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再試驗一次

傲霜花 作者:張恨水


這一個座談會,雖沒有把華傲霜的心事談出來,但是在她的表示中,也就把她的意思暴露了許多。簡單的一句話,她也是個失戀的女人,恰好這幾個女人,誰也不是在情場上得意的,因之在對她的表示同情之下,各各表示一番惋惜的意思,并沒有再要求她向下說。

大家正是默然著,華傲霜一抬頭,見劉嫂在外面屋子里現(xiàn)出一副欲進(jìn)又退的樣子,便向她點點頭笑道:“我們是不分階級的,你想加入,你就也來談一個罷?!眲⑸┘t著臉笑道:“我沒得啥子說,消不消夜?飯早就作好了。”葛太太笑道:“我們這是發(fā)憤忘食了,吃飯自然是大事。”說著,大家一哄而散。原來她們這個寄宿舍里,雖只有四位女性,但組織一個伙食團(tuán),卻比組織國際會議還難。竟不能像男子們可以吃同鍋的菜。事實上又只有能力請一個女工,因之得了個折衷辦法,飯是作一鍋煮,各人卻吃各人的菜。為了這樣,飯廳也成了廢物,各人在各人的屋子里吃飯。華小姐為了有客,備了一碟醬肉,一碟鹵蛋,還有一碗油渣煮豆腐,和陸太太在屋子里共餐。楊小姐對于這個座談會,特別感到興趣,雖然會已散了,她的余興猶在,捧了一碗飯,站在華小姐房門口來談話。華小姐夾了幾塊醬肉,送到她碗里,笑道:“這是回了鍋的,你可以放心吃?!睏钚〗阈Φ溃骸拔也皇莵碛懭獬缘模矣性拋韱柸A先生,你說過兩天和我一路進(jìn)城,那是真的話嗎?”華小姐看了看她的臉色,卻是很鄭重的,便道:“我每個星期都是要進(jìn)城去教書的,這是很平常的事?!睏钚〗憧吹剿室獍堰@事說得平常,臉上也是很不介意的樣子,這就忽然省悟過來。這時因為有陸太太在座,她不肯作那露骨的表示,便吃著飯隨便的答道:“好的,過一天我們再來約定罷?!比A小姐似乎不愿她把這話跟下去談,笑道:“來吃點兒豆腐?!闭f著就拿了瓷勺子舀了一勺豆腐送到她碗里。楊小姐笑道:“華先生把我當(dāng)小孩子了?!贝蠹倚χ严惹澳莻€話題牽扯了過去。

飯后,大家又說了一陣閑話,在菜油燈下的夜生活,大家不會有什么興趣,便各自安歇了。陸太太在城市里的人,便是在這里安歇過兩夜,就感到無聊,而且察看華傲霜辦合作社的事情,也不是那樣熱心,次日一早在并沒有任何結(jié)果之下,就回城去了。

