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　捕

上古之世民風敦樸，渾渾噩噩，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后世則生齒日繁，品類不一，非有詰奸之善法、緝暴之良規(guī)，不能安善良而除莠惡。此泰西各國所以有巡捕之設也?？嘉鞣ㄍǘ即笠?，俱設巡捕房，分別日班、夜班，派巡捕站立街道，按段稽查。遇有形跡可疑及斗毆、拐騙、盜劫等情，立即拘往捕房，送官究辦。故流氓不敢滋事，宵小無隙生心。即有睚眥小忿，口舌紛爭，一見巡捕當前，亦各釋忿罷爭，不致釀成命案。而其禁止犯法，保護居民，實于地方民生大有裨益，誠泰西善政之一端也。

我中國自通商以來，漸知西法之善，獨巡捕之設從無人創(chuàng)議施行。豈以祖宗成法具在，不可一旦而更歟？抑以聲明文物之邦，不屑行西國政治歟？雖天津設有看街巡丁，然似是而非，名實不符，有其外觀無其實效也。今中國各省奸民布滿市廛，或名青皮，或名光棍，或名混混，或名流氓，總而言之皆莠民也。此輩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游手好閑，毫無恒業(yè)，挾其欺詐伎倆，橫行市肆之間，遇事生風，無惡不作，不啻以拆梢為秘訣，以敲詐為薪傳，皆因內地城鄉(xiāng)無巡捕往來彈壓，故敢肆無忌憚，愍不畏法。又甚者為哥老會匪，其黨羽眾多，布滿長江一帶，肆其胠篋之能，而犯案者絕少。蓋不肖紳士往往為之庇護，差役更勾通一氣，坐地分贓，或以局賭為生，或以扒拐為事。語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被浄酥貋y可為殷鑒，當軸者猶蹈習故常，不思除其根本，后患尚可言哉！除根之道莫要于仿照西法，設立巡捕。何則？從來國家所以御外侮者，在乎水師之精、陸軍之勇；而所以遏內亂者，在乎巡差之密，捕役之勤。乃中國南、北水師，內、外陸軍，訓練不精，老弱不汰。敵至則望風先潰，固已有名無實。而于巡差、捕役竟至絕無其人。迨有盜劫等案，先事不能預防，事后但懸賞格出花紅。耗費既多，仍難破案。蓋所恃以緝犯者，專在差役，而差役之弊積重難返，民受其害，官被所蒙，舉世如一邱之貉。平日欺壓良懦，倚勢作威，一切竊盜萎民反與之同聲相應。所以地方不靖，敗類日多。若一旦釁起蕭墻，揭竿為亂，必須征兵剿捕，縱能殄滅，傷害已多。則何如廣設巡捕于平時，藉以防患于未然，杜亂于無形也。

今宜照何君沃生所言，變通辦理。每縣設一總巡捕官，每一墟場、市鎮(zhèn)、村鄉(xiāng)、河泊俱設巡查幫辦，少者一人，多者二三人。每一幫辦所統(tǒng)巡捕，皆以地方大小為定：小則十人，大則三四十人，縣城內、外則須五六十人，方敷按段梭巡。其巡捕聽命于幫辦，幫辦聽命于總巡，總巡之署宜設于縣署之側。各幫辦駐扎之處，必設電線或德律風以達總巡官署，俾消息之傳遞靈通，不難隨機應變也。地方無事則幫辦督令巡捕巡查街道，遇有違法犯禁擾及地方者，則諄諄勸諭，使民有所趨避；如固執(zhí)不聽，乃拘獲究辦。遇有整頓地方之事，可會同縣官照理預先告誡詳明，使民知所趨向，如古之司市、司暴等職是也。若地方有變，如劫掠、斗毆之事，巡捕須嚴密查拿，設法彈壓，以免釀成事端。如不能止，則幫辦以電報達諸總巡，總巡則一面申報縣官，一面發(fā)電附近各處幫辦，督同協(xié)助，必使安靖而后已。若不幸有匪徒倡亂，非一二幫辦巡捕所能彈壓，則總巡可盡調合邑巡捕，仍申請縣官聯(lián)銜飛請近處軍營調兵協(xié)助。如此，則揭竿之變，烏合之徒，未有不立地肅清者也。

獨是平日約束巡捕，宜嚴而不宜寬。蓋舞弊營私乃胥役之長技，非大懲小戒、雷厲風行，不能絕欺蔽之端，而收振作之效。是當嚴定條規(guī)，每日應行事件必有一定時刻，違者必罰。巡捕未到差之前，須由總巡或幫辦逐一點名，然后分派各處地方，認真辦事，專為保護良民，查拿痞、棍。其有性情兇暴，辦事怠惰，以及私受賄賂，勒詐平民，窩盜庇賭等弊，許民間據實指控，查明有據，立予重懲。庶幾戢其狐威，窮其鼯技，防閑既密，弊竇可除也。然既有嚴罰以儆其心，尤當設重賞以勵其志。巡捕如有奉公守法，不憚勤勞，由總巡隨時記功。凡記功三次者削除差籍，賞給功牌。如果益加奮勉，不至始勤終怠，記功至于六次，作為異常勞績，立即升遷幫辦。其或終身當差，無功而亦無過，歿后察核事績亦準削去差籍，其子孫應試、捐官與平民一體，藉資激勸。若幫辦有功，則升總巡；總巡有功，則升州、縣。如此賞罰嚴明，不難收得人之效矣。

