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文學(xué)的興趣

我現(xiàn)在要和諸君談?wù)劇拔膶W(xué)的興趣”。中國人說小說是娛樂的，這是根本錯誤，我們即使不以文學(xué)為職業(yè)，也應(yīng)該養(yǎng)成文學(xué)的興味，人的品格是以書為標(biāo)準(zhǔn)的。讀書是一種藝術(shù)，看完一遍，一個個字都認(rèn)識，看過一點也不記得，這不能算是讀書，我們讀書應(yīng)當(dāng)對他有種批評或是見解，這是極不易得的天才，大批評家才是這樣；但普通人最低的限度，總應(yīng)該領(lǐng)略一些，輕視文學(xué)是極不應(yīng)當(dāng)?shù)膽B(tài)度。每每人們對手科學(xué)書就細心去讀，文學(xué)書以為是消遣的，看過便算，我們當(dāng)矯正這種習(xí)氣。西洋方面文學(xué)作品很多成了商品化，差不多一個作者一個月可以寫一兩本書的，這樣粗制濫造，自然出不了好貨；不過作者如果作得不多，又不易維持生活；所以文學(xué)作品好的很少。英國在銀行和商店做事的人每過地道電車，總要帶一兩本小說來看。他們每月可以看好幾十本，人家問他記得不記得，他是答不出來的。他們只機械的讀去，拿小說來消遣罷了。如果我們真是愛好文藝的，必須費力，方能得著人生的滋養(yǎng)料。

我所看的文學(xué)書，有幾部在我生命上開了一個新紀(jì)元。天賦我們以耳目口鼻，似乎是一切具備了，但那是不清切的存在：有了文學(xué)的滋潤，便可從這種存在警醒過來?！袄?，我們和知己的朋友是無話不說的，忽然你有了秘密，便吞吞吐吐的不說出來，從來忍不住終于說了：‘呀，伊真是一個好女子！’他覺得他所戀愛的女子是天仙，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這真是極神秘的事。是他感覺得不對么？不是，當(dāng)時他所身受是千真萬真的。受了強烈的激刺，才有強烈的感覺；心和外界發(fā)生了自然的關(guān)系，便在這時了。文學(xué)與人的感應(yīng)也正是如此。“無論文學(xué)作品的哲理怎樣深，和生命總是有長時間的戀愛的。（參看我在《創(chuàng)造雜志》作的《藝術(shù)與人生》）

孔子要我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動；老子要我們渾沌，說是人一鑿破便不能生存。中國文學(xué)吃了他們的虧不少。因此不能體察實事，想像既不切實在，又不能深入。現(xiàn)在是我們報仇的時候了。非禮勿視一定要視，勿動一定要動。（這自然不行。）我是說只能聽視，而不必實做去。

我看文藝看到真處，才知無窮的奧秘，華德屋斯說：“花深深的激動我的淚兒了?！蔽乃嚰扔羞@樣的美妙境界，我們必須先有決心去學(xué)。為什么莎翁能夠成為大戲劇家，哥德能夠成為大詩人，他們著作之力我們不能及其千萬分之一？他們就在於他們的同情心的廣闊，和自覺心的深摯，天下事千變?nèi)f化，自然不能一一經(jīng)歷，莎翁劇中人卻一個個都是活的，無論苦樂悲歡，都設(shè)身處地去描寫，即是無知識的草木，也給他靈性，他實是領(lǐng)略了文藝的真境界并且表現(xiàn)出來了，讀文學(xué)書可以使人的人生觀和宇宙觀根本變化，所以必須用全副精力去讀。

一部文藝著作能成為 Classic 都是時間嚴(yán)格取出來的，他不偏不私，下了一個極苛的批評，到后來才漸漸從灰堆里發(fā)出寶光。但Public（少數(shù)的熱愛者如賓那脫）卻要從已發(fā)現(xiàn)的美里再去求別人所沒有發(fā)現(xiàn)過的。

西洋書局有 Protessional Reader ?？赐鈦硗陡濉虼髮W(xué)和牛津大學(xué)標(biāo)準(zhǔn)較高。喬治梅呂笛斯和愛德華德加奈德 Edward Garnett 都曾擔(dān)任過這事。一萬冊中至多可尋出幾冊來，大半的看題目便棄掉，或者看一二句不通便不用。后來一千本中有十本決定要看的，這便不能不細看，后又看看三本不好，便留下七本，又看一遍，經(jīng)過這兩次的閱讀后，便要停幾天再看，到那時看看腦中還有印象沒有，如果沒有，一定稿子不好；因為稿子看過兩次，都記不住，稿子的不能用也就可以知道了。這樣淘汰下來，所剩的不過滄海一粟罷了。蕭伯納以前的稿子亦曾被棄過。返視中國文壇，以不知為知的不知多少，真可慨嘆。最低限度也應(yīng)該對那篇作品有“了解”才行呢，中國文藝出版界實在也太濫了。