上午,華傲霜沒有課,坐在屋子里說不出什么緣故,只是心緒不寧。書架下層,有一冊紅布?xì)ぞb黃金燙字的《圣經(jīng)》,向來不曾理會,布?xì)ど系幕覊m,堆積了幾分厚。她拿到屋外去撣撣灰,便攤在桌上來看。只看了兩頁創(chuàng)世紀(jì),便覺得眼皮子枯澀,昏昏欲睡,便和衣橫躺在床上。剛一合眼,房門有了響聲,接上有人輕輕的道:“睡了?”看時,是楊小姐,她輕手輕腳的頗含有一點神秘的意味。她便坐起來笑道:“哪里睡了,悶得慌,在床上躺著休息一會兒?!睏钚〗憧粗郎蠑[了一本《圣經(jīng)》,將手翻了翻,笑道:“華先生是教徒嗎?”她笑道:“不是教徒,就不看《圣經(jīng)》嗎?假如你不追究它是不是迷信,在煩惱的時候,那是可得到一種安慰的。其實,也不必基督教的《圣經(jīng)》,任何宗教的經(jīng)典,都可以在人家苦悶的時候,給人一種安慰的。”她坐在床沿上說話,將手理著披在臉腮上的亂發(fā),把它理到耳朵后面去。楊小姐閑閑的坐在椅子上,向她臉上看了一看,笑問道:“華先生有苦悶嗎?”華傲霜先嘆了口氣,想答復(fù)她的話,隨后卻微微的一笑道:“我倒要問問你,你現(xiàn)在是不是苦悶著呢?孩子,別發(fā)傻了,看看《圣經(jīng)》罷?!睏钚〗隳恢暨^身子去,將桌上的《圣經(jīng)》真?zhèn)€翻動了幾頁。華小姐也走過來,伏在桌子上,低聲笑問道:“你是不是想作一次最后的試驗?”她沒有作聲,依然翻弄著《圣經(jīng)》。華小姐笑道:“真的我覺得你對于你那令親,認(rèn)為是個終身伴侶的人選,假使不是一個唱戲的女孩子橫梗在中間,你們的結(jié)合是沒有什么問題的。既然如此,你應(yīng)當(dāng)有個最后的試驗。假如他了解你的誠意,又知道你是最疼愛他孩子的,他為了他終身的幸福起見,他會轉(zhuǎn)向著你的。萬一不然,我站在女子的立場,應(yīng)該替你們打抱不平,你不必那樣太好說話,讓人家招之便來,揮之便去,以后他字信來叫你去照應(yīng)小孩,你不必理他。一個人把真心去待人,換不到人家一點好感,那還有什么交情可言?”楊小姐倒是繼續(xù)的在翻弄《圣經(jīng)》,可是流出眼淚來了。華小姐拍了她的肩膀道:“別傷心,聽了我的話去辦。女人總是這樣,一到受了委屈的時候,就哭,哭又有什么用?我們有委屈,就應(yīng)當(dāng)把這委屈伸張開來?!睏钚〗忝鍪纸亖恚谘劢巧先嗔藥紫?,因道:“我知道我有個短處,臉上不該有了幾顆麻子,就為了這麻子,干什么事也干不好?!彼@樣一說,倒叫華傲霜沒有適當(dāng)?shù)难哉Z來安慰她了。沉默了一會子,笑道:“這沒關(guān)系,只要意氣相投,白種人也肯和黑種人結(jié)婚。一個男子專門在漂亮上面去選擇對象,那個人根本是近視眼?!睏钚〗闵骄捅Ф巳A小姐所說的這個主張,這一說真是每個字印合到了她的心坎下去,禁不住站立起來答道:“你真是一針見血的話??墒乾F(xiàn)在的男子,有近視眼毛病的就太多?!比A傲霜自也同意她這種看法,不免連連點了幾下頭,笑道:“那末,令親究竟是不是近視眼,你現(xiàn)在可能下一個斷語。我是你最關(guān)切的一個朋友,你不要瞞我?!睏钚〗惆氲椭^,微微的一笑。華傲霜道:“我不是和你開玩笑,我是和你說真話,你把心事告訴了我,我多少可以和你出點主意?!闭f時,還把臉色正了一正。楊小姐才含了笑道:“他這個人是難說的,有時候卻還好,有時候又讓人啼笑皆非?!比A傲霜道:“那就是了。你在這種情形下,就應(yīng)當(dāng)去作最后一次的試探,看看到底是不是個近視眼?”楊小姐又開始翻弄著《圣經(jīng)》了,笑道:“怎樣試探呢?他這個人真是難說的?!闭f著微微的嘆了一口氣。華傲霜道:“你不是說約我進(jìn)城,一路到那個女戲子程小秋家里去嗎?”楊小姐道:“原來華先生對這事感到興趣,所以我就問上一聲?!比A傲霜心想,這孩子自己何嘗不想去,把責(zé)任推在我頭上,便笑了一笑道:“我事外之人,感到興趣就感到興趣罷?!睏钚〗阈Φ溃骸翱墒且獑柾跤裆徥裁词虑?,程小秋倒也是一脈清知的?!比A傲霜頓了一頓,始而是想否認(rèn)這句話,立刻轉(zhuǎn)念一想,若要自己的事作出一點道理來,那就不能不拉她一處,共同秘密,反正她也曉得,何必否認(rèn)?便笑道:“那我也不否認(rèn),不過我不想辦出什么成績來?!睏钚〗阈Φ溃骸白匀?,那也不過盡盡人事罷了,誰又能說作出什么成績來?”華傲霜不覺伸手拍她的肩膀道:“你終于說出你的心事來了?!睏钚〗阄⑿χ疽蚕肭纹に齼删?,可是念到她總還在半師半友之間,不可太少了尊敬,也就默然。