難者曰：“中國幅員孔長，如是舉辦，需費浩繁，款將何出？”則應之曰：是無難也。籌款之法有二：一曰用罰款。凡州、縣衙門遇有案件，無關風化者，如田產、斗毆等案，一概準其贖罪。視犯罪之重、輕，定罰鍰之多寡，均充開銷巡捕等費。每至月杪，將收贖之數(shù)、支銷之數(shù)，按款列明，登諸報章，以昭信實。倘有不敷之處，則就錢糧稅鈔項內稍資津貼，自能綽綽有余?；蛞粤P鍰之法西國盛行，我中國步武后塵，不免有傷國體。不知“金作贖刑”，《虞書》早垂明訓。我乃以今復古，并非用夷變夏也。何容鰓鰓焉而過慮哉？

環(huán)游地球客述：美國紐約巡捕房共三十五處，二千三百人。每處九十二人，分二班，內副總巡四人。時交子正換班之際，總巡點名，排班而出，各人須將夜間見聞，次早報名登薄。見數(shù)人正獲犯至，或飲酒滋事，或小竊?？傃苍冃彰?、住址，另登一冊，收入班房，分別男、女。四壁皆石，門為鐵柵。本日獲到六十人，內有幼年婦女七八人，貌美衣華，共處一室對泣。詢?yōu)槌嗌硌輵?，壞人心術，故在拿辦之例。次早解赴會堂，罰鍰具結而釋。公堂審案處，亦有監(jiān)房，分男、女、幼童三等，以處巡捕獲解者。

公堂有臺高三尺，有暖閣設公案，坐問官三人，各具紙筆，隨問隨錄。旁一桌坐三、四人，為報館記事者。案前立一人為傳審吏。左設一椅坐原告或證人。犯人立柵外，案上左角置教書一本。犯人先取書置口邊吻稍動，仍置原處。此即設誓無虛言之意。臺下長桌椅五、六張，坐二三十人，皆訟師、證人。堂下紳民數(shù)百人，任其觀聽。問官由紳民公舉。每日必有數(shù)十案：或釋放，或罰鍰取保，或定罪后轉送各衙門核定，或未了結，分別暫押監(jiān)房，次日再訊。紐約城共有六處，規(guī)制井然。按泰西刑律應訊之案，多由刑官會同陪審十二人公同定讞，蓋集思廣益，不令刑曹獨擅其權也。惜陪審者向于百姓中除職官教習及卑賤罪廢外，自二十一歲至七十歲皆得書名拈鬮，案牘向未練習，識見未盡通明，遇事秉命于刑曹，不能有所匡救耳。

各處所設巡捕，實于地方大有裨益。如中國仿而行之，何致有教堂滋事、兩鄉(xiāng)械斗、小竊劫案如此之多乎？〔八卷本增：考古之虞人、《周官》之條狼民、秦漢之游徼，即今巡捕之謂也?！硶x、宋而后改為弓兵、差役，于是親民治事之官皆倚若輩為耳目、爪牙之用。有蠢役則無好官，有干役則無良民。差役之害，指不勝屈。此西人所以改用巡捕也。

中國通商各埠巡捕：寧波、福建全用華人；上海、漢口什九華人，轄以數(shù)西人，數(shù)十印度人。上海一埠每一街口立一巡捕，車馬繁盛之處酌量加增。一日夜分六班，每班管二時許。人攜一角、一燈、一木棍，遇有盜賊，力所不能制者，角聲一向，相率應援，巨盜兇匪立時擒獲。凡巡捕應辦之事一百三十余條。必覓保方能充捕，充捕后必熟讀禁令章程。充捕三年無過，則充暗捕，工資極優(yōu)，故人樂為用也。

乃今之華捕則大不然。向之以木棍衛(wèi)身者，今則有不肖巡捕輒用打人；向之必讀熟禁令章程者，今則多不識字之人；向之下班無事必歸捕房者，今則游手好閑，多不歸捕房；向之循謹當差者，今則輒在公堂挾制官長；向之不準入弄內者，今則間或串入弄內，與流妓調笑。聞此等人多系不肖。包探又多系巡捕房門差之私人。人言不一，總之規(guī)矩懈弛不合章程，則人多同詞矣。若夫包探之弊則更多，一包探多用數(shù)伙計，其人不過流氓之余黨，無賴之萌芽，用以偵訪酒樓、茶肆之間，敲詐拆梢，不一而足，得錢則不解報，不得錢則誣累之。及釀出事端，則伙計逃遁，而包探則推為此人吾早不用，與吾無涉也。種種弊端，聞者太息。

欲去其弊，宜重申禁令：一、凡包探宜令自行偵訪。即用伙計亦宜將名姓宣出，庶不致人冒為。一、凡巡捕充后，宜令無事之時熟讀一百數(shù)十余條章程。（日本參酌西法，刊有《警察新法》一書。）所用巡捕宜加慎選，戒其行為不肖，又戒其無故打人。工部局之在租界善政極多，而巡捕一端實遠勝中國胥役。惟法久則漸壞，事久則弊生。附錄于此，為總巡者告，有以警其后也。

今中國通商之區(qū)類為西人侵削，有明失其地；有暗失其地；有地未失，而已為西人管轄，與失地無異；有地未失，亦不為西人管轄，而巡防歸于西人，亦與失地無異。

或謂：“華官籌辦巡防，捐款難集?！编岛?！西人之辦巡防，亦豈有異術哉？何以抽捐過于華官而人不怨？章程嚴于華官而人不怒？一言蔽之曰：辦事核實而已。西人收一方之捐，即利一方之民；華官收一方之捐，一方之民不沾其利。此所以西人之捐項易籌，而華人之捐項難集也！

上海租界巡捕亦有為鄰縣拿獲大盜，贓物完全者。可見捕房公事認真，章程亦善。若在中國地方，各紳商、差役，雖知有鄰縣、鄰鄉(xiāng)大盜逃匿到此，亦不敢露風首告，以防拖累無窮，又防該賊黨報復，其贓物豈能不私不沒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