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高貴而樸素的愛
我愛你就像最樸素的日常需要一樣,
就像不自覺地需要陽光和蠟燭。
我自由地愛你,像人們選擇正義之路,
我純潔地愛你,像人們躲避稱贊頌揚。
—伊麗莎白·芭蕾特·勃朗寧《葡萄牙人十四行詩集》(第43首)
1
初時,我還只是伊麗莎白·芭蕾特。
一個多年前的春天,我出生在達勒姆。在那里,英格蘭西南部的美麗鄉(xiāng)間,我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我有十一個兄弟姐妹,圍在一起,就可以排練精彩的舞臺劇,非??鞓?。
我喜歡閱讀。喜歡用腦海中天馬行空的思緒去觸摸文學世界。讀莎士比亞。讀但丁。也讀《荷馬史詩》,亞歷山大·蒲柏所譯。
八歲時,我開始學著像蒲柏那樣寫詩,用奇妙的英雄雙韻體,歌詠希臘神話中的遠古神跡或英雄傳說。
那些原始氏族的精神產(chǎn)物,一直令我敬畏與沉迷。
十三歲時,我已經(jīng)擁有了自己的詩集。
那是一部詠嘆馬拉松戰(zhàn)役的四卷史詩,以蒲柏風格寫成。感謝父親,他把詩稿拿去印廠,一共印了五十冊。以瑰麗的裝幀與鄭重的形式,為我保存了文字夢想發(fā)出的第一道光芒。
我有一匹小紅馬,也是父親送給我的禮物。在自家的莊園,我經(jīng)常騎著它,在夕陽中訪問每一寸土地,與山谷里的蝴蝶親吻,與小溪里的魚兒說話。
騎馬馳騁時,霞光像輕紗一樣在我的身上飛舞,而我仿佛可以化成一陣風,奔跑在更深的風里。全是自由的味道。
直至十五歲。一次騎馬意外地跌倒,讓我的脊椎嚴重損傷。
幸福戛然而止。
自此之后,我便只能日復一日地躺在房間里,度過人生中尤為漫長的二十四年。
下肢癱瘓。窗外是飛翔的云朵,潔白的亮光打在我的大書櫥上,猶如神旨。
而我卻癱軟在床上,像被上帝遺棄的孩子,只能用眼神撫摸著可憐的軀體,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芭蕾特,你必須把病痛帶來的種種折磨,咽下去,咽下去,并化為力量——只要眼睛還能閱讀,只要頭腦還能思考,只要手指還能寫作。
2
但上天所賜予我的痛苦,并未止步于對身體的摧殘。
接下來發(fā)生的兩件事,委實讓我深受打擊。心靈上的撕裂,近乎崩潰。
先是母親的離世。除卻眼淚,無力的眼淚,我甚至不能蜷縮起來——用一種回歸母體的形態(tài),來重溫她靈魂帶來的暖意……
再是愛德華的不幸溺亡。他是我最疼愛的弟弟。因為父親生意的變遷,家人陸續(xù)搬至倫敦。只有愛德華一直陪伴在我身邊,陪我在托基的鄉(xiāng)間養(yǎng)病。他是個英俊而俏皮的小伙子,喜歡用各種方法逗我開心??墒?,他就那樣死了。死在了滔滔的河水里,再也不會醒來了。
生命真是太過苦澀。哀痛與內疚如潮水一般將我滅頂淹沒。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想掙扎。
于是,我的身體每況愈下。
不久后,家人把我接到了倫敦,希望新的環(huán)境能帶給我新的心境。
我知道,其實生活,只不過是從一個房間,換到了另一個房間。
我的視線,依然僅僅只夠從透明的窗口延伸到一小片藍天。盡管倫敦的濃霧和夕陽都很美。每天都有成群的鴿子飛過對面的房頂。它們在暮色中梳理羽毛,沐浴著神性的光澤。
在家人的關懷之外,真正讓我堅強起來的,還是寫作。
我愛寫作。
疼痛而清醒地愛著。寫詩,翻譯,給雜志社投稿。
在光線幽微的暗夜里,在命運之神的囚禁中,我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地計數(shù)著周身沉沉的鐵鏈,不斷地與孤獨的靈魂對話。能用手指拿起鵝毛筆,在紙上嚓嚓吐字的過程,才會讓我否定自己的徹底無用。
如此,我筆下的詩歌,越寫越多。
從低處出發(fā),只為抵達深處。
