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善 舉

盛世危言 作者:鄭觀應(yīng)


善 舉

古者鰥、寡、孤、獨謂之窮民,文王發(fā)政施仁,必先四者?!吨芏Y》睦姻任恤,當日必有規(guī)制法度,厘然井然足以傳之后世者。而惜乎書缺有間也。

中國生齒日繁,生機日蹙,或平民失業(yè),或乞丐行兇,或游手逗留,或流民滋事。近雖設(shè)有棲流所、施醫(yī)局、養(yǎng)老院、育嬰堂諸善舉,然大抵經(jīng)理不善,款項不充,致各省窮民仍多無所歸者。小則偷竊拐騙,大則結(jié)黨橫行,攫市上之金錢,劫途中之行旅。按其所自,實迫饑寒。亟宜設(shè)法擴充,官紳合力,令世家、貴族、富戶、殷商酌量捐資,廣為收恤,城市鄉(xiāng)落遍立善堂。所有款項遴委本地公正廉勤之紳士實心經(jīng)理,酌定章程(章程仿善堂,歲刻征信錄),多置田產(chǎn),藉供 粥,廣葺廈屋,俾免風霜。所有無告窮民,各教以一工一藝,庶身有所寄,貧有所資,弱者無須乞食市廛,強者不致身罹法網(wǎng)。少年強壯之夫,則官為資給,督令墾荒,國家可增賦稅。所謂一舉而數(shù)善備者,此也。

泰西各國以兼愛為教,故皆有恤窮院、工作場、養(yǎng)病院、訓盲啞院、育嬰堂。善堂之多不勝枚舉,或設(shè)自國家,或出諸善士。常有達官富紳獨捐資數(shù)十萬,以創(chuàng)一善事?!彩木肀驹觯海ㄎ魅诉z囑捐資數(shù)萬至百數(shù)十萬者頗多。聞英人密爾登云:英國有富家婦,夫亡遺資甚多,其創(chuàng)立大小學堂、工藝書院及置窮人販賣零星物件之地,共費銀一千五百萬磅。中國富翁不少,雖身受國恩,而竟未聞遺囑有捐資數(shù)萬至數(shù)十萬創(chuàng)一善事者,寧愿留為子孫花費,殊可概也!)〕而其思慮之周密,規(guī)制之嚴明,有遠非今日各省善堂所及者。

即以養(yǎng)病院言之:屋宇寬廣,潔凈無塵,病人到院就醫(yī),醫(yī)藥、飲食之需悉出諸醫(yī)院,醫(yī)生不憚煩勞,役人不避穢惡,曲加體恤,以愈為期。

育嬰堂以美國紐約為最善:房屋百余間,男女自初生以至七、八歲,常有數(shù)百人,多或至三千人。每樓十六榻,二榻相并,一臥嬰兒,一臥乳媼,衣服精潔。男女四、五歲即使識字讀書,教作小玩物,以開其智慧,六歲至八歲女師教以歌詩,舒和血氣。俟及歲時,量材薦事。每歲經(jīng)費約二十六萬元,半出公家,半出善士。俄國育嬰堂,撫養(yǎng)之道揣摩體恤,無微不至。常有富貴之家,患家中自養(yǎng)無術(shù),出資相助,兼以自托者。

義學堂則貧家童子自五歲至十三歲皆須入塾,兼習工商之事,不學則罪其父母,曠學則其師督責之,至再、至三,仍或不悛,則拘諸改過學堂使之省過。更有富人自制一船,招致貧民供其衣食,設(shè)監(jiān)督之人,令其學習水師,限兩年技成,分派兵船充當水手。

英之養(yǎng)老院,倫敦都城凡一千三百七十所,居男婦之老而無告者。月抽其鄉(xiāng)租為經(jīng)費。日給三飯,晨給一饅首、一茶、一牛脂、一粥,午加肉,晚加羹。血氣衰者,醫(yī)士謂宜酒則酒之。男外服黑呢,內(nèi)服白布,女服什色衣裙,無異充裕之家,每禮拜一易,敝則改造。寢所寬舒,男女異處,夫婦偕則共一室。婦女未衰老者,令縫紉而貨之,畀以十之一。有不愿居于內(nèi)者,飯時乃集。有僅投一宿予一飯者,則別為一所。國主時一臨視,或遣子女代查,以昭慎重。

老儒會,則讀書寒士慮其就食為恥,繼粟繼肉,遣人致諸其居。

繡花會,則世家婦女家道中落不能自贍,聚之深邃堂室,供給飲饌,使之紡繡而貨之,禁男子不得擅入。

童藝院創(chuàng)于瑞典,繼于丹馬,后德國亦效之。每年兩次令地方查明無業(yè)子弟,選其聰慧者,教以雕刻、訂書等淺近之藝,限六禮拜學成??简炗行ВY以獎其師,而薦其徒于各工廠,俾謀衣食。

