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姚期救駕菩提崗
不表蘇獻追趕得如何,且說竇欽差保著雨蘭公主,到了九月初九這天,離著潼關(guān)相差不到十里啦,忽見對面盔甲層層,遮天映日,刀槍滾滾,霞光萬道,一支人馬迎頭列隊。一聲炮響,兩桿大紅緞色門旗開處,三千大隊,列開陣勢,當(dāng)中一桿大紅緞纛旗,上繡一行小字“潼關(guān)守將”,當(dāng)中白光黑字,是個斗大的“吳”字。旗下一員大將,正是王莽的東床駙馬,潼關(guān)守將吳漢。吳漢率領(lǐng)三千大隊,來迎接公主。當(dāng)下鑾輿站住不走啦。吳漢甩鐙離鞍下了坐騎,撩袍跪倒,口稱:“臣潼關(guān)守將吳漢,迎接公主千歲。”雨蘭公主怎好回答。天官竇融下了大轎,往前行了幾步,把吳漢攙起來,說聲:“駙馬請起?!眳菨h往旁一站,鑾輿起行。五百羽林軍從當(dāng)中穿過去,直奔潼關(guān)。吳漢見欽差上了大轎,轎子由隊中搭了過去。吳漢上馬,率兵隨在后邊。回到潼關(guān),公主的鑾輿夠奔公主府。到了公主府,鑾輿進了府,五百羽林軍便扎在公主府外。吳漢同著竇欽差到了衙門,下轎的下轎,下馬的下馬。吳漢把竇融讓至二堂。欽差落了座,有人獻茶,茶罷擱盞,略敘寒暄。酒筵擺上,吳漢把竇欽差讓至上首,自己親自奉陪。兩人斟酒布菜,吃酒談心不表。本衙門四個旗牌官,在外邊照料一切,所有來的人員無論尊卑,俱有酒筵相敬。本衙門的文武官員都在公主府,替駙馬吳漢應(yīng)酬親友和欽差帶來的官員、羽林軍、鑾儀衛(wèi)。這些事情恕我不能一一細表。
卻說吳漢同著竇融飲酒,應(yīng)當(dāng)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欽差就得告辭,駙馬吳漢還有許多的事兒去辦哪。天官竇融又不走,吳漢亦不催促。原來竇融心里為劉秀難出潼關(guān)著急哪,白晝間出不去城,那城門上掛著圖樣,怎能逃得出去?直到掌上燈光,竇融才想出個好主意。同著吳漢說著話,撲簌簌落下眼淚。吳漢心中不樂,暗道:欽差這是怎么回事呀?我們家里大喜的事情,他跑這兒哭來了,這算怎么個人哪!不由得向竇融問道:“天官大人,有什么難過的事兒,至于如此傷心呢?”竇融說:“駙馬有所不知,只皆因我天官府里有個書童,他叫王玉,聰明伶俐,伺候我極其周到,無微不至。在今年春天,他母親因病身亡,死在家中,他跟我請假一個月,回家葬埋他母親。我因為別人伺候我不行,沒給他假,他沒回家。他想著他娘養(yǎng)兒一場,臨終的時候,未盡人子之道,他便時常啼哭,傷心難過(吳漢是個孝子,焉能不愛聽)。如今我為欽差奉旨到潼關(guān),他向我苦苦地哀求,叫我把他帶到潼關(guān),一路之上,亦好伺候于我,他借此機會,到潼關(guān)外頭給他娘燒點兒紙,盡點兒孝心。誰想我到了此關(guān),一時間把他忘了,我不吩咐他,他焉敢私自出關(guān)?如今我想起來啦,天已然都黑啦,大概是城門亦關(guān)上了,他亦出不去城啦。我若把他帶回去,這孩子一定得哭個死去活來,我是想著他哭得難受,一時傷心,故而落淚,實在對不過駙馬?!?/p>
第七回姚期救駕菩提崗東漢演義(典藏本)吳漢是個大孝子,對于孝行的事兒,非常愿為。聽竇融一說,心里明白,這是竇融的用意,懇求我看個情面,把城門開放,放出他的書童,出關(guān)遙祭。是怕我不應(yīng)允,碰了釘子,臉上難看,跟我裝模作樣地哭哭啼啼。這個用意,我明白了,是不肯求我,叫我自己說把他的書童放出關(guān)去。吳漢恨不能把欽差伺候走了,好辦自己的事兒去,又因為書童王玉是孝行的事兒,吳漢便有心做個情面。當(dāng)下向竇融說道:“天官大人,為此小事,何必為難。我傳令叫門軍將他開關(guān)放出去,亦就是了?!备]融站起身形,向吳漢一躬到地,說:“謝過總鎮(zhèn)大人?!?/p>
吳漢還完了禮,命人取出令箭一支,將中軍官喚至二堂吩咐道:“你拿著這支箭,把竇天官的書童王玉帶出關(guān)去,叫門軍給他留門,回來之時開關(guān)放入?!敝熊姽僬f聲:“遵令?!卑蚜罴舆^去,走出二堂,往外走著,心中很不愿意。憑我這么大的中軍官,這點小事兒亦派我前往,我當(dāng)這份官差沒法子,講不了,層層節(jié)制,我不敢不遵官兒的令,我亦可以以大壓小。走至外邊,命人把總旗牌官周治叫了進來,向周治吩咐道:“總旗牌,這有大人令箭,把竇欽差的書童王玉放出關(guān)去,回來之時,叫門軍給他開門,放他進來?!敝苤伟蚜罴舆^來,說聲:“遵命?!币晦D(zhuǎn)身往外走著,心里這個氣可就大啦,心中暗道:好啊,總鎮(zhèn)大人派的是他中軍官,他懶啦,不愿意去,大懶支小懶,又巧支使人,派我去,我有氣性,把個總旗牌官辭了不干。走至府儀門外,周治站住不走,命人把值日的旗牌官叫進來。值日旗牌官王勇來至儀門前,見了總旗牌官周治,施禮完畢??偲炫乒俜愿赖溃骸按笕擞辛睿心惆迅]欽差的書童,開關(guān)門放出去,囑咐守門的門軍,書童回來時候給他開門。”值日旗牌官嘴里雖說“遵命”,心里氣可就大啦,走至外邊,一賭氣命他手下的親隨兵?。骸澳銈?nèi)グ训胤节w世顯給我叫來?!鄙贂r,地方趙世顯來到,向旗牌官施禮,問道:“老爺你叫我有何吩咐?”旗牌官把令箭交給地方趙世顯,叫他把竇融的書童王玉放出關(guān)去,回來的時候留門。地方趙世顯這個人,是個嘴快心直的人,平生最好飲酒,寧損十年壽,都不能缺少杯中物的。別看他好喝,酒量還不大,只要三杯酒一入肚,老千的哥哥——紅了人啦。別看他是個小小的地方,當(dāng)差還是傲上,總是干不干,不吃勁兒似的。如今叫他干這個事兒,心里焉能愿意?嘴里嘮嘮叨叨的,找竇天官的書童王玉。來至招待天官的從人之處,向他們問道:“哪個是書童王玉呀?”劉秀過來道:“我就是書童王玉?!壁w世顯說:“你出潼關(guān)給你娘燒紙去,跟我走吧,我們大人有令,叫我把你放出關(guān)去哪?!眲⑿愦藭r正然著急,聽地方趙世顯一說,心中高興得了不得,立刻拉著一匹馬,跟了趙世顯夠奔東門。
