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的故事還沒有講完，但是她后來卻趁著海臣發(fā)問的時候注意去聽周氏們的談話。這時她忽然掉過頭去撒嬌似地大聲反駁周氏說：“大舅母的話也不對。若是沒有人標新立異，世界上哪兒還有進步？”

“琴姑娘，我不懂你那些新名詞，我說不過你，我是個老古董了?！敝苁喜⒉淮嫘母切┍人∫惠叺娜藸幷摚宜狈δ贻p人的熱誠，對于自己的主張也并不熱心擁護，所以她用一句笑話把話題支開了。

“老古董？媽，你怎么會是老古董？”淑華聽見繼母的話就噗嗤笑起來，大聲說，把眾人都惹笑了。

“老古董？哪個是老古董。”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來的是淑貞的母親沈氏。她抱了一只雕花的銀水煙袋，穿著滾寬邊的短襖。覺新連忙站起來，喚了一聲“五嬸”，就把座位讓給她。

“媽說媽是老古董?！笔缛A帶笑答道?！拔鍕?，你相不相信？”

“啊，你媽哪兒是老古董？老古董明明在爺爺?shù)姆坷?。你碰它一下，可就值價了。其實讓它擺在那兒不去理它，它一點用處也沒有?！鄙蚴献聛?，一本正經(jīng)地說，她感到一種滿足。

“我曉得你在說哪個！”淑華得意地笑道。“你說陳——”

“三妹。”覺新嗔怪地瞅了淑華一眼，阻止她說下去，她便閉了口。

“對啦。”沈氏毫不在意只顧得意地說。“三姑娘，你真聰明。要是我們貞兒有你一半聰明也就好了?！彼f到這里就向四面望了一下，用眼光去找淑貞。淑貞不敢答話，膽怯地偎在琴的身邊。

“五舅母這句話說得不公平，四表妹原本也是很聰明的?！鼻倏匆娛缲懙奈房s的樣子，覺得可憐，便仗義地說。

“琴姑娘，你不曉得，我們貞兒今年十四歲了，可是連麻將也不會打。你說她笨不笨？”沈氏理直氣壯地說。她吹起紙捻子接連抽了幾口煙。火光一閃一閃地照亮了她的臉。煙袋里的水聲有規(guī)律地響著。

眾人都不作聲。顯然大家都不以她的話為然，但是也不便反駁她。覺民很不滿意，就獨自輕輕地吹起口哨。琴聽見沈氏的話不覺起了一陣惡心。但是她極力忍住了。她對淑貞反而更加憐愛。她暗暗地抓起淑貞的微微顫抖的手，緊緊地握著。

“琴孃孃，再擺一個，再擺一個?！焙３寄笞∏俚牧硪恢皇盅肭蟮馈?/p>

“下回再擺罷，今天擺一個就夠了?！鼻俜帕耸缲懙氖郑褍墒稚烊ケё『３嫉募绨?，俯下頭溫和地對他說。

“不夠，不夠?！焙３紦u搖頭堅持地說。

“海兒，你不要再吵琴孃孃了。琴孃孃講了好多話，太累了，讓她歇一會兒罷?！庇X新在旁邊阻止道。

“嗯?！焙３紤艘宦?。過后他又拉著琴的手說：“琴孃孃，你累嗎？好，你歇一會兒，下回來你給我多擺一個，要更長的?！?/p>

“好。你真聽話，這才乖嘞?！鼻僖粫r高興就捧起海臣的臉，在他右邊臉頰上吻了一下。海臣受了夸獎，心里非?？旎睿愕靡獾卣f：“爹爹說我乖，婆婆也說我乖，我會聽話，我不愛哭?！?/p>

淑華第一個噗嗤笑了，她接著說：“海兒，到我這兒來。我給你擺個好聽的‘龍門陣’。”

海臣把頭扭一下，扁了扁嘴答道：“我不要聽你的‘龍門陣’。你只會擺《孽龍》，擺《熊家婆》，我聽過八十道了。還是琴孃孃擺的好聽?！?/p>

眾人笑起來。覺民連忙帶笑稱贊道：“說得好，說得好?！?/p>

“好，你記住，下回你再找我擺龍門陣，我就撕掉你這張小嘴?！笔缛A笑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