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過去了,至今我的耳邊仍清晰地聽到洗手間里水龍頭滴滴答答響了徹夜的漏水聲。
課堂上,班主任老師皺著眉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經過“獅子狗”的徹夜審訊,我已被同宿舍的女孩子供出,成了罪魁禍首。
班主任不愧為北京市優(yōu)秀青年教師,他想出了一個好辦法,把這場惡作劇引導到正途上。
接下來的兩個月里,我?guī)ьI七八名同學,成立了一個小劇團,自編自演了十幾出短劇。依稀記得有:越南人民計抓美國鬼子、雷鋒叔叔雨夜救人、翻身農奴反抗西藏奴隸主的壓迫,還有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短劇的內容毫無新意,卻反映出那個年月在孩子們心中留下的烙印。
學校曾經邀請一位來自民族學院的女學生為我們講演。那個十分美麗的藏族女孩子,一開口就攫住了我的心。
“我叫索朗卓瑪,今年二十一歲……”她一上午憶苦思甜的報告,使禮堂上下哭成了一片。
那時,我們的劇目,沒有任何腳本。所有的劇情,都鮮明地印在我腦中。所以每次排練,臺詞都不盡相同。不過沒關系。反正我總是主角,大家都聽我的調遣。
我們排練了很久,班主任終于找了一個下午,讓我們在班上先彩排一下,然后再到學校的大禮堂中為全校師生表演。
前面的幾個短劇,演得都很順利。演到最后一個時,卻出了亂子。
一個身體強壯的男生,突然離開座位,沖上前來,將扮演越南女民兵用啤酒引誘美國鬼子的莎莎撲倒在地,騎到她身上。接著,又有三四個男生沖上去,笑著喊著,試圖扒掉莎莎的衣褲。
莎莎躺在水泥地上,咬緊牙,用雙手拼命護著腰上的皮帶,雙腳奮力地蹬踹著伸向她的一雙雙魔爪。
我扮演越南人民軍軍官,端著笤帚做的假沖鋒槍,站在一旁正準備上場,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呆了,渾身發(fā)抖,說不出一句話。
班主任正在座位上聚精會神地看演出,還以為這是劇情的一部分,當看到我恐懼的表情時,才終于醒過味來。他厲聲呵斥著,沖上講臺,制止了男孩子們的胡鬧。
班主任抓住帶頭鬧事的那個男孩子,把他推到墻邊,皺著眉頭問道:“你是從哪里學來的這種下流動作?誰教你的?”
男孩子抽了一下鼻涕,理直氣壯地回答:“《 南方來信 》那本書里寫著,美國鬼子是怎么強奸越南婦女的。把她們的褲子都脫光了……”
“住口!以后不許再講這種下流話!”班主任嫌惡地打斷了他。
在閱讀課上,除了引人入勝的《 紅日 》、《 紅巖 》、《 紅旗譜 》、《 暴風驟雨 》、《 平原槍聲 》、《 林海雪原 》外,我也看到過《 南方來信 》這種兒童不宜的讀物。男同學們的臨場發(fā)揮,使我頭腦中原本十分模糊的東西得到驚駭的呈現(xiàn),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似乎從那一刻起,這些從一年級就朝夕相伴、天真無邪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投向對方的目光里,多了些內容,忽然變得生疏了。
莎莎躺在地上勇敢搏斗的神情,至今清晰地停留在我的腦際。
她是我的好友。平日下課后,所有的女孩子都會跑到操場上,有人跳皮筋,有人玩沙坑,有人在雙杠上翻騰。只有我們倆,悄悄躲到花園里的樹蔭下,坐在石凳上,聚精會神地看螞蟻在草叢中覓食,在碎石甬道上趕路。
班里的大多數女生,與我很難玩到一起。平心而論,她們都很單純,面上總是帶著無憂無慮的神氣,經常旁若無人地開懷大笑,還會全神貫注地投入到各種游戲中??晌覅s無法與她們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