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父親！”我突然悲聲打斷了他的話?！安灰f這些話了。你要求我做別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只是不要叫我寫悔過書，不要叫我犧牲信仰。別的一切我都可以犧牲。原諒我罷，我只有這個不能夠犧牲，因為我正是靠著它生活……”

“里娜——”父親剛剛開口又被我打斷了。

“是的，我愿意回到家里去，同你過活，照應(yīng)你，接受你的愛護，”我繼續(xù)說下去。“是的，我很愿意這樣做。但是為了這個緣故，為了個人的安全，要我犧牲信仰，我不能夠做。我不是一個卑怯的人?！?/p>

“里娜，”父親絕望地叫道。“你就一點也不顧念到我的處境嗎？”

“父親——”但是我又突然改變了語調(diào)：“我不能夠做那種卑怯的事。即使是別人出賣了我，我也不能夠出賣自己！我不能夠?qū)懟谶^書來換取我的自由?！?/p>

“但是為了我的緣故，你也不肯做嗎？”

“不能夠，”我突然恢復(fù)了勇氣地說。“我不能夠在高國占領(lǐng)者面前低頭，而且我無過可悔，因為我并沒有走錯路?！?/p>

“里娜，你且想一想，坐在你面前的是你的父親，他現(xiàn)在帶著垂死的身體，懷著深切的慈愛，來哀求你的原諒，哀求你為他做一件小小的事，哀求你回家和他一起過安靜的生活。你竟然忍心不答應(yīng)他，使他孤零零得不到一點安慰，回去悔恨痛苦地死在家里嗎？……不要做得太殘酷罷?！?/p>

“不能夠，我已經(jīng)決定了?！蔽疫€想說話，但是悲痛堵塞了我的咽喉。我在吞食我的眼淚，我覺得我的勇氣又消失了。我蒙著臉，不讓父親看見我的悲痛的表情，同時也不要看見父親的悲痛的面容。

“里娜，這不僅是為著我的緣故，而且也是為著你的緣故。我更關(guān)心你，你比我更需要幸福，更需要自由。你不能夠把你的青春埋葬在這里面，你不能夠使你自己腐朽在這間囚室里。你應(yīng)該回去，回到生活里面去?！?/p>

我不能夠回答他，我差不多支持不下去了。

“去罷，跟著我回去罷，不要遲疑了?！备赣H站起來走到我的身邊，溫和地撫著我的頭發(fā)。我猛然不顧一切地抬起潤濕的臉，用我的淚眼望他。許多不能夠用言語表示的話都在我的臉上表現(xiàn)出來了。我不知道父親是否懂得了我的意思。我只覺得兩三滴淚珠從他的臉上流下來到了我的面頰。他搖著頭接連地嘆了幾口氣。

我依舊不說話，只用手按住胸膛，因為心里被什么東西絞著痛。這時候外面響起了歌聲和笑語，是高國的兵士在唱歌。

“不能夠，我不能夠回去！”我突然迸出這句話來。我掉開頭，掙脫父親的手。我站起來，走到床前，躺下去，不再作聲。

父親在房里踱了幾步，然后慢慢地走到床前，說：“我已經(jīng)在家里給你預(yù)備好了一切：你的房間，你的衣服，你的東西。那一切我都給你保存得很好，跟從前沒有兩樣。它們都歡迎你回去。還有那些奴隸，你從前對他們都很好，他們也都記掛著你?！?/p>

我把臉掉向里面，不讓父親看見。我不回答他，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父親又開始在房里踱著，他的緩慢無力的腳步聲時時打在我的心上。

“里娜?！彼鋈煌Ｗ∧_叫我，我用力咬緊牙齒，不發(fā)出一聲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