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星期一　陰

柳告訴我，他同高小姐暫時不打算結(jié)婚，因他倆在中國很難找到工作。高小姐現(xiàn)在在美國的一個醫(yī)院里工作，月薪七十五美元。柳說這些話時似乎有些心緒不寧。魯猜想他上星期六在愛情問題上碰到了挫折。我若是他的話，將對此毫不在乎并驕傲地一走了之。但我不希望這樣。

二日　星期二　陰

晚報上說日本宣稱在上海大獲全勝。我在里昂餐廳吃午飯時，有兩個婦女坐在我對面對我評頭品足，使我很不自在。

馬特（Matt）總是心不在焉，令人生厭。

三日　星期三　陰

在艾德爾菲劇院看歌劇《海倫》，場面豪華，極為壯觀，具有典型的德國風格，不過這出歌劇的劇本是出自一個法國人之手，其引人入勝的機智融貫于全劇。

四日　星期四　陰

學習音樂殊感困難。

五日　星期五　陰

告訴馬特先生我不能聽完課，因要到郵局去取一些書。這些書是雨果（語言學院）寄來的簡明法文、德文和意大利文標準課本，還有兩本英法辭典。

本周我感到心煩意亂，一是因中國傳來的壞消息，二是作練習占用的時間太多。

六日　星期六　陰

到皇后音樂廳去聽英國民歌演唱會，演出的節(jié)目有優(yōu)美的五重唱、獨唱和民歌等。

遇魏先生。

七日　星期日　陰

魯先生來訪，我們?nèi)送鏄蚺?，他公然嘲弄了我一次，使我很難堪。

八日　星期一　陰

收到H. T. 西爾科克（H. T. Silcock）的來信。他是（倫敦）大學中國委員會的名譽主席。我不知這個委員會是干什么的，而且也不喜歡諸如此類的組織。

九日　星期二　陰

十日　星期三　雪

這是我在倫敦遇到的首次奇寒。我們搬到金樹公寓。歇卜士夫人給了我一間小房子。這屋子實在太小，故要了后面的大房子。房租是兩鎊五先令，比我以前住的房子貴十個先令。

十一日　星期四　雪

柳君昨天離開這里。

到恩巴塞劇院去看《羅密歐與朱麗葉》。朱麗葉演得極好，梅卡蒂奧也演得不錯。

十二日　星期五　陰

與秦君及泰勒（Taylor）小姐邂逅，她是那種所謂的摩登女郎。

遇西爾科克先生，他是個聰明人，一個典型的傳教士。

1．亞伯拉罕·林肯

2．伊萊賈

3．奧賽羅

4．麥克白思

5．奇跡

書：

布魯爾《成語和寓言詞典》

威爾斯基《現(xiàn)代藝術(shù)動向》

廣播?。?

高爾斯華綏《福爾賽世家》

哈代晦澀的《猶大書》

喬治·穆爾《克里思河》

理查斯《含意中的含義》

鮑德溫《藝術(shù)的心理分析》

拉爾夫《從分析中了解你自己》

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新哈姆雷特》

普里斯萊《好伙伴》

蒙格里亞《街》

威爾斯

康拉德

蕭伯納

巴里

馬爾

馬爾

R. 布里奇《測驗》

斯特萊切

貝洛克

《文學名流》

《圣經(jīng)》

十三日　星期六　陰

中午去銀行兌款，晚了五分鐘，已經(jīng)下班。因急等錢用，進去后沒道歉就把簽寫好的支票遞給一位辦事員。他冷冰冰地說：“先生，你來得太晚了?！蔽掖鹨裕骸昂鼙福蚁肽銈兪且稽c鐘下班。”他反駁說：“可是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蔽冶緛硐胝f“I thought”（我以為）卻說成了“I think”（我想）。這使我很窘，所以就不吭聲了。

昨天我在福伊爾商場音樂部閑逛，流連忘返，直到三點鐘才想起原訂此時應去西爾科克先生辦事處同他見面。于是我匆匆趕去，到他那兒時我滿頭大汗地闖了進去。西爾科克先生似乎有點不大自然。我再三致歉，真有點低聲下氣——然而何苦呢？難道不能避免這種情況嗎？