兩個人到了東門臉兒一看,黑得任什么亦看不見,地方趙世顯沖著官廳喊嚷道:“大人有令,叫你們開城,有人出關(guān)有事去?!惫購d里的官軍一聽,趕緊由屋里出來,看了看趙世顯手里拿的令箭,不敢怠慢,趕緊去到廳里,由墻上摘下鑰匙。兩人提著燈籠,一個人開。趙士顯這個人最好詼諧,一邊走著,直跟門軍玩笑。劉秀拉馬在后離著遠點兒,不敢挨著太近了,怕人看出破綻來。聽著城門洞里“咣啷”一響,知道是撤閂落鎖,吱扭扭,大概許是城門開啦。劉秀才認鐙扳鞍上馬,催馬走進門洞兒要出去,忽然趙世顯一把抓住馬韁繩,向劉秀問道:“你懂得交朋友不懂?”劉秀說:“怎么不懂交朋友???”趙世顯說:“我是當(dāng)?shù)胤降模懿恢@些事兒,我把你的事兒辦完啦,你連句外場話都沒說,我惱你多不多?”“你應(yīng)當(dāng)惱我,不要緊,我將來請請你?!壁w世顯說:“就請我喝酒吧?!眲⑿阒钡溃骸拔覍硪娭阊?,請你喝一輩子酒。”趙世顯說:“得,沖你這句話,去你的吧?!壁w世顯以為劉秀這是句外場話哪,誰想劉秀后來得了第,把他找了去,重用于他。劉秀催馬出離了潼關(guān),揚長而去,暫且不表。
且說趙世顯看著門軍把門關(guān)好了,拿著令箭回到衙門。見了值日旗牌官,把原令交還。旗牌官怕總旗牌官問他,是他把書童王玉放出去的不是,得問問趙世顯王玉多大年歲,長得什么面貌,便問趙世顯道:“是你把竇天官的書童放出關(guān)去的嗎?”趙世顯說:“是呀。”旗牌官問道:“他身材高矮,多大年歲哪?”趙世顯心中暗道:我醉得迷迷糊糊的,哪里看他來著,如今他問我,我給他個醉雷公上天——胡云一氣。遂道:“書童王玉身高一丈,一部花白的胡須。”旗牌官一聽,這個氣就大了,厲聲問道:“會有一丈高,花白胡須的書童,你是胡說吧?”趙世顯把眼一瞪,胸脯一拍,道:“沒有錯兒,人家書童王玉,當(dāng)初在天官府里當(dāng)過小書童,如今老了,別人還管他叫作書童。”旗牌官聽他說得理直氣壯,信以為真,便把令箭接過來,說:“你去你的吧?!钡胤节w世顯走后,旗牌官拿著令箭見總旗牌官。總旗牌官向他問道:“你把書童王玉放出去的嗎?”旗牌官說:“是?!笨偲炫乒僬f:“王玉多大年歲,長得怎樣面貌???”旗牌官說:“身高不到一丈。”心里一害怕,不敢說是花白胡須,說:“是黑胡子老頭兒?!笨偲炫乒僖话櫭嫉溃骸澳銈兌鄷k事呀,將人得糊涂死?!闭f著接過令箭,氣氣昂昂地往里走,見了中軍官,將令箭往上一遞。中軍官問道:“書童多大年歲,身量高矮哪?”總旗牌官覺得沒根,向中軍官說:“回稟大人,書童身高絕不到一丈,三綹黑胡須。”中軍官問道:“是你看見的嗎?”總旗牌官說:“是我把他送出關(guān)去的,絕對沒錯兒?!敝熊姽僬f:“叫你們干點什么亦是不明不白,真是廢物極啦!”總旗牌官不敢還言,諾諾而退。
中軍官拿著令箭,來到二堂,見了吳漢,將令箭往上一呈,吳漢接過去,往桌上一放。中軍官轉(zhuǎn)身要走,吏部天官竇融怕他們放出去的不是劉秀,忙向中軍官問道:“書童王玉是你送出關(guān)的嗎?”中軍官回答:“是?!备]融問道:“王玉身量有多高哪,多大年歲呢?”中軍官回答道:“身量絕對不到一丈,多大年歲?是要長胡須還沒有長哪?!眳菨h一聽,太不像話,氣得喝道:“滿口亂道,退出去,早晚你得把差事弄丟了,才能辦得了明白事哪!”嚇得中軍官連氣兒都不敢出啦,退出二堂。竇融心里打悶雷,摸不清走的是劉秀不是。心里思忖之際,忽聽見一陣人馬聲,由外面闖進一人,勢若奔馬,聲如巨雷。吳漢、竇融一看,來的這人正是三齊王蘇獻。
書中暗表,三齊王蘇獻,因為跟竇融不和,奉了王莽的旨意追趕劉秀,帶了五百名馬軍,追到潼關(guān)。進了城,來至守將衙門,不敢讓人往里稟報,怕劉秀真在潼關(guān)。要是一回稟,他們把劉秀藏起來啦,叫人找不著亦沒準兒,故此他下了馬,沒等人往里回稟,便闖進衙門,穿大堂到了二堂。見竇融沒走,同著吳漢都在二堂上坐著哪,他要使詐語,冷不防向竇融喝道:“膽大的竇天官,你敢將妖人劉秀藏在你的府中,運到潼關(guān)。我來問你,劉秀何在?”這事要是別人,準得嚇傻了。唯獨竇融心里明白,他是使詐語,可是兩個人要是翻了臉,三齊王蘇獻有萬夫莫當(dāng)之勇,自己是個念書的人,當(dāng)時就得吃他的苦頭。竇融情急智生,要給吳漢、蘇獻兩個人拴對兒,便用手一指蘇獻道:“蘇獻,你膽敢私闖駙馬的公堂,你眼里沒有合朝文武,你連國家的駙馬都看不起嗎?”蘇獻明白這個意思,是竇融給他跟吳漢拴對兒??墒菂菨h偏中竇融之計,亦搭著吳漢有些醉意,真聽著竇融說蘇獻有氣,用手一指蘇獻,厲聲喝道:“膽大的三齊王,你仗著你是王爵,在朝中欺壓合朝文武成啦,來至我潼關(guān)衙門,理應(yīng)當(dāng)命人往里回稟,我沖著萬歲,亦得大開儀門,擺隊相迎,你不應(yīng)該私闖公堂。朝中文武官員懼怕于你,我吳漢卻不怕你,你敢仗著你是王爵欺壓于我!”蘇獻一聽,氣得臉上顏色更變,用手一指吳漢道:“孤亦是奉萬歲之旨,前來搜拿劉秀,要是命人回稟,劉秀聞風(fēng)而逃跑呢?”吳漢站起身形,離了座位,把眼一瞪,雙眉倒豎,氣得臉上顏色更變,向蘇獻喝道:“照你這樣說,好像是劉秀藏在我這里似的,你有何憑據(jù)?”蘇獻和吳漢越說越急,兩個人就往前撲,說著說著兩個人抓在一處。竇融趁著這個時候,溜之乎也,到了外面,上了大轎,帶了親隨人等回朝復(fù)旨去了。
卻說三齊王蘇獻與潼關(guān)守將吳漢,兩個人抓在一起,把式對了份啦,誰亦弄不動誰。三齊王蘇獻心里很是后悔,埋怨自己不應(yīng)該與吳漢抓在一處,他是王莽的東床駙馬,我若是打了他,王莽怪罪下來,我亦擔(dān)罪不起。心里雖然明白,只是騎虎不下。吳漢心里亦覺著自己做事莽撞,知道是上了竇融的當(dāng)啦。兩個人弄得沒有臺階。蘇獻忽然想出個主意來,向吳漢說道:“你敢仗著是皇親國戚,欺壓朝中的大臣。告訴你,我亦不是私自前來,我是奉旨來的。你不是仗著是駙馬嗎,你敢跟我去見公主嗎?”吳漢道:“好吧,你我就去見見公主。”兩個人彼此松開,夠奔公主府。
到了公主府,命人往里回稟。亦是活該蘇獻倒霉,雨蘭公主正然有氣哪。閱者要問雨蘭公主為了什么事兒有氣?別忙,容我筆下說明。雨蘭公主雖是個女流之輩,自幼讀書,頗知禮義,深恨她爹爹王莽所做之事。如今王莽把她許配吳漢,到了潼關(guān),她一進公主府,下了鳳輦,吳漢的家人都來拜見公主。雨蘭公主向吳漢的家人問:“駙馬家中都有什么人?”家人說:“只有太夫人?!庇晏m公主問道:“太夫人為何不來見我呢?”家人說:“我們大人自從到任之后,到了家里去接太夫人,接過三次,亦沒接來。如今太夫人尚在鄉(xiāng)間?!庇晏m公主點了點頭,心里明白:太夫人一定是個好人,不愿意她兒吳漢與王莽結(jié)親。不用問啦,我這個婆婆一定是個賢母??墒俏业趺槿瞬缓茫瑪木V常,他的女兒亦未必就壞。昔日的禹王,他父親不好,卻能生養(yǎng)他那賢德之子;堯王雖是個有道之君,卻有不肖之子。怎么我那婆母就不明此理?。吭捰终f回來啦,亦難怪人家輕視于我。王莽啊,別看你如今身為帝王,九五之尊,萬乘之君,有多大富貴呀!你縱有多大富貴,做的事情不正,亦是枉然。不用說你自己本人,就說你的女兒,身為公主怎樣,亦是叫人小看。哎呀,同是為人,我怎么偏生在王莽的家中?