我默默地寫,從最初的單首發(fā)表,到后來的出版整部詩集。
一八四四年,我的新詩集發(fā)行時,當?shù)氐膱蠹埜嬖V我,我那些在痛苦與黑暗中淬煉的詩歌,受到了人們的熱烈歡迎,我的名氣已經(jīng)能與詩壇中最耀眼的明星丁尼生并肩了。面對這樣的消息,我日益沉靜的內心還是感到了無比的欣慰。
仰望著仰望了無數(shù)次的窗外,浮云褪盡,清風吹動身邊的稿紙,仿佛一群展翅低飛的白鴿。我想,上天還是用一把弱小的星光,眷念了我的希望。
而我不知,僅在數(shù)月后,原來真的有一個人,會為我解開捆綁在身上的鐵鏈——他牽著我的手,沿著微弱的星光,一路跋涉過荒野、山谷、荊棘、莽原、河流……最后抵達黎明的曙光,抵達愛情的幸福之境,抵達人間萬物的花開……一切宛若平常,一切都是恩賜。
3
一八八五年一月十日,我收到了一封讀者來信,署名是羅伯特·勃朗寧。
一個熱愛文學,才華卻得不到社會認可的青年詩人。
在信中,他稱呼我為親愛的芭蕾特小姐,把我的詩歌比作花瓣:“假使讓這些花曬干,把透明的花瓣夾進書頁,對每一朵花寫下說明,然后合起書頁,擺上書架,那么,這里就可以稱之為‘花園’了?!?/p>
而且,他還用熱烈的語氣告訴我,他瘋狂地迷戀著我的詩歌……連同寫詩的人。
怎么可能?我絲毫不懷疑他的真誠——但我也確定,他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至少,是全部的真相。
希臘神話中,被海怪用鐵鏈捆綁的公主自有英雄搭救,可是,我……一個被死神下了詛咒,注定要在房間內度過余生的病人;一個年長他六歲,青春與美貌都已黯然消逝的女人,又怎么還能奢望得到拯救式的愛情?
所以,面對他的熱忱,我只有苦笑著給他回了一封長信。
我贊美了他的才華,并期望雙方以信件往來的方式,在文學的討論中得到心靈的共鳴。得到一位詩人的共鳴,無異于是得到一種同情的極致……
我珍愛這種極致。我懂得,對于生命中長期的晦暗與疲乏,不抱有多余的渴求,就不會有多余的傷害。
而友誼這個東西,通常都比愛情來得長久可靠。
四個半月。不知不覺間,我與勃朗寧之間的通信已進行了四個半月。
近乎一天一封信的頻率。我們談文學,談詩歌,談人生,談信仰,也談論世間的感情。他溫柔而天真,對人世有著純潔的念想,關切的話語中,又總是透露出無法抑制的愛意。
這讓我心動,也讓我不安。
而我,每天最期盼的,就是聽到郵差送信的腳步聲。時常,把帶著他體溫的信箋捂在胸口,我都會悸動得想哭出聲音。
是,我不忍拒絕,卻,必須拒絕,必須假裝冷漠。
“請不要說我太冷漠、太寡恩,你那許多重重疊疊的深情厚意,我卻沒有一些兒回敬;不,并不是冷漠無情,實在我太寒傖。”
至于那些真實的心情,則只能化作筆下春水般憂愁的詩句,跟著懵懂的時光匆匆流走。而我的人生,只不過是路過了一次夢境的甜美,之后,必將繼續(xù)歸復青苔一樣的寂寞。
是年,落英繽紛的五月,勃朗寧來看望我。
之前在信中,他就一直請求要與我見面。幾個月的拒絕與堅持,如一場漫長的拉鋸戰(zhàn),最后,還是我卸下了防御,在他孩子般的赤誠下棄械投降。
他來了。一如希臘神話中的英雄,高大英俊,眼神清亮,聲線輕柔,有爽朗的笑聲。相比之下,倚靠在病房沙發(fā)里的我,就像一株多年不見陽光的植物,憂郁,蒼白,孱弱不堪,連為他欠身讓座都做不到……
我的境況,他終于親眼得見。
已經(jīng)不記得當時的我們談論了些什么,從陽光艷烈,到暮色四合。我只記得,他當時坐在我面前,我內心的惶然與滿足……而時光一絲一點都是那么的矜貴與神圣,像上帝手中的寵愛,不慎遺落在我的窗口。
三天后,勃朗寧向我求婚。他求我嫁給他。
我沒有答應。
掙扎的過程,如同將所有的過往刺在傷口上假裝遺忘,如同將一生所有的眼淚倒流入心……
然后,我慎重地告訴他,不要再說這樣不知輕重的話,否則,連友誼都無法繼續(xù)。
可是,我們之間,還真的僅僅只是單純的友誼嗎?
