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夢事征

無錫惠山，有于少保忠肅公廟。二、八月間，蘇人多齋宿廟中，祈神以夢。夫祈夢者何？定終身卜休咎也。夢之必屬于公者何？說者曰：“于公年少時好夢，嘗宿壯繆廟，夢神告之曰：‘汝終身，歸問汝嫂則知之?！珰w而問曰：‘嫂嫂試猜我異日作何等官？’嫂曰：‘天殺的，不過與你一二品小官足矣。’后至少保。英宗復(fù)辟，遂及難。后人哀之，若怨于夢，而因以天下后世之夢，皆司之于公。此于公祈夢之由來也?！?/p>

周清源者，常州秀才，窮于遇，且困于學(xué)。幼婚于富傖張姓。張有兩坦，周次倩，其大婿為鹺商子，任姓。張公每愛任而鄙周，周亦遂不敢與任齒。

會張翁壽辰。張女先歸，周無以為儀，作詩一章，令其妻獻嘏焉。翁笑曰：“半張紙，值不得兩甌面?！逼浯箧⒃唬骸跋朊梅蛞褔I盡心血矣！”周妻慚甚，惟于無人處潸潸襟淚而已。

翌朝，壽客哄堂，眷屬皆從屏后覷，獨不見周生。周妻偵諸仆，仆曰：“來也。翁不令預(yù)席，置秘小閣中，一人獨酌，想已酣矣。”乃令仆導(dǎo)往視之。至閣上，見周方以箸繳縷吞咽，嗚嗚有聲。女顧而唾，周噎于顙。女泣曰：“奈何幽諸室，而嘗丈人之羹也？”周曰：“聊供一飽。初何嘗不當(dāng)食而興嘆也？”女曰：“誠如是，尚有羞惡之心也！”生投箸，起欲去，女曰：“焉往？”生曰：“我將入長安，取富若貴來相見！”女曰：“良佳。無徒托諸空言。”乃拔一釵與周為行資。

周袖之出，售于市，方欲行，瞥見一皂衣人曰：“糧急矣，縶欠戶?！敝芪醇按?，遂奪其銀，且擁之去。至役家，抵暮。及晨，皂謂其妻曰：“夜夢神告我，周相公貴人也。”妻曰：“我亦與子同夢，當(dāng)善視之。”皂謂周曰：“我為相公代杖久矣。我今若使相公見官長，將及辱，我不忍，且還其金?！彼祜堉?，役夫妻甚殷勤匕箸間。周感謝去。

因下杭州訪故人某。過無錫，舟人有祈夢于少保廟者，生亦與焉。是夜夢于公揖而坐曰：“清華挺貴之選，異日我有一事，不能不煩足下錦心也?！敝苄巡唤狻Ｖ梁贾?，友人某者三年前已作古矣，周大喪氣。不唯不能北上，更無面目反江東，遂僦寓武陵。

兩月而行資匱，逆旅主人將不容。周當(dāng)此時椎心飲泣，生不如死，盡醉出城。至湖心，望深青之處一躍入水。其初不覺沉溺，栩栩然如在空中。既而身若負(fù)重，以為是殆死矣。乃一舉目，則身麗于網(wǎng)，為漁者所救。周蘇，以為不能遂沉，誤其死期，大罵漁者。漁者不能辯，乃攜網(wǎng)認(rèn)罪以去。周仍復(fù)入水，又覺有人亟曳其辮發(fā)而起，置之亭中。周又蘇，則見一頭陀筋骨糾糾，手執(zhí)念珠，跏趺地上。周不言，惟眶視。僧曰：“若善男子，有何大不得已，必沉淪而不返耶？”周呻吟涕洟，告諸巔末。僧起曰：“曷隨貧僧往？”周隨登一小舟。

僧本從五臺來，字超然，卓錫于水仙庵者。周自此居庵中。僧見其能書，遂令其寫經(jīng)十馀部。僧一日謂周曰：“求利于市，求名于朝。足下何不作京游，以圖進??？老衲于都頗多熟識，當(dāng)為書致某喇嘛寺僧，自能為足下謀一居停也?！辈⒑褓浿?。

周抵京，某喇嘛遂為圖于某王府佐領(lǐng)下一撥什庫，作冬烘生。一日，周與東家至王府閑游。王歸，問門內(nèi)者為誰，告以某撥什庫之延師。王呼周見，大喜曰：“我有小貝勒，命爾傅之?！敝苤x出。后遂入王府為貝勒傅。會考博學(xué)鴻詞，命之應(yīng)試，遂蒙擢用，授詞林。

