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學講稿
美學是一種成立較遲的科學,而關(guān)于美的理論,在古代哲學家的著作上,早已發(fā)見。在中國古書中,雖比較的少一點,然如《樂記》之說音樂,《考工記·梓人》篇之說雕刻,實為很精的理論。
《樂記》先說明心理影響于聲音,說:“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啴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fā)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庇终f:“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次說明聲音亦影響于心理,說:“志微噍殺之音作,而民思憂;啴諧慢易繁文簡節(jié)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厲猛起奮末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廉直勁正莊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寬裕肉好順成和動之音作,而民慈愛;流辟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
次又說明樂器之影響于心理,說:“鐘聲鏗,鏗以立號,號以立橫,橫以立武,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石聲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聽磬聲,則思死封疆之臣;絲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志義之臣;竹聲濫,濫以立會,會以聚眾,君子聽竽笙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鼓鼙之聲歡,歡以立動,動以進眾,君子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
這些互相關(guān)系,雖因未曾一一實驗,不能確定為不可易的理論;然而聲音與心理有互相影響的作用,這是我們所能公認的。
《考工記》:“梓人為筍虡,……厚唇,弇口,出目,短耳,大胸耀后,大體,短脰,若是者謂之羸屬;恒有力而不能走,其聲大而宏。有力而不能走,則于任重宜,大聲而宏,則于鐘宜。若是以為鐘虡,是故擊其所縣,而由其虡鳴。銳喙決吻,數(shù)目顅脰,小體騫腹,若是者謂之羽屬;恒無力而輕,其聲輕陽而遠聞,無力而輕,則于任輕宜,其聲清陽而遠聞,于磬宜;若是者以為磐虡,故擊其所縣,而由其虡鳴。小首而長,摶身而鴻,若是者謂之鱗屬,以為荀。凡攫閷援簭之類,必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鱗之而。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鱗之而,則其眡必撥爾而怒;茍撥爾而怒,則于任重宜,且其匪色必似鳴矣。爪不深,目不出,鱗之而不作,則必穨爾如委矣;茍穨爾如委,則加任焉,則必如將廢措,其匪色必似不鳴矣?!?
這是象征的作用,而且視覺與聽覺的關(guān)聯(lián),幻覺在美學上的價值,都看得很透徹了。
自漢以后,有《文心雕龍》《詩品》、詩話、詞話、書譜、畫鑒等書,又詩文集、筆記中,亦多有評論詩文書畫之作,間亦涉建筑、雕塑與其他工藝美術(shù),亦時有獨到的見解;然從未有比較貫串編成系統(tǒng)的。所以我國不但無美學的名目,而且并無美學的雛型。
在歐洲的古代,也是如此。希臘哲學家,如柏拉圖、雅里士多德等,已多有關(guān)于美術(shù)之理論。但至十七世紀,有鮑格登(Bsumgarten)用希臘文“感覺”等名其書,專論美感,以與知識對待,是為“美學”名詞之托始。至于康德,始確定美學在哲學上之地位。
康德先作純粹理性批評,以明知識之限界;次又作實踐理性批評,以明道德之自由;終乃作判斷力批評,以明判斷力在自然限界中之相對的自由,而即以是為結(jié)合純粹理性與實踐理性之作用。又于判斷力中分為決定的判斷與審美的判斷,前者屬于目的論的范圍,后者完全是美學上的見解。