我想,事已至此,我與他都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我們在愛。在深愛。但我依然不敢說出口。意外的幸運太不真實,我怕輕輕地一啟唇,美麗的氣泡就幻滅了。盡管,在后來的信中,我們不自覺地一封比一封頻繁,一封比一封深情。
勃朗寧每周都會來看望我一次,給我?guī)硭H自采摘的鮮艷玫瑰,并在花香中溫柔地附耳相告,那是他整個昏暗的星期中,最最明媚的一天。
于我而言,何嘗不是?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親愛的勃朗寧開始鼓勵我下樓走動。
芭蕾特,你一定可以離開這個房間。你不屬于它。你看,陽光雨露在召喚你。星光與月色都愛你。把你的手放入我的掌心。他說。
于是,我鼓起勇氣,一步一步地,艱難地,向門口挪動,向樓下挪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持續(xù)地摔倒。但一次不行,就兩次。十次不行,就第二十次、三十次……
到了第二年春天,我已經(jīng)可以自己走到大街上了。就連健康也有了起死回生的進步。
家人都非常震驚,他們睜大眼睛看著我,好像我不是從樓梯頭走下來,而是從窗口走出去一樣。
是呀,我終于可以不用旁人的攙扶,用雙腳,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卣驹谌顺睕坝康穆房诹恕?粗焐系脑贫?,地上的鮮花,報紙上登載的詩歌,草叢中細微的蟲鳴,教堂里靜穆的鐘聲……世界,如此美好。
那一瞬間,我發(fā)自內心地笑了。
我終于在美好和奇跡的體驗中,懂得了什么叫真正的勇氣,還有感恩。
夕陽西下時,我去公園里采摘了月色下的第一朵金鏈花,映上我的吻,夾在信封里寄給了他:“親愛的,你從一整個夏天到冬天,從園子里采集了那么多的花送給我;而這幽閉的小室里,它們繼續(xù)生長,仿佛并不缺少陽光和雨水的滋養(yǎng)。那么同樣地憑著這愛的名義——那愛是屬于我倆的,也請收下了我的回敬;那在熱天、在冷天,發(fā)自我心田的情思的花朵?!?/p>
大自然清新的空氣就像愛情一般讓人癡迷。
我貪婪地呼吸著,享受著。那么,好吧。愛人,我們相愛,繼續(xù)地愛。
讓愛永恒。讓愛如深海。
4
一八四六年九月十二日,我與勃朗寧在一所僻靜的教堂秘密舉行了婚禮。
不得不這樣做。我們已不能分開。
而父親的頑固也同樣不可化解——他一聽說我有了親事便不可遏止地暴跳如雷。
雖然沒有得到父親的理解,婚禮上也沒有嘉賓,沒有祝賀,但我們仍然覺得無比幸福。我活了四十歲,終于迎來了美妙的婚姻,迎來了新的篇章。
走出教堂,我悄悄地褪下婚戒,準備了一星期后,就帶著女仆、愛犬,以及二十個月來的五百多封信,跟隨我的愛人離開了倫敦。
離開了家。離開了禁錮我二十四年的病室。
我們私奔了。
自此以后,我不再是溫波爾街五十號的病弱小姐,成日徘徊在黑暗與死亡的邊緣;我成為了可以四處游跡,可以與丈夫共同譜寫愛情神話的勃朗寧夫人。
我們渡過英吉利海峽,途經(jīng)巴黎、馬賽,再從熱那亞,到達比薩。
比薩是個安靜的山城,有可以揮霍的陽光與草地。在那里,我們住了一段時間。打開居所的窗戶,就能看到高大的比薩斜塔與悠悠的白云。
仿佛時光逆轉,我又回到了馬背上迎風奔跑的無憂年代,被身邊的萬物生靈寵溺——而那寵溺的來源,只是因為我那個純真的愛人,正用他全部的心意,愛著我。
如今想來,比薩,應是見證我們愛情的一個重要城市。
因為,也是在那里,我把那一卷沉重的十四行詩的詩稿,送給了親愛的勃朗寧。
一共四十三首。從相識,到相愛,每一首,都是情感的印跡。以訴于筆墨的方式,永存。所以,我選擇在十四行詩的故鄉(xiāng),給我們珍貴的愛情一個完滿交代。
沒想到的是,他看到詩集后,臉上竟呈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驚喜。
他抱著我,在房間里轉著圈,然后大聲喊道:“親愛的,這是整個英國文學史上的珍品,足以與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媲美!”