第二講　怎樣讀書

讀書當(dāng)能同化，我們看一首詩或是一幅畫可以激起我們的同情心，大著作是百讀不厭的；我們讀過后，必有相當(dāng)?shù)膱蟪杲o與我們。曹拉乃自自然派鼻祖，他的作品過於寫實，極為精致，極有天才，惜為主義所毀。所以人人多不愿意看第二遍。真名作要用想像力，方更有趣味。用想像力一來可以發(fā)出原有的現(xiàn)像力，二來也可以從作品里增加自己的想像力，這樣，著者豐富的經(jīng)驗，我們便都可得到。我們讀小說和詩時每每同化於里面的人物，例如讀《紅樓夢》便自以為是寶二爺。讀《三國志》便自以為是張飛等。文學(xué)作品不僅能使我們同化，他是逼迫著我們不得不同化，也就是自然而然的同化。

現(xiàn)在我再總起來說一說：

一，文學(xué)不僅是娛樂，他是實現(xiàn)生命的。

二，文學(xué)的真價我們必要知道，要養(yǎng)成嗜好的性情，和評判的能力。

三，讀書時應(yīng)用想像力。

四，最深奧的文學(xué)境地，我們必須冒險旅行一次。

我們還不能忽略從前人偉大的名作。近代的作品為應(yīng)潮流固當(dāng)研究，以前的文學(xué)作品也不可不讀，因為他是文藝的源泉。

要讀西洋的文學(xué)作品，若不知道他們的種種風(fēng)俗習(xí)慣和制度，必不易明瞭。所以在這一點上我要略略的說一些：

一，女子的地位和戀愛的觀念。

二，社會上的道德觀念和標(biāo)準(zhǔn)。

三，中古時代的制度以及因此發(fā)生的風(fēng)俗和習(xí)慣。

四，希臘和拉丁神話中的故事。

五，宗教。

六，藝術(shù)的起源和發(fā)展。

英國小泉八云在日本帝國大學(xué)教授時對於此點極為盡力。他為日本人沒有到過英國的設(shè)想，將英國的著作擇重要的加以解釋，作有《文學(xué)的解釋》一書，分兩卷，又選本《書與習(xí)慣》。

婦女在西方有宗教的背景，因為圣母是女子，所以很尊崇女性。倘若西洋文學(xué)里抽出女性，他們的文學(xué)作品便要破產(chǎn)了，翻開他們的詩一看，差不多十首總有九首是抒情詩，只有畢德屋斯沒有性的表現(xiàn)，這是特別的例外。司梯芬生的作品里女子為主要人物的也沒有。他們尊重女性有一個故事可以看出；假如一個船里坐了三種人：一個是猶太人，一個是中國人，一個是西洋人。船破將沉?xí)r猶太人一定先拿錢，中國人一定光救父母，西洋人一定先救戀人，我在德國聽音樂，大都奏的是男女戀愛熱烈的情緒。法國女子和英國的不同，英國的，父母每囑女兒說：“你的終身大事，要自己留意?！钡诜▏鴧s是父母作主，極為頑固，就連訂婚后的夫婦都還不能在一起。此外如瑞典挪威也都是尊重女性的。丁生生和梅呂笛斯的作品中常常見到對于女性的稱頌。戀愛的意義很多，從“性”一直到“精神的戀愛”。Ward 把戀愛分為自然的、浪漫的、夫婦的，親屬的等等。不管它有多少種類，主要的原則，只是兩性相吸罷了。

西人詩或小說里大多引用神話。例如：Cupid 是羅馬神話里的愛神，后來人便用以寓“愛”。所以神話的解釋我們也是應(yīng)當(dāng)注意的。

第三講　關(guān)于神話的知識

關(guān)于神話的知識，我們至少應(yīng)該看兩種書：

古希臘及意大利神話，Knightly 作。Theocritus，安德·路蘭譯，Theocritus 是十三世紀(jì)希臘一個很重要的詩人。他是最初寫實的。在希希利地方唱牧歌的很多。戀愛的神話，他都采取來作為他的材料。