又有保良會,由婦女集金創(chuàng)設(shè)。凡有女子之飄流失所、淪入下賤者,設(shè)法保護之,或捐資以贖之。

瘋?cè)嗽?,或因半生蹭蹬,一意貪癡,以致痰迷心竅;入院之后投其所好,以破其迷。如欲貴則奉以冠裳,欲富則聚以金寶,或擇林園以優(yōu)游之,置釣弋以消遣之,積久生悟,其病自除。每年院中或數(shù)十人,或十數(shù)人,時有出入,頗著成效。

訓啞院及訓聾瞽院:有殘疾者能令其識字知書,就其所能教以工藝,補天有術(shù),施惠有方,用心亦良苦矣。

法國京畿內(nèi)善會五區(qū):一為施醫(yī)院,一為濟貧所,一為養(yǎng)老所,一為育嬰堂,一為瘋癲院。所用上下執(zhí)役人等六七千名,每年所需經(jīng)費約一百萬磅。其費四分之三由善士捐助,其一分則由工部局撥給。司其事者皆平日篤行好善之教士充之。

美國有勸世會、義學會、戒煙會、撫孤會、養(yǎng)老會、恤瘋會、化罪會、防惡會、勸和會、恤貧會、勸農(nóng)會、虞后會,經(jīng)費或籌諸國帑,或捐諸民間,莫不經(jīng)緯詳明,實心經(jīng)理。有保險公司,凡水火、盜賊,房屋、寶物無不可保,人之死、生、壽、夭,亦可出資以保之。

德國則有專保百工之險者。保險之法:凡七日抽工銀數(shù)厘,廠主各助數(shù)厘,國家貼官帑若干,積成巨款。如遇百工或老、或弱、或疾病、或受傷,即將保險之資撥賠養(yǎng)贍。在工人以平日之浪費略加撙節(jié),幸而此身無恙,即可周濟同人;不幸自罹災(zāi)厄,則一身既延殘喘,妻孥亦免饑寒。利己利人莫善于此。而水火、盜賊諸險,可由此而推矣。

夫泰西各國乞丐、盜賊之所以少者,豈舉國皆富民無貧民哉?好善者多,而立法綦密,所以養(yǎng)之者無不盡,所以恤之者無不周耳。跡其意美法良,實有中國古人之遺意。

今中國各省或未及舉行,或辦理不善,堂堂大國,窮民塞途,黑索赭衣,為海外遠人所竊笑,抑獨何哉?或曰:“如款項無所出何?”而不然也。夫中國各鎮(zhèn)、埠,每歲迎神賽會斂資輒至萬千,舉國若狂,動輒肇事。何如省此無益之費,以教養(yǎng)貧民乎?佞佛齋僧,布施或傾家業(yè),奸僧淫賭,徒為禍媒。何如留此有用之財,以收恤煢獨乎?

茍得賢有司實心實政提倡其間,復(fù)得好善之紳商任怨任勞經(jīng)理其事,則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人之好善,誰不如我?風行草偃,誼美恩明,不二十年而善堂櫛比于寰區(qū),窮民絕跡于道路矣!為政之要首在得人,獨奈何畏難茍安,自私自利者, 然人上,充塞兩間,〔十四卷本增:竟〕疾視斯民之流離死亡,而漠然無所動也!

窮民無告,無國無之,或因殘疾所驅(qū),或為饑寒所迫,是在養(yǎng)民者有以保之耳。英國通國窮民分為兩等:一日殘疾,一日貧困。而殘疾、貧困之中又分幼童、成人兩種,茲以歷年比較,照錄于左:

一千八百六十年,幼童之殘廢者得一萬八千八百八十二名,貧困者得十一萬七千八百八十九名;成人之殘疾者得十萬有一百十四名,貧困者得六十一萬四千一百十五名,共得大小八十五萬一千名。一千八百七十年,幼童之殘廢者得三萬有三百八十九名,貧困者得十六萬三千七百名;成人之殘廢者得十三萬三千九百三十五名,貧困者得七十五萬有三百六十七名,共得一百有七萬九千三百九十一名。一千八百八十年,幼童之殘廢者得二萬六千九百九十一名,貧困者得九萬九千二百三十七名;成人之殘廢者得十六萬二千三百十三名,貧困者得五十四萬九千三百九十九名,共八十三萬七千九百四十名。一千八百八十五年,幼童之殘廢者得二萬三千九百有九名,貧困者得七萬三千五百十八名;成人之殘廢者得十六萬六千二百七十五名,貧困者得五十一萬五千四百五十三名,共得七十八萬四千一百五十五名。一千八百八十九年,幼童之殘廢者得二萬七千一百九十一名,貧困者得七萬七千六百二十六名;成人之殘廢者得十七萬一千名,貧困者得五十三萬四千三百十五名,共得八十一萬有一百三十二名。一千八百九十年,幼童之殘廢者得二萬五千九百十七名,貧困者得七萬一千八百二十八名;成人之殘廢者得十六萬九千一百三十一名,貧困者得五十二萬六百六十九名,共得七十八萬七千五百四十五名。