但經(jīng)了一度談話,兩個人的友誼可就突然的增加。當(dāng)天晚上,楊小姐在這屋子里談了兩三小時,第二日工作之余,兩個人又在一處會談了三次。到了第三日,是華傲霜進(jìn)城教書的日期,楊小姐在這個月內(nèi),又向?qū)W校作了第三度的請假。她也明知不會邀準(zhǔn)的,只是托人給主任帶去一封信,自認(rèn)請假太多,但出于無法,若再請假,愿受停職處分。安置了一個旅行袋子,于是就和華傲霜一路進(jìn)城去。到了城里,還不過中午,二人在小館子里叫了一頓面,就由楊小姐引著到程小秋家來。這雖然是一件不關(guān)乎時間的事,可是她們有了幾個試探一次的念頭,那爭取時間的心卻是非常的旺盛。楊小姐在路上走著的時候,還怕程小姐今天有日戲,會不在家,所以在路上走著,心里頭兀自著急,總怕趕不上。

到了程小秋家大門口,華傲霜先松了一口氣,原來并不是理想中那樣的名伶公館。大門雖像王玉蓮家一般的面臨著一片轟炸過的瓦礫場,可是并非洋房,乃是土墻下的一字門樓。遠(yuǎn)遠(yuǎn)看到大門里一間不到兩丈見方的小天井,舊式的房屋,向外的屋檐,一排雕花屏門。想當(dāng)年初有這屏門的時候,大概也是朱漆描金,于今呢,是什么顏色漆的已分不出來。大木板上的漆,像害禿瘡人的頭一樣,一塊塊的剝落著。雕花格扇,百孔千瘡的露著透明窟窿。格子上的灰塵,積得有幾分厚,地面也極能和這種雕花門配合,濕粘粘的階上的臟水,和天井里的臟水連成了一片,進(jìn)了大門,先有陰森森的潮氣撲上人臉來。天井兩旁的廂房,木板壁東倒西歪,也都是灰黑色的。那堂屋里也像天井里一樣,不知是石頭或磚面的地,地上面是一層溜滑烏亮的浮泥。因為如此,所以堂屋里也只有一張八尺見方的舊木桌,右旁邊是空的,左邊三張舊得脫殼而又發(fā)黑的太師椅,夾了兩張漏縫同色的茶幾,這都起碼是五十年前的舊東西。華小姐立刻就想著,這位程老板必定沒有王老板那樣摩登,要不然,怎會住到這種房屋里面來?楊小姐倒沒有理會她發(fā)生什么感覺,由這堂屋后壁旁門穿過去,里面便是重慶式的屋基,由坡子走上一片高地,大概房子是被炸毀了,地面空剩了屋基。臺階柱礎(chǔ)都在,卻是個空院落??亢髩τ腥g薄瓦夾壁屋子,倒是洋式的。楊小姐站在院壩里喊道:“程小秋小姐在家嗎?”夾壁上的白木架窗戶里,有個梳著兩條短辮的女孩子,伸頭望了一望,笑道:“呵!楊小姐。稀客!快請進(jìn)來坐?!闭f著由旁邊門里迎了出來。華傲霜看她穿件半新藍(lán)布罩衫,上面再套著一件咖啡色毛繩短衣,倒也樸實無華,臉上大概是早上抹的脂粉,現(xiàn)在已經(jīng)脫了一半了,尚有點淺薄的胭脂紅暈。長圓的臉,兩只柳葉形的眼睛,不見得美,可也不怎么討厭。然比楊小姐好看得多了。

