就放心了?!?/p>
他的身子向床上縮,把兩個枕頭疊在一起,上身靠著床背,示意我過去。我緊挨著他,半躺在床頭。三個月了,恐懼無處不在,時時追逐他,也追逐我,我無心展現(xiàn)溫柔,也忘記了溫柔?,F(xiàn)在,劫難終于過去了,溫馨陰涼的房間里只有我和他,我覺得輕松,充滿了愛的欲望。
“太熱了,你的背心全是汗水呢,脫了吧?!彼恢每煞?,任我脫下他的背心。我一手從后面摟住他的腰,臉頰偎著他的胸膛,“真涼!真愜意!多有力哪,我聽到你的心跳了?!?/p>
“萌萌,你說,”他依然不響應我的溫柔,“下學期進入運動后期,要落實政策了,李群是開除學籍黨籍戴上右派帽子,還是可能從輕處理?”
“我想過這個問題,很復雜。從政治運動的一般規(guī)律來說,第一,搞政治運動的一貫做法是,發(fā)動的時候聲勢大、打擊面寬,是為了把群眾發(fā)動起來。運動進入高潮的時候,打擊面最寬,批判從嚴嘛。到運動后期,還是要嚴格按照政策辦事,要團結(jié)一切可以團結(jié)的人。肅反運動高潮的時候,平均每班有近五人,全校二百人受到無情的揭發(fā)、批判、斗爭呢,可運動后期,真正被定性為反革命分子的,全校也只有幾個人。第二,黨的一貫的干部政策是,不能只看一時一事,要歷史地全面地分析;一時犯了錯誤和一貫與黨離心離德,是絕對不一樣的。一時犯了錯誤,還是要懲前毖后,治病救人嘛。李群出身于工人家庭,又是黨員、優(yōu)秀團干部,鳴放中犯錯誤只是一時一事,批判從嚴,也是為了挽救他。因此,一般來說,不至于戴右派帽子,可記大過或者留黨察看之類處分是逃不了的。馬晨星在反胡風和肅反中已經(jīng)是邊緣分子了,這次肯定要戴右派帽子。沒有區(qū)別,就沒有政策。李群和馬晨星當然是不同的。”
“這是一般來說,特殊的呢?”
“特殊來說嘛,就是李群在反右斗爭中接受群眾揭發(fā)批判的態(tài)度了。李群也太倔、太犟、太不識時務了!輪到你了,你不低頭,行嗎?你不能接受揭發(fā)批判,也只能藏在心里,怎么能逐條反駁呢?”我擔心刺激雨山,沒有說這是對抗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