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爾泰山摩天劈地，

孔雀未曾在它的頂峰棲息，

野獸未曾在它的山腰留下足跡。

沙爾達(dá)嘎海茫茫無際，

百川都向它那里匯聚。

海濱是寶石的白頭山，

山陽矗立著江格爾的宮邸。

江格爾的宮殿壯麗雄偉，

六十六個檐角凌空欲飛，

八十八個紋窗璀璨奪目，

七千根畫棟絢麗多彩。

巍峨的宮頂穿過云海，

距那天宮只有三指遠(yuǎn)。

在這十層高的黃金宮殿里，

八千名寶通、十二位勇士，

簇?fù)碇駹柺ブ鳎?/p>

團(tuán)團(tuán)坐了七圍，

舉行芳醇美酒的筵席。

大宴進(jìn)行了八十天，

那達(dá)慕舉行了七十天，

幸福快樂地又過了六十天，

勇士們心花怒放，笑容滿面。

江格爾高坐在八條腿的寶座上，

對右手頭名勇士阿拉譚策吉說：

“智慧的老人啊，勇士的兄長，

東南方有一個阿布輝海，

海濱有平頂?shù)腻a基爾山，

那山的西麓居住著一位好漢。

好漢的寶座上鋪著八十層坐墊，

他身穿七十層厚的戰(zhàn)袍，

七十層厚的戰(zhàn)袍上披掛著八層鎧甲，

胸前佩著黃金的護(hù)心鏡，

頭戴閃著耀眼光華的金盔，

坐騎是美麗的紅沙馬，

他是勇猛的可汗，名叫薩納拉。

智慧的老人呵，

你跨上大紅馬，

前去問問他：

要和睦相處，

還是要廝殺？

如果他說要廝殺，

你就填平他的阿布輝海，

把他的奴隸全部趕來，

不要給他留下一條母狗，

不要給他留下一個孤兒！”

千里眼阿拉譚策吉，

洞微燭幽，未卜先知，

宇宙萬象的變幻，

人間的陰謀詭計，

他都能洞察不誤；

大千世界上，

他最富有智慧。

阿拉譚策吉老人，

展開他那巨大的手掌，

那手掌好比富人的莊園，

他畢恭畢敬慢慢言講：

“榮耀的江格爾，我的圣主，

我的大紅馬跑得飛快神速，

我還身強(qiáng)體健精力充沛，

我的雕弓利箭鋒芒猶在，

愿為寶木巴建立偉大的業(yè)績，

我聽從你的吩咐，

不論何時何地，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的大紅馬南征北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

它喝過許多河流的清水，

它啃過許多地方的綠草，

準(zhǔn)備套馬桿快快把它套來！”

阿拉譚策吉的吼聲，

好比洪鐘，好比海潮。

一位健壯的馬夫，

拿著巨大的金籠頭和銀轡頭，

躍過蜿蜒的河流，

飛上蔥綠的山坡，

套住了大紅馬。

大紅馬的兩耳前后剪動，

好像雕刻精美的金剛杵；

大紅馬的兩眼左顧右盼，

好像閃耀的啟明星；

大紅馬抬頭遠(yuǎn)看，

能望穿七千座山峰。

馬夫給大紅馬戴上金籠頭，

勒好銀轡頭，

牽著偏韁來到宮門前頭。

馬背上先鋪精美的氈片，

再鋪潔白的鞍墊。

鞍墊上鞴好巨大的黃木鞍，

那木鞍形如高山。

大紅馬舉起四蹄，

躍躍欲馳，

拽得五十名兒郎

前仰后合，不能站立。

阿拉譚策吉

連飲七十碗美酒，

又干了八十碗醇酒，

老英雄心潮澎湃。

他那翹動的胡須，

像雕鷹在扇動翅膀。

他那轉(zhuǎn)動的兩眼，

像雄鷹攫取獵物的目光。

他的前額上現(xiàn)出一道道皺紋，

像角斗的公牛威武雄壯。

他咬牙切齒發(fā)出巨響，

像發(fā)怒的公駝兇猛異常。

他把燦燦的金盔，

端正地戴在頭上；

右手拎起玲瓏的鋼鞭，

右股佩帶著寶劍。

那寶劍精工鍛造，

鍛打了一年，

開刃又用了一年，

那寶劍

比雪還白，

比紙還薄，

寒光閃閃，削鐵如泥。

老人的肩上是雕弓利箭，

那弓背用六十只野羊角拼成，

那弓弦用一百頭黃羊筋擰成。

老英雄大步流星走出宮帳，

翻身躍上馬背像火花一閃，

穩(wěn)坐在鞍墊上說了美好的祝贊：

“榮耀的江格爾，

親愛的八千名伙伴，

祝愿你們幸福平安！

美麗的阿爾泰家鄉(xiāng)呵，

祝愿你永遠(yuǎn)繁榮富強(qiáng)！”