文學(xué)和藝術(shù)很有密切的關(guān)系。倘若我們不明白英國的藝術(shù)——如雕刻，繪畫，建筑，音樂等——我們對于他們的文學(xué)也必感到了解的困難，尤其是象徵派的作品。

研究西洋文學(xué)非研究莎士比亞不可，猶之須讀我國屈原和司馬遷的東西是一樣的道理。我愿你們有勇氣到莎氏寶庫里去探尋一番。（當(dāng)然不是指的 Lamb 的散文）我知道你們讀他的東西一定感到困難，因為不知道他的背景。

哈孟雷特的悲劇里，有喜劇的角色，非常莫名其妙，后來我知道文藝決沒有閑筆，那兩個掘墳人就是全劇主要的人物。莎翁的戲劇，到處都可以發(fā)見 “詩的美”。不僅美在表面，（如雕刻繪畫等），而內(nèi)在的情緒尤能引起人們無限的同情。

實演布景和扮演者的精神很難恰當(dāng)。但我們知道一個名作必有他本國的演者，以實現(xiàn)他固有的民族性。德國柏林有一演劇指導(dǎo)員最著名，他教演哈孟雷特中“何處是我的父親？”一句話教到七次，“父親”一字音特別的重，形容當(dāng)時絕望的情形，可見排劇的重要和演作的應(yīng)當(dāng)審慎了。

第四講　哥德的《浮士德》

今天我要講一講哥德的《浮士德》。我覺得這是一部極偉大的著作，我們不可以不知道。他二十一歲時便想作這部書。二十五歲時開始作起，全書作完離死只有幾天，這部書整整作了有六十個年頭。詩難譯，有音節(jié)的詩尤難譯；但我們當(dāng)取可靠一些的英文譯本。浮士德的英譯本 Award 最可靠，Swan, Anster, Taylor——Taylor 的只譯第一部，全書有兩部分?！茸g的也很好。諸君若初看長詩，必定要感到困難。但我們只要努力，必定可以有懂的時候，從前日本有一個學(xué)生，要在一個德人面前學(xué)浮士德，那個德人笑他。以為他沒有讀過德文，一開始便要讀浮士德，那是不可能的。后來那個日本人氣極了，努力了二十年，作了一篇論文，專論浮士德，得了很可驚的成績。我們很可以效法他呢！

浮士德的大意是這樣的：浮士德博士因為處在人生的現(xiàn)實里，感到煩悶；他就想“上窮碧落下黃泉”，一探世界的秘密。於是他將他的靈魂賣給一個鬼，立定合同二十四年，用血簽字；二十四年后浮士德的生命即為鬼所有，在這二十四年中他過的都是墮落生活。他要想娶妻，鬼不答應(yīng)，后來領(lǐng)他看地獄和天堂，他忽然看到希臘海倫公主的魂，穿了一件極美麗的深紫袍，頭發(fā)閃金色光，披在膝蓋上，烏黑的眼珠，圓圓的頸項，櫻口，鵝一般白的頸子，玫瑰紅的兩頰。他為伊的美所惑，想要娶伊。鬼被他纏得沒法，終於替他們做了媒。到了合同期滿，最末的那一天，夜十二點的時候，大風(fēng)刮來。有無量數(shù)的蛇舞動，又聽得浮士德喊救命的聲音，后來便無聲息。第二天開門一看，浮士德的身體已經(jīng)被拉得粉碎了。

我們要知道，西洋在中古時代，也是極其迷信的，這篇浮士德是德國很老的一個傳說，有二十多人都有野心想寫這故事，只有哥德成功，因為他的結(jié)果，并非是被魔鬼取去，而是精神救了他。不是肉體的放縱，而是求真理。永遠向上，在罪惡世界先受一番訓(xùn)練。

第五講　怎樣研究文學(xué)

賓那脫的《文學(xué)的興趣》上說：“買書愈買得多愈好”，倫敦有條街名叫 Dharing Cross Road 里邊有好十幾家書店，店主有許多是老著作家。那地方的書都是舊書，售價極廉。劍橋大學(xué)也有廉價書的一部，管理人是一個猶太人，他的臉色就和書一樣。

文學(xué)是沒有什么系統(tǒng)的。一個作品的本領(lǐng)是完全而且絕對的。

研究文學(xué)最好從傳記入手，可以神交古人，華德屋斯說：“愛他的作品，就愛他的為人?！蔽覀兂Ｓ谐绨萦⑿鄣男?，拿他來當(dāng)作我理想中的人格，因為他的生命和知識的問題，和我們一樣，也就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不過他是經(jīng)過了的，所以要效法他。哥德偉大的人格，從他的浮士德中可以看出，是他心靈的象征，亦即是他人格的表現(xiàn)，他的傳記有G. H. Lewes 作的一本，收入《人民叢書》中。