勃朗寧說,他不敢把這無價之寶私自收藏,那簡直是對文學的一種罪過。
而我從沒有想過把那些詩歌發(fā)表或出版。那是我說給他一個人聽的情話,是私密而虔誠的。
至于在文學上價值幾何,在我心里,又怎能抵得過愛人的一個微笑?但是,詩稿還是流傳出去了。
首先是一個朋友印發(fā)了一小部分,沒有書名,只有內封上署名為E.B.B作。一八五〇年,我出版詩集,便把那些十四行詩收錄了進去,即《葡萄牙人十四行詩集》。
沒有多少人知道,其實在書名里,隱藏的是一個屬于我和勃朗寧的親昵暗語——他曾喜歡喊我,“我的小葡萄牙人”。
“我愛你就像最樸素的日常需要一樣,就像不自覺地需要陽光和蠟燭?!?/p>
離開比薩后,我們移居到風景清幽的佛羅倫薩。生活,漸漸步入日常。一起探訪幽勝,在威尼斯,搖著小船滑過天鵝絨一般的水面,在米蘭,像孩子一樣爬到教堂的最高處。一起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我深信勃朗寧是個天才詩人。一起參加社會運動,為意大利的解放事業(yè)奉獻自己。
樸素而甜蜜地相愛。
就像勃朗寧所說,我們是一個洞穴里的兩只貓頭鷹,擁有的快樂,多得可以令人嫉妒。
而令我自己也無法相信的是,就在我與勃朗寧結婚后的第三年,生命又一次發(fā)生了奇跡——我竟然當上了母親。
“我愛你用呼吸、笑容、眼淚和生命!只要上帝允許,在死后我愛你將只會更加深情。”
我與勃朗寧一起度過了十五年。
十五年,如一日。
我們都是對方的必需。其間,沒有過一天的分離。
一八六一年六月,一個慵懶的夏夜,我與他在房間里不知疲倦地說著話。
星光在窗外閃爍,我微笑著告訴他,我愛他。永遠愛他。無論生命是何種形式、形態(tài)。
在他懷里沉沉睡去時,刻骨的愛意像一滴眼淚,落入時間的松脂,隨即凝成幸福的琥珀——我也如此不再醒來。
5
——請原諒,在以上的敘述里,我穿上了文字的衣裳,抹去了自己的身份,走進了勃朗寧夫人的傳奇人生,走進了一個令全天下女人艷羨的愛情故事。
若說唯一可以打敗愛的,只有愛,那么唯一可以拯救愛的,也只有愛了。
這樣的愛情,讓我們羨慕,讓我們幽嘆,卻不會讓我們產(chǎn)生過多的追問,為什么,為什么。一切都因為愛情。一切都因為唯一。
所以是莫大的珍貴。
如同指紋,不可能生長在除她之外的任何一個人身上。
如果非要在勃朗寧夫人的生命中找出一些些遺憾——應該不是那被殘疾幽閉的二十四載年華,也不是至死都沒有得到父親的原諒,而是她的愛人勃朗寧先生的才華,在她的有生之年,并沒有得到應有的廣泛認可。
但上天終是眷顧她的。
除卻一份讓生命得以新生的愛情,可以彌補她二十四年的苦痛;她在意大利,更是用自己的學識與風度,贏得了稀有的依戀與尊重。
她去世后,佛羅倫薩人民為了感謝她對意大利民族獨立運動的深厚同情,以市政府的名義,在她生前所住的“吉第居”墻上安置了一方銅鑄的紀念牌,上面用意大利文銘刻著:“在這兒,E.B.B生活過、寫作過。她把學者的智慧、詩人的性靈和一顆婦女的心融合在一起。她用她的詩歌鑄成了黃金的鏈環(huán),把意大利和英國聯(lián)結在一起。”
而且,勃朗寧先生,在后半生也獲得了他該有的榮譽。
他以精細入微的心理探索獨步詩壇,筆下的詩歌,被人們競相傳頌。他終于成為了維多利亞時代的璀璨明星。
在勃朗寧夫人的《葡萄牙人十四行詩集》里,最令人稱頌的,一直是這第四十三首。幾乎所有的愛情詩選集都收錄了它。
在日光之下默讀這樣的詩歌,詞句間流瀉的真誠將會為空氣洗盡鉛華,于是我們也將知曉——她已經(jīng)把對生命、宗教,以及歲月時年的愛,都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他。
愛是不自覺。愛是不刻意。
愛情有多高貴就有多樸素。
我還喜歡她在第十七首詩中所寫的:“你要我怎樣?是成為希望,還是回憶?是讓我做棕櫚、松樹?還是青塚?”我想她應會懂得,在她的軀體步入青塚之后,她成為了他的回憶,而他的回憶,也成為了他的希望。
一八八九年,勃朗寧在威尼斯逝世前不久,曾把一個精致的木盒交給了兒子貝尼尼。
時光飛逝,是年,他已經(jīng)七十八歲。