逾年，督學(xué)閩省，假歸省墓，盛儀衛(wèi)，過岳門而不入焉。至某役家，登堂拜其夫婦。

三年差滿，復(fù)館職。逢上命修明史，周所簽分列傳，恰當(dāng)?shù)弥颐C公名下，周始悟當(dāng)年祈夢之征。于是盡心搜羅校纂，是傳稱詳確焉。

〔余于庚中秋，夢青龍在天，群雞繞地。次年獲挑楚北，以為佳兆。何官運坎廩一至于此，豈尚有轉(zhuǎn)機者乎？〕

青陽

安徽青陽縣，國初至乾隆年，從無甲第一人。有汪生邑庠某，發(fā)奮為雄，下帷攻苦，然十年文場，三戰(zhàn)三北。汪之壯志，亦全灰于雞鳴夜雨時矣。

有年春宵，汪生忽夢揭榜中式本年二十一名舉人，醒而異之。晨告同人，僉曰：“汪生抱屈已久。且吾邑素?zé)o科第；若有，必當(dāng)推汪。今汪生既有登科之夢，即不得以登科作夢論，是直登科而已矣?！彼靷骱弦兀桃詾檎?。而汪生族黨，乃設(shè)大醴于宗祠，樹旗橫匾，賀者接踵。

會安撫道出青陽，過汪氏之祠。見門貼報單，異之，問，汪姓以夢告。撫以為妄，飭邑令止之。

及秋，撫軍監(jiān)臨闈事。填榜之夕，將拆彌封，至二十一名，撫軍起，言于主試曰：“下官春巡，道經(jīng)青陽，見有汪姓祠堂賀新舉人者，并署二十一名。問其故，則以夢征。今拆號至此，恐前日之托于夢者，或今日之不免于賄也。”主試者曰：“是不難力破其關(guān)節(jié)，請易之?！蹦巳∑鋫渌]各卷，悉陳撫前。撫喜，信手拈出一卷，主試填注中式。及拆彌封，恰是青陽汪某。撫大駭。至公堂上無不以為大奇，白汪姓一第之后，青陽科甲至今不絕。

夫汪生未第之前何其難，既第之后，又何以如此聯(lián)翩接踵之易？當(dāng)其初，先兆以夢，而群皆和之者，翻不以夢視夢，而且以真視夢，又何其愚？是不惟汪生愚，一邑之中皆愚也。迨至朱衣一點，天下知名，然后嘆造物之于人亦巧矣。

玉鉤形

浙之辛得仁，廩生，館于富家，歲暮解館，得束脯八金歸。至渡口，見夫婦二人痛哭岸旁，辛問之，夫訴云：“歲將盡，責(zé)逋者日逼于門。欲賣此婦，婦又不愿棄買臣而去，甘心與冀缺同終，不得已相率赴水耳?！毙翋湃?，盡與八金。二人泣謝。

辛負(fù)擔(dān)晚歸，言遇婦投水事，妻曰：“何不周之？”辛曰：“傾囊與之矣。”妻亦甚欣，至除夕，不能給，妻出紅裙一條，以貰酒食。辛出口占曰：“紅裙沽清酒?！逼拊唬骸昂隗缯喊}。”相與歡宴。初不知床頭米罄，灶底煙寒也。

夜夢至一處，瓊樓玉宇，有聯(lián)續(xù)其句曰：“關(guān)關(guān)金鎖戶，卷卷玉鉤簾?！毙劣X，書于壁間。

明春赴館。居停延地師葬母，辛以二親未殯，請師留意。至一處，見鹿臥地，人至奔去，師曰：“此金鎖玉鉤形，吉地也?！币驊浥c夢合，但不知為誰氏地。適前與金之人至，見辛曰：“先生得非恩人乎？自得金完債，今少溫飽，常念未報德。今何事至此？”辛言求葬地，指鹿眠處。人曰：“此吾業(yè)也?！奔囱良遥笗跖c之，且為助工營葬。數(shù)年后，辛聯(lián)捷，官至都憲。

亦暢園芝鶴小辨

吾鄉(xiāng)庶常孫某，早年讀書其婦翁亦暢園中。夏日有芝一本生于齋，未幾，有鶴止齋前樹。既赴省，而宿桂齊花。北方桂隔年不花，僅有葉，而庶常是科果捷，乙未聯(lián)榜。人遂以婦家之瑞瑞其倩。噫，何不瑞其子，而瑞其倩？寧若芝若鶴若桂，庶常齋頭，獨不當(dāng)位置一本耶？

甕走

萊陽張允捷，丙子入秋闈。家中注水甕自門外走入門里，旋轉(zhuǎn)如蓬，格磔有聲。見者驚視，甕忽暴碎，水流滿地。方取土覆之，而報中者已轟于門。

〔賀康侯云：某年月日，在江寧宴其親家某姓書齋。亭午，見其院中山石響走丈馀。同人群集往觀，初亦無異，后其家自敗云?！?/p>