雨蘭公主心里正然思前想后難受哪,忽見太監(jiān)鄒山走到面前,向她回稟道:“公主千歲,三齊王蘇獻與駙馬求見?!庇晏m公主一聽,心中好不愿意,暗道:駙馬吳漢,你我雖是夫妻,尚未行過大禮,此時見面說話有多么不便哪??墒沁@個三齊王求見我有什么事呢?莫非說他有緊要的大事?我倒不可不見。立刻吩咐:“有請?!碧O(jiān)鄒山走出去沒多大工夫,就見三齊王蘇獻同著一人走進。不用問啦,那人一定是吳漢啦。雨蘭公主見吳漢長得五官端正,是個正人君子的氣派,心中略安??墒翘K獻雙眉倒豎,二目圓睜,怒容滿面。吳漢亦是橫眉立目,氣氣昂昂。雨蘭公主心中暗道:他二人為了何事兒,都氣得這個樣子?蘇獻、吳漢二人沖著公主施禮,公主怎好同吳漢講話,只好問蘇獻道:“三齊王求見,有何事呢?”蘇獻說:“公主千歲要問,只皆因吏部天官竇融的家人,在兵馬司的衙門將竇融告下來,說他主人竇融窩藏妖人劉秀。如今劉秀隨著竇融來至潼關(guān),我奉了萬歲之旨,帶著五百馬隊,追拿劉秀。到了守將衙門,沒讓人往里回稟,怕打草驚蛇。我闖進衙門,吳漢他說我仗著位高爵尊,欺壓于他。請公主千歲做主?!庇晏m公主聽蘇獻所說,心里有氣,暗想:雖說我爹王莽篡位,究其實還是蘇獻、徐世英一班奸臣佞黨們幫著的。劉秀乃是漢朝宗親、南頓縣令劉欽之子,過繼我胞姐孝平皇后??墒莿⑿阍趺磿砷L安到潼關(guān)?真是叫人納悶兒。忽然想起自己早就有心和他們這伙奸臣佞黨相拼,如今何不借此機會,痛痛快快地罵他一場,亦出一出胸頭之氣。
雨蘭公主想罷,便向蘇獻喝道:“蘇獻,你身為王爵,不知綱常;雖讀詩書,不明禮義;到了潼關(guān),失了禮節(jié),還夠大臣的體格嗎?”跟著四六句沒結(jié)沒完,向蘇獻一路申斥,弄得蘇獻羞容滿面,筋亦繃啦,渾身是汗,滿腔怨氣,哪敢發(fā)作?真是又羞又愧又急又怒,渾身直哆嗦,抖得紫金甲甲葉直響。吳漢聽公主如此申斥蘇獻,總算心平氣和啦。末了兒還是公主把蘇獻斥退。
蘇獻退出公主府,越想越有氣。五百馬軍伺候蘇獻回歸長安。蘇獻心中暗道:雨蘭公主真是可惡,我身為王爵,又有圣旨在身,理應(yīng)當(dāng)給我留些體面。你們夫妻心平氣和啦,弄得我無法下臺。好啊,不用忙,咱們走著步兒瞧,早晚我若得了手,必將駙馬吳漢害死,叫公主你守不了寡,我不姓蘇!他的親隨過來請示道:“王爺,走不走呢?”蘇獻說:“等會兒再走,你們?nèi)グ唁P(guān)守將衙門的值日旗牌官叫來,孤有話問他們。”他的親隨遵命去了,沒有多大工夫,便把值日旗牌官找來。旗牌官向三齊王施禮完畢,蘇獻問道:“昨天你們接完了欽差,那欽差帶來的人有出潼關(guān)的沒有?”旗牌官回答說:“竇欽差有個書童叫王玉,在夜間出的潼關(guān)?!碧K獻一聽,猜想:這書童王玉不用問,一定是劉秀。我得追出潼關(guān),把他拿回來,要不然向吳漢、竇融追究,他們不承認,我亦沒主意。若是將劉秀拿回來,回到朝中,便能把吳漢、竇融一本參倒,亦出出我這口怨氣。想罷,向旗牌官說:“你去你的吧?!逼炫乒偻笠煌?,蘇獻勒絲韁上了坐騎,率了五百馬軍,夠奔東門。
出了東門,天光亦就在寅初時刻,路上還沒有什么人哪。蘇獻往東追出來沒有十里之遙,就追上劉秀啦。蘇獻沖劉秀抖丹田一聲喝喊:“妖人劉秀,你往哪里逃走!”劉秀在馬上回頭一看,是三齊王蘇獻追趕自己,嚇得亡魂皆冒,催馬奔命地逃。蘇獻哪里肯放,在后面苦苦地追趕,心里恨不能把劉秀拿獲,好回長安跟他們慪氣。劉秀一邊跑,一邊回頭觀看,見蘇獻的馬比自己的馬快,把五百名馬軍落在后邊離著多老遠。劉秀想:要跑直趟兒,早晚得被蘇獻追上,不如跟他繞彎兒。心里想著,可就奔了小道兒啦。劉秀跑出來約有里數(shù)來路,就望見眼前有座樹林。劉秀打算跟蘇獻繞樹林子,便直奔樹林子跑去。離著樹林子近了,劉秀回頭看蘇獻不要緊,他胯下的馬馬失前蹄,劉秀翻身栽下馬去。蘇獻在后頭看了個真,也以為他是馬失前蹄哪,忽見從樹林里跑出二三十個嘍啰兵來,把劉秀按著就捆,捆好了,把人往馬上一馱。及至蘇獻趕至,劉秀已被嘍啰兵弄至樹林子后邊去了。
蘇獻催馬繞至樹林子后邊一看,有座大山,懸崖絕壁,怪石橫生。山上頭有大柵,里面亦有無數(shù)嘍啰兵。山上頭滿堆滾木礌石。蘇獻望見那嘍啰兵,擁著劉秀,唿喇一聲,進了山口。等了沒有多大工夫,五百馬軍追至。蘇獻心中想道:劉秀既被山中匪人拿獲,可就好辦啦,叫他們把劉秀獻出山來。愿意做官,我在王莽駕前保他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如不愿為官,孤可以多賜他們金銀財寶。蘇獻拿定了主意,便傳令五百馬軍齊聲喊嚷。五百馬軍奉了蘇獻之命,便向山里齊聲喊叫:“山上頭的山大王啊,你們拿的那人是妖人劉秀,我們?nèi)R王奉了皇上的旨意,追拿于他,你們趕快送下山來,愿意做官,保你們做官;愿意貪圖金銀,亦苦不了你們!如若不把妖人劉秀獻出來,我們殺進山去,雞犬不留!”五百官軍喊嚷的聲音,被山上頭的人聽了個真而且切,要不然還不知道捉到的是劉秀呢。