文學(xué)史是很有危險性的東西。有一個文學(xué)家說：

“我們只愛那我們所愛看的書便完了，很無須有文學(xué)分期的紛擾?！北緛硪钥茖W(xué)的方法來研究文學(xué)，是很殺風(fēng)景的。其實一個人作文章，只是靈感的沖動，他作時決不存一種主義，或是要寫一篇浪漫派的文，或是自然派的小說，實在無所謂主義不主義。文學(xué)不比穿衣，要講時髦；文學(xué)是沒有新舊之分的。他是最高的精神之表現(xiàn)，不受任何時間的束縛，永遠常新，只有“個人”，無所謂派別。

下面我介紹你們幾本書：

Walter Pater——Renaissance

從他起，散文才有藝術(shù)化。他的文好像一顆顆的明珠，穿成珠花，金光四閃。這是我個人的圣經(jīng)。

文學(xué)的童話有最深的哲理，不但兒童愛看，大人看也是極有意思的。

《愛儷司漫游奇境記》

《安徒生童話集》

《莎士比亞戲曲集》

《新舊的圣經(jīng)》

《羅希金的著作》

Dickenson——從中國來的信

笛肯生是中國人最好的朋友，他這本書文字的美得未曾有，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好像澗水活流一樣，此人我也認(rèn)識他，他這本書里盛稱中國的文明。

信扎也是我們所當(dāng)寶貴的。諸如考貝、雪利、克芝、司梯芬生的信扎都很好。

第六講　介紹一些英文文學(xué)書

我介紹諸君一些英文文學(xué)書，這些書是我所喜愛的。

（A）批評及傳記

戈斯——History of English Literature

Critocal Kitkats

Dowden——Life of Shelley

這兩個人和Saintsbury的批評都受了圣皮韋的影響。

Symins是個印象批評家。

J. M. Murry 是 Athenaeum的主筆，現(xiàn)自己辦一周刊，名AdelPni他講過六次“風(fēng)格”，人均驚訝為得未曾有。

約翰特林瓦透和威廉俄彭——《文學(xué)藝術(shù)大綱》

Myer——《華茨華斯》

Colevin——《濟慈》

Nichols——《擺倫》

（B）戲劇

王爾德——《一個不重要的婦人》

《同名異娶》

蕭伯納——《人與超人》

《華倫夫人之職業(yè)》

高爾士華綏——《銀盒》

《彼得盤神》

沈琪——Shadows of Glen

The Play Boy of the Western World

The Tinkles Wedding

（C）詩歌

Golden Treasury

A Book of English Verse

（D）小說

哈代是現(xiàn)存作家中最偉大的一個，四十多歲才發(fā)表他的著作，真可謂“大器晚成”了。他是悲觀的人，詩人兼小說家。他作有一劇，論到拿破侖，凡一百五十幕，稱為空前之杰作。我覺得讀他一冊書比受大學(xué)教育四年都要好。

康拉特下筆凝練，愈看愈深。他善于描寫海洋生活。

哈代——Wessex Tales

Jude the Obscure

Three Strangers

Life's Little Ironies

Tess of the D'urberville

The Return of the Native

A Pair of Blue Eyes

康拉特——Typhoon

Mirror of the Sea

Betwixt Land and Sea Tales

第七講　關(guān)于尼采

麥考萊——《危險時代》

Austi——Emma

Pride and Prejudice

羅曼羅蘭——《約翰克里斯多弗》

《米舍郎日傳》

《比多芬傳》

《托爾斯泰傳》

Faquet——On Reading Nietzsche

尼采以為人類總要求社會改善，是由于不滿足宇宙和生命的本體和所在的社會以及文化的狀況。蕭伯納說：三十歲以下的人看現(xiàn)在的社會，不變成革命黨，也要變成劣等人。人的天賦不同，因之對于社會的反動也不同。如哈代便是完全消極的，極其厭世悲觀。他問朋友說：“倘你未生時，你愿意到人間來么？”他的朋友沒有說話，他接著便說：“要是我，我一定不來的?！彼X得人和運命奮斗，常常被運命壓倒，有小說敘這件事。Owen是從教育入手的社會主義。雪萊想飛入云端，他的詩是用戀愛的黃金線織成的。擺倫痛罵世界的卑污。曹拉燭照人間的罪惡。蕭伯納是兼寫實和嘲諷。

