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英皺了皺眉，正要回答。何嫂動著她的兩片鰱魚腳從過道里走出來，喚道：“孫少爺，去睡罷。”她走到琴的面前去牽海臣的手。

海臣留戀地看了琴一眼，把身子一扭，嘴一扁，回答道：“我不睡。我要聽唱戲?！?/p>

“現(xiàn)在不早了。你再不睡，明天早晨又爬不起來。走，好好地跟我去睡?！焙紊﹫猿值卣f，但聲音依舊是溫和的。

“琴孃孃，你喊她過一會兒再喊我去睡。我不想睡，我要陪你耍。”海臣不回答何嫂的話，卻伸起頭，低聲對琴說。

琴驚訝而又愛憐地望著他，正要說話，卻被覺新?lián)屜日f了：“海兒，你乖乖地跟何嫂去睡。戲你又聽不懂。你把琴孃孃纏了很久，你讓她歇一會兒罷。你是我的乖兒，你要聽爹爹的話?！?/p>

琴連忙說：“不要緊，我很喜歡他。讓他多耍一會兒也好?！彼氖忠琅f在撫弄海臣的膀子和頭發(fā)。

“爹爹，我聽話，我就去睡?！焙３伎戳擞X新一眼，溫順地答道。

“你不多耍一會兒？”琴憐憫地問道。

海臣搖搖頭，聲音清晰地答道：“我不耍，我要去睡覺?！?/p>

“真乖，我們孫少爺真懂事?！焙紊┰谂赃叿Q贊道。她又對他說：“我們走罷。你給琴孃孃請個安。”

“琴孃孃，”海臣喚道，他真的就蹲下去請了一個安，然后站起來，對琴說：“你二天來，多帶兩本故事書。你早點(diǎn)喊我，我陪你多耍一會兒?！?/p>

天井里突然熱鬧起來。三個瞎子用竹竿點(diǎn)著路從拐門走進(jìn)。他們后面跟著一群人，大半是公館里的奶媽和女傭。四房的楊奶媽抱著淑芳，丁嫂牽著覺先，三房的袁奶媽牽著覺人。

“去給婆婆、五婆婆請安?！焙紊恐３嫉氖謬诟赖?。

海臣跟著何嫂去給周氏、沈氏都請了安，又招呼了他的爹爹，然后跟著何嫂往過道那邊走了。他兩三次回過頭來看圍著瞎子的那一群人。

瞎子們站在天井里等候主人吩咐。他們在低聲談話。

“五太太，瞎子喊來了。請五太太吩咐在哪兒唱?！痹勺呱鲜A垂著雙手恭敬地向沈氏問道。

“大嫂，你說在哪兒唱好？”沈氏客氣地問周氏。

“在老太爺窗子底下，好不好？”周氏說。

“好，你喊他們在老太爺窗子底下唱?！鄙蚴系纛^吩咐袁成道。

“是?！痹蓱?yīng)了一聲，就走下石階，把瞎子們引到堂屋那一面的窗下。那里原有一張方桌和兩把椅子，沈氏的丫頭春蘭又回到房里去端了一根板凳來，三個瞎子圍著方桌坐了。奶媽、女傭們也各自端了幾根板凳放在階下，幾個人擠著坐在一根板凳上面。天井里顯得更熱鬧了。覺英、覺群、覺世、淑芬四個小孩帶笑帶嚷地在堂屋里穿來穿去。

瞎子坐定了，拿出戲折子請主人點(diǎn)戲。春蘭穿過堂屋走過來把戲折子遞給沈氏。

“給大太太看罷，請她先點(diǎn)?！鄙蚴弦粨]手，要春蘭把戲折子交給周氏看。

“五弟妹，你點(diǎn)好了，我不會點(diǎn)?！敝苁贤妻o道。

春蘭把戲折子拿在手里望著沈氏微笑。沈氏便說：“那么，你拿給琴小姐點(diǎn)罷。”

“我更不會點(diǎn)，還是五舅母點(diǎn)好。”琴連忙說。

“琴姑娘，你就點(diǎn)一折罷?！鄙蚴蠎Z恿道。

琴沒有辦法，只得拿起折子翻了一下，她不知道應(yīng)該點(diǎn)什么戲才好，便把折子遞還給春蘭，低聲說：“我實(shí)在不會點(diǎn)，你還是拿給你們太太點(diǎn)罷。”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淑英忽然走過來，在她的耳邊小聲說：“琴姐，你就點(diǎn)《寶玉哭靈》?！?/p>

琴驚訝地掉頭看了淑英一眼，然后把戲名對春蘭說了。春蘭又穿過堂屋到那邊窗下去告訴了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