阿拉譚策吉躍馬揚(yáng)鞭，

轉(zhuǎn)瞬消失在遠(yuǎn)方。

二

大紅馬迅猛疾飛，

好像離弦的箭一樣快，

好像呼嘯的彈丸一樣強(qiáng)，

大紅馬奔馳了五十個日夜。

“現(xiàn)在它跑出多遠(yuǎn)？”

阿拉譚策吉回首瞭望，

大紅馬還沒有跑出江格爾的家園。

阿拉譚策吉對大紅馬說道：

“你呼嘯飛馳好像離弦的箭，

你迅猛非凡好像凌云的海青，

為什么還沒有跑出自家的墻垣？

用這樣的速度前進(jìn)，

何時跑完我們的旅程？”

大紅馬抖動著長尾，

豎起修剪的鬃毛越跑越快。

大紅馬跑呵，顛呵，

整整跑了一年，

才來到阿布輝海濱。

阿布輝海無邊無際，

駿馬繞著它不知要跑幾個月。

海中的激流洶涌奔騰，

巨石相撞火光閃爍。

翻騰的怒濤如同峰巒，

滔天的巨浪綻開浪花萬朵。

阿布輝海岸，

陡峭如壁。

高處有一千支槍桿高，

低處也有一百支槍桿高，

陡峭的海岸，

猶如鋒利的刀刃。

大紅馬沿著峭岸逆水飛跑，

跑了二十五天，

沒有看到渡口。

大紅馬又順?biāo)w跑，

跑了十五天，

還沒有找到渡口。

“為了尋找渡口，

怎能曠廢日月？”

正當(dāng)旭日東升，朝霞輝映，

阿拉譚策吉驅(qū)馬躍入阿布輝海。

海濤洶涌疊起千重浪，

大紅馬劈波斬浪，氣勢磅礴，

好像八千匹駿馬在競賽奔馳。

中午，大紅馬從西岸游到大海中部。

大紅馬抖動八十庹長尾，

豎起修剪的鬃毛，

立起金剛杵似的兩耳，

游到大海的彼岸。

大紅馬在急流中，

逆水走了二十五天，

沒有找到渡口；

順?biāo)吡耸逄欤?/p>

也沒有找到渡口。

“為了尋找渡口，

怎能曠廢日月？

我們又不是水中的游魚！”