柳君明日將去巴黎。

十四日　星期日　午前晴，午后陰

萊格（Legge）與歇卜士夫人通電話時出言不遜，使歇卜士夫人在吃飯時哭了。

十點差三分到阿爾伯特音樂廳時，頂樓的好座位都占滿了，我只好站著。這是個橢圓形的建筑，許多人站在我前面，我?guī)缀踹B舞臺也看不見，費了很大的勁才從他們的肩頭之間看見了克賴斯勒（Kreisler）先生?？墒俏艺镜锰咛h，所以看不清楚。觀眾四五次地要他“再來一個！”我想這一定是很少見的。說老實話，我可欣賞不了這種音樂，十幾個節(jié)目中，只有一個有點打動我。對我來說，實在領(lǐng)略不了這種精巧微妙的藝術(shù)，真是毫無辦法！

十五日　星期一　陰

在帝國飯店吃午飯。我因在談話中講不好英語而膽怯不安，這使我感到很尷尬。凌先生和泰勒小姐談話時太放肆了，他們談到了懷孕和節(jié)育等問題。據(jù)陶先生說，當秦先生叫泰勒小姐“莉蓮”時，他立即不吭聲了。

買了一架留聲機和《哥倫比亞音樂史》一書。

今天是我最近幾個月來花錢最多的一天。

十六日　星期二　陰

讀完了第三本有關(guān)音樂的小冊子。

十七日　星期三　陰

去博貝爾斯劇場看一種帶有小型歌舞的時事諷刺劇，其中的情節(jié)相當突出，表現(xiàn)了英國社會中一些玩世不恭、幽默發(fā)噱的插曲。舞臺裝置的引人之處倒不在于它的活動布景或側(cè)景，而是它那表現(xiàn)夢境的紗幕。女演員的合唱也不錯。她們穿著半裸的緊身服裝。

注意節(jié)約開支！

十八日　星期四　陰

因急欲選購代表各階段音樂史的唱片而心神不定。專程進城去打聽P. 斯科爾斯關(guān)于留聲機唱片的第二冊書，但買不到，只好買了他寫的另外一本《音樂簡史》，這也算是自我安慰吧。當我離開圖書館進城時，匆忙間把自動鉛筆遺落在那里的桌上了。不過也說不好是否確實遺忘在圖書館里。那還是支新筆！

十九日　星期五　陰

丟失了價值五先令的自動鉛筆，用六個便士買了一支新筆。記不清上次去圖書館時那里都有誰了，更令人心煩的是新筆不好用。

二十日　星期六　陰

留聲機的轉(zhuǎn)盤不轉(zhuǎn)了，真使我感到意外和失望。我費勁找了半天，也不知毛病出在哪里。

去看巴特爾福萊夫人的演出，我喜歡那音樂，表演也很精彩。我以為劇本本身就寫得很好。當我發(fā)現(xiàn)一個日本人坐在我前排座位上時，感到很不是滋味，幾乎要退出劇場。但從他和夫人的談話，以及從他夫人的服裝、相貌上，我很快弄清楚他是個中國人，于是我冷靜下來了。不過，我在自己國家的危急關(guān)頭進戲院，這無論如何是不可原諒的！

凱德告訴我，他碰見過許多中國侍者，他們“經(jīng)常背著你做一些小動作”。他對中國一點也不友好。他說日本只向十九路軍發(fā)出最后通牒這個做法是非常聰明的。我反駁了他這兩種說法。我記得他還說過日本占領(lǐng)滿洲和上海之后就能實現(xiàn)和平。從他對中國的態(tài)度來看，這個家伙對我們是非常冷淡的。上星期三晚上，史蒂文森先生在看晚報時突然問我：“足球賽結(jié)果如何？”他的語氣很急切，一點也不隨和。由此可見他關(guān)心的是足球，對我毫無同情的表示，而我急欲知道上海抗日的好消息。要是他以這樣的方式問我或許會好一些：“有什么關(guān)于足球比賽的消息嗎？”然而他除了足球之外，毫不關(guān)心其他事情，全然無視中國的存在。

歇卜士夫人和女仆福洛麗（Flory）發(fā)生了口角，因為后者給凱德先生開飯時未戴白帽檐兒。歇卜士夫人對我說，這是對女主人和客人的失禮。但女仆說她對歇卜士夫人的客人已服侍得夠好的了，其中也包括我。歇卜士夫人認為福洛麗對凱德如此無禮，是因為他的貧窮而不喜歡他，但她喜歡萊格，因為她認為他富有。