卻說劉秀被他們絆馬索絆下馬來,拿進山,由馬上將劉秀摔下來,腿底下沒捆著,倒綁著二臂,推推搡搡來到大廳。劉秀往大廳里一看,見里面坐定一家寨主,約有八尺之軀,虎背熊腰,面如香灰,重重的兩道眉毛,兩只大眼圓睜,鼻直口闊,三綹短黑髯。頭戴寶藍緞色軟扎巾,身穿藍緞色短箭袖幫身小襖,腰束鸞帶,紅綢子底衣,足下兩只青緞色薄底窄幫快靴。兩邊站著十?dāng)?shù)個嘍兵頭目??茨钦魈栄ㄍ怪樕弦粓F正氣,一望而知是個有功夫的君子人。兩旁的人剛要威嚇劉秀,叫他跪下,忽然聽山下一陣喊嚷。寨主嘍兵全都聽明白啦,知道這個人是劉秀。那寨主趕緊站起身形,沖著劉秀跪倒,口稱:“千歲受驚,臣罪該萬死,請千歲多多原諒。”劉秀問道:“你是何人?”這寨主說:“千歲是貴人多忘事,臣乃昔日救駕之蘇成?!眲⑿闶暤溃骸澳憔褪悄桥褜⑻K成??!哎呀,真是意想不到,你我君臣二人在此相逢?!?/p>
蘇成站起身來,給劉秀松了綁繩兒,攙扶劉秀在金交椅上坐定。蘇成這才問劉秀道:“千歲,這是從何處至此?”劉秀說:“孤到長安趕考,由長安逃出潼關(guān),被三齊王蘇獻追趕至此?!眲⑿惆言捳f明,蘇成才知道在山下喊叫的是蘇獻帶來追趕劉秀的兵士。蘇成大怒,吩咐:“敲鑼齊隊?!币宦曡岉?,聚齊五百嘍兵,蘇成吩咐手下人好生伺候殿下千歲,在大廳前攏絲韁上馬,手持大槍,率眾沖出山去。劉秀向嘍兵問了問才知道,蘇成自從八九年前,便在這青石梁占山為王,如今數(shù)年之久,大事未成,山中所聚者,亦不過七八百嘍兵。劉秀雖知道自己在七歲的時候,是蘇成搭救出了潼關(guān),可是蘇成的武藝如何,劉秀亦不知道。劉秀想著三齊王蘇獻一口大刀,有萬夫莫當(dāng)之勇,恐怕蘇成抵擋不住,被蘇獻打破了山寨,自己難免被獲遭擒,心里未免提心吊膽。
卻說蘇成率領(lǐng)嘍啰兵沖出了山口,在山前把嘍兵雁翅兒排開,在當(dāng)中蘇成勒馬停槍往對面一看,蘇獻在對面壓著五百馬軍,耀武揚威,向山內(nèi)喊叫。蘇獻催馬喊叫:“對面為首之人馬前答話?!碧K成拍馬直奔陣前,蘇獻看出是蘇成來,趕緊把刀一橫,向蘇成說道:“我當(dāng)是誰哪,原來是叔父,俺蘇獻甲胄在身,不得下馬施禮,馬前見過?!碧K成說聲:“免禮?!眴柕溃骸疤K獻,你率領(lǐng)五百兒郎在我山前喊叫,是為了何事?”蘇獻說:“奉了天鳳皇之旨,追趕妖人劉秀至此?!碧K成把眼一瞪,厲聲喝道:“蘇獻,你滿口胡說!你我蘇氏門中,代代忠良,受過漢朝數(shù)世雨露之恩,理應(yīng)當(dāng)忠君報國才是。你不惟不忠,還幫助王莽弒君篡位,殘害忠良。如今還苦苦追趕漢太子,你在我的馬前敢管劉秀呼作妖人。我來問你,天理良心何在?”蘇獻說:“叔父之言差矣。天下乃人人之天下,有德者居,無德者失,漢室江山二百余年,氣數(shù)已盡,天鳳皇愛民有德,承繼漢統(tǒng),到了如今將至十年之久,足見漢室余德已盡。叔父你何必跟我君臣為仇作對,就是你一人忠于漢室,亦是枉然。要依我蘇獻之見,你何不把劉秀獻出山來,你我一同入朝面君,我能在天鳳皇駕前保你高官得做,駿馬得騎?!碧K成罵道:“蘇獻,你不必在我馬前狂言亂語,你既是蘇氏門中敗類的子弟,做出不忠不孝之事,你我便算仇人。你為王莽,我為劉秀,講不了馬前一戰(zhàn)。你如勝得了我手中槍,你就把劉秀帶走;你如若敗在我的槍下,你就休想逃生。”蘇獻大怒道:“蘇成,你當(dāng)年在長安,要沒有我蘇獻,你焉能活到今日?如今你既是忘恩負義,難怪我要無禮了!”
兩人說著,齊催坐馬,刀槍并舉,殺在一處。蘇成這條大槍一掄,似條銀龍一般,一槍緊似一槍,一槍快似一槍,招招進迫,恨不能一槍將蘇獻扎下馬來,方解心頭之恨。蘇獻這口大刀,上下翻飛,扇、砍、劈、剁、遮、攔、擋、架,任你蘇成槍法來得多么厲害,他這口大刀封得太嚴,休想遞得進槍來。兩人殺到十?dāng)?shù)回合,蘇獻反倒精神倍長,蘇成漸漸不敵啦。蘇獻哪肯放松,恨不能一刀將蘇成劈下馬去,打破青石梁山寨,好把劉秀拿獲。兩個人戰(zhàn)得工夫大了,蘇成只有招架之功,絕無還手之力,心中很是著急,惟恐怕把命扔掉,山寨打破了,劉秀一定得被擒,不如先敗進山去,守住了山寨再說。蘇成想至此處,虛點一槍,撥馬敗走。五百嘍兵看見蘇成敗下來,唿喇一聲敗奔山口。蘇獻哪里肯放,催馬在后緊緊相追。忽見蘇成在馬上一擰身,抖手喊道:“看鏢!”蘇獻勒住坐騎,一歪頭,沒見鏢到;再一正臉,鏢就打到啦,躲閃不及,噗哧一聲,正打在右肩窩下,痛得他幾乎掉下馬來,把馬一圈,急奔正南跑去。書中暗表,當(dāng)初蘇獻知道他不會打鏢,如今他會打鏢,亦是后練出來的。誰想他這一鏢,正打在蘇獻身上,真是萬幸!他見蘇獻敗走,一撥馬向蘇獻喊道:“蘇獻,我今把你放走,昔日長安城校軍場之事,咱們算是恩義兩無,將來再要見面,你就休想逃走?!碧K成這么一喊叫,蘇獻就率領(lǐng)五百馬軍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一般,敗往潼關(guān)去了。
蘇成見他走遠啦,這才率眾進山。到了山中下坐騎,往大廳再看劉秀啊,蹤影皆無。蘇成忙向嘍兵問道:“漢太子哪里去了?”嘍兵說:“從后山走啦?!碧K成一聽,很不放心,急得直跺腳,唯恐路上有人認識他,被官兵拿去。書中暗表,劉秀因為怕蘇成打了敗仗,山寨守不住,跟嘍兵打聽明白,后山有條路,從后山寨先行逃走。