康德對于美的定義,第一是普遍性。蓋美的作用,在能起快感;普通感官的快感,多由于質(zhì)料的接觸,故不免為差別的,而美的快感,專起于形式的觀照,常認為普遍的。
第二是超脫性。有一種快感,因利益而起;而美的快感,卻毫無利益的關(guān)系。
他說明優(yōu)美、壯美的性質(zhì),亦較前人為詳盡。
自有康德的學說,而在哲學上美與真善有齊等之價值,于是確定;與論理學、倫理學同占重要的地位,遂無疑義。
然在十九世紀,又有費希耐氏,試以科學方法治美學,謂之自下而上的美學,以與往昔自上而下的美學相對待,是謂實驗美學。費氏用三種方法,來求美感的公例:一是調(diào)查,凡普通門、窗、箱、匣、信箋、信封等物,求其縱橫尺度的比較;二是裝置、剪紙為縱橫兩畫,令多數(shù)人以橫畫置直畫上,成十字,求其所制地位之高下;三是選擇,制各種方形,自正方形始,次列各種不同之長方形,令多數(shù)人選取之,看何式為最多數(shù)。其結(jié)果均以合于截金術(shù)之比例者為多。
其后,馮德與摩曼繼續(xù)試驗,或?qū)τ谏?,或?qū)τ诼暎驅(qū)τ谖膶W及較為復雜之美術(shù)品,雖亦得有幾許之成績,然問題復雜,欲憑業(yè)經(jīng)實驗的條件而建設歸納法的美,時期尚早。所以現(xiàn)在治美學的,尚不能脫離哲學的范圍。
費希耐爾于創(chuàng)設前述試驗法外,更于所著自下而上的美學中,說明美感的條件有六:第一,美感之閾,心理學上本有意識閾的條件,凡感觸太弱的,感官上不生何等影響。美感也是這樣,要引起美感的,必要有超乎閾上的印象。例如,微弱的色彩與聲音、習見習聞的裝飾品,均不足以動人。第二,美的助力,由一種可以引起美感的對象,加以不相反而相成的感印,則美感加強。例如,徒歌與器樂,各有美點,若于歌時以相當?shù)囊魳放淦饋?,更增美感。第三,是復雜而統(tǒng)一。這是希臘人已往發(fā)見的條件,費氏經(jīng)觀察與試驗的結(jié)果,也認為重要的條件。統(tǒng)一而太簡單,則乏味;復雜而不相聯(lián)屬,則討厭。第四,真實。不要覺得有自相沖突處,如畫有翼的天使,便要是能飛的翼。第五,是明白。對于上面所說的條件,在意識上很明白的現(xiàn)出來。第六,是聯(lián)想。因?qū)ο蟮男问脚c色彩,而引起種種記憶中的關(guān)系,互相融和。例如,見一個意大利的柑子,形式是圓的,色彩是黃的,這固然是引起美感的了,然而若聯(lián)想到他的香味,與他在樹上時襯著暗綠的葉,并且這樹是長在氣候很好的地方,那就是增加了不少的美感。若把這個柑子換了一個圓而黃的球,就沒有這種聯(lián)想了。
從費希耐創(chuàng)設實驗法以后,繼起的不少。
惠鐵梅氏(Fightner Witmer)把費氏用過的十字同方形,照差別的大小排列起來,讓看的人或就相毗的兩個比較,或就列上選擇,說出那個覺得美,那個覺得不美。這與費氏的讓人隨便選擇不同了。他的結(jié)果,在十字上,兩端平均的,不平均而按著截金術(shù)的比例的,覺得美;毗連著截金術(shù)的比例的,尤其毗連著平均的,覺得不美,覺得是求平均而不得似的。在方形上,是近乎正方形與合于截金術(shù)比例的長方形,覺得美;與上兩種毗連的覺得不美,而真正的正方形,也是這樣。(這是視覺上有錯覺的緣故。)
射加爾(Gacob Segal)再退后一步,用最簡單的直線來試驗,直立的,橫置的,各種斜傾的??吹娜藢τ谥绷⒌?,覺得是自身獨立的樣子;這對于斜傾的,覺得是滑倒的樣子,就引起快與不快的感情,這就是感情移入的關(guān)系。
科恩(G. Cohn)在并列的兩個小格子上填染兩種飽和的色彩,試驗起來,是對稱色并列的是覺得美的,并列著類似的色彩是覺得不美的。又把色彩與光度并列,或以種種不同的光度并列,也都是差度愈大的愈覺得美。但據(jù)伯開氏(Einma Baker)及基斯曼氏(A. Kirschmann)的修正,近于相對色的并列,較并列真正相對色覺得美一點。依馬育氏(Major)及梯比納氏(Tirchener)的試驗,并列著不大飽和的色彩覺得比很飽和的美一點。
韜氏(Thown)與白貝氏(Barber)用各種飽和程度不同的色與光度并列,試驗后覺得紅藍等強的色,以種種濃淡程度與種種不同程度的灰色相配,是美的;黃綠等弱的,與各度的灰色并列,是不美的。