還有一件事使我感到煩惱，那就是凱德將要為更衣室付兩個幾尼的租金，這跟我的態(tài)度是截然相反的。因此我希望那個日本人搬進來，我就可以借故搬走。

二十一日　星期日　午前晴，午后陰

歇卜士夫人告訴我，福洛麗每個月可以從日本人那里得到小費。他們給她兩先令或兩個半先令。她不喜歡柳先生，因為柳只在去年圣誕節(jié)前給她四個先令，后來除了一張賀年片外什么也沒給。這就是她為什么當著我的面對歇卜士夫人說日本人很有錢。昨晚開飯時她不戴白帽檐兒大概也是這個原因。

如果不是歇卜士夫人的議論使我對福洛麗產(chǎn)生偏見的話，她今天在廚房里的表現(xiàn)也實在使人難以容忍。我聽見歇卜士夫人叫她快點做布丁，她說：“只有他一個人在家？”歇卜士夫人在樓下回答了她以后，她們就一起上樓了。福洛麗于是乎就在廚房里砰砰啪啪地摔打開了。我認為這是沖著我來的。她摔打了好一陣子，這使我很受刺激。我現(xiàn)在一點不喜歡這個住所了，希望日本人快點搬來。

此外，歇卜士夫人還告訴我，凱德想坐在桌子中間靠近火爐的那個座位上，但她不愿讓我屈居末位。她說她要把座位重新安排一下，讓我坐在她的右側(cè)，而讓歇卜士小姐坐在中間那個座位上。

今天我請秦、陶、王和魯?shù)目停似邆€先令。我大手大腳地買了許多糖，遠遠超過需要。出門時又忘了把爐火熄掉，白白地燒了一個晚上，真是揮霍浪費。

二十二日　星期一　陰

去與出售留聲機的那家商店交涉，店員告訴我說，轉(zhuǎn)盤不轉(zhuǎn)可能是由于我沒打開留聲機上的制動器。

歇卜士夫人告訴我，福洛麗今天午飯時把我們臭罵一頓。因為她今天沒有像往常一樣給她啤酒喝。

萊格這個人是很難討好的。

二十三日　星期二　陰

歇卜士夫人和萊格的談話使我心煩意亂，真盼望日本人快點搬來?？赐炅恕兑魳沸蕾p者指南》一書，此書寫得很清晰，比《樂理入門》這一類書好多了。非常想讀珀西·巴克（Percy Buck）寫的《如何欣賞音樂》一書。不知有沒有這一類為哥倫比亞音樂史唱片而出版的書，最好是分開出售的，因為我已經(jīng)有唱片了。

二十四日　星期三　陰

歇卜士夫人今天一早就嘮叨個不停，她走出餐廳后，萊格說：“啊，老天哪！老天！”福洛麗越來越放肆了，今天她竟當面對凱德無禮。

二十五日　星期四　陰

讀完《音樂簡史》，開始讀《音樂史》，這是一本好書。

二十六日　星期五　陰

去看愛潑斯坦（Epstein）的畫展，他的作品都是極端現(xiàn)代派的。我不欣賞這種畫，倒是比較喜歡那些掛在走廊里的立體派的畫。有一張題名為“速度”的畫惹人喜愛，我一眼就看出了它的含義。事后有個人告訴我說，愛潑斯坦是位杰出的雕塑家，但他不雕刻石頭而搞泥塑，然后把塑像涂成青銅色。這樣他就不必擔心石頭的價格了。

到邦德街的一家音樂廳去聽自動鋼琴音樂會，演奏的節(jié)目雖一目了然，然其內(nèi)涵非常錯綜復雜，使人不能立刻領(lǐng)悟。

逛加爾東尼市場。這個市場在星期四和星期五營業(yè)，我對此處頗感興趣，它把一些小市場集中在一起，有點像北平的廟會。我在那兒買了些詩集，《莎士比亞全集》花了九鎊，倫敦皇家私人名片樣品集錦花了四鎊。我還在一個小商店里看中了一只黃銅獅子，那商人討價三個先令，我還價一先令，他很不滿意。

二十七日　星期六　陰

在上海樓聚餐，此處因北大校友的聚會而在倫敦享有盛名。三時，林語堂作《中國文化的時代精神》的講演，隨后大家討論頗為熱烈，也很有趣。

今晨我把日記打開放在桌上，忘了收起來，歇卜士夫人可能看了，這使我很不安。

唐蘭先生晚上從巴黎來倫敦。

二十八日　星期日　陰

與唐先生同去國家美術(shù)館，并拜訪魯。我不喜歡魯那張冷笑的面孔。

二十九日　星期一　陰

今天很冷。

我想起了我在許多地方怠慢了朋友。

萊格先生下周一將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