且說劉秀,逃出了青石梁,一路之上唯恐怕被王莽的地面官人拿住,晝伏夜行,往南陽回歸。這天走在二更多天,覺得實在勞乏,要想找個地方歇著。忽見眼前恍惚惚不知是什么所在,借著星斗月色光華,才看清楚是座破廟。劉秀打算到廟里歇會兒,便勒住了坐騎,下了馬,拉著走進廟來,把馬往樹上一拴,走了幾步兒,要想在臺階上頭坐著。忽然心里一陣難過,不由得仰天而嘆:“蒼天哪,蒼天哪,真是天道無情,奸臣得志,弄得我如此狼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安然?!眲⑿阏粐@氣,忽聽見大殿里有人一聲吼叫,猶如半懸空中打個霹靂相似,噌的一聲,從大殿跳出一個人,撲奔自己,嚇了劉秀一跳。仔細一看,這人身高足夠一丈,生得頭大項短,腰圓背厚,面如點漆,黑中透亮,兩道濃眉,一雙環(huán)眼,獅子鼻,大嘴岔,連鬢絡(luò)腮短鋼髯,壓耳毫毛倒豎,如同抓筆相似。頭上未戴帽子,挽著牛心發(fā)纂,上身穿皂青布的小褂,腰系抄包,半截褲子,光著腳丫兒,穿著兩只大靸鞋。
這人過來就是一把,將劉秀胸前抓住,掄拳就打。劉秀忙道:“莫打莫打,你我有何冤仇?”這人說道:“你家太歲爺睡著好好的覺,你為什么天哪天哪,一路喊叫,把你家太歲爺給吵醒啦。你攪了你家太歲爺?shù)挠X,還不該打嗎?”劉秀一聽,是攪了太歲爺?shù)挠X,真是倒霉。說完了,他還是掄拳就打。劉秀說:“打不得,打不得?!边@人說道:“不用說是你,我是上打老兒王莽,下打奸臣佞黨?!眲⑿阋宦犓@話音兒,知道是王莽的仇人,忙向他問道:“你不打誰呀?”這人說:“我有三不打,一不打俺娘,二不打俺師父,三不打俺的主人?!眲⑿懵犓@種口吻,就知道他是個孝子,向他問道:“你的主人是誰呀?”這人道:“我的主人是劉秀?!眲⑿忝Φ溃骸拔冶闶莿⑿?。”這人道:“你是劉秀?你可有九鳳玲瓏透體白玉鐲呢?”劉秀說:“你聽誰說的我有只九鳳玲瓏透體白玉鐲哪?”這人道:“我聽我?guī)煾刚f的?!眲⑿銌柕溃骸澳銕煾甘钦l呀?”這人說道:“我?guī)煾甘悄详柛淮荷角噌队^的嚴子陵?!眲⑿阒浪菄雷恿甑耐降?,這才放心,向他說道:“你撒手啊,我好讓你看看啊?!边@人這才撒手。劉秀便把左胳膊腕上戴的九鳳玲瓏透體白玉鐲遞給他,叫他看了看。
他把鐲子交給劉秀,趕緊跪倒向劉秀磕頭道:“殿下千歲,俺多有冒失,望求你勿罪?!眲⑿阌檬窒鄶v,向他問道:“壯士你尊姓大名?”這人說:“俺乃桂陽太守姚猛之子,俺叫姚期,外號人稱黑太歲。”劉秀失聲道:“你可是被王莽害死的桂陽太守之子?”姚期道:“正是?!眲⑿阋宦?,驚喜非常,問道:“姚皇兄,你黑夜之間,在此做甚?”姚期說:“此廟叫禹王祠,俺住家便在這北邊二三里地的鬼神莊。只皆因這座禹王祠,每逢夜間有打悶棍的、套白狼的,在此搶劫行人,俺今天夜間在此等候他們,非把他們除治了不可。誰想我一時犯困,在這個大殿里睡著啦,被殿下千歲將俺吵醒。俺最護覺,氣惱之下,多有冒犯,望求千歲原諒?!眲⑿阏f:“不知者不怪罪,姚皇兄你怎么會在這里哪?”姚期說:“千歲,只皆因王莽將我父害死,俺同著老家人攙著老娘,逃至這郟縣鬼神莊。老家人亦急死啦,家中只剩下俺們母子二人。要不是王莽害死我父,我們母子焉能如此?異日俺姚期得志,非把老兒王莽殺了,給我父摘心祭靈,方解心頭之憤?!眲⑿銊竦溃骸皠e忙,將來孤成事之時,必然幫助你報仇雪恨。”姚期說:“我家離此不遠,請千歲到我家住上幾日再走?!眲⑿阏f:“好吧,孤連著數(shù)日鞍馬勞頓,不得安然覺睡,很想找個地方歇息歇息?!币ζ谡f:“我給千歲拉馬,咱們走吧,家里去歇著?!?/p>
姚期把劉秀的馬從樹上解下來,拉著出廟。劉秀后面相隨,走出來有二里多地,就望見眼前黑突突的,犬吠之聲接連不斷。姚期說:“到了,這就是鬼神莊?!闭f著話走進莊來,到了姚期家門口兒,見門前有棵疙瘩槐樹,兩扇街門未關(guān)。拉著馬,二人走至院中。姚期說:“千歲,你書房里坐吧?!眲⑿阋豢矗庠河虚g東房。書中暗表,有間東房是姚母住著。姚期把馬拴在槐樹上,劉秀跟著姚期進了這東房一看,有張破桌子,三條桌腿兒,那條腿兒是幾塊碎磚頭墊的,兩旁還有兩條破板凳兒。劉秀抬頭一看,這間屋子真好,能看見天上頭的星星,真是寶貝屋子,遮風(fēng)不擋雨。劉秀落了座,姚期說:“千歲,你這兒坐著,我去買點東西去。”劉秀說:“你去你的吧。”姚期到了里院拿了個麥斗兒酒壺,把自己的馬匹拉出來大門前,認鐙扳鞍上了馬,出離鬼神莊,往郟縣南關(guān)走去。姚期走在路上,看見倆人。他雖沒理會這倆人,這倆人可是看見他了。
書中暗表,這倆人是親哥兒倆,叫宋千、宋萬,住家亦在鬼神莊。這哥兒倆在郟縣縣衙當(dāng)差,仗著在衙門當(dāng)差,魚肉鄉(xiāng)里,無惡不作。姚期搬至村里來住,聽說他們的行為不好,把這倆人給打了一頓,多虧了姚母把姚期喝退,要不然就給打壞了。老太太給他們倆賠了罪,事情就完啦。哥兒倆可就從此恨上姚期了。今天看見姚期,往樹后一隱。