摩曼氏(Meumann)把并列而覺為不美的兩色中間,選一種適宜的色彩,很窄的參在兩色的中間,就覺得美觀,這可以叫做媒介色。又就并列而不美的兩色中,把一色遮住若干,改為較狹的,也可以改不美為美。
摩曼氏又應用在簡單的音節(jié)上。在節(jié)拍的距離,是以四分之四與四分之三為引起快感的。又推而用之于種種的音與種種的速度。
雷曼(Alfred Lehmann)用一種表現(xiàn)的方法,就是用一種美感的激刺到受驗的人,而驗他的呼吸與脈搏的變動。馬汀氏(Franlein Martin)用滑稽的圖畫示人而驗他的呼吸的差度。蘇爾此(Rudolf Sehulze)用十二幅圖畫,示一班學生,用照相機攝取他們的面部與身體不等的動狀。
以上種種試驗法,都是在賞鑒者一方面,然美感所涉,本兼被動、主動兩方面。主動方面,即美術(shù)家著作的狀況。要研究著作狀況,也有種種方法。摩曼氏所提出的有七種:
(一)搜集著作家的自述 美術(shù)家對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或說明動機,或敘述經(jīng)過,或指示目的。文學的自序,詩詞的題目,圖畫的題詞,多有此類材料。
(二)設問 對于美術(shù)家著作的要點,設為問題,征求各美術(shù)家的答案,可以補自述之不足。
(三)研究美術(shù)家傳記 每一個人的特性,境遇,都與他的作品有關(guān)。以他一生的事實與他的作品相印證,必有所得。
(四)就美術(shù)品而為心理的分析 美術(shù)家的心理,各各不同,有偏重視覺的,有偏重聽覺的;有偏于具體的事物的,有偏于抽象的概念的;有樂觀的,有厭世的;可就一人的著作而詳為分析,作成統(tǒng)計;并可就幾人的統(tǒng)計而互相比較。例如格魯斯與他的學生曾從鞠臺(Goethe)、希雷爾(Sehiller)、莎士比亞(Shakespeare)、淮蘋內(nèi)爾(Wagner)等著作中,作這種研究,看出少年的希雷爾,對于視覺上直觀的工作,遠過于少年的鞠臺;而淮蘋內(nèi)爾氏對于復雜的直觀印象的工作,亦遠過于鞠臺。又有人以此法比較詩人用詞的單復,看出莎士比亞所用的詞,過于一萬五千;而密爾頓(Milton)所用,不及其半。這種統(tǒng)計,雖然不過美術(shù)家特性的一小部分,然積累起來,就可以窺見他的全體了。
(五)病理上的研究 意大利病理學家龍伯羅梭(Lombroso)曾作一文,叫作《天才與病狂》。狄爾泰(Dilthey)也提出詩人的想象力與神經(jīng)病。神經(jīng)病醫(yī)生瞞毗烏斯(P. g.Mobius)曾對于最大的文學家與哲學家為病理的研究,如鞠臺、叔本華、盧梭、綏弗爾(Scheffcl)、尼采等,均有病象可指。后來分別研究的,也很有許多??傊?,出類拔萃的天才,他的精力既為偏于一方的發(fā)展,自然接近于神經(jīng)異常的界線。所以病理研究,也是探求特性的一法。
(六)實驗自實驗心理進步,有一種各別心理的試驗,對于美術(shù)家,也可用這種方法來實驗。例如,表象的方法,想象的能力對于聲音或色彩或形式的記憶力,是否超越常人,是可以試驗的。凡圖畫家與雕像家,常有一種偏立的習慣,或探求個性,務寫現(xiàn)實;或抽取通性,表示范疇;我們可以用變換的方法來試驗。譬如,第一次用一種對象,是置在可以詳細觀察的地位,使看的人沒有一點不可以看到的,然后請他們描寫出來。又一次是置在較遠的地位,看的人只可以看到重要的部分,然后請他們描寫。那么,我們就可以把各人兩次的描寫來比較:若是第一次描寫得很詳細,而第二次描寫得粗略,那就是美術(shù)家的普通習慣,若是兩次都寫得很詳細,或兩次都描得很粗略,那就是偏于特性的表現(xiàn)了。
(七)自然科學的方法 用進化論的民族學的比較法,來探求創(chuàng)造美術(shù)的旨趣。我們從現(xiàn)在已發(fā)達的美術(shù)、一點點的返溯上去,一直到最幼稚的作品,如前史時代的作品,如現(xiàn)代未開化人的作品,更佐以現(xiàn)代兒童的作品;于是美術(shù)的發(fā)生與進展,且純粹美感與輔助實用的區(qū)別,始有比較討論的余地。
右述七種方法,均為摩曼氏所提出。合而用之,對于美術(shù)家工作的狀況,應可以窺見概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