阿拉譚策吉揮舞皮鞭，

鞭打大紅馬，大聲疾呼。

大紅馬用四個獠牙，

猛然咬住峭岸上的香檀樹杈，

躍到峭岸之上，

大紅馬撲倒在岸邊。

阿拉譚策吉跳下馬背，

把大紅馬舉過頭頂，

拋到十五伯勒遠(yuǎn)的地方，

那里有清泉淙淙流淌，

那里有青草翠綠芳香。

老人摘掉大紅馬的轡頭，

讓它自在地啃嚼嫩草。

老人上山打來梅花鹿，

點燃篝火，炙烤鹿肉。

英雄伸展四肢，

像一條皮繩，

像一棵紅柳，

躺在草地上睡覺。

阿拉譚策吉從甜夢中醒來，

看見大紅馬吃得體壯膘肥，

就像剛從草場上套來一樣。

老人割著燒熟的鹿肉，

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老人跨上大紅馬，

朝著錫基爾山出發(fā)。

大紅馬飛翔了七天，

登上一個黃色的山岡。

老人勒住大紅馬，

極目向前眺望。

在平頂?shù)腻a基爾山西麓，

薩納拉的宮殿金光燦燦。

三

阿拉譚策吉躍馬奔馳，

經(jīng)過錫基爾山西麓，

來到金黃宮殿前跳下馬背。

他來到宮殿門前，

有連根倒拔的八千根香檀

豎放在前面，

一百五十名守門的力士，

枕著樹干響著鼻鼾，

老人方要從正門走入，

驚動了酣睡的力士把他阻攔。

從那力士枕著的香檀中，

阿拉譚策吉抽出一根，

向攔路的力士揮舞，

樹干都被打斷打碎，

鮮血從力士的口中涌流。

迎面來了一個力士，

名叫冬金·布庫，

阿拉譚策吉一把揪住，

把他拋到宮殿的一隅。

阿拉譚策吉拉開外門，

威武地走進(jìn)宮殿。

薩納拉高坐在銀桌上，

神采煥發(fā)，威武雄壯。

老人來到筵席中間，

神態(tài)坦然，

在右席的敖其爾格日勒之上，

巴達(dá)瑪格日勒之下就座。

酒宴進(jìn)行了八十天，

又繼續(xù)了六十天，

他們夢也沒有夢到

異國的使臣坐在他們中間。

阿拉譚策吉從容自若，

喝著烈性的醇酒，

品嘗著甘美的奶酪。

他用七十個人也抬不動的大碗，

一氣干了七十五碗美酒，

一連又喝了八十五碗醇酒。

千里眼阿拉譚策吉，

紅光滿面，摩拳擦掌，

牙齒咬得咔咔響，

他走到銀桌前大聲喧嚷：

“喀拉·薩納拉，

你要仔細(xì)聽明：

有個美麗的阿爾泰山，

孔雀未曾在它的頂峰棲息，

走獸未曾在它的山腰留下足跡，

江格爾就居住在阿爾泰山之西。

我傳達(dá)江格爾的命令：

住在阿布輝海濱的勇士——

勇猛的喀拉·薩納拉，

你要和好，還是要廝殺？

如果要廝殺，

我填平你的阿布輝海，

趕走你的奴隸，

不留一個孤兒，

不留一條母狗！”

阿拉譚策吉聲如洪鐘，

左右兩席的勇士默不作聲。

薩納拉高坐在銀桌上，

頭上的金盔發(fā)出耀眼的光輝，

像燦爛的太陽升起東方，

他爽朗大笑，對阿拉譚策吉說：

“你只有殺死牛犢的力量，

妄想捕捉公牛。

你要何時趕走馬群？

你既是勇士，

言必信，行必果。”

阿拉譚策吉起身站立：

“這是可汗您給予我的權(quán)力，

我向您叩拜！”

他說著離開了筵席。

四

阿拉譚策吉單人匹馬，

敵人成千上萬，

日以繼夜，

戰(zhàn)斗了四十九個日夜，

戰(zhàn)馬的身上糊滿了鮮血。

阿拉譚策吉躍入阿布輝海，

洗刷血糊的坐騎。

老人來到平頂?shù)腻a基爾山，

從懷里掏出黃金的法繩，

在手臂上繞了十三道，

把法繩拋向薩納拉的金宮。

法繩鉤住了宮殿的飛檐，

那翹起的飛檐，

好像雄獅和大象的獠牙。

阿拉譚策吉用力猛拉，

七千根畫棟咔咔搖晃。

老英雄阿拉譚策吉，

厲聲吆喝，鞭打大紅馬，

大紅馬翹起長尾巴，

和主人一起用力拉。

薩納拉的金宮，

嘩啦啦一聲倒塌。

敖其爾格日勒說：

“這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他剛跑到旗桿下，就被活捉。

阿拉譚策吉把他馱在馬背上，

拍馬剛要離去，

勇士薩拉金·塔布克迎面相遇。

薩拉金·塔布克視力非凡，

他能看得見

快馬十二個月跑不到的遠(yuǎn)處的景物。

小馬駒走動的腳步，

小馬駒顫動的鼻孔，

馬駒啃嚼的嫩草尖兒上的露珠，

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攔住阿拉譚策吉的去路，

要他留下馬背上的俘虜：

“你虛無縹緲，

猶如空谷中的回聲，

你先天不足，

好像老駱駝出生的幼羔，

討厭的東西，

你不要狂叫！”

說著他就把皮鞭搖。

阿拉譚策吉老人，

穩(wěn)坐在大紅馬背上答道：

“像田野里恐嚇鳥獸的草人，

像牧場上守夜的爛布條，

臭東西，莫充英豪！

薩納拉的金黃宮殿，

早已讓我拽得底朝天。

到平頂?shù)牟樵剑?/p>

叫你領(lǐng)教我的寶刀！”

阿拉譚策吉揮鞭一擊，

打中薩拉金·塔布克的頭頂。

薩拉金·塔布克，

嚇得魄散魂飛，

抱著馬鬃倉皇逃跑。

阿拉譚策吉的鎧甲也被打亂，

好似吉祥結(jié)在脖頸下飄舞。

他撒開大紅馬的銀韁向前疾飛，

勢如千軍萬馬奔騰傾瀉。

阿拉譚策吉回頭觀看，

薩納拉跨著紅沙馬緊緊追趕。

這時節(jié)，

江格爾的金黃宮殿，

正在舉行盛大的酒宴。

酒宴上，榮耀的江格爾開言：

“為完成艱巨的事業(yè)，

阿拉譚策吉遠(yuǎn)征異地，

他面臨困境，

我們必須立刻出征。

包魯芒乃，快快擊鼓！”