容姚期過去,哥兒倆由樹后出來,往回走著。宋萬說:“哥哥,這姚期好可恨哪,我跟他完不了,這口悶氣始終不出。”宋千說:“得啦,他娘已然給你賠了罪,你還恨他做什么?!彼稳f說:“哥哥,你真是糊涂,他打完了我,他娘給賠罪,那叫硬打軟揉和。我常找那姚老太太去借錢去,那姚老太太有錢,別看他窮,是假裝窮?!闭f話中間,不覺著走進鬼神莊。哥兒倆走到姚期的家門口兒,見街門沒關(guān)著,反正姚期沒在家,哥兒倆放心大膽地進了院子一看,樹上拴著一匹馬,亦不知道是誰的。剛要往里院走,忽見外院屋里有個人,坐在桌子旁邊,身子倚著墻,正盹兒哪。宋千用胳膊肘兒一拐宋萬,說:“我看這人好生面善?!彼稳f一拉宋千,往回走到影壁前頭,宋萬說:“哥哥,你當(dāng)這些年差,算白當(dāng)啦,這人不是畫影圖形捉拿的妖人劉秀嗎?”宋千一跺腳,恍然大悟道:“對呀,可不是么?你我快去把他拿住,立了這件功,賞糧三萬石,官封萬戶侯。”宋萬說:“就憑咱們把命扔了,亦拿不住他呀,他既是妖人劉秀,手底下一定有兩下子?!彼吻дf:“這怎么辦哪?”宋萬皺眉想主意,忽然間一樂,道:“有啦!縣尉城守官魏田魏大老爺,不是每逢三六九在這南邊禹王祠操練人馬嗎?”宋千道:“是啊?!彼稳f說:“今天是初六,正是魏大老爺操演人馬之期,咱們?nèi)フ椅捍罄蠣斎?,叫他率領(lǐng)眾官軍前來捉拿妖人劉秀,咱們哥兒倆落個原辦,比他們誰的功勞都大,你看怎么樣?”宋千說:“好??!事不宜遲,咱們快走。”說著話倆人出了鬼神莊,飛亦相似,跑奔禹王祠。
眨眼之間,來到了禹王祠。宋萬說:“咱們跑得真快。”宋千說:“咱們當(dāng)官差的誰亦是快腿呀,世上要找比咱們腿還快的,那可就沒有啦。”倆人往禹王祠一看,魏田帶著二百名官軍剛到,本來天剛亮沒有多大會兒。哥兒倆見了魏田施禮,魏田問道:“你們有事嗎?”宋千、宋萬說:“老爺,拿劉秀你拿不拿呀?”魏田說:“你們倆人是瘋了吧?不拿劉秀拿誰呀?”宋千說:“劉秀在姚期家中哪?!蔽禾飭柕溃骸耙ζ谀??”宋千、宋萬說:“沒在家?!蔽禾镎f:“既然如此,你我急速前往,先把劉秀拿回衙門,然后再拿姚期?!庇谑撬吻А⑺稳f頭前引路,魏大老爺督催二百名大隊在后,飛奔鬼神莊,捉拿劉秀。
到了鬼神莊,宋千、宋萬把官軍帶至姚期家中,進來十?dāng)?shù)余名。劉秀過于勞乏,進來十幾個人,也沒把他吵醒。官軍上前摩肩頭攏二臂,將劉秀捆好。劉秀醒啦,已然被獲遭擒,只有暗暗叫苦而已。官軍把他推推搡搡,推至大門外,用劉秀的馬把劉秀一馱。縣尉城守官魏田督催官軍把劉秀從鬼神莊押出,往郟縣解送。
離了鬼神莊,走出來五里路,眼前來至菩提崗。進了山口,這山口里的道兒,約有二里多長。郟縣官人正走在中間,忽見從對面飛也似地跑來了一匹馬,臨近了這匹馬站住了,馬上一人,抖丹田一聲喝喊:“爾等少往前進!”眾官軍觀看這人,跳下馬來約有九尺向外的身軀,膀大三停,扇面身子,上寬下窄,頭大項短,長得面如藍靛,發(fā)似朱砂,兩道紅眉毛,一雙環(huán)眼皂白分明,塌山根,翻鼻孔,血盆口,連髯絡(luò)腮短紅須,在腮邊扎里扎煞。頭上戴著一頂綠緞的軟扎巾,身穿綠緞的短箭袖,腰中系定一把掌寬的絲鸞帶,下身穿的是紅綢子中衣,足下薄底靴子。手使一口大刀,兇似瘟神,猛似太歲。他向這些官人喝道:“爾等少往前進,留下買路金銀!”唿喇一聲,眾官軍都站住了。宋千、宋萬喝道:“你這人真是瞎眼,亦不看看我們是干什么的。告訴你,你是蝎拉虎子拜北斗——有點兒嘬雷。你有何能,膽敢劫我們官人?”這人哈哈大笑,道:“別說你們是官人,就是老兒王莽從此路過,俺也要買路的金銀?!彼吻дf:“你叫什么?”這人說:“你要問俺,告訴你,俺叫五瘟神馬武。”宋千向宋萬說道:“哥哥,咱們是走著運哪,沒想到此處遇見馬武,連他一并拿住,兩件功勞合而為一,這可使著了。”馬武此時可就看見劉秀啦,向官軍喝道:“你們趁早兒把漢太子給我留下,萬事全休。如其不然,惹得馬老子性起,把你等刀刀斬盡,刃刃誅絕!”馬武將眼一瞪,官軍見他人似歡龍,馬如活虎,哇呀怪叫如雷,真是令人可怕。正在此時,忽聽后面有人喊叫,如同半懸空中打個霹靂相似。聽他喊嚷道:“你們真是大膽,敢把殿下綁走,叫你們知道俺黑太歲的厲害!”官軍一聽,真是倒霉,這頭兒鬧瘟神,那頭兒鬧太歲。官軍回頭一看,來者正是姚期。
書中暗表,姚期到了郟縣南關(guān)打酒買肉,人家買賣鋪還沒開門哪,他現(xiàn)叫門,耽誤半天的工夫,才把酒肉買來?;氐焦砩袂f門前下馬,拉馬進院子一看,劉秀沒啦,馬亦沒啦。姚期心里很不愿意,道:“你要不擾我,你先告訴我,省得叫我白跑一回?!闭贿哆赌钅?,他母親從里屋哆里哆嗦地走出來,向他說道:“期兒,你將什么人弄到咱家?適才有一伙官人,將他給綁走啦。你呀,受上牽連就輕不了。”姚期一聽,被官人綁走,心里一著急,啪嚓一聲,酒都灑啦,壺也摔碎啦,肉亦扔啦,往里院就跑。抄起大槍,來至外院,拉馬就走。姚母不知道姚期為了劉秀著急呀,急忙問道:“你這是要做什么?”姚期說聲:“娘啊,你不要多問,少時便知?!闭f著話拉馬,到了大門外認鐙扳鞍上馬,暗道:我從郟縣往回走,怎么會沒遇見他們哪?哎呀,我明白了,他們許是繞道走楊柳岸菩提崗了。想罷,催馬如飛,出離了鬼神莊,夠奔菩提崗。人急馬快,一眨眼趕到啦,望見眾官軍正在崗的山道里哪。姚期抖丹田一聲喝喊,如同半懸空中打個霹靂相似。姚期一嚷“太歲來到”,郟縣官軍一聽,這倒不錯,一頭兒鬧瘟神,一頭兒鬧太歲,我們當(dāng)間豈不倒霉?