楊小姐道:“程小姐,我來介紹你一位好朋友,這是華傲霜小姐,大學(xué)教授,我們最景仰的一位老師?!比A小姐沒有料到她這樣的鄭重介紹,只得伸出手來和程小秋握著。她將客人引進(jìn)了屋子,先就笑道:“對不住,我這屋子擠窄得很,竟沒有一個讓貴客落座的地方?!彼共皇羌僭?,這屋子也很小了,上面安張小木床,橫頭兩個舊竹凳子,架起兩三口箱子。臨窗一張小小的三屜桌,上面除了幾件化妝品,也有幾本書,和一只花瓶。原來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來了兩位客,只好讓一位在床上坐了。華傲霜坐在椅子上,早把這屋子觀察了一遍,覺得她和王玉蓮?fù)浅蠎虻男〗?,這兩者之間的排場,就相差得很遠(yuǎn)。當(dāng)然,她就不會是一個公務(wù)員所不能追求的小姐,而楊小姐的姐夫也和她是親戚,更有一點可能性了。于是立刻替楊小姐增加了一種危險性。主人翁很是客氣,除了親自招待茶煙之外,還有個玻璃碟子,盛了一碟糖果放在桌上,自端一張方凳子在桌子橫頭坐了。她開始又向華先生謙遜了一句:“屋子實在窄小,談不上招待。”華傲霜笑道:“你若到我們窮教書匠那里去看過,程小姐你就不會這樣謙遜了?!背绦∏镄Φ溃骸笆堑模F(xiàn)在公教人員太清苦了。”楊小姐笑道:“可惜我年歲大了,要不然我也跟你學(xué)戲?!背绦〗懔⒖虒㈩^梳了兩下,撇了嘴道:“唱戲的人也苦呀。我們這還算是二三等的,你沒有看到那些去零碎的人,走來像叫花子一樣,這不但是抗戰(zhàn)以后如此,梨園行向來就是這樣的。你別以為當(dāng)了名角的人,就坐汽車住洋房,那實在是有數(shù)的人。所以梨園行有句話,唱得好吃戲飯,唱得不好吃氣飯。有人唱一輩子戲,受一輩子的氣?!比A傲霜道:“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的話了,怎么會受一輩子氣呢?”程小秋嘆一口氣道:“這是我們唱老戲的一大把眼淚,外面人是很少知道的。我們是受師傅的氣,受前臺經(jīng)理的氣,受后臺管事的氣,受名角兒的氣,受捧角家的氣,甚至還要受場面上的氣,總而言之一句話,處處得將就人家。”華小姐笑道:“原來是這樣的環(huán)境,外人哪會知道,怎么也會受名角兒的氣呢?像王玉蓮小姐是個名角兒了,這人也是個女學(xué)生出身,她會給人氣受嗎?”程小秋道:“平常我們倒也相處得來,不過一到派了戲碼子的時候,我就得讓著她一點。自然,我們是永遠(yuǎn)當(dāng)配角兒的,和她一路出臺,反正我總是唱在前面。可是到了她請假的時候,我就得想法子避免唱她的戲,我還得唱我原來的戲碼。”華傲霜望了她作個注意的樣子,好像不大了解。程小秋笑道:“華先生大概不知道這些規(guī)矩,我得加以解釋。比如我是唱倒第二這個戲碼的。她請假,我還是倒第二。她是唱青衣花衫的,我也是。有時候還要反串小生,和她配戲。她要不來,后臺管事常是讓我去唱她一路的戲。唱那最后一出,這個我們叫壓軸戲,她就不愿意了?!比A傲霜還是不大了解的樣子只是望了她。她又笑道:“我再舉一個例子,《武家坡》這戲,是華先生知道的吧?這戲很簡單,一個須生唱薛乎貴,一個青衣唱王寶釧。玉蓮要唱武家坡,那須生是她的配角,她不來呢,須生成了正角,我唱王寶釧,成了須生的配角。這情形,為了戲子的身分完全不同。若唱倒第二,那沒關(guān)系,若唱壓軸呢,玉蓮就疑心我要搶她臺柱的位置了?!苯?jīng)這樣一個淺明的解釋,華傲霜懂了,而且知道她和王玉蓮有著相當(dāng)?shù)哪Σ链嬖谥?。便笑道:“那就有點兒不講理了。她自己不來,那空缺為什么不許人家去填補?”楊小姐插了一句道:“他們唱老戲的人,最講究的是戲碼?!毙∏镄Φ溃骸皸钚〗愕怪牢覀冞@梨園行的風(fēng)氣?!睏钚〗愕溃骸鞍俪潜任抑赖枚嗔?,他全是在程小姐這里學(xué)去的?!?