木盒里珍藏著的是他和妻子的全部書信。那些被他手指摩挲過千百遍的美好情話,將在血脈的傳承下,芬芳雋永地淌過一個又一個人世。
一八九八年,兩位詩人間的情書公開發(fā)表,即兩卷本《勃朗寧——芭蕾特書信集》。洋洋灑灑百萬余字的“情書文學”就此以最美好雋永的方式,大白于天下。
情深若此,每一位心有柔軟的讀者都將愛不釋手。所以,書信集在短短十四年間,就加印了六次。
當然,美好的詩意,也是可以傳染的。
念著詩歌,窩在陽臺的木質椅子里,白云的倒影就趁機爬上了我的額頭。
這是時光贈予我的溫柔愛意。自由而純潔。不須要詢問和清算。
我不自覺地閉上眼睛。模擬一場弱小的死亡。微微側身時,仿佛聽見遠處桂子散落的細碎聲響,正一一化作大自然里最樸素的呼吸。
我知道,又一個愛情故事,在文字里安然無恙地老去了。
附一
How Do I Love Thee
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
How do I love thee? Let me count the ways.
I love thee to the depth and breadth and height
My soul can reach, when feeling out of sight
For the ends of being and ideal grace.
I love thee to the level of every day's
Most quiet need, by sun and candle light.
I love thee freely, as men strive for right.
I love thee purely, as they turn from praise.
I love thee with the passion put to use
In my old griefs, and with my childhood's faith.
I love thee with a love I seemed to lose
With my lost saints, - I love thee with the breath,
Smiles, tears, of all my life!-and, if God choose,
I shall but love thee better after death.
我究竟怎樣愛你
伊麗莎白·芭蕾特·勃朗寧
我究竟怎樣愛你?讓我細致端詳。
我愛你直到我靈魂所及的深度、
廣度和高度,我在勢力不及之處
摸索著存在的極致和美的理想。
我愛你就像最樸素的日常需要一樣,
就像不自覺地需要陽光和蠟燭。
我自由地愛你,像人們選擇正義之路,
我純潔地愛你,像人們躲避稱贊頌揚。
我愛你用的是我在昔日悲痛里
用過的那種激情,以及童年的忠誠。
我愛你用的愛,我本以為早已失去
(連我失去的圣徒一同);我愛你用呼吸、笑容、
眼淚和生命!只要上帝允許,
在死后我愛你將只會更加深情。
(飛白 譯)
詩人檔案
伊麗莎白·芭蕾特·勃朗寧(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1806-1861),又稱勃朗寧夫人,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最受人尊敬的詩人之一。她出生于英格蘭的一個農(nóng)場主家庭,自小家境富裕。15歲時,她因騎馬跌損脊椎,從而導致下肢的24年癱瘓。幸運的是,在她39歲時,結識了小她6歲的詩人羅伯特·勃朗寧。在愛情的呵護下,生命從此打開了新的篇章。她的作品涉及廣泛的議題和思想,一是抒發(fā)生活之情,二是爭取婦女解放,反對奴隸制,暴露社會的弊端。她筆下的詩歌,都具有熾熱充沛的感情和扣人心弦的力量,語句精煉美麗,才氣橫溢,深情而感傷。其風格對艾米麗·狄金森、艾倫·坡等人都有深切影響。代表作品有《葡萄牙人十四行詩集》《奧蘿拉·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