魏田一時情急,想出來一個辦法,叫移花接木。他急忙命人給劉秀松綁繩,一遞眼神,暗含著叫官軍還是看著劉秀,別叫他跑了。魏田命人給劉秀一解綁繩,姚期正看見。魏田一撥馬,用槍一指姚期,道:“你是什么人?”姚期說:“我叫黑太歲姚期?!蔽禾镎f:“你來此做什么?”姚期喝道:“你把漢太子殿下拿走,你還裝什么糊涂?”魏田說:“我沒拿漢太子殿下,別看我當(dāng)這份差事,別的不用說,我是大漢朝的子民,雖然種地拿糧,亦得報國家水土之恩,焉能拿漢太子殿下?拿劉秀是那個藍臉紅胡須的。我們走在此處,正遇見他騎著馬,拉著馬匹,馬上馱著個人,倒綁二臂。我們把他攔住,問他拿的是誰,他告訴我說,拿的是劉秀。我們勸他把劉秀放了,他不干?!闭f到此處,就聽噗哧噗哧兩聲,魏田回頭一看,馬武把宋千、宋萬殺死。魏田說:“你看見沒有,他還殺我們的人哪!”他這用意,是讓姚期跟馬武動手,他使個鷸蚌相爭之計,如同漁人得利。誰想姚期不聽這套,把大環(huán)眼一瞪,喝道:“你滿嘴胡言!”遞槍就扎,魏田用槍往外一磕姚期的槍桿,沒磕動,被姚期一槍扎破肚皮,大槍一顫,魏田的肚子豁了個大窟窿,腸肚往外直流。這邊姚期催馬掄槍,向眾官軍就扎,挨著就死,碰著就亡。那馬武掄著大刀,一路大殺大砍。兩頭堵截,官軍走投無路,當(dāng)中受苦,被姚期、馬武殺得東倒西歪,橫躺豎臥。殺得沒有多少人啦,兩個人離著近了,馬武猜著姚期是救劉秀的,便向姚期說道:“黑臉的英雄,咱們倆就殺吧,一個亦別放走?!币ζ谝嗖轮R武是救劉秀來的,便向馬武叫道:“藍臉的好漢,你幫助我宰吧,把他們官兵刀刀斬盡,刃刃誅絕,那才算完?!瘪R武說:“是了。”官軍只被兩個人殺得一名未曾走去,真是全死在他二人之手。
姚期、馬武亦乏了,官軍雖然死絕,劉秀蹤影皆無。姚期說:“糟了,你我二人把漢太子給弄丟了?!瘪R武說:“不能,一定是趁亂之際,自己走啦?!币ζ谝幌胍鄬?,向馬武問:“你叫什么?”馬武說:“我是胡陽人,姓馬名武字子章,江湖人稱五瘟神?!币ζ趩柕溃骸按篝[武科場,天下畫影圖形捉拿的馬武可是你嗎?”馬武道:“正是?!币ζ诎炎笫值拇竽粗敢惶?,道:“真是好漢!”馬武問姚期:“你尊姓大名?”姚期說:“我是桂陽太守姚猛之子,姓姚名期字次況,人稱黑太歲?!瘪R武說:“你我二人將來得親近親近,共滅王莽,匡扶漢室?!币ζ谡f:“干嘛還得將來親近哪,這時候就親近不成嗎?”馬武說:“此處無有香案,怎能結(jié)拜?”姚期說:“別做情事啦,撮土為香,亦可以拜把兄弟呀?!瘪R武說:“好吧?!眰z人一敘歲數(shù),姚期比馬武大兩歲,姚期為兄,馬武為弟。倆人把馬拴好了,真?zhèn)€撮土為香,向正北跪倒磕頭。馬武說:“皇天后土,過往神靈,今有胡陽馬武,與姚期結(jié)為生死之交,將來死生相共,患難相扶,有官同做,有馬同騎。倘若食言,將來天怒了神戮之。”姚期說:“上有天,下有地,當(dāng)中間憑良心,將來有福同享,有罪同受。倘若有一點虛情假意,叫我們死無葬身之地?!眰z人站起來,馬武給姚期磕了三個頭,姚期用手往起相扶。馬武說:“兄長家中都有什么人?”姚期說:“家中只有俺娘?!瘪R武說:“俺本當(dāng)去到兄長家中拜見義母,只皆因漢太子劉秀前途多險,俺得追隨保護,請兄先在義母面前替我問安,容我日后再為看望吧?!币ζ谡f:“是吧,我必然替你說明,請你趕緊追漢太子保駕去吧?!瘪R武上馬摘刀要走啦,向姚期說:“大哥,你自己斟量,無人知曉,此處尚可存身;倘若此處住不了啦,盡管上胡陽找俺馬武,自有安排?!币ζ谡f:“是吧?!瘪R武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弟兄后會有期了?!闭f罷,拱手作別。馬武手持大刀,一催坐騎,離了菩提崗,往下追趕劉秀不表。
卻說劉秀在菩提崗見姚期、馬武殺那王莽的官軍,劉秀趁機要想逃走。郟縣官人有個使槍的沖劉秀遞槍就扎,被劉秀撥馬一閃,將槍奪過來,扎死兩個官軍,逃出菩提崗,催馬往南逃走。走至中途,料無妨礙,將槍拋棄,走到天至巳時,肚內(nèi)饑餓,口干舌燥,正想找個村鎮(zhèn),買點什么吃的充饑。忽見眼前有座大村鎮(zhèn),約有數(shù)百戶。劉秀催馬到鎮(zhèn)內(nèi),一看這鎮(zhèn)內(nèi)十字路街,一家挨著一家,凈是買賣鋪戶。過往行人,往來客商,很是不少,好個熱鬧的鎮(zhèn)市。書中暗表,此鎮(zhèn)叫安龍鎮(zhèn)。劉秀走至中間,見路南有個大飯館,字號是美珍樓。劉秀要想在美珍樓用飯,便在門前下馬,把坐騎往樁上拴好,邁步進了美珍樓。見樓下酒飯座兒有多半堂人,迎面條凳上坐著四個縣里的官人。劉秀微一愣神,就被四個官人注了意啦。劉秀順著樓梯上了酒樓,找了張桌兒坐下。堂倌給倒一杯茶,向劉秀問道:“你是一個人吃便飯啊,還是在這兒先喝會兒茶,等候朋友呢?”劉秀說:“我個人吃個便飯?!彪S便要了幾個菜,弄了兩壺酒。堂倌喊完菜名兒,順著樓梯下來,到底下去端菜。官人一點手兒,把堂倌叫過來,向堂倌囑咐道:“適才上去的那一個人,可是妖人劉秀,我們少時就要辦案拿他,他無論要什么酒菜別忙,你告訴廚師傅,給他慢著點兒上,給我們?nèi)輦€工夫辦案拿人?!碧觅恼f:“是吧,我用話圈著他點兒,不叫他走就是了?!碧觅淖唛_,四個官人留倆看著劉秀,那倆出離了美珍樓,調(diào)動官軍去了。
劉秀坐在樓上,見別的酒飯座兒要的菜來得很快,自己要的菜一個不得,把堂倌叫過問道:“怎么我要的菜還不得呢?”堂倌說:“我一聽你說話的口音,就不是我們本地的人。人家要的菜別看那么快,是現(xiàn)成的條貨;你要的菜得現(xiàn)買貨去,不是我們常賣的菜,客人是一樣花錢,我們就不能兩樣兒伺候。你放心,不是我們欺生。”劉秀聽他說得有理,說:“好吧,我多等一會兒,你去忙你的去吧?!碧觅亩汩_劉秀。亦是活該劉秀有難,今天是這安龍鎮(zhèn)上,官人與地面紳士合辦點事的,官人比較平常日子來得很多。沒多大工夫,來了足有三十多人。官人們一到,就分派好啦,有上隔壁的鋪面房上趴著的,有在美珍樓門口兒把著門的,有把著樓梯的,如同四面撒下天羅地網(wǎng)一般。諸事預(yù)備齊了,機靈的酒飯座兒看見這個舉動,沒吃飽認啦,算了飯賬,趕緊躲開是非之地。亦有看不出來的,照樣吃喝。
