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自己,不應(yīng)當(dāng)再去想弗朗西斯·斯特德了,應(yīng)當(dāng)想庫克醫(yī)生和所有其他人,想皮爾里太太,他們沒有從紅石屋出走。
我背朝峽口對面阿默斯特堡和斯皮爾海角上的燈塔,仔細聆聽。
我聽見長長的一陣咯吱聲,接著是突然折斷的劈啪聲,仿佛是一棵樹被慢慢地彎曲,直到折斷。
一陣持續(xù)不斷的轟鳴聲從海岸深處某個地方傳來,像是在形成斷層,好像是一面厚重的冰層被砸成碎片,然后無數(shù)的冰塊像小型炸彈從天而降,散落在地上。
好像到處都是炸裂聲,應(yīng)當(dāng)還有火光伴隨,但卻沒有。
只有冰,那片奇形怪狀,白里透藍的冰,月照下的冰。
燈塔上的燈光陣陣閃爍,那浮冰立刻被照得透亮,像是在拍照。
"冰讓你產(chǎn)生的幻聽永無窮盡。
"我懷疑,對于這些幻聽,還有哪個聽者比我更敏感?我仿佛聽到白天藏匿于冰洞和冰窟的大群動物眼下正四處游蕩,重新搬弄著東西好讓自己舒適些,或表面上漫不經(jīng)心,實則迫不得已地守著冰,被一種它們無法抗拒的本能所驅(qū)使。
我舉起提燈來回搖晃,像是在搖香爐,像是人們在暴風(fēng)雨的夜晚給海上的船只發(fā)信號。
我想起庫克醫(yī)生信中更多的話:"城里人把極地夜晚想象得很悲慘,但那持續(xù)的黑暗也有它的迷人之處。
人走進屋子迎面撲來的一股暖氣讓人愉悅。
從船外看船里的燈光。
從圓頂冰屋外看屋里的燈光,那光使這冰的穹隆變得透明、乳白。
冰海上月光如銀,繁星晶亮。
這景象有一種毫不遮掩的野性,這風(fēng)暴有一股瘋狂,這夜晚的死寂有一種盡管壓抑但令人欽佩的莊嚴。
生活在陽光和鮮花之地的人們是無法用他們的語言描寫這些極地夜景的。
在極地的夜晚,人處在一個動物本能至上的世界里,人類膽怯的本性已被遺忘。
"開始下雪了,但依然能看見月亮,我以為那是海上的陣雪。
山下的聲音越來越響,好像那些冰窟里的動物看到勞作即將結(jié)束,正在合力做最后的努力。
四面八方傳來了迸發(fā)和坍塌的聲音,吱嘎作響,好像無數(shù)根冰梁正在被抬起,或者因為頭重腳輕突然斷裂,稀里嘩啦地砸到地上,發(fā)出新的聲響。
我揮舞著提燈,把它甩得更高,弧度更大。
提燈的繩索從我手中滑落,燈掉到山下,里面的燈火依舊燃著,直到砸在山下的巖石坡上。
我聽見玻璃砸破了,看見火苗一閃,頃刻,一塊巖石被照亮,接著又黑了,又靜了下來,只有冰低沉的劈啪聲。
我抬起頭,看不到月亮。
此時的雪下得很大,因為無風(fēng),雪片直直地落下。
同樣,我也看不見雪,可揚起的臉上能感覺到。
我什么也看不見,不管是城市的燈火,還是半山坡上的那兩家隔離醫(yī)院。
沒有提燈,我不可能找到返回的路。
如果往左多走些路,我會一腳踏空摔下那座懸崖,如果往右,我會最終走進森林,或踩進什么池塘,上面的結(jié)冰所剩不多,承受不起我的體重。
即使我萬幸摸到了來的那條路,可山坡陡峭、巖石嶙峋,步履蹣跚跌跌撞撞掉下路的兩邊都是要命的。
我盡其所能大呼"救命",心想那座名叫巴特雷的漁村里或許有人能聽見我的呼救。
那村莊坐落在山背風(fēng)的西面。
無人應(yīng)答。
天已經(jīng)很冷了,而且還會變得更冷,這么冷的天,沒有遮蔽是無法過夜的。
我想起升信號旗的那間圓木小屋。
雖然看不見,但我知道它在右邊的什么地方。
我記得圓木小屋周圍有一段矮柵欄,一直延伸到山脊。
我手腳著地,用左手摸索著順著山脊往前爬。
幾分鐘之后,我的右肩碰到柵欄,沿著柵欄摸到門口,推開門,然后才站起身。
我知道自己就到了圓木小屋的跟前,可我依舊看不見它。
我抬起雙臂,慢慢地往前走,直到雙手觸到像門一樣的東西。
我用從地上撬松的石塊砸開門鎖,然后走進屋里。
黑暗中,我在屋里摸索著,找到一個依然暖和的柴火爐,旁邊有一小堆引火柴,但沒有真正的柴火。
我往爐子里扔了些引火柴,不一會兒火光亮了,能看見四周了。
在最近的那堵墻邊的一張桌子上,放著幾盞提燈、幾根蠟燭和一盒火柴。
我思量著是不是點燃一盞提燈試著下山,可想了想覺得不行。
我點燃一根蠟燭。
爐子里的火燒不了多久的。
屋子里有一把長沙發(fā),一張鋪位,照管這屋子的人休息時肯定在這上面小睡。
我坐在鋪位上,背靠著墻。
屋子中央有一把樓梯通向天花板上的一扇活板門。
我猜想人們就是從那兒爬上去升信號旗的。
屋對面的墻上有一些隙縫模樣的窗戶,人們肯定是從那兒掃視大海,發(fā)現(xiàn)船只的。
我告訴自己,我沒有完,只是暫時被困,因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可能會等待多久,確信自己的等待肯定不會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