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石峽出發(fā)以來,我們在隴西駐的時間最長,前后一共駐了整整七天。從隴西再往前,就是天水,那里是國民黨中央軍在甘肅的大本營,胡宗南的司令部就在那里。當時的隴海線還沒鋪到蘭州,西段的終點也在天水。按計劃,騎兵師到天水以后,再坐火車到西安,然后從西安赴抗日前線。因此,在隴西,我們進行了一段時間的休整。本來預定休整三天,但從天水方面?zhèn)鱽硐⒄f,火車眼下沒有車皮,讓我們先駐在隴西,一邊休整,一邊等車皮。這樣一來,我們整整等了一個禮拜。
隴西城很小,看樣子也就七八百戶人家,但周圍的村莊都很大,有的一個村子就有二三百戶。我們騎兵第四旅被安排到東門外一個叫甘家寨的村子駐扎,我們步兵營駐在甘家寨的最北邊。往前,就是一片開闊地,縱橫大概都有二里地;再往前,是一片裸露著巖石的矮山。
旅長馬成義住的地方離我們營不遠。那是一個地主的宅院,有高高的圍墻,圍墻外面是一大片茂密的樹叢,葉子都落光了,但依然能看出樹的種類。這里的樹已經(jīng)不像先前走過的地方那樣單調(diào)了,有榆樹、槐樹、香椿等,當然,最多的還是白楊樹,高大的樹冠上挑著巨大的老鴰窩。本來,給馬成義安排的住處在城里,房子都號好了,是一個山西商人開的綢緞鋪。但馬成義堅持要住到村子里,還指名要和步兵營離得近一點兒。后來馬成義的傳令兵告訴我,其實要和步兵營住在一起是三太太的主意。我問為什么,傳令兵說,三太太說步兵營的人好,唱的那些歌子也好聽。
果然,當我們唱歌的時候,三姨太韓江雪總會從那個大圍墻里走出來,遠遠地站著聽。后來我們又發(fā)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那個高圍墻里,竟會飛出一陣悠揚的口琴聲,那曲調(diào),正是白天我們唱的紅軍歌。
真沒想到,韓江雪的口琴吹得這樣好!更沒想到的是,她,一個馬家軍旅長的小老婆,竟這么鐘情于紅軍的歌曲!
感情就是這么怪,聽到這口琴聲,我們都覺得三姨太韓江雪向我們又走近了些。
我們更多地關注起她來。
我們終于發(fā)現(xiàn),每天早晨,我們駐地起得最早的是韓江雪。每天清晨,天將亮沒亮的時候,那個高圍墻的黑漆大門就打開了,接著,就看到身穿軍裝的韓江雪和翠娥牽著馬,從門里款款走了出來,一直走到村北的開闊地上;然后,二人跨上馬,揮一下鞭子,兩匹馬就飛奔起來。直到響起床號的時候,她們才牽著大汗淋漓的馬,回到寨子里。
到隴西的第四天早晨,我還在睡夢中,被一聲驚恐的尖叫聲吵醒了。叫聲是從村北開闊地那個方向傳來的,女人的聲音:“快來人?。【热税 ?/p>
我立即意識到發(fā)生什么事情了,趕忙披上衣服跑了出去。此時駐地已是一片混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向喊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跑到村北,我遠遠地看到,在開闊地上,翠娥正哭著向最先趕到的幾個人比比劃劃地說著什么。我趕過去,一個兵迎著我跑過來說:“出事了,韓副官的馬驚了!”
我問:“沒有人追嗎?”
兵說:“已經(jīng)追去了?!?/p>
我問:“誰?”
兵說:“最早追去的是齊闖,騎的是翠娥的馬,后面又有幾匹馬過去了?!?/p>
這時,一陣“踏踏”的馬蹄聲從我們身后傳了過來,同時,傳來了一聲聲嘶力竭的吼聲:“都給我滾開!”
我們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趕緊讓開了,只見旅長馬成義騎著馬躥了過來,越過村子,飛一般地躥上了開闊地。
但他沒跑出幾步又勒住馬,停了下來。原來,從矮山那邊,迤迤邐邐地走來了幾馬幾騎。
韓江雪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