不表這些酒飯座兒,卻說有四個官人,手底下利落的,手持鐵尺,順樓梯上了樓,到了劉秀的桌前,沖劉秀說:“朋友,你這場官司打了吧!”劉秀一看,心中暗道不好,假裝沒事兒,向官人問道:“眾位公差,有人把我告下來么?”官人說:“沒人告你?!眲⑿阏f:“既是沒人告我,你們?yōu)槭裁唇形掖蚬偎灸??”官人說:“你不用揣著明白裝糊涂,你以為我們看不出來呢,你是妖人劉秀,你還有什么說的?”劉秀說:“列位公差,你可錯認了人啦,我不是劉秀,我姓金,叫金文叔,奉了俺們主人之命,去辦點事兒。要不然,我跟你們幾位到趟衙門亦沒什么。”官人說:“你趁早別廢話,弄這假門假事,我們給你留臉,你不懂得那就完啦,大概是跟你好說不成,你是找不自在?!闭f至此處,官人要伸手辦案啦。劉秀亦知好漢雙拳難敵四手,惡虎不敵群狼,可亦不能順情順理叫他們拿了走。劉秀打算弄死一個夠本,弄死兩個賺一個。
正在這緊急的時候,忽聽樓底下一陣大亂。劉秀以為是大幫兒官軍來到了呢,其實不是,把著門口兒的官人見從正東來了一伙人,都是騎馬的,約有五六十個,如同一窩蜂似的飛跑而來。臨近了觀看,這伙人里有二十多個頭戴六棱壯帽,勒著青銅抹額,頂門系著一朵紅絨,長箭袖外罩跨馬服,薄底靴子,身旁佩戴腰刀,王官打扮。其余的,都是卒巾號坎,打著裹腿。兵卒打扮的這些人簇擁著兩個王爵。這倆王爺,一個跳下馬來足夠丈二身軀,頭大項短,背圓腰厚,面如點漆,黑中透亮,掃帚眉,大環(huán)眼,蒜頭鼻子,大嘴岔兒,連鬢絡(luò)腮一部鋼髯。頭上戴著一頂烏金五龍盤珠冠,身穿一件皂緞色蟒征袍,外掛烏金甲,八桿皂緞護背旗,胸前懸掛護心寶鏡,肋下佩劍,馬上金鞍玉轡,杏黃的扯手,鐵鏵梁上掛著鑌鐵盤龍棍。棍的尺寸又長,分量又重,大略著此人的膂力絕計小不了。那個王爵打扮的,身高亦有丈一,膀大三停,肚大腰圓,青臉紅須,披一副金連環(huán)甲,內(nèi)襯件綠緞色蟒袍,亦是八桿綠緞色護背旗,佩戴寶劍,馬上亦是金鞍玉轡,杏黃扯手,馬的鐵鏵梁上掛著一口宣花斧。
這伙人簇擁著兩位王爺,到了美珍樓前,唿喇一聲全都站住,大眾匆匆離鞍下了坐騎。這二位王爺要進美珍樓,有官人把著門口兒哪,這倆王爺帶來的隨從王官等,見他們官人擋著門口兒,用皮鞭子往把門口兒的官人身上,連屁股帶腦袋地一路亂抽,打得官人不敢作聲,抱頭鼠竄亂跑,看著人家王爺?shù)膭萘τ行┤遣黄?,跑出多遠瞭望而已。這倆王爺走進美珍樓,隨從的王官手持皮鞭,照看守樓梯的官人,噼哩啪啦一路亂抽,官人被抽得大氣兒都不敢出,只有暗中痛恨。倆王爺順樓梯上了樓,沖著拿鐵尺的官人,把眼一瞪,嚇得這四個官人往后倒退。就見這倆王爺沖劉秀說道:“御弟,你一人在此飲酒,有何趣味?走吧,請到俺們府中飲酒。”劉秀不認識這倆人,當(dāng)時就怔啦。這二人不容分說,一拉八仙桌子,把劉秀的衣服揪住,說聲:“請?!眲⑿阆氩粍佣疾怀闪?,如同鷹拿雀兒似的,被人家揪下樓來。出了美珍樓,有人把劉秀的馬解下來,這二位王爺把劉秀往馬上一攙,然后這些人全都上了馬,往正東走。地面上的眾官人,在美珍樓里的,便一齊跑出門來,往正東一看,人家擁著劉秀走啦。彼此相視,一吐舌頭,半晌才抽回來。大家計議這事兒,怎么辦呢?有人主張去報告安龍鎮(zhèn)總鎮(zhèn)官祭遵祭將軍去,大家一聽有理,便往總鎮(zhèn)衙門飛報祭遵去了。
卻說劉秀在馬上向這些人問道:“敢問二位王駕尊姓大名?”這倆人催馬走著,聽劉秀一問,黑臉膛的說:“我是賓州王佟定。”青臉膛的說:“我是磁州王高鳳。”劉秀一聽,又驚又喜,喜的是這倆人是反王,絕不能把自己獻與王莽;驚的是他們倆人與自己素不相識,把自己弄了走,是何居心?因為不知道他們的用意,心中驚恐不定。
書中暗表,這兩個反王佟定、高鳳,原是大漢朝外任的武職官兒,因為王莽篡位,心中不平,自立反王,一個占據(jù)賓州,一個占據(jù)磁州,招軍買馬,積草屯糧,要想滅王莽。賓州王佟定、磁州王高鳳,聚了五六萬人馬,與王莽的地面官人打了幾次仗,王莽的官兵屢次失敗。日子多了,兩個人的勢力亦就起來啦。佟定、高鳳倆人私交甚厚,如今合兵一處,把自己的人馬點齊了三萬,穿的可是王莽的軍裝號坎,打的王莽的旗號,成心攪亂王莽。這天他們走到昆陽、潁陽交界之處,前軍不走,后軍站住,佟定、高鳳問道:“我兵為何不走?”兵士回稟道:“前邊有個老道,口稱是南陽富春山青岫觀道人,叫嚴子陵,來見二位千歲。”佟定、高鳳聽說嚴子陵求見,趕緊吩咐:“有請?!眹雷恿陙碇梁筌?,與佟定、高鳳見面之后,行禮完畢。兩人向嚴子陵請示有何話講,嚴子陵說:“你們二人,帶著三萬大兵,在王莽該管的地面之內(nèi)出沒無常,可解一時之憤,只是難滅王莽,照這樣鬧長了,可難免身敗名裂。古人有云:師出有名,其師乃成;師出無名,謂之賊兵。你們不如找著大漢朝的宗親,劉姓之人,挑起興師討賊的旗號,名正言順,絕無不成之理?!辟《?、高鳳說道:“王莽滅劉八百戶,殺血三千里,大漢朝的宗親被王莽殺戮一盡,哪里去找大漢朝的宗親去呢?”嚴子陵說:“今有漢高祖九世玄孫,孝平皇帝之后,漢太子劉秀,你們何不扶保于他?”佟定、高鳳問道:“我們哪里去找劉秀?”嚴子陵說:“劉秀現(xiàn)下去長安城趕考,不久就從長安回歸南陽,他一定從安龍鎮(zhèn)一帶路過,你們可以在安龍鎮(zhèn)等候于他,準能見得著面。”佟定、高鳳問道:“劉秀怎個相貌呢?”嚴子陵說:“現(xiàn)在天下各郡各縣、關(guān)津渡口,畫影圖形捉拿劉秀,你們可以看看那畫的圖像便知?!辟《ā⒏啉P說:“是吧,俺們就保劉秀了。”嚴子陵向他們說明,告辭而去。佟定、高鳳帶著三萬大兵,在安龍鎮(zhèn)扎下大營,派人去到咽喉路口等候劉秀。所以劉秀從菩提崗逃至安龍鎮(zhèn),就被佟定、高鳳的手下人看見了,有追著劉秀跟下去的,有飛報佟定、高鳳去的。故此劉秀在美珍樓堪堪被擒,賓州王佟定、磁州王高鳳,率領(lǐng)眾王官親兵護勇趕至美珍樓,將劉秀救出來。走在路上,焉能不問?佟定、高鳳雖然把自己的名姓告訴劉秀。他們的用意劉秀不知,亦是放心不下。
佟定、高鳳保著劉秀出離了安龍鎮(zhèn),被馬武暗中窺見。馬武認識佟定、高鳳,他們二人的人品馬武盡知,料到佟定、高鳳絕不能害了劉秀,沒敢讓他們看見。容他們走過去,馬武要暗中墜下去。忽聽安龍鎮(zhèn)內(nèi)鼓聲炮聲震動天地,馬武把坐騎圈回來,回頭一看,見從鎮(zhèn)內(nèi)沖出一支人馬,約有三千之眾。馬武猜這是王莽的大兵追下劉秀來了,我馬武可以把追兵擋殺回去。馬武想罷,勒馬停蹄,擋住了追兵,抖丹田一聲喝喊:“官兵少往前進,俺胡陽馬武在此!”只見王莽官兵一聲炮響,兩桿皂緞門旗開處,三千大隊分為左右。當(dāng)中一桿皂緞色大纛旗,上繡一行小字是“安龍總鎮(zhèn)官”,當(dāng)中斗大的“祭”字。一員大將,懷抱一對短把紫金槊,壓住了全軍大隊。馬武在陣前耀武揚威地叫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