華小姐知道,百城就是楊小姐姐夫的名字。覺得這已到題目上了,便默然著看她二人怎樣把話說下去?小秋道:“他也不見得能懂多少,他來了,我每次請他去聽?wèi)?,他并不感到興趣。”楊小姐笑道:“他當(dāng)然不是為了聽?wèi)騺淼??!背绦∏锫犃诉@話,臉上涌出一陣突發(fā)的笑容,微昂著頭,打算狂笑一下,但是她立刻想到面前有一位上客,而且是很有學(xué)問的,又立刻把那含有譏諷性質(zhì)的笑意完全忍耐著,收了下去,便點頭道:“他的確不是為了聽?wèi)騺淼?。但是我們站在親戚的立場,我和家母都曾破口勸過他,請他不要把幾個孩子丟在家里,常常向城里跑。作一個窮公務(wù)員,雖然不容易維持生活,但安分守己,還可以減少一點窮的壓迫?,F(xiàn)在又開了一爿小店,走開了,生意就停著。若是常常的向城里跑,一跑到城里,那里就不免多用幾個錢,兩頭不合算?!睏钚〗愕溃骸八M(jìn)城不總是在你這兒打攪嗎?”程小秋聽了這話,眉毛微微皺起,好像感到一種煩惱的樣子。便道:“打攪兩個字卻談不上,我們大家都在難中,而且又是親戚呢!只是我這里只住有兩間房,擠窄的不得了。夏天里呢,抬一張涼板,讓他在院壩里睡場露天覺,那無所謂。到了秋天里,可沒有辦法,把我母親和一個女傭人都擠到我屋子里來,把隔壁屋子讓給他,實在是不大方便。他也未嘗不感到委屈,我知道,在南京,他住著有衛(wèi)生設(shè)備的小洋房,他是很舒服的?!睏钚〗阈Φ溃骸罢l能算過去的一筆舊帳呢?他進(jìn)城來有這樣一個地方給他落腳,那就很對得起他了。”程小姐道:“據(jù)百城說,每次進(jìn)城,都委托楊小姐給他看家的。你老是請了假去和他看家,這不妨礙你的工作嗎?”楊小姐道:“我也不能常去和他看家,除非孩子們實在需要去縫縫補補的時候?!闭f著她淡淡一笑。程小秋也是淡淡一笑,在這兩種淡笑中,自有好多彼此心照的話,沒有說出來。

華傲霜看到這類動作,自是有動于中,但是人家斗著機鋒,卻不好從中說些什么,也只有先付之一笑。然后接了一句道:“我們一見程小姐,就知道是一個刻苦工作的人,就沒有一班戲劇界那種奢華的習(xí)氣。聽程小姐所說,果然,樸實無華,忠于藝術(shù)的人。”她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梨園行是階級森嚴(yán),最不平等的一個場合。有錢的人,自是盡情享受,沒有錢的人,刻苦工作也是不能把肚子吃飽?!比A傲霜道:“那個王玉蓮小姐的生活,恐怕就不能像程小姐這樣淡泊了吧?”程小秋決不會想到她是有心問這些話的,便笑道:“她根本用不著刻苦,梨園行永遠(yuǎn)是名角制度,她已經(jīng)是名角,掙來的錢,她根本花費不了。”華傲霜道:“我知道,梨園行的薪水之差,可以相隔到由一元到一萬?!背绦∏镄Φ溃骸坝裆忞m說是名角,還達(dá)不到那個地步,不過她也不完全靠薪水。經(jīng)理和大老板,發(fā)國難財?shù)娜?,她就認(rèn)識得很多,哪里都可以想點辦法?!彼f到這里時,見華小姐是很注意的,聽著便覺得對于一個新認(rèn)識的朋友,不要把自已同行攻擊得太厲害了,便轉(zhuǎn)了話鋒道:“現(xiàn)在什么人都要經(jīng)營一點商業(yè),多認(rèn)識些商界的人,那也是一點本領(lǐng)??墒俏覀兙筒恍小!比A傲霜笑道:“程小姐自然是忠于藝術(shù)的人?!彼龑⒆炱擦藘上拢B連的將頭搖著,笑道:“藝術(shù)?那不要讓人聽著笑掉了大牙,我們不過是把臉一抹,在臺上轉(zhuǎn)幾圈子,混一碗飯吃?!比A傲霜道:“不要客氣,有機會,我一定要去瞻仰瞻仰程小姐的表演?!睏钚〗泓c著頭道:“實在是好,在舞臺上的程小秋,不是我們現(xiàn)在眼面前的程小秋,伶俐活潑。程小姐若是這樣繼續(xù)唱下去的話,前途真未可限量?!背绦〗悖骸俺钱?dāng)然要唱下去。一個母親,兩個兄弟,全靠著我唱戲,不唱,怎么辦?要說前途未可限量,那是自騙自的話。二位今天晚上得閑嗎?我請二位聽?wèi)?。今晚上是《御碑亭》,玉蓮去嫂子,我去小姑子,請二位指教指教?!比A傲霜立刻覺得這次沒有白來,一切的線索都很好。因道:“去是一定要去的,不過指教兩個字,我們擔(dān)負(fù)不起。程小姐什么時候到園子里?我還想到后臺參觀參觀呢?!背绦∏锏溃骸昂玫模沂謿g迎,我八點鐘以前準(zhǔn)到后臺來等候,可以徑直的到后臺來找我,我會事先給二位留下座位。”華傲霜道:“那王小姐什么時候到?”程小秋道:“八點多鐘也就到了?!彼诶镞@樣說道,心里也就這樣想著,這位華教授為什么老提到玉蓮呢?她也是個名角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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