尼采生于一八四四，死于一九〇〇，彼時的英國正是所謂承平時代，厭武修文，工業(yè)發(fā)達，大享庸福。因之偉大心靈的雪萊、擺倫都被摒國外。尼采覺得全歐沒有一些兒活氣，全都在睡。他又以為德行便是懦弱，憐憫是婦人之仁，助弱者為惡，這是奴隸的道德。

第八講　王樂德

我今天要講王爾德Oscar Wilde。

我可以說他是一個殉道者。他憤世嫉俗，亂為而死。我們對于任何一個作家，應(yīng)該用批評的眼光去看，不應(yīng)該一味盲目的去崇拜。哥德說他一生最怕人家崇拜他一件東西，而這件東西是他所沒有的。我想就是王爾德——或竟可說一切作家——也有這樣的心理罷。闌珊和Frank Harries對于這個作家都有適當(dāng)?shù)脑u論。

他一身有兩個關(guān)鍵，一個是他父親把他送到牛津大學(xué)。一個是社會把他送進監(jiān)獄。他受白特爾的影響比羅希金多。但白特爾的生活和王爾德卻恰恰相反。前者過的是學(xué)者的生活，無妻，只有一個小貓做他的伴侶。而后者卻是花花公子，無所不為。王爾德自己也說：“我是要在生命中實現(xiàn)詩的?！彼运纳畋闶且徊吭娂?，異常的浪漫。法國茍?zhí)谿autier愛服裝，他也是一樣。每每穿著怪服，拿著孔雀翎，招搖過市。他極會說話，一說起來滿座春風(fēng)，沒有不愉快的。

他思想的最大的刺激便是入獄這一件事。以一個素來豪放奢侈慣了的少年，一旦鐵鎖啷□（原文此處為“□”），兩者情形相比，使他感到極大的痛苦。他說他這一入獄，便有了更深一層的覺悟。他的獄中記文極流暢，全文差不多是抒情詩的，一個個的字都有雕刻的意味。

第九講　蕭伯納

今天且起始來講蕭伯納（Bernard Shaw）。在研究蕭伯納之前，我們至少要了解一些尼采的思想。尼采可以說是一個預(yù)言家，他的“超人”的思想，到蕭氏方完全實現(xiàn)出來。蕭氏是一個終身主張超人的人。有人說他不是尋常人，是上帝。他現(xiàn)在還生存著，我曾見過他好幾次。他的言語很鋒銳，談起話來，直沒有你插話的機會。他的聲音很沉著，很純正。他愛穿綠色的服飾，因為愛爾蘭的標(biāo)幟是綠色；形式都是獨出心裁，因為他自己便是個藝術(shù)家。他不好煙酒。

了解蕭氏是很難的，沒有身臨西方境地的人，真不知他的話是說些什么。他的話多似是而非的顛倒語。他是自己的好批評家。在他的戲劇作品里，每篇劇前都有一個序論，有時序論竟比原劇還長。如果將他的序論都湊在一處，直可以當(dāng)作一部“政治科學(xué)史大綱”看。

在一千八百七十年代，英國戲劇界消沉極了，差不多的作品都是中下級，沒有特出的。到一八八九才有易卜生的戲劇輸入國內(nèi)。那時有個演劇家名白茵的，和蕭伯納是好友。白茵正急的要選擇一個優(yōu)美的劇本，蕭氏便替他作了一篇《寡婦之室》一八九四年他又出了《不快意的戲劇》三卷，英國戲劇界方才大放光彩。

蕭伯納反抗浪漫派。他的作品雖有人說他有些像浪漫，但他卻不是墮落的浪漫。

他所講的戀愛，不是癡情，是使人不得不戀愛的生命力。他說人為生命力所壓迫才戀愛的。

第十講　威爾斯

我今天的講題是威爾斯H. G. Wells。他是世界史綱的作者。我認(rèn)識他。他的母親是個女仆出身，他父親是個園丁，以打球為生。威爾斯因為家寒，十三歲便出校做事，先在藥店里當(dāng)伙計，以后又到衣店里學(xué)做買賣。竭力的將費用節(jié)省，才入了大學(xué)。后來又作新聞事業(yè)。他最初作的東西有一本時間機，是一本幻想的小說，根據(jù)于科學(xué)思想的。他的科學(xué)小說著得很多，后又從事社會小說。他作的書不下三四十冊。他的綽號是“群眾的超人”，因為他是入世的，并沒有怪僻的地方，而蕭伯納卻是極明顯的超人了。