按泰西各善堂之宏敞,橋梁道路之整齊,一切經(jīng)費皆撥自官庫,藉以養(yǎng)民,官紳合辦,故取諸民而民無怨,奉諸公而民不吝焉。惟養(yǎng)貧院所養(yǎng)者,非盡是鰥、寡、孤、獨,凡廢疾老幼及無告貧民丐食市廛者,皆為巡捕拘入院中,擇其材質(zhì)所近,俾學淺近手藝,藝成足以自食,始令出院。亦有選其年幼精壯及育嬰堂之幼童,令習兵船水手。務(wù)使各習一藝,則不至無術(shù)謀生,流為餓殍。

《英軺日記》云:英國富翁重賢不重嗣,有無子或子不肖者,臨終將積產(chǎn)數(shù)百萬盡舍建義塾及養(yǎng)老、濟貧等院,措置載明遺囑。自謂歿世無憾。詢以祀事何人?則曰:“吾舍資以成善舉,雖千百載猶奉吾像于其地,奚以祀為?”語以祖父血食之斬?則曰:“吾祖父養(yǎng)吾一人,吾以財養(yǎng)千萬人,大孝即在是矣?!笔且陨铺昧至?,規(guī)模宏大,非獨鰥、寡、孤、獨,凡有異地難民皆有以分別養(yǎng)之。

有所謂老儒會者,皆讀書寒士,慮其就食為恥,則贈粟贈肉,遣人致諸其居。有所謂繡花局者,世家婦女家道中落不能自贍,則聚之深邃之室,供給飲饌,使之紡繡而貨之,禁男子不得擅入,以遠其嫌,保其貞。其他施醫(yī)院不可勝計,經(jīng)費皆紳商所捐助,不足則辟地為園,或會中演戲,約人往觀,收其入門之費、坐次之資,以資彌補。有貴家婦女陳雜貨,邀國主官紳往觀,女子之美者當肆,貨皆百倍,往游者必購數(shù)事而后可出,亦以其費充善舉。又有富人收壯丁之貧而無依者于船中,供其衣食,設(shè)監(jiān)督令其學習水師,限兩年藝成,分派商船充當水手。不成者再習一年,仍不成則另教以熟習工商之事。曠學則督責之至再、至三,仍不改,則拘諸官監(jiān)作苦工。

英屬向來多盜,自善堂、義塾日多,各執(zhí)所業(yè),鮮有為鼠竊之行者矣。近聞東洋亦無丐食市廛之流,日以教養(yǎng)兼施為事,不容國有游惰之民。我中國除租界外,無處不有丐食游民三五成群,非強丐叫乞于市前,則爛足臥病于街道。

朝廷不知民間疾苦,以為有養(yǎng)老院、恤嫠局、育嬰堂,可以野無餓浮。當?shù)酪云涫抡喼T紳士,視若無足重輕;紳士又從而染指其間,占為利藪。至如富紳巨室雖積產(chǎn)數(shù)十萬至數(shù)百萬,決不肯行一善舉;一朝命盡,金銀不能攜帶于九原,只可供子孫之揮霍耳。宜其為西人所譏笑,來鬼物之椰揄也!

天下作亂之源,往往因失業(yè)游民乘饑蜂起。蓋年豐則生計稍寬,衣食賴以粗給。歲歉側(cè)流離失所,壯者必散諸四方,即不自為盜賊,必為匪黨脅誘。天下能無亂乎?

泰西各國政府知其事有所必至也。于是廣辟商埠以浚利源,多開礦務(wù)以資人力,覓新地以贍貧窮,興制造以裕器用。擇地多造花園,聽民游覽,以舒其郁塞之氣。廣興曲局,令人領(lǐng)會,以導(dǎo)其心氣之平。尚恐其犯上作亂也,平時則派巡捕稽查彈壓之,有事則盛設(shè)兵衛(wèi)以勘平之。凡若此者,無非欲國家久享太平之福,億兆各遂生人之樂耳。其富有財產(chǎn)者亦皆思深慮遠,曠達慈良,相與慨捐巨資作為絕大善舉。(容純甫觀察云:“美國有富翁積財數(shù)千萬,盡行撥作各種善舉者?!保┝钬毭裰幐杷寄接啦荒芡?,斷不愿惟日孳孳,專為子孫計。(語云:“大廈千間,夜眠八尺。良田萬頃,日食一升?!庇衷疲骸吧粠?,死不帶去。積錢于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于子孫,子孫未必能讀。惟積德于冥冥之中,可使子孫受用無窮?!蔽魅撕蒙普咂渲说酪?。〔八卷本增:中國民智未開,只知為子孫作馬牛。嘗聞有積蓄金銀無數(shù)埋于地中,竟為賊所劫。亦有守至賊兵入境,如李闖所為迫勒財盡身亡。請富翁深詳思之。)〕以故善堂林立,良法美備。凡有衣衫襤褸、丐食市廛者,即為巡捕拘入善堂,使之各執(zhí)一藝??v城市間有乞丐,必須手搖風琴,或握鮮花,或持自來火以為贈貽。雖一望知為乞錢者流,亦覺有所藉手,而衣服完整,絕無污穢面孔以取憎于人。

噫!我中華未能也,此固見其立法之良,實亦善舉眾多,而后有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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