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血來潮、飄忽不定。她常站在窗前眺望,似乎要出去的樣子。有時她出去和別人待在一起,可總是怒氣沖沖地回家來。好像她讓人瞧不起、被人污辱了一樣。
全家都籠罩在一種沉悶、緊張的氣氛中,在這種氣氛中激情會導致其不可避免的后果。這屋里那么強烈、深沉,于無聲處進行的交流使得其他人家相形之下顯得貧乏、不夠味兒。布朗溫坐在椅子里抽悶煙兒,太太則默默地里里外外干她的事,心里自有她的主意。你會強烈地感受到這兩個人持久的存在。他們不用講一個字,然而他們交流了思想,他們的思想離得那么近。
可安娜卻不自在了。她想離開這里,可不管到哪兒,她都會感到不如別人,似乎在那里她變得渺小了,低人三分了,于是她又趕緊往家里走。
一到家,她就斗氣,攪亂了家中司空見慣的那種交流。有時她媽媽會一怒之下,對她大發(fā)一通火,絲毫沒有留情、給她面子的意思,于是安娜就嚇得退卻了,去找她爸爸求援。
他聽她嘮叨著,可她媽媽睬都不睬她。有時安娜要跟爸爸談,她想跟他議論議論別人,還想知道點什么??伤职謺话财饋恚挪幌胗餐X袋里塞東西呢。只是看在她的分上,他才聽聽這些。屋子里稀里嘩啦地響著什么聲音。貓爬起來,伸個懶腰,不安地向門邊走去。布朗溫太太一聲不吭,她讓人覺得怪不吉祥的。安娜說什么也不能繼續(xù)吹毛求疵地發(fā)牢騷了,她覺得甚至爸爸也在跟她作對,他跟媽媽被無形地緊緊連在一起,他們兩口子之間有秘而不宣、狂熱的親昵,他們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去打攪他們、戳穿他們是野蠻的行為。
可布朗溫真為這姑娘不安。全家都讓她攪亂了。她的請求是多么可憐呀,可卻碰了一鼻子灰。她敵視她的父母,即使是和他們住在一起、受著他們的制約她也是這樣。
為了躲避他們,她試了好多種辦法。她去教堂去得很勤,可那兒的語言對她來說卻是毫無意義的:那仿佛是虛偽的,她討厭用語言表達的東西。宗教的情感在她內(nèi)心里狂奔,可是一旦這些讓牧師講出來,就變得虛偽、做作了。她試著默念,可是別人念的時候發(fā)出的聲音又會引起一陣枯燥和虛偽感,讓她感到惡心。她去和女伴們待在一起,起初還覺得挺不錯,可過不了多久又打心眼兒里感到厭煩。什么都那么空虛,她總覺得低人三分,好像她永遠也不能舒展四肢、昂首闊步地走路一樣。
她頭腦里閃現(xiàn)出某個法國主教的刑室,在那里面,受刑者既不能站也不能舒展四肢,永遠也不能。倒不是她覺得自己跟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她只是感到好奇:這樣的刑室是怎么建成的?她可以身臨其境地感覺到,那擠擠巴巴的滋味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她剛十八歲那年,在諾丁漢的阿爾弗萊德o布朗溫太太來信說,她兒子威廉要來伊開斯頓的花邊廠當大伙計,也就是比學徒稍高一點。他今年二十了。來信希望瑪斯的布朗溫一家照顧他。
湯姆o布朗溫立即寫信表示給這年輕人在瑪斯安排住處。諾丁漢的布朗溫兩口子謝絕了這份好意。
諾丁漢和瑪斯的這兩家親戚從來就沒有怎么相互愛護過。也是情有可原。阿爾弗萊德太太繼承了三千英鎊遺產(chǎn),有時對她丈夫還不滿意,當然對其他的布朗溫兄弟就更淡漠了。可對湯姆太太她還裝出些尊敬,她說這波蘭女人不管怎么也算得上一位貴婦人。
威爾① 堂哥要來伊開斯頓的消息并不怎么讓安娜激動,她見年輕人見多了,可沒一個讓她動情的。她一會兒喜歡這個獻殷勤的小伙子的鼻子,一會兒喜歡那個的漂亮胡子,一會兒喜歡這個會打扮,一會兒又喜歡那個頭發(fā)好看或者喜歡那個說話的風趣。他們不過是她開心獵奇的對象,跟哪個她都沒真的。唉,這些小伙子們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