蕭伯納的思想是一貫的，但他的思想?yún)s是時有變遷。彼時他們都是屬于社會改良派的。后來威爾斯忽不滿意于此派，遂退出，另立一世界主義，和蕭伯納抗衡，于是便有一九〇五年蕭威二氏的辯論。這場辯論很是有名，威爾斯不及蕭伯納語言便捷，為之結(jié)果威爾斯失敗。

威爾斯主張藝術(shù)只是一種表達思想的工具，恰又逢到偏重藝術(shù)的詹姆士，兩人又辯了起來，后來竟常常為這事起爭論。他和易卜生是不同的。易卜生完全為了自己的感情沖動而作戲劇，而他卻是為了社會而作社會小說的。在這里我想起一個笑話。有一個女權(quán)運動會，會員們看易卜生戲劇里這樣的鼓吹婦女革命，尊崇得了不得，要替他造銅像，還請他來演說。他便說破他一點成心也沒有，并不曉什么叫女權(quán)運動，大笑而返。威爾斯卻不然，他功擊現(xiàn)社會一些風(fēng)俗制度和習(xí)慣，不遺馀力；工業(yè)上的不平等待遇，他尤為憤慨。

威爾斯和康拉得也不同?？道檬且匀藶楸疚?，而他是以社會為本位的。

威爾斯對于人類抱無限的樂觀。他覺得人類是胸的進化史。

現(xiàn)在我要再說一說我和威爾斯認(rèn)識的經(jīng)過，使諸君對于這位大著作家的生活有個明瞭的印象。

有一天清晨，我正坐在窗口寫字，打開窗子，放陽光盡量的進來。那時我還沒有盥洗呢！忽然看見門外停了一輛汽車，我知道是來找我的，忙出門去看，看見陳通伯和章行嚴(yán)兩位先生走下車來，我立即向前招呼，他們和我握手。我看見汽車上有一個司機對著我笑，弄得我莫名其妙。陳君說話很急，拉著我的臂說：“這就是……”說了好久說出：“這就是威爾斯！”我聽說忙將他接下來，同入室內(nèi)談話。他說他很愛吃中國飯。談了許久方才辭去。

威爾斯住在索司地頓地方，他約我到他那里去玩。那時我正在倫敦，我便去了。到了車站，有他的兩個小孩子接我。我便跟著他們走。那地方一帶盡是樹林，沒有別的居民，可以算是威爾斯家的所有了。那里有一個華維克花園。我們走，走，走，后來看見一所房子，我知道是快到了。那時我看見威爾斯正背著手，低著頭在那里走來走去。兩個孩子笑著指著向我說：“你看這位老哲學(xué)家又在那里不知想什么了呢！”

他家門口有一株銀柏。我進去和他談了一會，他的聲音很尖，但不是音樂的。人稱他是“極精的說謊者”。他只要看見一個人的屋子，就連鼠洞都記得，完全是一種科學(xué)的觀察。

我在他家吃午飯。他后來領(lǐng)我看他的房子，有棕色的房子，也有黃色的。他家人口很少。他的妻也是一個小說家，除去他們老兩口子和他們的兩個孩子，此外只有幾個女仆，個園丁。他住在倫敦，這鄉(xiāng)村是他的別墅。他現(xiàn)在五十多歲，精神仍極好。我去時他正在同時著三本書，一本是小說《似神的人》，另外還有一本關(guān)于歷史的，一本關(guān)于教育的。他著作沒有一定的時候，半夜想到好意思，衣服也不穿，便立刻爬起來，擰燃電燈，將那感想寫下。他常在夜間寫，到第二天早上，他的妻拍拍拍拍用打字機打了出來，便送到書局去印去了。

蕭伯納雖是攻擊舊道德，而他自己卻好似一個清教徒，循規(guī)蹈矩，連英倫海狹都沒有邁出一步。威爾斯卻是吃煙喝酒，斗牌打球，無一不來。

飯后我們同到華維克花園散步。我們談到近代小說，他要我把中國近代的作品譯出來出小說集，他要辦一個書局，將來可以由他出版。我們談得非常高興，正走的時候，忽然有一個籬笆攔住。他說：“我們跳過去罷！”我說：“好！”我倒跳過去了，但他卻跌了一交，弄得他衣服都撕破了。

后來我們又打球。晚飯后又喝威士忌酒，談到十一點方才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