五

包魯芒乃勇士走出宮殿，

敲擊巨大的花斑鼓，

上七錘，下七錘，鼓聲震天。

敦布錫力克的次子，

英雄阿拉譚喀拉，

在江格爾的右腿上叩頭請戰(zhàn)，

他走出宮殿。

英雄阿拉譚喀拉，

他有匹黃驃馬。

黃驃馬的父親，

是從九天飛落的天馬。

黃驃馬的牙齒九拃長，

堅硬的牙齒如同金剛石。

黃驃馬的身軀九庹長，

四蹄飛騰猶如天馬行空。

包魯芒乃繼續(xù)擂鼓。

坐下大黑馬，肩上鐵箭袋，

巨腹大漢庫恩伯，

在江格爾的左腿上叩頭請戰(zhàn)，

他走出宮殿，給戰(zhàn)馬鞴鞍。

包魯芒乃繼續(xù)擂鼓。

陶斯車臣可汗的后代，

尊貴的勇士墨力根·塔布噶，

手拿鐵刀杖走出宮殿。

他的戰(zhàn)馬有蹇驢的脊背，

有矯健的四肢，

是一匹巨大的棗騮兒馬。

它那雄壯的身軀，

能填滿波濤洶涌的四十九個大海。

阿拉譚策吉的大兒子，

勇士阿里亞·雙合爾，

高舉著黃花旗走在隊伍前頭。

六

江格爾跨上阿蘭扎爾，

躍馬橫槍，飛馳了二十一天，

來到阿拉坦楚胡爾山巔。

薩納拉可汗，

占據(jù)了門都葉拉門山頂。

挑選最好的月份，

挑選最好的日子，

兩個可汗在查扎山交鋒。

打得難解難分，

殺來殺去，

兩個可汗對面相逢。

江格爾的阿蘭扎爾，

一歲就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

兩歲南征北戰(zhàn)，

它有豐富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

江格爾跨著阿蘭扎爾，

朝著阿布輝海逆水飛奔。

薩納拉跨著紅沙馬，

從后面大步追來，

躍馬挺槍刺向江格爾。

一會兒向左閃，

一會兒向右閃，

一閃閃出五十伯勒遠(yuǎn)，

薩納拉無法刺中江格爾可汗。

薩納拉仔細(xì)端詳，

數(shù)了江格爾頭盔中的頭發(fā)，

數(shù)了江格爾肉中的骨頭，

認(rèn)出江格爾是陽光下萬物的主宰，

阿蘭扎爾

看出江格爾是洪福齊天的可汗。

勇猛的喀拉·薩納拉，

調(diào)轉(zhuǎn)紅沙馬，

沿著阿布輝海順?biāo)优堋?/p>

榮耀的江格爾，

跨著阿蘭扎爾追來，

他揮舞長槍刺去。

那長槍穿過薩納拉的肩甲，

江格爾把薩納拉連人帶馬

一槍挑到空中，拋在地下：

“年輕人，你有什么夙愿，

快快言講！”

跨著紅沙馬的薩納拉回答：

“今天，我已經(jīng)知道，

榮耀的江格爾，

你是陽光下萬物的主宰，

你是洪福齊天的可汗。

我接受你的恩德，

我投入你的懷抱！

戰(zhàn)斗的時刻，

做你的戰(zhàn)馬，

緊急的時刻，

做你的號角！”

榮耀的江格爾說：

“年輕人，我準(zhǔn)許你的請求?！?/p>

阿拉譚策吉老人，

騎著大紅馬恰好來臨。

敖其爾格日勒，

薩拉金·塔布克，

二位勇士也匆匆趕來，

像仙鶴一樣伸著長脖子，

像野雁一般低著小腦袋，

他們叩頭說：

“我們的主人，薩納拉可汗，

歸順了榮耀的江格爾，

江格爾的寶木巴地方，

沒有衰老，沒有死亡，

人們永葆青春，

好像二十五歲的青年一樣。

榮耀的江格爾，

如果您的衣襟能把我們包容，

我們也愿向您歸降！”

江格爾和勇士們凱旋，

浩浩蕩蕩回到金黃宮殿。

榮耀的江格爾吩咐：

“線臉紅沙馬的主人，

寶林格爾的兒子薩納拉，

在左席的勇士中坐第三席?！?/p>

勇士們團(tuán)團(tuán)坐了七圈，

舉行芳醇美酒的盛宴。

筵席上有烈性的馬奶酒，

還有那甘甜的葡萄酒。

大宴進(jìn)行了八十天，

那達(dá)慕舉行了七十天，

幸福的酒宴又繼續(xù)了六十天。

1. 寶通：蒙古語，野豬，指英雄。
2. 那達(dá)慕：蒙古語，游藝、娛樂活動的意思。
3. 海青：鳥名，即“海東青”，雕的一種，飛行迅速。
4. 伯勒：蒙古語，長度單位，一伯勒相當(dāng)于四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